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說要吃湘蓮子燕窩,怎原樣端回來了?”
“嗐,你是不知。說是燕盞不好,又沒加牛乳,略沾了沾唇就撤了。”
大廚房的青磚院裡,一群廚房當差的仆婦圍着送回來的水釉蓋碗,說着三兩閑話。
因為世子大婚,五步一盞的大燈籠放着足足的暖光,映在碗中炖得粘稠的燕窩粥上,令其泛着蜜色柔光。
看着就覺得香甜順滑。
炖燕窩的廚娘聽聞此事,走出來撥開人群,探頭看了一眼。
“大盞燕窩剛巧沒了,牛乳今日辦婚宴也用完了。咱們新進門的少夫人娘家殷實顯赫,呈上的這東西,進不了人家的口呢。”
一群人啧啧搖頭,各有想法。
多是腹诽新婦挑剔的。
今日,是威靖侯世子謝晏,與督察院禦史秦摯嫡女秦知宜大婚喜日。
這樁門當戶對的親事,是自老侯爺年輕時就為長孫定下的。
指腹為婚,姻緣天定。
威靖侯府得聖眷,有權勢。
秦家官運亨通,家累千金。
從前,京中人人都道,謝秦兩家結為姻親處處妥帖,美滿無雙。
但若從内看,兩家家風各異,合二為一後,要慢慢磨合的地方還多着。
侯府雖是勳貴,卻清貴謹慎,克己複禮。
秦家花團錦簇,舉家豁達,吃穿用度奢靡鋪張成風,尤其秦知宜這個自幼有些體弱的二姑娘,最得偏疼。
因此嬌慣成性,竟是半點不肯将就。
見着這剩得像是沒動過的燕窩羹,仆婦們想象中的少夫人,嬌縱任性,盛氣淩人。
必然是個不好相與的主。
且對吃食也挑剔,在廚房幹活的人不由得緊了緊一顆心。
此時,在世子院栖遲居正房的偏廳中,幾名秦家的婢女仆婦正圍着一台小茶案,小心翼翼地剝核桃。
核桃有皮味苦,去了皮後才味甜香脆。
可是那一層皮極複雜,稍不注意弄碎了核桃肉,外形不美,就不能呈上去了。
因此幾個人剝得格外專心。
這一幕,在紅燭搖曳、紅幔連綿的婚房裡顯得有些突兀。
謝家的人,從世子身邊的男仆小厮,婢女嬷嬷,到侯夫人添的下人,都安安靜靜不發一言地看着。
秦家的人一派怡然自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樣。
反倒是本家的下人,不知所以,有幾分茫然的僵硬。
因為誰也沒想到,世子的新婚夜,禮成之後,洞房之前,會是這派光景。
一個時辰之前,少夫人秦知宜說餓,世子讓人呈上吃食,有糕點、有瓜果。
可秦知宜都搖頭,說想吃湘蓮子燕窩。
新婚大喜日,既然秦知宜提了,謝晏自然不會苛待她。
便讓人去吩咐廚房熬一盅燕窩。
等燕窩好了,秦知宜吃不慣,食無可吃,隻能讓人剝喜歡吃的核桃。
一番折騰,時間已近子時了。
新婚夫妻分坐于炕桌兩邊,謝晏正襟危坐如常,目視前方靜靜等着。
面色不虞,但他并未阻止。
主子都不加幹涉,做下人的又怎麼會多嘴妄言?
衆人帶着好奇之心去瞧新進門的少夫人,又總是不敢一直盯着看。
秦家這位二姑娘,自打十二歲出落長開後,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生得桃羞杏讓,明豔驚人,美得令人不敢直視,隻覺自慚形穢。
按理說,世子爺謝晏豐神隽秀無人可及,下人們常在他身邊服侍,已經看慣了好樣貌。
可看到秦知宜的容貌,仍免不了心生波瀾。
今日大婚,這二人身穿喜服,穿戴隆重,如一對天上來的璧人,般般入畫。
不過,世子謝晏除了一身紅袍能辨認是新君,觀他言行舉止,卻有種置身事外的淡然。
沒有期待,亦不見緊張。
甚至是凝重煩悶的。
謝晏身邊近身伺候的人,知道他脾性的,都不由揣測,世子對新夫人并不滿意。
謝晏雖是個冷情的人,對待親人卻大有不同。
在家中溫和、體諒,是世家子弟之表率。
比如這門親事,他和秦知宜結交得并不多,兩人之間形同陌路,但他從未抵抗過家中安排。
他待新婦,如待賓客一般疏離客氣,實在看不出喜歡。
而新夫人秦知宜,也沒有大多數女子出嫁時的嬌羞怯懦之感。
比起關注身旁夫君,她更在意吃些什麼來填一填空了的肚子。
此時,婢女呈上剝好的幾片核桃,秦知宜接過,纖纖素手撚起白色果仁入口,凝脂一般的手纖細優美。
如此美人,就連吃東西也是賞心悅目。
秦知宜自己吃了一個,伸手把小瓷盤遞給謝晏:“夫君,你也吃一個。”
秦家的下人都習慣了二姑娘秦知宜的嬌憨純良,隻有謝家的下人眸中閃過意外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