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純渙死的不甘不願,袁彥沒再多看一眼,站起身時,一旁觀看許久的韻采走了過來。
袁彥沖她一笑,笑容裡是說不出的快意。
韻采說:“本以為擒他需費些功夫,誰知這人竟是個好大喜功的,最後落了單,若非得了姑娘事先吩咐,我還能讓他再痛苦一成。”
“此次匆忙,下次再賠你一個,”袁彥轉身往山下走,續道,“對了,萬沖……他走了。”
韻采跟在後面,聞言沉默幾息方說:“走了也好。”
“他去塞外找鬼手輿。”
韻采嗤一聲笑出來,“找得到嗎?”
“你将消息放出去,就是知道他一定會去,”袁彥聲音一頓,“把人支出去那麼遠,你就不後悔?”
“我既做得出,有甚可後悔?”
袁彥倏然愣住,這語氣頗熟悉,仿佛片刻前才聽過。
“不說他——姑娘,接下來什麼計劃?”
袁彥思索一瞬,“此刻康平王正忙着追擊刺客,斷然無法回府,這樣,你再幫我去做件事……”說着她從随身小包中掏出個小袋子遞了過去。
韻采接過打開看了看,不解道:“魚食?”
袁彥垂着眼,遙遠的記憶在這一瞬間侵襲而來,耳邊似有轟鳴聲,須臾,她聽見自己說:“上個月吏部的王澤忠主事送了兩條大錦鯉到康平王府,那是從濯洲運來的,十分稀有珍貴,現在就養在府裡的池塘,聽說十分得康平王喜歡,每日親自喂養,從不假他手,”她唇角微彎,笑裡浸了霜,“想來今日貴人事忙,你便去幫他喂一次,别讓它們餓着肚子。”
“我現在就去,”韻采沉聲,複又問她,“那姑娘你,現在就回府?”
“我去找文五,事情辦完,你直接回水天居。”
袁彥給韻采指了近路,二人分道而行。
行至月老廟附近,袁彥發現廟門前圍了許多親兵,遠遠瞧着,進進出出的都穿着康平王府的衣服,唯有一人格格不入,徘徊在廟門口,看打扮是個官家小姐。
待瞧清楚臉,袁彥心中一時閃過數個念頭。她離開平京城太早了,很多人和事都是靠閻婆後來回憶才湊了個七七八八,其中尤其印象深刻的便是這位郭瑜郭縣主。
郭瑜父親是先帝親封的嶽陽侯,母親出身平京世家大族,二人亦由先帝主婚。算起來郭瑜應是長她幾歲的。
郭瑜上頭還有個親哥哥,閻婆說其神勇無雙,面若冠玉,當年十六不到,嶽陽侯府的門檻就快被說媒的踏平了,卻是一個都沒看上,而今二十有七,房中始終無人。
最新消息稱這位郭将軍為國征西,年前就走了。
袁彥想起閻婆說的,那時候長姐剛剛定親,這位侯府千金火急火燎當街攔了長姐馬車,大言不慚讓她識相點自己去把婚退了,極其嬌縱跋扈,結果她回去之後就被嶽陽侯關了禁閉,直到康平王大婚月餘後才被放出來。
想不到雨露均沾的嶽陽侯物極必反,養出個長情的女兒。
既然她在這,那裡面定然就是康平王司空朔了。
鼻尖忽覺一股涼意,袁彥擡頭,沉了許久的天終于堅持不住落了雪。絲絲燥意蓦地升騰起來,她低垂目光,按着文五沿途的記号,避開人群往後山去。
剛進入落腳處,便被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嗆了一鼻子,險些眼一翻直接暈過去,文五從岩壁上利落跳下,跑過來急切地比劃着什麼。
她順着文五指的方向望了眼,不想管這節外生枝的麻煩,扭頭要走,情急之下的文五竟膽大包天伸手拉住了她袖子,手舞足蹈想要表達什麼,她看了半晌,居然看出了語無倫次的感覺。
“那些人已經進來搜過一回了?”
文五重重點頭。
忖度一息,她從腰間的口袋裡摸出紙包遞過去,文五眼睛一亮,接過麻溜在洞口來回撒了厚厚幾圈,一股清冽的草木香頓時蔓延開來。
“這藥撐不了太久,咱們得快,”袁彥說着往裡走,轉過石柱,背面是一處隻容得一人的空地,撥開上面覆着的雜草,裡面躺了個男人,她回頭了然瞧文五,“過來幫忙。”
文五将人拖出來,袁彥簡單看了他的傷勢,發現隻是看着吓人,實際身上的血大多是别人的,“傷的不重——你把他怎麼了?”
文五指了指被扔遠了的木棍,又指了指他脖子,比劃道:就打了這一下。
“我看他全身最重的傷就是被你揍的這一下。”
文五窘迫争辯:他突然沖進來,我被吓到了。
袁彥歎道:“我看你是男孩子做久了,都不知道姑娘家的矜持了,但你看人的眼光居然還是個姑娘,怪哉怪哉。”
文五急了:小姐!
“好好好,我說錯了,”袁彥嘴裡說着閑話,卻不耽擱手裡的活,麻利地給男人上了藥,“不過你讓我救他,他又不知你是誰,就算你看上他了,之後怎麼辦?咱們又不能将他帶回去,要是把他扔在這,保不齊被誰撿了便宜去,到時候人家兩個患難真情的,你怎麼辦?”
文五假面皮下的臉紅透,手指頭仿佛被凍住,什麼也比劃不出來。
“我倒有個辦法,”袁彥眼珠子一轉,沒憋好屁地建議,“前些日子我閑來無事做了些藥,給他吃一顆,我在門口把風,你趁機将他睡了可好?做不了鴛鴦,做個風流客也不錯,你且放心,他雖昏迷,但該有的知覺還是有的,不耽誤。”
文五張了張嘴,此生從未怨過自己是個啞巴,現在卻實打實地恨起來了。
“好了,不逗你,”袁彥收藥起身,“得快些走了,外頭那架勢随時都能再來搜一次——你打算如何?要不給他留個信,讓他傷好了來找你報恩?我必須告訴你,今日山上不少死士,他卻不是,這說明他背後或許有其他勢力,我沒興趣知道他是敵是友,但你若在意,我便順手處理了。”
文五又低頭看了看閉目不醒的男人,幾息後搖搖頭,什麼話也沒有。
她一個打小沒人要的啞巴,活着已是最大的恩賜,做什麼還去耽擱别人。
這怯懦的模樣讓袁彥無奈罵了句“混賬玩意”,也知多說無益,便道:“那就把他放回去,醒之前能不能被發現,憑運氣吧。”
文五還有遲疑,雙手想比劃什麼,又放回去,乞求似的看着袁彥。
“沒必要,”袁彥知道她的意思,搖頭說,“如果他這次必死無疑,你此刻知道了,隻會更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