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湘月生氣,同時又覺得自己好生奇怪。
她不是向來愛在這種卑躬屈膝的臣服中獲得快感嗎?元紹景這幅樣子不也正是她一開始所希望看到的嗎?
思來想去,最終她給了自己一個略顯合理的解釋——因為元紹景已經被公開蓋上了屬于她的烙印,而作為她曲湘月的人,就該挺直腰闆活才對,這般自輕自賤,豈不是顯得她也低微了不少?
他隻能在她一個人面前低頭,在别人面前折辱自己,絕對不行!
沒錯,隻能是這樣。
曲湘月的怒火尚未平息,她瞥了眼元紹景,見他垂頭不語,一幅受氣包的窩囊模樣更是把她氣的不輕,真想暴揍他一頓出出氣。
但欣妃的話總是不受控制地盤旋在她腦中,像咒一樣,提醒她要耐心、要包容、不能操之過急……
啧,還沒等把他訓練好,自己的臭脾氣該是被磨的差不多了。
不就是時間嗎,她可以給,但這憋悶的性子她偏要扭過來不可!
曲湘月恨恨地瞪他一眼,随後提起裙擺,欲下馬車,這次元紹景很有眼力見地将手臂遞了過來,目光中似乎還蘊了些期待。
結果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利索地跳下馬車,與他擦肩而過後直接走進一家成衣坊。
元紹景登時愣在原地,期待落空,轉而陰郁地望向那背影。
粉色衣袂飄飄,她像隻再無半點留戀的蝴蝶一樣翩翩飛入另一處花叢。
人群簇擁中,她高傲地挑選着漂亮的新衣,一件件都與她極為相稱,将她襯得嬌豔、動人,不是勝似花兒般美麗,合該是每朵花都夢想成為她才是。
元紹景心中空了一下,垂眸看向手中那方幹淨整潔的牡丹絹帕,上面似乎還留有些淡淡的馨香。
與他身上的泥污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他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徑自轉身離去。
*
接連幾日飄雪,氣溫驟降。
元紹景幾乎失眠了兩晚,夜裡冷了,他身上便疼得厲害。
他額上冒着虛汗,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攥緊被單,直到疼的實在受不了了,他才翻身坐起,點亮一盞燭火,借着微弱的火光解開了腰腹間纏繞的繃帶,一塊半愈的軟肉赫然露了出來。
軟肉相較周圍的皮膚顔色要深一些,上面還長着幾道深深淺淺的長疤。
元紹景靜靜地盯了幾秒,而後從枕下摸出一柄匕首,面不改色的在軟肉上劃下一道。
皮肉單薄,隻輕輕一刀就能将其割破,絲絲鮮血随即流了出來。
新鮮的疼痛帶走了其他部位的酸癢。
他半眯着雙眼仰起頭,喟歎一聲,享受着這極緻的快感。
爐火燒的正旺,噼啪聲響讓他不自覺地憶起那段往事。
腰間這傷和面具下的疤痕一樣,都是在那場大火中留下的。他恨透了這傷,恨到想要直接将它剜去,卻意外發現它另有他用——身上的傷越積越多,疼痛難忍時,他便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将痛苦轉移,冷漠地看着它血肉模糊、撕裂拉扯,似乎這樣做就能抑制住心中瘋長的恨意。
而臉上有了面具的遮擋,那腰間這塊也要藏好,于是他腰上常年纏着繃帶,遮住了這塊同樣屈辱的疤痕,以及那密密麻麻的痛苦與不堪。
直到那場大火後他才明白,父皇對他隻是愛屋及烏,各宮妃嫔的假面和善也隻是因為忌憚他母妃的榮寵,所以同樣不許皇兄們與他交惡,但這些,全都在母妃離世後變了天,他失去了所有曾以為擁有過的。
父兄将先前積攢的怨氣加倍奉還在他身上,擊碎他尊嚴,強迫他做出最下賤的那套伺候人的方式來。
他也從最初的抵死反抗變為了現在的麻木不仁。
那些輕賤的,也全都成了刻在他骨子裡的東西。
所以元紹景不明白,那日曲湘月究竟在氣什麼,為何不為他的舉動興奮、瘋狂。
畢竟在他的認知裡,她同皇兄們是一類人。
初來乍到那日他吃下一記下馬威,親眼目睹了她對婢女的狠厲;魏寶山同他說過,“惹公主不快的後果饒是憑他的身份也不能輕易躲過去”;還有污蔑過他的小厮王二,後來也再沒見過他身影……
卑微匍匐惹到她後,元紹景以為自己的罪罰該來了,可她都那般氣惱了,卻還隻是竭力壓着脾氣告誡他不許再有第二次。
為什麼,她到底想做什麼?
難道這也是試探嗎……
冬日暖陽悄悄升起,金色陽光普照大地,隻有零星幾束照進了小屋,照在元紹景白皙緊實的胸膛上。
重新包紮好傷口後他才剛淺寐一會兒,門外就響起一陣“哐哐哐”的拍門聲。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出神了兩秒,随後撐起身子,結果腰腹間忽的一陣刺痛。
他吃痛了聲,低頭一瞧,見繃帶上竟滲出點點鮮紅。
許是昨晚光線昏暗,沒包紮好,口子又裂開了吧。
他沒在意,直接穿好衣服走去開門。
今兒是大年三十,這一大早的,估計是人手不夠了來喊他幫忙的吧。
木門“吱嘎”敞開,看見來人後元紹景怔住了。
曲湘月一身水紅色密織金線長裙,外搭的輕裘披風上繡着大朵牡丹,發上簪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富麗金钗,皆與她姣好、精緻的面容相稱,好一幅國色天香。
隻是她面上表情不怎麼好的,擰眉抱臂,神色不悅地看着他。
“等你開個門要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