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越影時,越影很明顯地怔住,脫口而出:“那十三大人呢?”
她補充道:“屬下一直以為您屬意十三大人的。”
十三,明十三。
明墨把玩着手裡的花,動作輕柔,“十三姐姐麼?她不會要樓主之位的。”
如果她想要,明墨一開始就不會成為明月樓少主。
“若事到臨頭,沒有人能擔大任,她不會推辭。但主動接任,她不會。”
“主上。”越影這麼喚她:“十三大人遠赴塞外,是為您尋找蠱蟲解法。如果她回來了,您卻不在——”
她跟在明墨身邊那麼多年,早學會怎麼勸明墨了。
明墨看着她,不由一笑:“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們都很希望我活着。”
“所以我會活着的。”
她把花插回花叢裡,迎着日光站了起來。
“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我會繼續努力的。”
*
在曲府住了一段時間。
吹來的風帶着涼意,日光照在身上,感覺比以前更溫暖,夏天到了。
明墨和曲齡幽回到了明月樓。
曲齡幽還是很忙,她要看賬冊,看百草堂的藥材情況,看曲府其他産業。
明墨跟她一比都顯得無所事事。
她坐在書房裡,正看着一頁又一頁散開的紙。
紙是從書桌下的大箱子裡拿出來的,原本是一疊一疊的,散開後一頁一頁排開。
這樣的大箱子還有好幾口,裝着明墨十年的記憶,從十歲到二十五歲。
十五歲到二十歲這五年則是空白、被跳過的。
曲齡幽從外面走進來時,明墨正呆呆看着面前的紙,神情有些迷茫,又像是在回想什麼。
不知怎麼的,曲齡幽感覺她似乎很難過。
她走上前,聲音裡帶着自己沒察覺出來的溫柔:“明墨。”
明墨迷茫地擡頭。
她的書房很少有人能進來,而能進來的越影、月三和月十四總會先在遠處叫她。
她看去,看到曲齡幽的臉,迷茫一散。
曲齡幽是不同的。
之前在曲府,曲齡幽說曲府沒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明月樓也是如此。
她眉眼舒展,臉上多出笑意:“你來了。”
明明前一刻她還是難過的、迷茫的、皺着眉的,現在卻這麼高興,甚至是喜形于色。
僅僅是因為她來了麼?
曲齡幽的心隐約被什麼撞了一下。
“你在做什麼?”她輕聲問明墨,目光随意地掃了下桌上那堆紙。
明墨順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些紙,其中有一張,最開頭是記錄時間的“天熙二十五年”。
那也是她十五歲那年。
這張紙記的,是她在那年裡難得和曲齡幽有交集的事。兩次。
她臉色變了變,把那張紙連同那堆紙都壓在幾本閑書下,擋住了曲齡幽的目光。
“沒什麼。”她說。
明明就是有。
曲齡幽垂眸。
但這是明月樓的事,和她沒有關系,明墨不想跟她說也正常。
她跟明墨又不是什麼兩情相悅、知無不言的關系。
井水不犯河水,是成親前“約法三章”的内容。
“你來書房,是有什麼事嗎?”明墨低着頭避開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問她。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曲齡幽那一瞬間差點脫口而出。
隻是在那之前,她忽然想起在曲府的那幾日。
明墨進她的書房,她這麼問明墨時,明墨也是這麼回答的。
她再看一眼被壓住、外人不被允許知道的那堆紙,興緻缺缺。
她道:“我要去城外莊上看看藥材的生長情況,路途遙遠,應該要幾天後才回來。我是來跟你說一下的。”
其實不是。
其實她本來是想問明墨想不想一起去的。
莊上環境清幽,也許會适合明墨。
明月樓雖然很好,但來往都是巡邏護衛的人,她其實是感覺有些壓抑的。
她才住進明月樓沒幾天。
明墨卻不知道在明月樓住了多久了。
隻是此時此刻,她才感覺出自己的可笑。
她不适應明月樓,是因為她不是江湖人。
但明墨是讓江湖人都聞之色變的明月樓樓主。她怎麼會感到壓抑?
明墨沒回答。
曲齡幽不解地看她,對上明墨的眼神,看到她似乎在笑。
很沒有道理,偏偏曲齡幽就是讀懂了。
她提高聲音:“這次真的隻是問問。”
跟百草堂那次不同,也不是什麼欲擒故縱。
明墨臉上笑意不減,看過來的目光專注認真:“那你希望我一起去嗎?”
曲齡幽不說話。
明墨不洩氣,換了個問法:“那我能一起去嗎?”
曲齡幽還是不說話。
明墨于是很高興:“沒拒絕,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她拉着曲齡幽的手走出書房,對着門外的月三月十四說了要去城外曲齡幽的莊子上後,很不見外地上了明月樓外曲齡幽備好的馬車。
雪青也在車上,見到明墨有些驚訝,看一眼被她拉着手的曲齡幽,眼神複雜。
月十四跟在後面,跟那車夫說了幾句後,她自己坐在了駕車的位置。
後面則是曲府管事的車。
月三隐在不起眼的人群裡,默默跟在馬車左右,警惕着四周。
很快就出了城。
明墨掀起簾子,看着外面的風景,眼中渴求比在曲府還要濃烈。
看了很久,她才收回目光。
對上曲齡幽和雪青兩人的目光,她解釋道:“前幾年月白不許我出明月樓的。”
而到了沈月白去了京城無法再經常回來時,她也沒了要出來的興緻了。
所以她也會覺得明月樓壓抑嗎?曲齡幽想。
馬車繼續行駛。
又過了一會,忽然一個急停。
曲齡幽毫無防備,一頭向前栽去。
明墨忙拉住她的手把她帶了回來。
旁邊的雪青“咚”一聲直接磕在了馬車壁上。
緩了緩,她看向曲齡幽。
曲齡幽被明墨拉進懷裡,此時還有些愣神。
雪青歎了一口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月十四的聲音很快響起:“主子,夫人,雪青,對不起,你們沒事吧?我剛才看到地上有一個人。”
那人躺在地上。
前幾天下了雨,一片泥濘。
那人似乎裹在泥裡,整個人都跟地面一個顔色,月十四才會看不到。
等她看清後,車已經離得非常近了。
裹在泥裡的人。
曲府馬車。
太相似了。
明墨幾乎是一下就坐直。
曲齡幽沒看她,注意不到她的異常。
她讓雪青去看看。
雪青應了,利落地撩起衣擺就去了,半點不嫌棄雨後地面的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