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陪你一起。”雲歡堅定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三天後。”阿也回答。
“這麼急……”雲歡撓了撓頭,苦着臉,“那我先想想怎麼跟師姐交代,雲绮師姐上回還罵我心野不着家,還好被雲弈師姐拉住了,不然非得上來踹我一腳。”
二人相視一笑。
“對了,這位是巫蘊。”阿也引薦,“或許他會知曉師祖遺物的來曆。”
聞言,雲歡眼一亮,擡起頭看他。
對上那雙略長的桃花眼,像是一粒石子投入碧潭,蕩起圈圈漣漪,巫蘊一怔,“你……”
見他遲疑,怕是有些不為人知的隐秘,阿也知趣道,“事關師祖遺物,你二人先談,我在山下等待。”說罷,便轉身離開。
視線落在巫蘊右耳骨上的一點紅色,雲歡琢磨半晌,雖估不出他的年紀,但見身形高大,又氣度非凡,便擡高稱呼,示禮道,“巫大人。”
她斟酌字句,“請問您耳上這晶柱……”
忽然間,寒光一閃,雲歡被迫後退,背後抵住亭柱,随後頸間一涼,刀背緊貼跳動的脈搏,冰冷刺骨。
“你知此物?”巫蘊眼中殺氣迸射。
“我,我不知此物!”雲歡被這突如其來的招式吓得臉色發白,哆嗦道,“我師祖曾有類似一物。”
生怕刀尖再進一步,雲歡語如驟雨,“我師祖臨終前托付我此物,叫我去尋一位大人的下落,但我尋遍五州,并無任何頭緒,因而冒昧前來請教您,可否指點一二。”
在漫長到令雲歡忐忑的沉默後,巫蘊忽然問,“你叫什麼?”
不問師祖,反倒來問我姓名?雲歡一愣。
“你是誰?”巫蘊等不及回答,上前一步逼問。
這一問令雲歡猛地睜大眼,似乎曾有這一時刻,她被人問過相同的問題,但仿佛隔紗視物,那段回憶觸手可及,卻朦朦胧胧,并不清晰。
刃尖擦頸而過,喉頭一縮。在幾近窒息的恐懼裡,刻意掩埋的記憶終于破開束縛,浮出水面。
……是她。
那句刻意的“讓開”。
還有那一天,在灘塗上發現她的時候,聞到她身上隐約的氣味,是杏仁的苦味和芙蓉的花香——和地道裡的那人,一模一樣。
“我……”雲歡喃喃道,眼淚流下來。她逐字逐句地說出那日一模一樣的回答,“我叫雲歡,白雲的雲,歡喜的歡。”
不知二人聊得如何了。阿也正在岔路口出神,忽聽見上方傳來一聲歇斯底裡的叫喊,“華烨!”
好像是雲歡?阿也回頭望去,卻見雲歡站在台階之上,淚流滿面。
“我去陰山,是為了替師祖尋人。”雲歡一步步邁下台階,站在她身前。
“巫蘊耳上那晶柱便是師祖遺物,而師祖臨終前托付給我,讓我替她尋一個人。”雲歡緊緊盯着阿也,眼眶通紅,一如晶柱的顔色,“而你,是唯一能讓它有反應的人。”
阿也一愣,“我……”随即抿唇不語。
這反應落入眼底,被誤解成另一種含義。雲歡不可思議道,“你早就知道了?”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就算你不知道……這不能怪你,你的确不知道,不,其實你知道。”雲歡語無倫次,“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是離開雲間派之後嗎?還是之前?那你有沒有見到師祖?你......”
斑駁陸離的畫面在腦海裡糾成一團,脹得發痛,像是被抽幹神智,阿也怔怔看着雲歡的眼淚慢慢、慢慢地淌幹了。
“你走吧。”雲歡悶悶道,她坐了下來,将頭埋進膝間,“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腦子裡嗡嗡作響,理不出話頭。阿也恍惚地點點頭,走下階梯,片刻後,忽然回首,雲歡仍然坐在那裡,還是一身鮮亮的五彩斑斓衣,瞧着卻灰撲撲的。
雪越下越大,遮天蔽日,将天地攪成渾濁的一片白。阿也撐開傘面,默然向小樓行去,像是又變回孤魂野鬼。
“主人。”
浩浩風雪中,巫蘊站在那株死而複生的也桃下,低着頭,聲音也是渾濁的。
阿也徑直越過他,繼續向前,拐過另一株也桃時,順手折了一枝挂雪的,登上小樓二層,支起木窗,洩下一線天光。
這裡是獨屬于她的一方天地。
與窗前的白瓷瓶對坐,瓶中插着兩支枯敗的藤,花瓣已經凋零,露出所剩無幾的蕊芯,但藤身相互糾纏,一如初生時刻。
指腹撫過卷曲的花蕊,仿佛觸及雲歡含淚的睫羽,燙得縮回。
理清那些混亂的畫面,像是解開亂糟糟的線團,阿也擡起手,插入新的花枝,花瓣上的碎雪在暖意中慢慢融化成水珠,滴進瓶中,叮咚一聲。
是這室内唯一的鮮活。
窗外大雪紛飛,卻無一飄入房内,連竹浪松濤之聲也傳不進來,這層樓仿佛與世隔絕。
“見過的。”阿也輕聲道。
在不分晝夜的昏睡裡,偶爾煉化黑焰的力量,會拾得一些記憶碎片,大部分是華烨的過去,有時則是自己的,前者連貫,而後者大多零碎模糊,極少有清晰的——
或許那是黑焰特意留給她的。
在入住青蘭的夜晚,在那場不期而至的雨裡。
是她撐着傘,敲響了竹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