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努力舔舐枝葉,激出松油的香氣。畢剝響聲裡,灰燼悠悠上浮,火光明明滅滅,打在華谏側臉。
與其安頓這位祖宗,不如去找淩栾她們。阿也果斷做出決定,挑了幾根幹柴,正要開口,卻聽他道:“我不是你兄長。”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遍,卻是第一次以這種近乎歎息的語氣。
“我是華重樓撿回來的孤兒。”
手一哆嗦,差點把柴堆掀翻。阿也手忙腳亂地挽救回來,心想,自己的聽覺大概也出問題了。
“在你搬回小樓的那天,阿父告訴我,我是他撿回來的孤兒。”
她喉頭一哽,不知如何回應,卻兀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天來。
聽聞芳芪要遠征,阿也為了能趕上設在傍晚的踐行宴,特意起了個大早,收拾行李搬回小樓。
東西不多,但零零散散。見大家為踐行宴忙得熱火朝天,阿也默默整理着,誰知華谏路過見到了,主動上前來問,“你一個人做這些?”
見她點頭,他皺起眉,“等我給餘長老送完藥草,就過來幫你。”
但一直到日落西山,阿也踏着餘晖去赴宴,他也沒有來。
仔細想想,也是從那天起,華谏對她的态度大變。其實從一開始,她與華谏也曾相談甚歡,并不是後來的針鋒相對,水深火熱。
阿也放下幹柴,安靜聽着。
“二十年前,阿父外出曆練,偶遇我娘。她被混元獸襲擊……”他聲音艱澀,“臨了之際,将我托付給阿父,取名為谏,卻始終不願告知姓氏,于是我便随了阿父,叫做華谏。”
難怪他是精純木命格,與華重樓的雷命格大相徑庭,原來二人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
“這些年阿父待我很好,視如己出。”他喉頭一哽,“我不怨他告訴我真相,但為什麼偏偏要選在你搬回去的那天?”
“是因為你痊愈了……”華谏顫抖得說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說完,“所以不需要我了,對嗎?”
阿也沒有回答,也不敢回答。想來要不是自己橫插一腳,華烨保持昏睡,或許這出兄妹情深的戲碼還能繼續演下去。
“我當真以為你是我妹妹,所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偷偷給你種了捕形印,想着以後遇到危險,還有我保護你……”他苦笑一聲,“沒成想,是我自作多情了。”
為什麼跟我講這些?她想着,魂魄好似抽離這副身體,由上至下觀賞這一幕鬧劇,無情地點評,我們明明不是很熟。
她一點也不了解華谏,換句話說,她不了解任何人,也不想去了解。
左右這副身體都是要還給華烨的,與他人建立聯系實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從前怕惹人懷疑,她才以華烨的身份參加各種活動,在衆人面前露臉,維持那一點淺薄的關系,不至于路上碰見相顧無言。
“我恨你。”華谏一字一頓地說。
她心頭一動,遊離在外的魂魄驟然歸位,重新嘗到人世間的酸甜苦辣。
不論之後如何發展,但在這場滂沱大雨裡,在這溫暖的火堆旁……至少是這個瞬間,并不是隻有她是一個人。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阿也撕下另一隻前腿,細細拆解好,放進他空空如也的蒲葉裡,“再吃一些吧,兄長。”
睫羽劇烈顫抖起來,隐有淚光。華谏别開臉,“你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阿父所有的目光。我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分不走一點。”
的确很努力。阿也心道。
每次她趁晚修無人時去藏經閣查體術,都會發現鄰桌又換了一堆新的玉簡,正大光明地擺在刻有“華谏”二字的木牌旁,不像她隻能偷偷摸摸帶回小樓練。
有時樹林空間有限,不便練大開大合的身法,她半夜去演武台,還能撞見華谏在複盤招式,揮汗如雨,嘴裡還念念有詞,惦記着白天輸給席子瑞的事。
未得到回應,華谏神色忽而不安,“我……我不恨你。”片刻後,又抿唇,“我……隻是想讓阿父多看我一眼。”
果然是愣頭青,這麼大的把柄,怎麼能随随便便告訴其他人?阿也歎了口氣,心有愧疚,于是仿佛一種隐秘的交換,自然地說出了口,“我叫阿也。”
一股暗泉,終于汩汩流到地面上來。
半晌,幾乎讓人以為面前的人是一尊雕像的時刻,他忽然開口。
“别讓阿父知道。”他低聲說,“我不想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