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成堆的元晶被倒入砂晶箱,扣鎖環、貼封條的響動此起彼伏。
全是尖貨,晶球純白,無一絲雜質,一箱至少百金以上。阿也算了算,足有六箱,不由咂舌,雲間派真是财大氣粗,不愧是黎丘之主。
林場上清一色的女子,連雜役也是膀大腰圓的女工,人來人往,井然有序。不愧是女宗,阿也心道,一轉頭,對上華谏那張冷臉。
晦氣。阿也移開眼,石磊不在,有你好果子吃的。她飄飄然地開始構思教訓毛頭小子的計劃。
“請教這元晶該放在飛舟何處?”
背後傳來嘶啞的聲音,如礫石磨刀,激起一身雞皮疙瘩。阿也回頭,卻見到一張溫婉的臉,柳眉杏眼,很是清麗。
雲間派的人?阿也注意到她的領口束得過高,盤扣幾乎卡着下颌,低頭轉頭都極為不便。
“雲澄師姐。”雲歡颔首,一手撫上頸間,目光略過華谏,向阿也求助,“華姑娘,請問這元晶……”
“有勞師姐,請随我來。”阿也笑着引路。
“多謝華姑娘。”雲澄招呼雜役跟上。
“師姐今天怎麼過來了?”雲歡小聲問。
“你說呢?”雲澄瞪她一眼,後者縮起脖子,讪讪一笑。
“好了,别跟我裝傻充愣。”雲澄擺擺手,“你長大了,是時候去外面闖一闖。”
話雖溫情,從那嗓子裡擠出來,卻似毒蛇吐信,嘶嘶作響。
“是!師姐!”雲歡大聲應下。
“華姑娘莫怪。”雲澄轉向阿也,歉意地笑道,“我這副破鑼嗓子,确實難聽。”
“師姐受過傷?”阿也盯着她的領口,高到遮住整個脖頸,像是在遮掩什麼。
“姑娘好眼力。”雲澄目露贊賞,“早些年受過傷,能發聲已極為不易。”
傷在脖頸,又影響發聲……割喉兩個字蓦地跳進腦海。阿也眉尖一抖,沒敢多問。
進了儲藏間,雲澄指揮雜役放好箱子,雲歡再次開箱清點元晶重量,阿也幫忙扣好鎖環,又貼上封條。
三人忙得滿頭大汗,呵氣如霧。
“師姐,怎麼了?”
阿也停下手中動作,跟随雲歡轉頭看去。
雲澄屏退雜役,親自合上艙門,又布下結界,方轉過身,“我這次來,除卻元晶一事,更為陰山。”
阿也的心砰砰跳動起來。
雲澄頓了頓,解開三粒盤扣,拉開領口。
饒是有所準備,阿也也被吓了一跳。
一道三指寬的猙獰爪痕橫貫整個脖頸,襯得纖細脖頸如一節脆藕,險些被攔腰折斷。
“這是……”雲歡瞪大眼睛,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時間有限,我們長話短說。”雲澄神色凜然,“陰山千奇百怪,我們所知不過一二,但有一點,務必警惕。”
“小心血。”她一字一頓,“無論是混元獸的,還是人的。”
新情報。阿也聽雲歡問:“為什麼要小心人的?”
“你如何判斷它是人呢?”雲澄眼眸幽深。她慢慢撫過頸上爪痕,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
“還有,不要相信……”她突然收聲。
三個倒數後,門被敲響了,另一頭傳來華谏冷冷的聲音,“準備出發。”
雲澄扣好盤扣,三步并作兩步打開門,微微一笑,“多謝公子提醒。”
華谏冷臉依舊,扭頭往主艙去了。
“轟隆——”
飛舟開始震顫,船尾噴出大量白氣。甲闆上,阿也與雲歡同大家揮手告别,目送黎丘遠去,逐漸化為一點。
但華谏遲遲不出主艙,氣氛變得微妙。
阿也見雲歡摸了下頸間,似是無措,在心中暗罵華谏,面上卻笑道:“雲姑娘,我先帶你參觀飛舟。”
“麻煩華姑娘了。”好似抓住救命稻草,雲歡跟在她身後鑽進通道。
起先她還有些局促,一刻鐘之後已然放下戒心,好奇地在這裡摸一摸,在那裡敲一敲。
“這燈座上的花紋真好看,我從來沒見過,是華宗特有的式樣嗎?”
青銅燈座的四面雕刻着不同的蔓藤生花圖,藤卷如環,花瓣垂須,分别對應春夏秋冬。
“這是忍冬,華宗特有的紋飾,象征淩冬不凋,輪回永生。”阿也忍不住伸手撫過,冰冷銳利的觸感令她想起測賦那日華重樓的目光。
“按照宗主安排,十日後應抵達陰山,隻早不晚,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
石磊的話猶在耳畔。
阿也收回手,試探道,“昨夜想必辛苦了。”
半晌,沒有回音。她回頭,見雲歡眼眶通紅,暗罵自己一句,颔首道:“抱歉,恕在下冒昧。”
雲歡抽噎幾聲,“沒事,姑娘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阿也默然,本想試探雲歡有沒有關于陰山的線索,叫她這樣一說,手指忍不住蜷縮起來,藏進袖中。
好在拐角就是房間,阿也當即道,“總之先歇會兒吧,隻是條件簡陋,要委屈姑娘了。”
“不礙事的。”雲歡連連擺手,“是我叨擾。”
推開艙門,雲歡一愣,迅速調整表情,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人倒是不嬌氣。阿也心想,取出被褥,放在鄰鋪上,“我待會去同師兄說,早些趕到地方,少委屈些時日。”
“華姑娘你真好。”雲歡笑道,“那我先鋪着,等你回來。”
“不客氣,喚我華烨便是。”阿也點點頭,退出房間,走了沒幾步,一轉角,又碰上華谏。
“去主艙,我有話跟你說。”他臉色鐵青。
“咚!”
門被重重摔上,榫釘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是雲間派不義在先!我要禀明阿父,扣押雲歡,換長老回來。”華谏沉聲道,“陰山之行,若是長老不在,我們也不必去了。”
拿雲歡當人質?我看你是嫌石磊命太長。阿也腹诽,待聽到後面一句,怒火竄上來,“長老是為了讓我們去陰山才留在雲間派。若依你所言,豈不是讓長老白費苦心?”
華谏臉色一白,“你知道什麼安排?”
阿也盯着他,電光石火間,明白華谏和她一樣,不知曆練的具體安排,但他似乎更害怕隻有自己被蒙在鼓裡。
“到了陰山,自會有人接應。”阿也沉聲道,氣勢比他隻強不弱,“十日後必須到達陰山,隻早不晚。”
見她神色笃定,華谏的氣勢漸低,顯出青煙般落寞的神色,但隻是一瞬間,他再度冷下臉,“那我與阿父飛訊,禀明情況。”
唬過去了。阿也暗自松了口氣,面上仍強硬道,“相信宗主自有安排。”
“什麼安排?”華谏定定看着她,似乎想從她眼裡探知答案。
對上他眼中的火光,阿也忽然意識到華谏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瞳仁是純粹的琥珀色,清澈幹淨……甚至過于幹淨了,像是祭壇上待宰的無辜羔羊。
“噼啪。”燭火在青銅燈座裡跳動。
阿也回神,避開他的視線,“師兄若想知曉,不妨加快腳程,盡早到達陰山。”
華谏扭頭就走。
“等等。”阿也叫住他,掩嘴輕咳,示弱道,“兄長,我想借一些有關常識的玉簡。”
突然的服軟招來華谏疑惑的目光,确定她不是找事後,他沒好氣地掏出幾枚玉簡,順手抹去印記,丢到她懷裡。
這是送她的意思了。
“多謝兄長!”阿也不忘哄一哄他,“兄長最好了!”
“都說了在外别叫我兄長!”華谏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