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雲歡疑惑地回問,但那人并無解釋的意思,而是猛地拉緊項鍊,似乎打算直接将她脖子勒斷。
“雲歡!”
那隻手仿佛被燙到般松開了,雲歡得以喘息,“我……我叫雲歡,白雲的雲,歡喜的歡。”
她拖長語調,偷偷觀察面前這人,可惜光亮有限,那人站在明與暗的分界線中,面容和身形都模糊不清。
遠去的火焰停滞一瞬,又緩緩飄搖起來。
那人後退一步,全然隐入陰影之中,唯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杏仁香在周身萦繞、浮動,半晌,一聲輕笑。
“真是個好名字。”
蟲潮退去了,靜悄悄的。華谏扶住石壁,警惕地打量四周,唯恐留有後手,掌心的幼樹耷拉着枝葉,無精打采的,像是累壞了。
黑暗裡響起細微的腳步聲,又輕又快,每一步都走得幹淨利落,帶着将世上任何障礙都踏平的凜然意氣,來人必定實力非凡。
能避則避。華谏打定主意,準備後撤,幼樹得知主人心意,立刻支棱起來,預備助威。
才踏出一步,空氣瞬間凝結。寒意鋪天蓋地襲來,蟲屍爆裂,膿液綻放出朵朵冰花,一路蔓延至腳下,封凍去路。
但比寒意更吓人的是那種暴虐的殺意,兇殘如飓風,仿佛要摧毀天地間一切生機。
華谏一怵,不敢再動。盡管沒有聲響傳來,但心跳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一隻手倏地探出陰影,抓住他的領口,輕而易舉地将整個人拎了起來,提到眼前。
捕形印忽而亮了起來。
借着爆發出的綠光,華谏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容,不禁愣神,“你……”
豎起食指壓上唇中,那人勾唇一笑,無聲地比出“噓”的手勢。
綠光瞬間熄滅,幼樹散去虛影。微涼的東西靈活地鑽進領口,華谏後知後覺那是她的手指,不自在地掙紮起來。
頸上一痛,華谏倒吸一口冷氣。方才在打鬥中撕裂的傷口被人細細揉捏着,時而輕佻,時而認真,癢與痛并存,滿是說不出的味道。
要……要幹什麼?華谏情不自禁地戰栗,眼淚無意識地滲出來,打濕睫羽。
溫熱的氣息忽然湊近了,傷口一暖,濕濡柔軟。華谏倏地瞪大雙眼,“你……”
剛叫出聲,嘴被一把捂住。
巨力推着他跌跌撞撞地倒退,直到後背撞上牆壁,無法逃脫,被迫承受她激烈的動作。
這是在……幹什麼……
華谏掙紮幾下,但徒勞無功,很快,神智消融在那股欲求而不得的焦渴中,仿佛旅人跋山涉水,眼裡隻剩不遠處綠洲裡那一泓清泉。
“啪。”清脆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但華谏無暇顧及。他緊緊攀附着眼前的人,予取予求,唯有如此,才能不被那一波又一波滅頂的浪潮吞沒。
血味在黑暗裡逸散,輕飄飄的,仿佛天邊的雲彩,頸側的傷口火燒火燎般地抽痛起來,他眼前一片混沌,不分晝夜,與生死漸漸融彙……
白光倏然綻放,他繃緊腳尖,被浪潮裹挾,跌入無盡深淵。
察覺獵物昏迷,那人方擡起頭來,舔去唇上血迹,意猶未盡。
“好吃。”
推開沉重的石門,來人跨過地上繁複的陣法,三兩步邁過台階,踏上高台。
狹長如蛇的屍骨盤踞于此,下半身腐朽了,露出森然白骨,而上半身遍布鐵青色的鱗片,偶有深刻傷痕,露出幹癟的血肉和發黃的骨頭——傳聞中氣勢洶洶的蛟龍,卻像條看門狗被拴在這裡。
粗如人身的鎖鍊貫穿它的雙眼,一端投入進地上的古井,而另一端圍繞高台中心的冰棺盤旋,像是捍衛這片領地的忠實護衛。
但此時此刻,除去頭尾兩根最為粗壯的鎖鍊,纏繞棺身的鎖鍊統統斷為兩截,切面整齊,沒有劃痕,像是一擊所成。
棺蓋大敞,内裡空空如也。
有人搶先帶走了棺内的東西。那人默然盯了棺中片刻,“啧”了一聲,打了個響指。
刹那間,鎖鍊在熊熊火光中熔斷,砸進井底,發出沉重的聲響,原來是口枯井。
終于擺脫束縛,那雙蛟目緩緩睜開,如木杵撞鐘,莊嚴而肅穆。
一霎那,白骨生肉,血養鱗甲,蛟龍重獲生前榮光,頭角峥嵘,似乎随時準備昂頭對天長鳴,但下一刻,它收斂氣息,低下高貴的頭顱,露出藏在鱗片後的兩處凸起。
那是快化龍的征兆。
“真乖。”那人滿意地點頭,踩着凸起踏上蛟首,随意盤坐,“帶我上去。”
蛟龍無聲潛入出口。
“轟隆——”
雷聲浩大,閃電劃破長空,烏雲聚集,似乎在掩蓋天幕之中的東西,令蛟龍忌憚不已,不肯再升空。
“怕什麼?”來人拍了拍蛟首,輕笑一聲,“我在這呢。”
蛟龍盤踞一陣,積蓄力量,長尾一振,直奔天際。鱗片尖嘯着切開雲層,宛如赫赫風雷,藏在雲裡的東西似是懼怕來人,不敢驅使僞裝愈合,于是明月現身,朗照萬裡。
“找到了。”來人起身,衣襟被狂風鼓動,獵獵作響。
一道紫雷擦身而過,大約是藏在雲裡的東西不滿來人的漠視,大顯神威。
電光蓋頭澆下,被來人輕巧撥開。風雨緊追不舍,逼得蛟龍一一扣緊鱗片,而那人神色自若,踩在被洗得光滑如鏡的蛟身上,如履平地。
一輪圓月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
那人伸出手,像是要摘下月亮。
這要是擱在平日裡被人瞧見了,莫不是被笑話癡人說夢,可明月當真蕩起一圈圈漣漪,像是泡在水裡。
那人輕勾手指,仿佛揭開寶箱上蒙塵的蓋布,撕開月色一角,露出背後的無盡虛空。濤聲滾滾而來,蓋過陣陣雷鳴,仿佛眼前不是寥寥夜空,而是波濤洶湧的大海。
“轟隆——”
驚雷咆哮,藏在雲裡的東西被激怒了。蛟龍渾身顫抖,又怕驚擾來人,惹來更大的災禍,隻能努力克制,眼中紅光大盛。
那人視若無睹,似是想起什麼,低下頭,鏡湖嵌在懸崖峭壁之間,無波無瀾,仿佛一隻漆黑的眼睛。
半晌,那人忽地松手。
“算了。”
明月恢複如初,在遠去的濤聲裡,那人縱身一躍。
白衣被雨浸透,勾勒出纖瘦身形,長發漫天飛舞,将飄渺月光切成千絲萬縷,仿佛對命運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