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當即噤聲,互相對視一眼,縮到門旁。
她利落地打開窗上銅鎖,氣沉丹田,大聲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小姐從門口跑了!”一聲落罷,她翻出窗外,直奔後院門牆。
“要一張去鈞州的船票。”
卓清歌壓低聲音,摸出錢袋。忽有風吹開面紗,露出小半張臉,她急忙拉住,接過船票和零錢,快步上船,躲在角落。
号角聲嗡鳴,船即将啟動。
“笃、笃、笃……”
白發蒼蒼的老人拄着拐杖過來,步履蹒跚,“姑娘,就你一個人嗎?”
卓清歌警惕地看着他,“什麼事?”
“甲闆上太晃了,我年紀大了遭不住。”老人歎了口氣,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小姑娘坐在這兒,就想着過來問問,還有沒有多的位置?”
“您請。”卓清歌松了口氣,給他讓出空位。
“謝謝姑娘。”老人挨着她坐下,又閑聊幾句,待卓清歌消去戒備,忽地掀開外袍,猛地罩住她,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唔唔——”
“怎麼回事?”有人靠近了。
“養的羊崽子鬧騰着呢。”老人樂呵呵道。
“老人家,畜生是不能帶上船的,以免吓到客人。”那人好心勸告,“要不然您将小羊寄托在櫃台,等回來了再取?”
“這樣呀,我不知道還有這些規矩。”老人驚訝道,手上加了把力氣,愁容滿面,“但我這是賣給人家的貨呀。哎呀,算了算了,不給你們添麻煩。”
“希望能賣個好價錢……”
嘟囔聲離遠了,卓清歌徹底失去意識。
“小姐,小姐!”
“誰在叫我……”卓清歌頭痛欲裂,慢慢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時兀地呆住,“馭菱?”
“小姐!”馭菱一把抱住她。
卓清歌愣愣地回抱,視線下意識地越過馭菱肩頭,看向王座上的那人。
他好整以暇地點評:“主仆情深。”
“試驗又失敗了,都怪這些凡體。”他座下的紫衣男子目露嫌惡,“公子,不如留下這個修士,将其他人都處決了吧?白白浪費我們這麼多精力。”
試驗?凡體?卓清歌掃視四周,另外八個衣衫褴褛的少女将自己視作救命稻草團團圍住,瑟瑟發抖,滿身是傷,連馭菱肩頭也是一片青紫,新傷疊舊傷。
那人微微颔首,手下黑衣人便上前,将周圍那些少女無情拖開,肌膚擦過地面尖銳的礫石,留下斑斑血痕。
“不要——”
“救救我!”
“聒噪!”紫衣男子冷哼一聲,“再叫就拔了你們的舌頭!”
聞言,少女們不敢再叫,捂着嘴發出低低的怮哭。
有兩位黑衣人手持刀槍上前,欲奪馭菱。卓清歌将人護在身後,倏地站起,揚聲道:“等等!”
她猝不及防的爆發,一下鎮住黑衣人。
紫衣男子假笑道,“小姐有什麼話要說?”
“我,我願意配合試驗……”卓清歌咽下唾沫,“隻要你們肯放了她們!”
“小姐是在與我們談條件?”紫衣男子笑出聲,點了點四周樣貌凄慘的人質,又回到卓清歌身上,“你連自身都難保,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條件?”
卓清歌緊緊抓住馭菱的手,低下頭去,他說的對,她這點實力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擡起頭。”卻有人道。
卓清歌死死咬住嘴唇,擡起頭來,不甘示弱地與王座上的人對視。
“真像啊。”那人輕聲道,忽然笑了。
阿也頓時悚然。
那目光幽深而遙遠,像是要穿透卓清歌,直擊她身後自己的虛影——
公子閑認識她?
“我答應小姐的條件。”那人含笑道,“不過口說無憑,讓這些姑娘們暫且留下,待試驗成功,再放人。”
“成交!”卓清歌昂起頭,“但不許欺辱她們!”
那人點頭,“自然。”
“小姐我陪……”馭菱剛張口,立刻被卓清歌捂住。她目光灼灼,“公子一言九鼎!”
紅水在窄小的石池中蕩漾,散發出濕熱的腥氣。
“公子要親自洗禮?”紫衣男子驚訝。
“如此。”那人笑道。
聽他的語氣,似乎心情不錯,卓清歌鼓起勇氣問,“這水是什麼?”
那人回答她,“混元獸的胎血。”
霎那間,雲澄的告誡在腦海中響起,“小心血。無論是混元獸的,還是人的。”
這一池的胎血,得殺多少混元獸?恐怕還得算上不少成熟體。阿也屏住呼吸,預感接下來的畫面會揭露這血的禁忌。
按照約定,卓清乖乖地伸出手腳,被層層鎖鍊拴住,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那人舀起一瓢紅水,蓋頭澆下。
“啊——”聲嘶力竭的尖叫,鐵鍊被掙出爆響。
紅水所過之處,如冰入烈火,四處飛濺。發絲枯萎掉落,青白的頭皮剝脫,硬骨裂開,露出軟白的組織,顫巍巍的,一觸即碎。
與此同時,伴随獸類瀕死般的哀叫,數十根觸手撕裂衣裙,從軀幹上扭動着長出來,仿佛藤蔓肆意汲取寄主的營養,在頂端鼓出花苞。
面對如此慘狀,那人毫不在意地揮手,黑氣溢出衣袖,悉數灌入其中。
眨眼間,軟白被黑氣侵染,仿佛發黴的豆腐,随即血肉愈合,新皮長出來,唯有黏膩的紅塗滿那張慘白的臉,像是挂不住濃稠顔料的雪白畫卷。
那人慢悠悠地舀起一瓢紅水,緩緩澆下。
于是清晰地展現出整個過程:發絲掉色發黃,再幹枯蜷縮,從根部脫落;随後頭皮收縮皲裂,翻出紅白交織的硬骨;最後硬骨被蝕出小坑,如水滴石穿,漸漸開裂。
随着水聲起伏,聲音漸弱,最後隻剩下似有若無的呼吸,唯獨觸手越發茁壯,花苞漸漸綻放,露出内裡一顆漆黑的眼球,頂着紅水滴溜溜地轉了起來,甚是歡欣。
卓清歌體表時而生出犰狳那般熠熠閃光的鱗甲,時而長出寒号鸢那般青碧發黑的羽毛,時而顯出吊睛邪虎那般整齊的之字血紋。
這胎血……會将人變成混元獸?
琅矜留下的第三幅記号又浮現在眼前,那個大大的叉,難道是想表示他們不是在尋找蛟龍,而是在像這樣……制造“蛟龍”?
阿也拾取過往的線索,編織成線:元脈吸引混元獸繁衍,而往生教獵捕胚胎制成胎血,改造女體,意圖與聖子□□,完成衍化?
寒意竄上脊背,阿也死死盯住那人,他悉心培育這樣的東西出來……究竟是想幹什麼?
“太弱了。”那人放下水瓢,意興闌珊,“先養一養,喂段時間的馔蟲,再去抓些混元獸過來。”
“是。”紫衣男子俯首。
黑衣人随他二人退出密室,留下石池邊奄奄一息的卓清歌。
阿也欲幫她一把,但手卻穿過她的身體,像是憑空抓了一把空氣。
過去既定,無法更改。阿也歎了口氣,見卓清歌嘴唇開合,不由俯身貼近。
她一遍又一遍地無聲念叨,兩個簡單的字,一個人的名字。
“馭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