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最近……外圍有些不太平。”
将視線從手中話本移開,阿也擡起眼,示意戚曉繼續。
“以往頂多有一兩個兇獸不長眼,在大人出手後,能保半年太平,但近來一月,已進犯十餘次,且不等大人出面,就逃之夭夭,實在蹊跷。”戚曉壓低聲音,“我懷疑……”
見他猶豫半天,阿也索性補全他的話,“有人在暗中指使?”
“大人英明!”戚曉抱拳,“但城内囊括四域,不知是哪位招來的仇家,更難以排查始末。”
思索一陣,阿也放下話本,起身,“去看看。”
“是。”戚曉亦步亦趨地跟出門,正面迎上雲娘,嗅到一股誘人的甜香,循着味看向她手中竹籃,目光閃動。
“我去練劍了。”阿也微微颔首。
雲娘一頓,叮囑道:“小心些,今天一定要早點回來。”注意到戚曉直勾勾的視線,她提起竹籃,試探道:“這是我剛做的糕點,戚城主要嘗一嘗嗎?”
戚曉揚起笑,正要開口,被阿也回頭看了一眼,立即一激靈,忙不疊擺手,“不敢,不敢。”他低眉順眼地跑上前,替阿也推開竹門,“大人,您請,您請。”
二人一前一後走過小路,進入山中腹地。
不遠處,一月未見的城牆被菟絲子般的灰白脈絡爬滿了,細看之下,孔洞密布,很是粗糙,雖是從未見過的材質,但令人直覺異常堅硬。
“這是什麼?”阿也問。
“一種固化手段。”戚曉解釋道,“月初城牆險些被毀,來不及修繕,我便以本體填補缺漏,以确保您設下的結界穩固。”
“角扇蚌?”阿也想起他的本體,又道,“那你如何?”
“目前來看,見效甚笃。上一回,兇獸連門都沒能撞開,我在考慮……”一鼓作氣說了大半,戚曉才意識到阿也是在關心他,惶恐道:“于我無礙。”
“考慮什麼?”阿也回歸正題。
談及正事,戚曉神色一凜,“考慮用部分本體搭建城牆,受傷後能自行修複,省去許多勞力。”他一頓,讪讪道,“但會留疤,就有點,不太好看。”
說話間阿也邁入城門,正對牆體上那一條半裡長的灰白凸起,仿佛一節裸露的胫骨。
“這些是什麼?”阿也指向凸起兩邊的細密結晶,一叢又一叢,像成團的圓潤魚籽,内裡傳出元力波動,雖輕微,但很精純。
“這些是受傷後的産物。”戚曉羞慚道,“大約算傳說中沙礫變成珍珠這回事。”
“那這個呢?”阿也偏過頭。
城中央的廣場上,赫然擺着一座祭壇,巨大的青晶柱被鎖鍊層層纏繞,毅然鎮壓在環形底座的百種獸面之上,凜然不可犯。
“說起來,得虧有大人在。”戚曉輕咳一聲,“先前妖族那邊總是不滿,四處鬧事,命人做了這祭壇之後,就好了許多。”
認出那石盤上雕刻的正是手下敗将們的遺容,阿也不可置否。
“大人,這東西您好生收着。”戚曉張望一陣,見四下無人,雙手呈上一物——
一粒鎏金海扇貝珠。
“這是我的妖丹。”戚曉恭敬道,“有了此物,您可自由出入本體内外,不受拘束。”
接過貝珠,阿也注意到其中似乎有東西,于是對日照看,一字一頓念了出來,“莫失莫忘,仙壽恒昌?”
“大人!”沒想到她會念出來,戚曉的臉唰一下紅透了,磕磕絆絆道,“偶然聽九姑娘說起您的生辰,感恩您這些年對我……對我和大家的照拂,因此自作主張……還請大人原諒我的冒昧之舉!”
“多謝。”阿也将貝珠貼着心口放入懷中,微微一笑,“我很喜歡。”
被這稀世罕見的一笑晃丢了三魂七魄,等戚曉好不容易找回,發現人早已走遠了。
“唰——”
身影在林間疾速穿梭,長發在風中逼成一線。等到距離足夠遠,阿也輕巧落地,撫去肩頭的落葉,淡淡道:“出來吧。”
片刻後,寂靜被粗壯的呼吸聲打破,一雙雙豎直的赤瞳在地面,草叢,甚至是枝頭的陰影間顯現——從她出城門的那刻起,就形成的包圍圈。
轟隆一聲響,面前的巨木陡然矮去半截。紛紛揚揚的木屑中,一頭山狙跳了出來,死死盯住阿也,藏匿身後的兇獸們緊跟着顯出真容,倒吊枝頭的鹞鷹,潛伏草中的貙,吞吃卵帶的負子蟾……形狀各異,不一而足。
“主使者是誰?”阿也問。
“嗷嗚——”山狙回以吼叫,涎水直流,身後獸群蠢蠢欲動,看待阿也的目光,像是一群饑腸辘辘的鬣狗遇見走散的羔羊。
阿也移步避開山狙一掌,險些被涎水弄髒衣物,于是騰空而起,打了個響指。
天地之間,溫度驟降,水汽迅速彙聚,在周身凝聚出成千上萬把冰劍,輕薄如雪花,也冷硬如金鐵。
長發在風中狂舞,她眉眼沉靜,如神女降世,五指虛虛一按,萬劍齊發,如天雷降世,濺起一片熱烈血光。
“怎麼了?”
雲娘見九洮忽地一頓,關切道,“這回新加了些甘草,是不合口味麼?”
“不對。”九洮放下也桃糕,仔細嗅聞一番,面色逐漸凝重,“好濃的血味。”她看向西北方,警覺道,“姐姐……在那裡。”
“大人有危險?”雲娘騰一下站起來,差點掀翻圓桌。
“我去看看!”九洮跳下竹椅,三兩步跑動後,化作一團紅光,待光芒淡去,顯露真身。
這是雲娘第一次看到九洮完整的獸形,盡管有所猜測,但當真正見到時,仍然震撼得無以複加。
通體雪白,唯獨四腳染紅,像是踏着火焰,再往後,尤其那揮舞的九條尾巴,鮮紅欲滴,仿佛熊熊燃燒的火把——九尾狐。
沒想到往日嬌小的個子蛻變為獸形,驟然拔高數十尺,此時雲娘甚至不及其膝,被迫仰頭看她,好在及時回神,搶先一步攔下九洮,“我也要去!”
“不行。”獸爪焦急地刨開地面,九洮的聲音較往常更低沉,如雷電轟鳴,“外面很危險!”
“大人教過我保命之法!”雲娘拔出長劍,嗡鳴清脆。她目光灼灼,亦十分執着,“我和你一起去!”
“你……”九尾狐噴出一口熱氣,見雲娘不閃不避,拗不過她,便伏低身體,“那你上來!我們一起去找姐姐!”
林中血雨方歇,滴滴答答,洗過中央那道靜止的人影,仿佛一尊紅泥塑像。
半晌,塑像忽然動了。阿也垂眸,視線掃過一地冰劍碎片和殘破獸屍的混合物,面無表情。
“還想看多久?”她忽然開口。
“啪,啪,啪。”三聲清脆的拍掌,空中蕩起漣漪,白影跨過虛空,悄無聲息地顯形。
視線在那人領口的金絲劍紋一頓,随後上移,停在那張粗制濫造的硬木面具上,阿也淡淡道,“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