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日的雪,下山台階被覆去大半,勉強探出些許,遠方的山頭也裹上素白。
“别等了。”華谏遞過手爐,“雲歡不會來了。”
“嗯。”阿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等話過了耳,才明白意思,于是視線漸漸聚焦,回到飛雪之上。
她接過手爐,摸過溫度,藏進袖中,呵出一口白霧,被風徐徐吹散,輕聲道,“走吧。”
“小心。”
台階上的積雪被藤蔓推到一旁,華谏替阿也撐傘,再引導她踩在空處,時不時伸手攙扶一把。
目光停在她搭在華谏小臂的手上,仿佛蜻蜓點水,巫蘊低下頭,默然不語,好似成了一棵會行走的樹,枝桠間很快落滿了雪。
主人獨自在小樓待了兩日,未曾與自己說過一句話。巫蘊想,他大概又做錯了,不該将晶柱的來曆告訴雲歡。
但主人竟然連這些也忘記了。巫蘊垂下眼,想起前日餘寰複診時,再三強調保持心平氣和,決定暫時不要說為好。
“這一年飛舟改進不少,去赤州隻需兩三日光景了。”華谏有意緩解沉悶的氣氛,笑言道,“沒想到通往外界的出口居然在赤州。”
“傳說那是一片古戰場,有大能隕落,血肉浸染土地,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那裡怨氣頗重倒是屬實,長年陰風肆虐,連死物也會被侵蝕。”
雲歡的話在耳畔回響,阿也抿唇,眼前浮現出那張挂滿眼淚的面容,或許……她永遠都不會來了。
虎押碼頭,飛舟在雄渾的号角聲中揚帆啟航,阿也站在甲闆上,目送鈞州逐漸縮小,幾不可見。
而面對碼頭的一處偏山上,華重樓望着天際中遠去的那一點,混濁的眼裡浮現出一層淚光。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華谏替她推開休憩室的門。
一道珠貝玉簾隔開前後,兩扇屏風隔開房間左右,内裡各放着數張連榻,綢被顔色素雅,飾有暗紋。
……甚至還熏了淡香——與之前相比,簡直天差地别。阿也心道,掀開玉簾,繞過右邊屏風,在靠窗的榻邊盤腿坐下。
玉簾回落,遮住人影,珠貝碰撞,聲響清脆。
巫蘊擡腳向右,正要掀簾——
一柄白扇橫插而入,攔住他的去路,執扇的手背青筋暴起。
“男女授受不親。”華谏皮笑肉不笑,“前輩還請自重。”
巫蘊看他一眼,華谏移開視線,挽了個扇花,客氣道,“前輩,請。”
二人僵持着在對側歇下,滅了光。
窗外明了又暗,日升了又落,忽現一片深深淺淺的紅,屏風外響起華谏的聲音,“赤州,到了。”
這一聲令她兀地想起石磊,聽說他養好傷後,辭去長老一職,去山下當了個鐵匠。
想起人在測賦儀式上勸和的樣子,阿也歎了口氣,沒想到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赤州約是鈞州的一半大,空氣濕潤,褐紅色的土壤黏結成團,植被也是相近的顔色,被太陽曬出鐵鏽味,讓整片大地看起來更像一塊陳舊的傷疤。
“聽聞兩位少主來訪,生怕弟子們怠慢,故特意前來接待。”
校場上,身披重铠的壯漢朗聲道,轉向阿也,神色關切,“少主醒來,實在是件幸事,不知一切可好?”
“謝山主關心,一切都好。”阿也颔首道。
“那這位是……”穹蒼山主看向巫蘊,他以保護的姿态站在阿也身後,襯得身形格外高大,加上銀面黑衣,很難不讓人注意。
“這位是為我們帶路的前輩。”華谏笑道,特意加重了“前輩”的咬字。
巫蘊一言不發,微微颔首,氣勢卻壓華谏一頭。
察覺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山主打哈哈道:“原來如此。”他看一眼阿也,似乎對此渾然不知,果斷提起正事,“少主真要去核心礦區?”
阿也點點頭,“不懼萬難。”
“那便随我來吧。核心礦區本是初始之城的所在地,後因過度開采元晶,現已全然沙化,方圓百裡,杳無人煙。”
阿也問,“初始之城?”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個名稱。
“此事說來話長,但簡而言之,這五州内有名有姓的門派,最初都是從那城中出來的,因此稱為初始之城,但後來不知怎麼落魄了,大家便不再提起。”
山主引人來到開闊地帶,吹了聲口哨。
地面一陣晃動,一頭棕褐色的地龍鑽出土壤,足有三人合圍那麼粗,溫順地盤踞上半身,露出光滑背脊,上纏一排一人大小的鞍座。
“這是沙蚓,幾位請上座,省些腳力。”
“多謝山主。”華谏颔首謝過,幾步輕點地面,飛身上了鞍座。
綠光一閃,藤蔓瞬間生長,編織成梯,柔軟地垂在鞍座與地面之間。他轉向阿也,撫扇而笑,“小心些。”
随着這一笑,梯上開出朵朵鮮花。
對上他的目光,阿也猛地回想前兩日下山時細心的攙扶,心中納罕,吃錯藥了?
但旁人在看,不便駁了面子,于是她順着藤梯進入鞍座,側頭卻見巫蘊欲上時,藤蔓寸寸收回。
巫蘊腳步一頓,擡頭看向華谏,他語氣歉然,卻面上帶笑,“後生實力有限,想必前輩不會介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