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撕心裂肺的咆哮中,阿也硬生生沖破禁锢,俯沖而下,抱住九洮,雙雙墜入湖中。
洶湧浪花吞沒了水繭,浮起一縷薄紅。
“九洮,九洮!”阿也一遍遍地呼喚,使人保持清醒,同時處理傷口,但太多太深,怎麼也處理不過來,血順衣擺淌落,滴滴答答。
“姐姐......”獸形開始退化,露出那張慘白的臉。九洮勉強笑了一下,一張口,血源源不斷地湧出來,輕飄飄地向四面浮動,仿佛将散的煙。
“我在,我在這裡。”阿也啞着嗓子應道,小心翼翼地俯身貼近,緊繃的脊背慢慢垮下,仿佛一座山的崩塌。
“姐姐……”九洮拉住她的手,一字一頓地說,“吃了我,一定,一定要成神……”
刹那間,腦海裡一片空白,像是大雪落過的深夜——九洮聽見了,她聽見了靈君說的那番話。
“姐姐别怕,我在這裡......”九洮喉頭滾動,“吃了我……”她很努力地吞咽血沫,但血依舊不停從嘴角漫出來,聲音含混不清,聽起來恍如隔世。
“我.....”阿也偏開頭,說不下去了,隻能用力抱緊她,抱緊她嬌小的、原本還可以長大的身體。
“殺了他,替我報仇……”九洮逼她看着自己,眼神一點點亮起,仿佛暗夜裡的熊熊火光,要叫所有肮髒都付之一炬,拉住她的手卻越來越無力,“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再說了。阿也咬緊牙關,努力抗衡體内肆虐的黑氣,但徒勞無功。
“求你......”九洮哀求道,一聲弱于一聲,但始終死死盯住阿也的眼睛,目光如炬,不允許任何逃避。
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于是阿也慢慢低下頭,隔着薄薄一層皮肉,感受到脈搏微弱的跳動,聞到溫熱的甜腥氣。
在滿地荒蕪的冬日,在找不到獵物的時刻,她們曾相依為命了很多年,并将就此結束。
眼淚流下來,同湧出的血一起浸透衣襟,散在冰冷的水裡,如煙如幕。
虛無的火焰燒起來了,耳邊似乎有木頭劈啪作響,阿也聞到燒焦的味道,飄揚的灰燼裡,那些人手舞足蹈,他們嘶叫或哭嚎:“救命啊!”
求救聲像浪潮拍過來,忽高忽低,将理智撕裂成淩亂線條,仿佛糾纏的救命稻草。
“救……救命啊。”
耳畔響起求救聲,微微發顫。不知過了多久,阿也忽然意識到那是自己發出來的。
她明明救過那麼多的人,那有沒有,有沒有誰能來救救她?
可四周湖水深沉如墨,被暈開的光浸出水底石砂,水面之上,天穹之下,是要來殺她,奪走她一切的人。
……不。
不能原諒,不能屈服,她答應了九洮。
火焰飛速膨脹,在水中鋪陳開來,所經之處,白氣蒸騰着,叫嚣着向上噴湧。那副瘦小的骨架在黑氣的催動下,再度變回獸形。
“殺……殺了他……”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張開雙臂,像是在向這具遠去的屍骨索要一個擁抱。
“怎麼回事!”
顧不得一哄而散的獸潮,戚曉驚懼地望向西北方,被那攀升的威勢攝住心神,“是誰……”
日月同現,天地間的光亮仿佛都集中在那一處,與此同時,陰雲彙聚,電閃雷鳴,試圖與之對抗,山雨欲來,滿城旗幟招。
胸口燙得快要燒起來,雲娘心頭猛地一沉,握住頸間晶柱,轉身向城門跑去。
“你去哪兒!”戚曉一把拉住她,焦急道,“待會展開結界,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就回不來!”雲娘揮開他的手,禦劍飛起,頭也不回地沖入西北方的滾滾黑煙之中。
日月的光輝之中,阿也毅然屹立,仿佛以天地為爐,雷電為引,澆以血淚,再反複鍛打,終究造就出一尊神祇。
眉間雙枝纏刀的赤紋緩緩消融,她睜開雙眼,瞳中有混沌翻滾不息。
水與火席卷了這片山林,草木生霜,沙土融化,元力磅礴,無可匹敵,卻也紊亂至極,毫無條理。
“竟是神位。”仙君眼神驟冷,語氣卻依舊帶笑,“得趁她還沒完全掌握這力量……”
他高高擡手,身後黑氣傾瀉而出,仿佛一片夜幕猝然升起,與此同時,獸潮再度向此處彙聚。
“聽我口令!”戚曉最後望了一眼西北方向,逼自己收回視線,雙手結印,“結界,起!”
話音剛落,五顔六色的元力打在那根青晶柱上,皆融于其身,片刻後,蕩出七彩漣漪,迅速向四周擴散。
攀附在城牆上的脈絡乘着漣漪飛入空中,相互交織、固化,仿佛一片灰白的天幕,籠罩整座城池,牢不可破。
若是從此俯瞰,就能發現,透明的火焰正一片片張開,像是一柄柄飛刀,逐一插入流潦之森與周圍闆塊的邊界,斬斷所有聯系——
以同歸于盡的架勢。
山林燃燒,河流哀鳴,鎖鍊熔斷,在濺射的火星與冰屑之中,雲娘終于得見她的面容。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神色,那樣的憤怒和悲傷,像是惡鬼重返人間,掀起地府滾燙的岩漿,勢将整個天地埋葬。
熊熊烈火中,阿也高舉雙手,牽動天雷,吐出禁忌的咒文,烏雲翻湧,仿佛滅世的前兆。
遼闊的火原寸寸降落,又忽然停住了。
阿也注視着封鎖線上那團小小的人影,那麼脆弱,那麼柔軟,像是新生的花骨朵,一陣風就能刮走。
若長天崩裂,厚土沉沒,她要怎麼辦?她肉體凡胎,無法統禦天地元氣,甚至剛學會最基礎的十六式劍法,如何能活下去?
但她一直在等你,在風雨裡,在烈日寒霜裡,在這場注定的死局裡,她一直在等你。
算了,阿也想,算了吧。
在火原停滞的瞬間,一根鎖鍊悄悄遊動,像是暗中潛伏的毒蛇,瞄準時機,直沖雲娘而去!
火原頓時迸裂,散為漫天火雨。
“大人!”
雲娘隻來得及叫出這一聲,随即眼前驟暗,被人護在懷裡,翻滾着,顫抖着,不知撞破多少阻礙,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