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太慶十三年,冬至。
亥時初,定國公府門四敞大開,内裡熠熠火光,映着滿池翻白的錦鯉,和地上一張張驚恐萬分的臉。
“……都給我睜大眼搜仔細了,各院大小房間的、犄角旮旯裡躲藏的,少一個人我拿你們充數!”
不想被充數的官兵一時間殺紅了眼。
老幼婦孺的血融了整日未化的積雪,血水蜿蜒而下,流向釘着鐵掌的馬蹄邊,逼人的腥氣噴了黑馬一臉,它狠狠打個響鼻,不安地原地“笃笃”踱步。
馬上的人未及弱冠,一張臉堪稱清秀,眼底映着兩簇火光,暗夜裡竟生出了幾分妖異感。
盞茶工夫,鬼哭狼嚎的院子便隻剩雜卻不亂的腳步聲,和時不時翻挪物體的聲音。
方才喊話的侍衛統領三步并兩步跑過來,腳下血水小範圍地濺到四處,他卻看都顧不得看,站定後作揖恭敬道:“回康平王,定國公府眷百二十口,現俱已就地誅殺!”
被稱作康平王的人于是擡眼望去,想到白日來時這偌大的庭院一副辭舊迎新的喜氣洋洋之貌,轉眼不過個把時辰,便相攜去見了先人。
倒也阖家團圓了。
他雙眼微眯,妄圖将遠處火光擠壓成小小一簇,心裡不知想到什麼,唇角噙出譏笑,清秀轉瞬蕩然無存。
也是此刻,定國公府深處最偏僻的廢棄院子裡,八歲的小女孩踉跄跑回滿是蛛網的破屋,透過寸餘的門縫,窮盡目力,卻隻能望見那一雙無力垂下的手——那是雙保養得當的纖纖玉手,片刻前,那雙手的主人還在溫聲細語地同她說話。
小女孩眼中噙滿淚水,一聲“娘”不上不下卡在喉嚨,她好像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忘了如何把話說出口。
身後追來的閻婆子再次死死捂住她嘴巴和四肢,連拖再拽,才終于将她帶進密道。
眼淚簌簌而落,小女孩嘴巴緊閉,牙齒肆無忌憚地在其中瘋狂噬咬,血肉混着腥氣充滿口鼻,被她盡數吞下。
閻婆腳程飛快,身後密道被她一路走一路毀,期間還怕吓着女孩似的輕聲寬慰,不過她可能平時就笨嘴拙舌,因此即使絞盡腦汁,說出的話卻依然僵硬直白——
“……現在沖出去,隻會多一具屍體,你什麼都改變不了。”
“夫人剛才也就白死了!”
“還有老夫人,此刻怕是已經被做成人……”
小女孩蓦地松了勁兒,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