“暮苓狐族的妖後陛下,以及妖王大人。”那男子聞聲擡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稍作打量,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極為友善的笑意,“謝聽雪有失遠迎,二位總算是來了,快快請坐。”
胡钰欣與許小裡四下張望,正尋思着這滿室冰晶之中何處可坐,卻見幾隻樣式雅緻的冰玉座椅,竟似有靈性般,無聲無息地自行滑至他們身前,穩穩停住。
胡钰欣目光一凝,這才恍然,原來是眼前這位看似恬靜的男子在暗中操控。他周身散逸着一股清冽的氣息,如同積雪覆壓的寒嶺,然而這冷冽中卻不帶絲毫拒人千裡之外的生硬,反倒像是雪原氣候浸染下的風骨,帶着一種曆經風霜後的沉穩與親切。
謝聽雪緩緩起身,随着他動作,發間束着的銀色小鈴铛便發出一陣清越的輕響,叮咚作韻。與此同時,他衣袍上點綴着的細碎冰晶,亦被燭光映照得流光溢彩,閃爍不定。
他身形挺拔,如雪原深處紮根的蒼松,穩如磐石,予人一種莫名的踏實感。胡钰欣心中暗忖,不知是哪家女子有此福分,能嫁得這般俊朗溫雅、氣度不凡的如意郎君。
謝聽雪性子極是殷勤好客,親自為胡钰欣與許小裡各斟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這乃雪原豹族的特色飲品,胡钰欣早有耳聞,來此之前便心心念念想要品嘗。卻不料,她甫一入殿,享用的第一杯奶茶,竟是這高高在上的妖王陛下親手所奉。
“多謝妖王陛下。”胡钰欣接過茶杯,指尖觸到那溫熱的杯壁,卻依舊目光流連,不自覺地落在了謝聽雪那寬厚沉穩的背影之上,仿佛要将那挺拔的身影刻入心底。
許小裡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這分明的“失态”,不由得輕輕咳嗽了兩聲,用眼神示意她收斂些。心道:這女人,人家妖王馬上就要大婚了,你這般望,便是此刻生了心,也是遲了。何況,你身旁坐着的是誰?當着自家夫君的面,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别的男子,也真是膽大包天。
奈何胡钰欣那目光實在凝滞了太久,許小裡暗歎一聲,見光咳嗽無用,隻得伸出手,不着痕迹地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胡钰欣這才如夢初醒般收回目光,帶着幾分不解地看向許小裡。
待見她那探究的眼神重新聚焦在自己臉上,許小裡方才滿意地回以一個“你看吧,我提醒你了”的笑意。
然而,胡钰欣心中卻翻了個白眼,暗道:這家夥今日是怎麼了?鬼鬼祟祟地拽我袖子,又笑得莫測高深,當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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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聽雪複歸座,目光掃過那正相互對視、似有言語未盡的兩人,唇角微揚,帶着幾分玩味笑道:“妖後陛下與妖王大人的情誼,當真是令人……羨慕。”
他話語輕柔,卻隐隐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豔羨。
許小裡聞言,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幾乎是咬着牙,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誰說不是呢。”
胡钰欣一頭霧水,心中暗自嘀咕:“本王何時又開罪了這小狐狸?”
“在下實是……羨慕極了。”謝聽雪慨然歎道,眼中有流光一閃而過。
“妖王陛下這是哪裡話。”胡钰欣眸光一轉,反問道,“您的大婚在即,正是雙星輝映、佳偶天成之時,理應雙倍歡愉,何談不幸福呢?”
“妖後陛下怕是有所不知,”謝聽雪神色微黯,緩緩道,“這場婚禮,其實……是一場冥婚。”
“冥婚?”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胡钰欣與許小裡俱是一震,手中小巧的冰玉茶杯微微一晃,險些脫手墜地,驚得指尖皆有些發涼。
是的,”謝聽雪的聲音低沉了些許,帶着化不開的惋惜,“在下心愛之人,早已……魂歸九泉。”
“失言了,是我等唐突,不知妖王陛下心中悲恸。”胡钰欣心頭一緊,連忙躬身緻歉,言語間滿是愧疚。
“妖後陛下言重了,”謝聽雪擺手,面上哀傷稍斂,帶着幾分釋然,“此事已過去百年,在下早已看淡。此番設下冥婚,不過是為祭奠我們未竟的情緣,也是盼她能在另一個世界,安好順遂。”說罷,他雙手虛合于胸前,閉目,神情肅穆,仿佛真的隔空與故人相望,虔誠祈禱。
好一個情深意重的男子!
胡钰欣心中不禁為這對天人永隔的眷侶間那份濃得化不開的情意所觸動。這等将愛侶銘記百年、用這般方式追思的男人,不正是許多女子夢寐以求的麼?她兀自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身旁的許小裡。
許小裡卻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眼中閃爍着得寸進尺的狡黠,仿佛在說:“若是你先我而去,我定會如他這般,百年之後,為你設下最盛大的冥婚。”
胡钰欣心中暗翻白眼,卻也知道,他們二人尚且未行大禮,這番話倒也作不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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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後陛下與妖王大人不辭勞頓,遠道而來,能親臨在下的冥婚,實乃榮幸,在下感激不盡。”謝聽雪起身,深深一揖,态度謙卑,“不知二位貴客是否已覓得落腳之處?若尚未安頓,不妨暫住于大殿之内,也方便在下照拂一二。”
面對謝聽雪的盛情,胡钰欣心中反複權衡。大殿之内固然安全,卻也如籠中鳥,行動受限。此番前來,本就肩負要務,若束手束腳,恐誤大事。然而,眼下這冥婚于謝聽雪而言,顯然是件大事,悼念亡妻之事,理應放在首位,他們此刻也不好過分叨擾。
思慮再三,胡钰欣還是婉拒了:“承蒙妖王陛下美意。我等此行尚有私事需自行打點,恐不便叨擾大殿。待日後婚禮事了,再叨擾陛下的照拂不遲。”
“如此,是鄙人考慮不周了。”謝聽雪面上閃過一絲遺憾,旋即又笑道,“也罷,二位貴客想是更願自由行動。隻是,我等此番相聚,也算有緣,待到婚禮結束,二位定然還有許多時間,屆時我們再好好親近,讓二位也領略一番雪原豹族的别樣風情。”
“正是如此。”胡钰欣颔首,“我等此番在雪原,也非朝夕便離,婚禮之後,正可與陛下多盤桓幾日。”
“那便好,那便好。”謝聽雪眼中笑意盎然,先前那點遺憾早已煙消雲散,“待明日婚禮,還望二位賞光,作為座上賓。”
胡钰欣與許小裡雖覺冥婚之事透着一股子詭異寒涼,但謝聽雪情深義重,又是主人盛情,不便拂逆,便含笑應允。
約定已定,謝聽雪尚有諸多事宜要忙,便不再多留。胡钰欣與許小裡便依着來時路徑,腳步匆匆,離開了這座冰晶砌就、此刻卻帶着幾分陰郁與感傷的大殿。身後,似乎還殘留着那清冽男子低沉的祈禱聲,在冰晶間輕輕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