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輪廓之内,骨頭的排列和走向都十分清晰,揭示她并非真正的人類,更像是某種化形為人的生靈。
阿也注視這具嬌小的骸骨,目光悠遠而漫長,像是經曆多年時光,故人終于重逢,卻是隔着冰冷石碑,對着墓前枯萎的花無從開口。
她摘下那枚烏金的尾戒,頓了頓——少女左手的小指不見了,隻留一道猙獰的缺口,便将尾戒帶在右手小指之上,憐愛地撫過窄小的面骨,在額骨輕輕落下一吻,将這副死去多年的屍骨擁入懷中。
紅蓮散盡光輝,從枝頭墜落。
熔岩柱随之垮塌,四散的碎片劃過天際,仿佛成千上萬顆流星,在落入地表前就被火焰吞沒,因此更像一種在節日慶典舉行的盛大表演,宣告着這場災難的終結。
在被洶湧水流吞沒前,她聽見歇斯底裡的呼喊從遠方傳來,似曾相識。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穿過廢墟,此時此刻,天地蒼茫,朝霞絢爛,海面波光粼粼,甯靜而平和。
忽然,一點水聲濺出來,蕩起圈圈漣漪。
“小烨——”
雲歡放聲大喊,推開海面飄來的碎冰,忍着刺骨的寒冷,彎腰探入水中,觸及硬物,打了個哆嗦,不敢細想,繼續摸索一陣無果後,才肯回到岸邊,大口喘息。
晃了晃玉瓶,空蕩蕩的,一如丹田。雲歡努力平複自己,短時間内她吃了太多丹藥,将自己透支幹淨,隻能采用這種笨拙的方式搜尋。
明明落下的方向就在這裡,怎麼會找不到?一想起這些,雲歡焦急得咬嘴唇,開始後悔将并蒂芙蓉送進溪中——本該是它發揮作用的重要時刻。
“找到了嗎?”聲音從側後方傳來。
雲歡回頭,眼前的華谏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并不比自己好過多少。她垂下眼,沒有回答。
“她……咳咳!”華谏及時捂住嘴,但血從指縫中噴濺出來。他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
好在雲歡眼疾手快,提前扶住他,安慰道,“她會沒事的。”她并無底氣,因此這話說出來蒼白無力。
華谏用衣袖拭淨五指的血,取出折扇,正要開口,卻見扇釘微微閃爍,一根綠絲鑽出來,在指縫間遊移,舔舐着殘留的血迹。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來還有一個辦法,神色微變。
雲歡急忙道:“你是不是想到辦法了?”
“沒有太大把握。”華谏深吸一口氣,“但我盡力而為。”
他盤腿坐下,将折扇置于空隙間,召喚出命格,如玉幼樹揮灑出點點綠光,而沐浴在光中的綠絲茁壯成長,順應指引編織成印——
捕形印。
沿着那根并非作用于□□的細線,華谏落入浩浩湯湯的精神之海中,隐隐感覺到了另一端的存在,不是原本的孱弱,而是蛻變為龐然大物。
隻是試圖感知,便遭遇強烈反噬。華谏咽下喉頭腥甜,指向不遠處,急促道:“在那裡!”
順着他的指向,印記抽出一根綠絲飛了出去,像是線團的起始。
“你……”雲歡擔憂地打量華谏,臉色愈發慘敗。
“快去!”華谏喝道,額頭冒出顆顆冷汗,“我堅持不了多久!”
雲歡一跺腳,取出水囊放在他腳邊,“再堅持一下!”沿着高低不平的海岸線,她跌跌撞撞地追上綠絲,抵達線團的終點——
殘留的冰川托起了沉積的熔岩,仿佛環繞湖泊的高山。
撲通一聲,雲歡跳進海中,還好冰火交融,溫度不算太低,她咬咬牙,奮力遊了過去,爬上冰面,向更深處跑去。
水順着衣擺滴落在地,被餘溫烤幹了,發出嘶嘶聲。熔岩的表面在寒冷中固化,但内裡仍是柔軟的,仿佛踏着波浪前行。
雲歡努力保持平衡,一個不小心,結結實實摔了一跤,掌心被燎出焦黑的痕迹,但與此同時,她也看見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小烨!”
目視那片衣角被擠壓的浪潮吞沒,雲歡急得手腳并用,三步并作兩步爬了過去,十指插入疏松的岩層,挖斷,再抛出。
越往深處,越是灼熱。
衣袖被點燃了,随動作揚出一片摻雜火星的飛灰,腕上新生的肌膚被尖銳的礫石磨破,血滴滴答答。
堅持……雲歡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
在不間斷的努力下,坑越來越深,岩頁的顔色由黑轉褐,再往内,過渡到鮮亮的紅。
終于,她又看到了那片衣角。
但關節像是生了鏽,動作時發出艱澀的響聲,雲歡被迫放慢速度,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是岩石的顔色漸變,而是她的鮮血染就。
幸好在四肢作廢前,她如願以償。
撥開髒兮兮的發,雲歡得見那張面容,覆蓋眉宇的冰霜在掌心的溫度下緩慢融化,露出那張平和的面容,一如初見。
雲歡将人抱進懷中,緊緊地抱住。
沒有試過她的鼻息和脈搏,也沒有聽過她的心跳,但雲歡不再害怕聽到那一夜呼嘯的風聲——
她再一次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