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吃些東西吧。”馭菱勸她。
視線慢慢聚焦,油紙包裡幹癟發黑的馍,泥罐裡混雜沙石的溪水,已算馭菱口中難得的一餐。
一整天都沒見到華谏了。阿也想。
沒想到他會挺身而出,更沒想到會……當時她一個愣神,錯失良機,眼睜睜看着他被帶走了,門合上的瞬間,還對她露出個笑來——
真是醜死了。阿也心煩意亂,早知道應該先擒古紅,要挾白一放人,大不了魚死網破,不至于如此被動。
“姑娘……”馭菱擔憂道。
“無妨。”阿也收好食物,打算等華谏回來再吃,見馭菱一臉不放心,遂開口道:“說說你與卓小姐的事吧。”正好轉移注意力。
馭菱點點頭,想了想,“我是十歲那年到了卓家,那時小姐才九歲,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時小姐開玩笑,還會喚我一聲姐姐。”
“小姐為人和善,府裡的下人就沒有不喜歡小姐的。小姐不嫌我身份低微,不僅替我取了馭菱這個名字,還與我同吃同住,教我讀書修煉。可惜我天資愚鈍,隻學了些皮毛……”
見她半天未說到重點,阿也提醒道:“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馭菱回過神來,歉意一笑,“約是去年六七月,家裡來了消息,說娘親病重,我就請了半月的探親假。小姐知道後塞給我一大筆銀錢讓我贖身,好好服侍娘親。”
“結果在港口遇上人販子,被藥迷暈了。等醒過來,就在這兒了,也不知道娘親怎麼樣了……”馭菱縮起身子,歎完氣,接着講。
“沒想到半年前,我在這兒見到小姐。小姐說那時到處找不到我,去求卓總管幫忙。”馭菱苦笑,“可我一介奴仆,哪裡值得商會大張旗鼓?”
“小姐因此和總管大吵一架,被關了禁閉。小姐氣不過,翻窗逃了出來,結果在港口遇上往生教的人。”
阿也動作一頓,“往生教?”是那些黑衣人?
“你連往生教都不知道就敢來這兒?”琅矜嘲諷道,“不如直接去送死好了!”
“閉嘴!”馭菱斥道,身邊三四位少女随她怒目而視。
阿也算是看明了局勢。
這六位少女共分兩派。因卓清歌的緣故,多半以馭菱為首,剩下一個琅矜孤軍奮戰,不甘示弱地回瞪馭菱等人。
“好了好了。”阿也從中勸和,轉向琅矜,擺出虛心請教的模樣,“我初次下山,的确不知往生教是什麼。”
“此往生教非彼往生教。”琅矜冷哼一聲,“早在二十年前,真正的往生教就絕迹了。”
“那現在的往生教是……”阿也适時發問。
“一個空殼。”琅矜擡高下巴,“他們想借這個殼子掌控整個商會,好走衍化之路。”
衍化?是指昨日對卓清歌做的那些?阿也蹙眉,不對。要是想掌控整個商會,就不該對卓清歌下手。
“馭菱姑娘覺得呢?”阿也又問。
“不清楚。”馭菱目光悲傷,一頓,“我隻想救小姐,小姐是為了保護我們才進入石池的。”
混元獸遍布五州,往生教何必大費周章來極境建造據點?借空殼無非是隐藏身份,背後是誰在支持他們?
往生教。她咬着這三個字,像是咬着堅硬的骨頭,磨出咯吱聲響,目光掃過對側的石池和供奉的七尺香案,再轉向四方錐塔的壁畫。
阿也笑了一聲,眼神冷下來。
就憑這條虛無的成神之路?
隐隐有腳步聲響起,步伐散漫。
阿也收斂心緒,對馭菱使了個眼色,衆人歸位。
片刻後,石門打開,伴随縫隙裡傳出的幾聲笑,一團東西被丢了出來,砸在地上。
待人走遠,阿也花了一些時間,認出那是華谏。
玉冠被除,長發散落一地,裡衣沾滿血和泥,儲物戒不見蹤影。領口大敞,露出胸膛交錯的鞭痕,再往上,頸間青紫的掐痕觸目驚心。
阿也目光一顫,俯身撥開他遮臉的亂發,試過鼻息,松了口氣,人還活着。
她小心翼翼地扛起華谏,走下石梯。
石台上的少女們讓出地方,仿佛早已習慣。
“多謝。”阿也道謝,放平華谏,伸出二指搭在他脈上,調動元力在他全身遊走,臉色逐漸陰沉。
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除去皮肉的外傷,四肢關節有不同程度的斷裂,丹田被封,要穴被堵,主經脈有被強行續接的痕迹。
冷靜。阿也告訴自己,深吸一口氣。
小心彙入一絲元力,觸碰被封印的丹田,立即被黑色符咒彈開,不得已轉向被堵塞的要穴,細細挖開淤堵。
“唔……”華谏皺起五官,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印出深深的齒痕。
見狀,阿也放輕動作,不經意間蹭起他的袖口,看見裡頭扭曲的五指,一怔,立即掀起另一隻衣袖,相似的模樣——他的手指被人一根根掰斷了。
“姑娘你看!”馭菱驚得捂住嘴。
順着她的指向,阿也看清華谏指甲上筆直的血線,以及甲縫裡閃耀的銀點——針!
每一根手指裡都被插了針!
怒火燃燒起來,燒得頭暈目眩。等等,再等等,阿也告誡自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更多的元力湧入要穴,帶着憤怒接連沖開淤堵,又放慢速度,緩緩流淌在經脈之中,滋養那些細小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