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矜?”聽出其中最洪亮的聲音的來源,卓清歌不可思議地喊道,“你們不是走了嗎?”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真的不管你們啊!”琅矜回以吼叫,“快點跑啊!”
跑了小半柱香時間,卓清歌方看清前方境況,有巨石斜斜堵住大半洞口,大約是被方才的地動震落下來,此時正被琅矜她們用雙手雙腳苦苦支撐着,尚未完全落下。
“啊!”
“小心!”
又一陣劇烈的震顫,卓清歌急忙開啟結界,護住身邊人,躲開落下的碎石。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卓清歌嘗試隔空打出元力擊開巨石,但離洞口距離太遠,加上剛擺脫束縛,身體尚未恢複完全,隻能眼睜睜看着那道元力在半空消散,像被風吹散的一縷青煙,而出口又收窄幾分。
該死!她暗罵自己,廢物,廢物!
“小姐,别管我們了,你快跑!”馭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卓小姐快走吧!别管我們了!”幾人随聲附和。短時間内來回跑動加上清理石堆,幾乎耗盡她們所有的力氣。
“要走一起走!”卓清歌一手拽起一個,用盡全力奔向出口。
“給我加把勁!”彎曲的手臂再度撐直了,琅矜死死盯着搖搖欲墜的山石,臉色漲紅,“她們家裡也有人等着她們回去啊!”
奈何人力終究有限,出口逐漸收縮,隻夠人側身通過——
要來不及了!
卓清歌一口咬破舌尖,吞下精血,飛速念出咒語,白光在掌心凝聚。她回身拉開雙手,元力聚集成環,将其餘人團團捆住,随後一掌送出,自己反倒後退數丈。
“小姐!不要!”馭菱用力拍打圓環,試圖讓它停下,“小姐!”
“快點!”琅矜聲嘶力竭,“我們要支撐不住了!”
見圓環擦過巨石,堪堪沖出洞口,卓清歌松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渾身驟冷,她忘了信物還在自己手裡!
沒人幫忙,她們在這極境之中如何能生存?!卓清歌提氣狂追,見洞口隻剩一掌寬窄,實在不行……她咬咬牙,抓住青蔓白花,正要擲出——
背後一陣大力襲來,卓清歌被推出洞口,猛地回頭。
一柄短刀貫穿腰腹,血光轟然炸響。
目光相接的刹那,阿也歪頭一笑,徒手折斷短刀,反手送出一劍,轉身投入撲殺之中,沒有回頭。
巨石轟然落下,眼前驟暗。
空蕩蕩的鐵籠,髒亂不堪的石池,滿是浮灰的紅水,被人為毀壞的暗門,半數坍塌的地道,簡直是亂七八糟。
公子閑斜倚在王座之上,背後是巨大的四方錐塔的壁畫。他垂眼掃過底下零零散散跪了一地的黑衣人,點起傷勢最重的一個,“你來講,緣起為何?”
被點到的黑衣人戰戰兢兢地說起事情經過,“是聖子執意……”
“聖子下令,讓你們帶人去紅池?”公子閑複述一遍他的話。
“是……”黑衣人呐呐道。
“愚蠢。”公子閑冷聲道,“繼續。”
黑衣人不敢省略,完整地講述每個細節,待提及古紅灌血時,憤憤道:“聖子逼我們飲血去對付叛徒,自己卻逃之夭夭!”
“對付叛徒?”公子閑忽地坐正了。
“那個叛徒……”講完阿也傷三殺七,還帶着姑娘們全身而退的戰績,黑衣人自覺窩囊,悄悄瞥了眼上頭,見他眉目含笑,狠狠打了個哆嗦,“是屬下無用!”
“的确無用。”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另一個黑衣人急忙出聲:“公子!屬下在混戰中奮力一搏,打傷叛徒,實為……”他抻開衣擺,展示被噴濺上的血迹,可見傷勢嚴重。
“是你打傷小姐?”公子閑打斷他。
察覺他語氣不對,黑衣人立即改口:“屬下并非邀功,而是小姐叛逃,有負公子之恩!”
“忠心耿耿。既然如此,那便賞你……”公子閑起身,有憧憧黑影從他背後四方錐塔的塔尖鑽出來,好似無窮無盡。
他溫和一笑,順手指出,“一死罷。”
黑影随之擁上,奮力撕咬,就着熱氣狼吞虎咽地進食,而慘叫聲在石殿内回蕩,經久不散。
“啪嗒、啪嗒——”
阿也拖着腳步前行,大口喘息。渾身的力氣源源不斷地被腰腹處的傷口抽走,逼迫她不得不扶着石壁坐下歇息。
積攢一會力氣,她擡起手,注視手背上的斑斑黑點。
即便盡力避開,仍是沾上不少污血,粘膩地附着在皮膚上,冒出血泡,破裂後留下瘢痕,火燒火燎般的疼痛。
希望不會留疤。阿也歎了口氣,掀開衣擺,血随動作湧出一股,浸透了勒進肉中的腰帶——當時情況緊急,隻來得及捆紮止血。
她解開腰帶,握指成拳,翻過手背,深呼吸幾口,猛地摁上傷處。
身體在劇痛中抽搐,幾乎失去意識。
眼前時而猩紅,時而漆黑,唯獨滋滋聲不絕于耳,不知過了多久,視野慢慢恢複,舌尖嘗到鹹腥。她低下頭,血肉燒結成瘢痕,糊住傷口,不再出血。
她撿起腰帶,蹭去手上滑膩,連同那些污血一起,再攀住石壁,慢慢起身,久坐加上失血過多,好一陣頭暈眼花,快要站不住。
冷,好冷啊。牙關不受控制地打顫,眼前再現那片荒原,滿空飛雪,于是天與地,上下皆白。
她在冰雪中漫無目的地行走,不知來處,不知歸處,唯有雪乘着風,慢慢落滿了肩頭。
“……”有呼喚聲從遠方傳來。
下意識回頭,漫漫風雪裡,是誰在叫她?
一眨眼,白影在眼前晃動,“醒了?”
“你……”阿也猛地坐起,一陣眩暈,險些栽倒,被人及時扶住。待看清眼前人的臉,她一怔:“席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四周寂靜,唯有火堆在樹影下跳動。
“師傅派我前來增援。感覺如何?”席子瑞眉眼柔和。
“還好。”察覺甲胄顯露在外,她迅速取出外袍遮蓋,動作間無意發現雪白從席子瑞的發尾染到了鬓角,不由多看一眼。
“怎麼了?”席子瑞撚起半白的鬓發,苦笑道,“是不是很醜?”
“沒有。”阿也嘴上說着,心中卻覺怪異,席子瑞不問她甲胄一事,反倒問起這個?她想起身,又被制止。
“你有傷在身,不便行走。”席子瑞溫聲道。
“無妨,我吃點藥就……”阿也不以為然地張口。
“我背你回去。”席子瑞俯身,竟是真的要來背她。
“啊?”阿也錯愕,自認為和他的關系不足以到這種程度。
“放心,不會讓淩栾看見的。”他輕笑一聲。
這話實在叫人不爽。阿也不再同他演戲,冷臉以對,“我絕非此意。師兄若是着急,不如先行回去。”
“是我失言,不該随口一句玩笑。”席子瑞立即認錯,誠懇道,“你丹田空空,恐怕無法傳音,現下又傷在要害,我如何放心将你一人留在此處?”
阿也撫上腰腹傷口,幹淨整潔,顯然已被上藥包紮過。暫且當他是玩笑,她淡淡道,“如此,那容我歇息一晚,待明早再動身。”
“自然。”席子瑞微微颔首,添柴讓火堆燃得更旺些,遞來一支白瓷瓶,“這是療愈丹。”
阿也頓了一下,方才接過。
“一句玩笑話,倒是讓師妹生出戒心了。”席子瑞歉意地笑笑,主動倒出兩粒,服下一粒,片刻後攤開手,“你看,沒有下毒。”
“多謝師兄,待回去後再還你。”阿也撇清關系,不接他遞來的水囊,空口吞下另一粒,倚在樹幹閉目養神,但藥力在溫暖中升騰起來,将意識攪成一團漿糊。
迷迷糊糊中,有氣息靠近了,清淡的一點冷香,仿佛輕風捎來遠山的雪——
好像在哪裡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