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遺忘的夢境卷土重來。
這是哪兒?阿也心想。
走在鵝卵石路上,兩旁錦花招搖,除此之外,皆被濃霧包圍,似乎有意讓人分辨不清。
腳下凹凸不平的觸感和周邊馥郁的花香提醒她這裡不是夢境,也不是真實的雲間派。
阿也試圖控制自己的步伐,手腳卻不聽使喚,沿着既定路線走下去。
“你又在搞什麼鬼?”
她有心叫黑焰出來解釋,但聲音在識海裡回蕩,如空谷足音。
好在不多時,前方濃白忽然褪去,依皴合山,荷塘觀亭。
上橋的刹那,阿也察覺禁锢松動,用盡全力低頭,在蓮葉與錦鯉間窺見一角倒影,領口的金絲劍紋明晰,而面容被漣漪扭曲。
隻一瞬間,阿也被迫擡頭,繼續向前,走近觀亭。
亭中有兩人,皆是女子身形。一人紅衣醒目,正趴在石桌上小憩,而另一人身披羽氅,聽見腳步聲,急忙轉身,青色裙擺如蓮綻開,然後探出頭——
那張臉上,什麼也沒有。
“……”好像開口說了什麼,但聲音傳進耳裡,僅剩嗡嗡聲。
那張空白的臉驟然龜裂,面皮撲簌掉落,像是整面泥牆正在剝脫。
阿也悚然,視野如鏡面破碎。她腳下一空,掉入漆黑的漩渦,好一陣天旋地轉,落地時,霧又幽幽彌漫在眼前。
一眨眼,霧氣散盡了,眼前再現那座黑色的斷崖,碎石灘上一覽無餘,詭異的安靜。
真是莫名其妙的夢。阿也回過神,走入縫隙之中,推開通道盡頭的石門,欣賞自己的傑作——被煙熏黑的壁畫和被燒成兩截的香案。
但石廳内空無一人。
右邊石台上的鎖鍊被斬斷,胡亂地堆積成山;左邊石池被整個挖走,在原地留下方形的印記。
她走下石梯,看向壁畫裡的四方錐塔,塔尖那半個拳頭大小的孔洞格外顯眼,一時手癢起來,不住地摩挲儲物戒中那塊灰石。
“塞進去試試。”心底有個聲音冒出來,煽風點火,“說不定有驚喜。”
“出來吧,别裝神弄鬼了。”阿也揉了揉眉心,“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哎呀,被發現了。”毫無誠意的喟歎,黑焰顯形,繞壁畫逡巡一圈,譏笑道,“真是虛無的成神之路啊。”
它轉向阿也,低聲誘哄道:“你真的不試?塞進去會有好東西哦——”
“打住。”阿也告誡自己,别再玩脫了,“我說了不試就不試。”
“真可惜。還以為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黑焰淡去身形,“冬眠去咯。”
在華烨魂魄這件事上,她和黑焰不可能達成共識,但它沒有像往日那樣百般糾纏,倒是令人有些意外。
石台上滿是泥濘的腳印,錯綜複雜,水迹時聚時散,可見雨中轉移人質時的匆忙。
阿也走進角落,被石壁攔路。
她擡起手,一寸寸摸過,終于在底部摸到三幅隐秘草圖,粗看像是随手而為,實則是琅矜留給她的記号。
第一幅圖中,兩個四方錐塔間以筆直的箭頭相連,代表往生教遷移據點,與計劃一緻。
第二幅最易解讀,是波動的環形,寥寥幾筆水紋,勾勒出湖的模樣——老巢大概在湖邊?
第三幅卻十分混亂。先是一條起伏的曲線,再添上四條短線——阿也花了點時間猜出那是蛟龍的四肢,又被打上一個大大的叉。
是蛟龍?不是蛟龍?
到底是不是蛟龍?阿也想不明白,幹脆不想了,邁出石廳,往通道更深處走去,一腳踹開暗室大門。
暗室比石廳更加混亂。桌椅傾倒,燈油塗地,衣物四散,被踩滿密密麻麻的腳印,仿佛被盜賊洗劫過。
“咔。”
腳下一硌,阿也低頭,是碎了半面的石制名牌,僅剩個字,“二”。
周遭這樣的石牌還有不少,恰好十二枚,對應包圍她的人數,姓氏已不可考,但字仍完好,六、八、十六……均為雙數。
目光落在書案旁的碎紙上,阿也彎腰拾起幾張,看出信件的格式。好在撕毀倉促,還能看出字迹,她耐着性子拼湊。
“轟——”石室被巨響撼動,抖落簌簌灰塵。
什麼動靜?阿也垂目靜聽,卻再無下文,直覺不妙,于是加快動作,繼續拼信。
“陰陽配母。”
“虛者充盈,老者長生。”
除卻這兩句外,剩下的都是寒暄之語,并無實際意義,視線一路往下浏覽,忽地一頓。
指尖捏住信箋右下角,慢慢掐進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印戳上,簡筆的蔓藤生花圖,藤卷如環,花瓣垂須——
忍冬。
常年開在藏經閣的典籍劄帙裡,抑或演武場的擂台圍欄上,甚至刻在飛舟的青銅燈座中。
即便是那枚印章,她也見過許多次。
在卧床修養的那段時間,芳芪雖是閑職,但作為一堂之主,偶爾有事要離開。華重樓擔心無人照料,遂來替班,進門時寒暄幾句,便坐在案前,斟一杯茶,能坐滿一個時辰不起身。
那時,刻着忍冬的印章就落在這些紙上。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在石室裡徒勞回蕩。
終于聽出是雷聲,阿也自嘲一笑,将拼好的碎紙揉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