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陛下……”
台下豹族的子民們,親眼得見那高台之上,素來被他們尊為仁慈高尚的妖王陛下,此刻竟露出了何等發狂暴烈、猙獰可怖的模樣。那雙平日裡似含暖意的眸子,此刻卻翻湧着冰冷的怒濤,幾乎要将人魂魄都凍結。
他們的心,也如那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跟着謝聽雪四散而出的磅礴怒氣,驟然震顫了一下,随即沉入無底的寒淵。
““還看什麼!還不快快離開此地!”胡钰欣見原本隻顧倉皇奔逃的豹族子民,竟又齊齊駐足,齊刷刷地望向那高台上的風暴中心,不由得心下焦躁,厲聲驅趕道。
然而,此刻的豹族子民,神魂仿佛都被那高台上之人吸去,哪裡還聽得進胡钰欣的驅趕。
“本王真服了。”胡钰欣見自己一人,竟無法震懾住這成百上千的族衆,心中暗歎一聲,也隻好暫時按捺下離開的念頭,同他們一起,靜觀這台上即将上演的驚變。
而高台之上,面對許小裡連聲急切的質問,謝聽雪那強自維持的最後一絲體面,終于如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了。他仰頭望天,似是積郁了千年的憤懑,此刻終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一字一句,帶着金石相擊般的冷硬,坦白了他心中那早已腐朽不堪的真心:
“爾等現在,可看明白了?本王,從來就沒有你們所臆想的那般高尚無私。這顆心,也并非全是冰清玉潔,它亦有自己的私心,亦會犯下滔天大錯,鑄成不可挽回的罪孽。”
“可此刻尚不至萬劫不複。隻要你及時收手,那般若金光咒便不會徹底啟動,這場大婚,尚可繼續。這可是你盼了百年的良緣,難道,你當真就如此絕情,不想給自己這百年的相思,一個了斷,一個交代?”許小裡極力勸說道。
他頓了頓,目光幽遠,仿佛穿透了重重時空,望向一個無人可知的彼岸:“按這雪原異境裡的時日算,不過百年光陰。可對那外界而言,自她香消玉殒的那一日算起,已然過去了千載寒暑……”
“所以,你該慶幸,我豹族傳承了這上古的雪原異境,方才讓你這相思之苦,得以加速,不必像外界那般,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将人活活熬成枯骨。”
“無知的外族人,”謝聽雪突然咧嘴,露出一個無比詭異邪戾的笑容,看得許小裡隻覺遍體生寒,“你當真以為,這異境裡加速流逝的時光,是上古先民慈悲,特意為你們設置好的麼?”
如此詭谲的話語,讓許小裡心頭猛地一跳,他隐隐猜到了什麼,聲音都有些發顫:“你這話是何意?難道說……”
“正是。”謝聽雪見他已然猜中,逼近一步,聲音低沉道,“妖王陛下,看來你也并非如本王想象那般天真無知嘛。”
許小裡被他這逼人的氣勢所懾,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腳下卻虛浮,險些一個踉跄跌下高台。恰在此時,身後的胡钰欣反應極快,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腰,這才沒讓他失足。
“妖後陛下,”謝聽雪的目光轉向胡钰欣,語氣稍緩,“聽聞您也曾于某處秘境之中孤獨苦修,度過了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歲月。這般煎熬等待的苦痛滋味,您,應當也能略略領會幾分吧?”
然而,恐怕讓他感到失望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完全是那位暮苓狐族的妖後蘇紫纓。至少,那份應有的感同身受,并未在她眼中找到。
胡钰欣聞言,隻是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輕輕搖了搖頭:“抱歉,妖王陛下。在下,恕難感同身受。”
“你……”謝聽雪臉上的那點算計盡數被她這一句斬釘截鐵的拒絕擊碎,氣得臉色一陣青白變幻,幾乎又要發作。
“無論你出于何種緣由,萌生了這般逆天悖理的陰謀,但你确确實實動用了人族那禁忌之術。此等行徑,在妖族之中,可是十惡不赦。你當真要将自己,連同整個豹族,都逼入那萬劫不複的窮途末路嗎?”胡钰欣語氣轉厲,字字如針,直刺謝聽雪心口,希望能讓他幡然悔悟。
“做出此決定之前,本王便已将一切後果。”謝聽雪卻顯得異常平靜,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你當真不念及自己的子民?”許小裡聞言,大為震驚:這妖王心中,究竟潛藏了何等深重的怨恨啊!竟能将一個曾經被各族敬仰、以大公無私聞名的妖王,逼得淪落成如今這殘暴不仁、視人命如草芥的兇徒!
“你可知,你此舉動用禁術,強行擾亂時空秩序,所引發的後果,恐怕是你無法承擔的!”胡钰欣亦是一聲冷笑。
“隻要能再見到她一面,”謝聽雪的目光陡然變得熾熱而瘋狂,“無論何等慘烈的後果,天崩地裂,萬劫不複,我都甘願承擔!”
他當真是敢作敢當,縱然那後果嚴重如天譴神罰,他也依舊義無反顧,一副赴湯蹈火的決絕模樣。
“執迷不悟!”胡钰欣見他如此,心中最後一絲勸說之意也徹底消散,冷哼一聲,素手輕揚,一柄紫光流轉、仿佛凝聚了千年寒冰的凝扇便已出現在手中。她正欲催動妖力,扇出足以凍結三尺寒冰的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道熾烈的金光毫無征兆地從高台四周的虛空激射而出,直直刺向胡钰欣。那金光中蘊含的純粹能量,瞬間刺痛了她的雙眸,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凝扇:“該死!這是什麼?”
“妖後陛下,”謝聽雪的聲音适時傳來,“您所修煉的冰凍妖術,在這般若金光咒催發出來的金光面前,非但起不到絲毫的防禦作用,反而還會因為冰晶的折射特性,使得金光散射得更加猛烈,從而大大加速禁術的推進速度。”
“本王,倒是要謝過你的提醒。”胡钰欣捂着劇痛的雙眼,聲音裡滿是惱怒與不甘。
“此事,終究是我雪原豹族的内務,與外族無涉。”謝聽雪看着他們,語氣淡漠,“妖後陛下,若此刻選擇退出,不淌這趟渾水,本王自然不會與你們二位為難。豹族子民,亦不會遷怒于你們。”
他這話,倒也并非全無道理。畢竟,這牽扯到時空與禁術的大事,本就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可胡钰欣與許小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堅決。可若就此離去,豈非前功盡棄,無功而返?這如何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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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過妖王陛下的好意。可惜,這趟渾水,本王非得蹚一蹚不可。”胡钰欣強壓下眼中殘存的刺痛與不适,緩緩睜開雙眸。那金光雖仍存餘威,卻似乎已不如先前那般灼目刺骨。她定睛再看,卻見那環繞高台的禁法光陣,竟生生被破開了一道缺口。
原來是那許小裡,這小子,竟在方才争辯的空隙裡,悄無聲息地出手了。胡钰欣心中暗贊,不愧是身懷妖神血脈、天賦異禀的強者,竟能硬生生以蠻力破開這般強橫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