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去給我找人!找不到都不要回來見我——”
林中倏然驚出一群栖鳥,慌慌張張往四面八方飛去。
此間下首還坐着一人,面對康平王的滔天怒火,他竟絲毫不受影響,仍然自得喝着茶水。
府中所有人都叫他“阮郎中”。
阮郎中常年住在王府,身份成謎,也許隻有康平王自己知道他來自哪裡,到底是個什麼人。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便是阮郎中不會看病。
“殿下不妨仔細想想,近期到底什麼地方出了纰漏?”阮郎中身形單薄,臉頰凹陷,下巴上蓄着一绺山羊胡,說話時手從上捋到下,頗有泰山壓頂我自不動的氣勢,“今日殿下所遇的刺殺,以及如姨娘與王統領相繼丢命,”頓了頓,放輕聲音,“還有前幾日死的那一家子,他們之間究竟有何關聯?”
司空朔斜眼過去,語氣暗含咄咄逼人,“先生如何确定如姨娘已經死了?”
阮郎中歎息一聲。
他雖在蔔算一道并不精通,但簡單推衍至少不會出錯,那如姨娘即使活着,怕也不如一死了事。
“搜山許久,除了自己的兩個人,其他别無所獲,顯然是幕後之人的手筆,”阮郎中斟酌詞句,出聲問道,“殿下不妨想想,如姨娘本身有何特殊之處,值得讓人留一條命?”
司空朔理智尚存,心中大緻也明了,隻是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不知對手是誰,更不知其目的為何。
難道意在挑起他與老四司空槃之間的争鬥?可他向來隻做旁觀者,未曾表現一絲一毫的别樣心思,對手如何得知?
如意和王純渙在這之中又起了什麼作用?這兩件事間要是當真有關聯,那這對手到底想幹什麼?如果沒有關聯,如果……
司空朔突然心神一凜,又蓦地心思大亂。
他慢慢将視線落在阮郎中身上,并未回答,而是問了個略顯怪異的問題,“‘那個地方’,還安穩嗎?”
阮郎中聞聽卻并無半點異樣,自信點頭,一捋山羊胡,“自然。”
司空朔心中大定。
阮郎中卻又搖了搖頭,沉聲道:“隻怕殿下今日所為,先前的所有綢缪都要成了他人嫁衣。”
司空朔冷哼:“那也要看他穿不穿得下!”
臨近亥時,方下令停止搜山,帶人匆匆回了逸雲坊。
隔天一早,宮裡就來了公公傳信,說雍州前段日子運了套瓷器茶具進宮,十分精緻華美,陛下知道康平王一貫喜歡收集此等精緻物件,加上有日子沒見,特讓他進宮叙話,順便将東西拿回去。
司空朔接了口谕,又把一袋子碎銀交到翎公公手裡,翎公公欣喜接了,還讨了杯茶水,這才千恩萬謝地回宮複命。
阮郎中随後拐進來,沉吟道:“殿下此去宮中,怕是……”
“昨日之事瞞不住,也沒想瞞,事已至此,便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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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兄弟衆多,最終脫穎而出并成功奪嫡,其母妃順理成章,一路從貴妃到皇後,再到太後,直至太皇太後,壽終正寝。
瑞王府太妃司空青藍是先皇最小且唯一的妹妹,比今上還小四歲,先太皇太後的第三個孩子。十一那年還是長公主的她于宮宴上驚鴻一瞥,愛上了文武雙全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謝玺仝,兩人相差二十歲。司空青藍自此害下相思病,跪到母親面前訴說自己的兒女情長,彼時的先太後耐心聽完,讓她回去好好看書,不要瞎想。
可長公主卻悄悄将謝玺仝堵在天祿閣外,鼓足勇氣問他,若現在就進去求皇上賜婚,他敢不敢應。時年三十有一的大元帥面對這位還未長開便隐有傾國之貌的長公主頗為哭笑不得,以君臣之禮将兩人隔開,并讓她莫胡鬧。
長公主氣跑了。
本以為這事就此翻篇兒,未成想當長公主的侄孫兒都滿地跑了,這樁婚事竟依舊沒着落——她年齡雖小輩分卻大,當朝上下無人敢在這事上動心思,親哥也不行。
轉眼十五年,謝玺仝正妻之位一直空懸,僅有的一位妾室也已去了快十年,留下個庶子,這些年跟着父親在軍中曆練,也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先皇自知大限将至,想臨去前将這心病了了,便于某深夜招大元帥入天祿閣,長談後的隔天,大元帥利索交了兵權,晉封瑞王,于兩月後尚公主。
婚後大長公主從不以身份自居,對内對外都稱“瑞王妃”,足可見對謝帥用情至深。
“……好景不長,先瑞王與太妃隻相守十年,便匆匆追随先皇而去。”
薛府馬車内,袁彥邊吃點心,邊閑聊一般在桌上簡單畫了個人物關系圖,将這并不算秘密的皇家秘辛告知韻采。
韻采咂咂嘴,很是不理解,“姑娘,這些你都哪聽來的?”
“茶樓,”袁彥笑,“咱們在揚州的那間茶樓,我有一回過去查賬,聽說書先生講的,也有許多人拿這事寫話本子謀生,我便買了其中一人的印成書冊售賣,當時還大賺了一筆。反正大差不差,可信度有八成。”
“八成?”
“婚後生活随大家如何想,大方向上應是默許相傳的,多少也出不去一個圈,不然早成禁書了。”
車夫輕輕敲了敲輿車邊框,兩人遂停止交談。
瑞王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