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原異境下了足足十日的大雪好不容易停息。積雪深達丈餘,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唯有風過處,雪粒簌簌,似碎玉輕揚。而在這十日裡,謝聽雪被長老們軟磨硬泡,困于大殿之中,處理那堆積如山的族務。卷軸層層疊疊,壓得他心頭沉甸甸,好不容易盼到雪停,可以出外遊玩,他心中那股子雀躍,直往上冒。
“陛下,您又要出遠門?” 長老攔住了正要邁出殿門的謝聽雪。
“正是,我大約要離開三日,這三日裡,族内事務,便煩請諸位長老代為打理了。”謝聽雪面上含笑,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可妖王陛下……”那長老話未說完,便被謝聽雪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哎呀,我在這大殿裡足足待了十日,每日裡被安排得密不透風,面對着那堆積如雪山的卷軸,看得我頭疼欲裂,好生無聊。今日,外邊的大雪好不容易停了,諸位長老就發發慈悲,允我出去遊玩幾日吧。若再在這密不透風的大殿裡待下去,我這條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謝聽雪說着,竟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活脫脫就是一隻被關久了的豹子,渴望着山林的自由。
“可妖王陛下,您身為豹族統領者,這族務便是您責無旁貸的責任與義務,曆代的妖王皆是如此,您豈能輕易推脫?”長老們苦口婆心勸說道。
“哎呀,這不還有你們從旁輔佐嘛,如此繁多雜亂的事務,若都壓在我一人身上,豈不是要累垮了?早知如此,我就不當這個豹族妖王了,去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快活自在。”
奈何幾位長老越勸說,謝聽雪的逆反心理便越嚴重。
“罷了,既然陛下心意已決,那我等便在這大殿之内恭候妖王陛下出遊歸來。”長老們見狀,隻得無奈應下,心中卻暗自歎了口氣。
“這才對嘛。”謝聽雪立馬喜笑顔開,卸下千斤重擔,轉身便要跑出大殿,身姿輕盈,“我就去三日,很快便會回來的。”
看着謝聽雪離去的背影,衆長老心裡卻泛起了一陣陣愁苦,就如那未化的殘雪,濕漉漉的,令人心煩意亂。
“妖王陛下還真是孩子心性呐,如此下去,這該如何是好?”銀華長老望着謝聽雪遠去的方向,長歎一聲。
“老夫倒是有個主意。”夜闌長老湊近他,貼到他耳畔,低聲說道。
“這這這……”銀華長老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驚得後退了好幾步,連忙擺手拒絕道,“這怎麼成?妖王陛下的婚事,我們豈能随意替他做主?這可是犯上啊!”
“可除了這個辦法,銀華長老可還有其他策略?妖王陛下現下正缺乏一個可以守在他身邊,管束着他的伴侶,況且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是時候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夜闌長老的聲音依舊低沉。
“老夫還是覺得這不妥。”銀華堅守原則。
他深知,若是他們幾個在私底下偷偷摸摸把妖王陛下的婚事辦了,妖王陛下得知後,還不知該如何發脾氣呢。這樣違背妖王意志的事,他絕對不能辦。
然,另外幾個長老可不就這麼認為了。
在他們心中,整個雪原豹族的利益是首位的,隻要是對豹族有益的,犧牲掉一個妖王的自由又有何幹系呢?他們甚至覺得,這或許是對妖王陛下好。
況且,謝聽雪并非一身反骨,隻要他們好言勸說,謝聽雪終究還是會心軟答應下來的。
隻是,諸位長老自信滿滿,最終還是算了個大錯。
正是因為這次出行,讓謝聽雪找到了真正的愛情。
***
謝聽雪掙脫繁冗族務後,便如脫缰之駒,奔向那銀裝素裹的雪原。風過處,積雪簌簌,揚起細碎的冰晶,映得他眼底也染了三分快活。他足下生風,雪地之上,隻留下一串輕淺而迅疾的足印,似要在這廣袤的雪原上,将積郁了十日的悶氣盡數甩開。
馳騁良久,行至一處松林邊緣。林中古松虬枝,積雪壓冠,卻難掩其蒼勁之姿。正欲穿林而過,忽聞林間傳來幾聲低沉的咆哮,夾雜着草木被踩踏的脆響。謝聽雪心頭一動,放緩了腳步,撥開枝葉,悄悄望去。
隻見林中空地處,數隻斑斓豺狼,圍攏着一個身影單薄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素衣,面色蒼白,纖手緊握着一截斷木,警惕地環視四周,步履間帶着幾分踉跄,顯然已與這些畜生周旋了許久。豺狼們涎水橫流,步步緊逼,兇戾之氣,暴露無遺。
謝聽雪心中火起,暗道這女子好生可憐。他性子雖跳脫,卻非無情之輩。正欲現身驅敵,忽見那女子忽然深吸一口氣,竟似要使出什麼手段。未及細想,謝聽雪已是性子一急——他自認豹族之王,豈容豺狼在此撒野?當下不再猶豫,身形一晃,現出真身。
霎時間,一頭銀紋閃爍的巨豹立于林間,雙目如電,威壓彌漫,瞬間席卷了整片松林。豺狼們受此驚吓,發出凄厲的嚎叫,倉皇後退,最終夾着尾巴,連滾帶爬地逃入了更深的林莽,須臾間便消失無蹤。
“咻”的一聲,謝聽雪已然變回人形,輕巧落地,衣袂上還帶着松針的清香。
“姑娘,”他朗聲開口,語氣中帶着幾分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可曾受傷?方才那些畜生,已被在下驅走。”
謝聽雪原以為,接下來定會聽到一聲感激涕零的道謝,或許還能上演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
卻不料,那女子聞言,緩緩擡起頭,面上非但沒有半分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攏上了一層薄怒,竟似在責備于他:“你趕走它們作甚?”
“我……”謝聽雪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支吾道,“自然是見姑娘身處險境,這才出手相助。”他慌亂地轉過身去,想看看那些豺狼是否真的逃遠了,卻見雪地空空,唯有風吹過林梢,發出嗚嗚的聲響,哪裡還有半點野獸的蹤迹,“姑娘莫非……它們是你的朋友?”
“朋友?”女子聞言,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她輕輕搖頭,道:“也不算是同伴吧。它們有時會回來這裡……我偶爾會回來,看看它們。”她說着,幽幽地歎了口氣,目光投向豺狼消失的方向,眼神複雜。
“啊?”謝聽雪這才恍然大悟,面上騰地升起一抹赧色,“是我……是我魯莽了,未想清狀況便出手,驚擾了姑娘,實在是在下之過。還請姑娘海涵。”他當即便躬身一禮,姿态頗為誠懇。
“罷了罷了,”女子擺擺手,語氣倒也平和,“你也是出于好心,隻是……或許是我表現得太過奇異,讓你誤會了。”她似乎并不想過多糾纏,說完便轉身,欲自行離去。
謝聽雪見狀,好奇心卻如野草般瘋長,不由自主地小踏步跟了上去,語氣帶着幾分探詢:“姑娘且慢,你方才瞧見了我的真身,難道……就不覺得好奇麼?”
“好奇?”女子腳步未停,反問道。她側過頭,目光在他俊朗的面上掃過,又落在他身後那根不安分地翹起的尾巴上,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卻不達眼底,“于我而言,你不過是一隻……可可愛愛的雪豹罷了。”
“可可愛愛?”謝聽雪一怔,随即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姑娘也是豹族?不然怎會如此鎮定,還覺得在下可愛?”
“我并非豹族。”女子搖頭,欲言又止,随即警覺起來,“我為何要将自己的真身告知你這個陌生人?我還不清楚你究竟是誰,是善意還是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