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前一刻。
阿也用腰帶蒙住華谏雙眼,叮囑道,“待會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摘下來。”
華谏點頭,并不過問,“萬事小心。”
難得這麼乖。阿也心想,“把手給我。”
華谏遲疑一下,還是伸出手,被她握住。驚人的熱力燙得他指尖一縮。
意識到自己掌心出汗,他尴尬地不再多言,随她走到一處狹小空間,待人松開手,立刻用衣袖蹭幹淨。
“呆在這裡不要動。”阿也引他躲在石梯背後藏好,看向石台。
馭菱正同夥伴們做最後的交代,“待會我喚醒小姐時會有異動,你們負責制造聲音掩蓋,聲音越大越好,把看守引過來也不要怕,姑娘很厲害的,會幫我們制服他。”
她偷瞥一眼阿也,沒想到正撞上視線,局促一笑,壓低聲音,“還有,别帶公子。”
對不起。馭菱在心中道歉,她們能力有限,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逃跑的機會,絕不能被任何人拖累。
“你……真要跟她合作?”琅矜忍不住撫上喉嚨,回想昨夜之事,仍是心悸。她壓低聲音,說的又快又急,“你要想好了!那姑娘就不是個好相與的!”
“隻能賭一把了。”馭菱攥緊五指,低聲道,“大不了到時候敲暈她,讓小姐帶她一起走。”
三、二、一。
阿也與馭菱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她走上石台,兩手抓住扣在馭菱腳上的一節鐵鍊兩端,右手勾住鎖鍊,在腕上繞過兩圈。
一個平靜的呼吸,她手背上青筋暴起,生生将鎖鍊拽斷。
石台上頓時鴉雀無聲。
她居然能徒手……馭菱内心掠過一絲不安,但來不及多想,剩下三條鎖鍊接連斷開,她按照計劃跑向石池。
阿也比了比長度,收起斷裂的一節鐵鍊,轉身,輕盈地跳上石梯,藏在石門後,屏息以待。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馭菱快速念出一串咒語,一掌拍在卓清歌額頭。
一枚花印在額頭亮起。少女緩緩睜開眼睛,頭頂的輕紗無風自動,黑氣逸出來,在她瞳孔中彙聚,仿佛畫龍點睛,忽然有了神采。
“小姐!”馭菱喜道。
卓清歌微阖雙眼,渾身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白光,激得紅水翻滾,水聲哐當。
馭菱連忙對石台打了個手勢,衆人跟着大聲交談起來,高高低低,有哭有笑。
足有半柱香時間,人聲被沙啞的咳嗽掩蓋,石門外才響起不情願的腳步聲,似乎是被迫來管這份差事。
“咔——”
石門打開一條縫隙,慢慢轉開一角。
“吵什麼……呃!”
鐵鍊套住黑衣人的喉嚨,阿也寸寸收緊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臉色發紫,眼球暴凸。
太好了!一切順利!馭菱大喜過望,以至于見到黑衣人翻起白眼、吐出舌頭時才意識到不對勁。
阿也擡起眼,迎上馭菱疑惑的目光,勾唇一笑,随後手腕一錯。
“咔。”
幹淨利落的一聲響,黑衣人頭一歪,軟綿綿地栽倒下去,被她徑直一推,卡在縫隙之中,眼還未來得及閉上。
被那雙暴突的眼瞪着,馭菱一個哆嗦,對上她的笑容,腦子裡嗡嗡作響,她就是故意的!
阿也翻過石梯,直接跳了下來,一個旋身,輕巧落地。
“你……”馭菱意識到不對,轉身欲跑,頸後驟然一痛,眼前一花,跌入黑暗之中。
阿也托住馭菱,讓她平緩落地,随後快步走近卓清歌,念出咒語,“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反手一掌拍在她額頭,花印瞬間黯淡,紅水複歸平靜。
這一切行雲流水,像是預謀已久。等衆人反應過來,喊也喊不出聲了。
即便能喊的,對上她手中把玩的鎖鍊,也戰戰兢兢縮起脖子,生怕落得同黑衣人一樣的下場,唯有琅矜怒瞪阿也,嘴唇開合,無聲地罵她。
還算有點膽子。阿也挑眉,對琅矜比了個口型,走到華谏身旁。
熟悉的腳步聲靠近,但周遭靜悄悄的,仿佛剛才的喧嚣都是錯覺,華谏不由側首:“怎麼了?”
阿也拍了拍他的肩頭,沒有說話。
于是華谏以為這也是計劃的一環,被她扶着,一瘸一拐上了石梯。
提醒他跨過屍體,鑽出石門。最後看一眼壁畫,阿也心一動,瞄準方向,擲出鎖鍊。
嘭的一聲,香案被鎖鍊砸翻,成片的紅燭齊齊斷裂,燭淚淌了一地。
霎那間,火光吞沒香案,燒得噼啪作響。壁畫被煙熏得焦黑,在騰騰上升的熱氣中扭曲圖案,仿佛一副猙獰的面孔。
這據點恐怕用不了了,趕快遷回老巢吧。阿也輕笑一聲,替華谏領路。
邁出洞口時,最深處終于傳來怒氣沖沖的腳步聲,阿也快速翻出神石收進戒中,望了眼天色,皺眉。
白霧沉沉漂浮在碎石灘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暈,同她來時一模一樣,可現在該是寅時過半——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刻。
忽有風起,卷起霧氣撲身,一陣清涼。
“這是哪裡?”華谏愕然道,甚至有些手足無措,“華烨?華烨!”
“我在。”
腳步聲迫近,阿也不再解釋,徑直扛起華谏半個臂膀,提氣,快步向遠處走去。
走了沒多久,華谏突然出聲,“好像有東西跟着我們。”
“是林魅。”阿也漫不經心地掃過林間的重重黑影。
林魅,寄生在草木之上的怨靈,以生者精氣為食。
來時她就注意到了,但它們忌憚古紅一行人,不敢出面,現下發現華谏有傷在身,自己元力低微,倒是膽子大了起來,敢尾随在身後,預備趁火打劫。
“放……放我下來。”華谏低聲道,試圖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
阿也反手按住他的手,将人往肩上送了送,一口回絕,“不放。”
沒想到她如此态度,華谏一哽,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你……”
他身體蓦地一僵,促聲道:“他們要追上來了!”
“快跑呀!”
草木在他耳邊尖叫,後方腳步聲緊追不舍,仿佛近在咫尺。
半尺之遙,她劇烈的心跳透過衣料,傳進耳裡,如驚雷陣陣,砸得他心髒緊縮,而她急促的喘息掃過指尖,火一樣的炙熱。
華谏喉頭一沉,“放我下來!”
真難伺候!阿也稍稍放慢腳步,從齒縫裡擠出話問他,“痛?”
被這一聲刺到,華谏猛地掙紮起來,“放我下來!”
因體量差異,加上華谏動作突然,阿也失去平衡,兩人接連摔倒,撞到旁側樹幹上,落葉紛飛。
阿也翻身站起,立刻去扶華谏,卻被他躲開。隔着蒙眼的腰帶,她使勁瞪他,克制住語氣,“怎麼了?”
“你快走,别管我。”華谏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你帶着我走不快的,你一個人走,還有機會。”
阿也放輕語氣,“那你呢?”
“我留在這裡,替你拖延時間。”華谏咬緊牙關,啞聲喊道,“你快走!”
“你這身體怎麼……”
“我這身體跑進去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負擔!”華谏低吼一聲,又頹然歎息,“别管我……别管我了!”
“好。”
明知是自己提出來的要求,但聽到她果斷的回答,華谏還是眼眶一熱。過往兩人不對付的畫面在眼前快速閃過,如臨死前的走馬燈。
他的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你快……”
“兄長。”
這一聲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真情實意。
她從未這樣叫過自己。華谏猛地擡頭,“你……”剛吐出一個字,頸後一痛,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