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來人,袁彥微微愣住,倒也不見任何慌張,施施然起身見禮,“參見瑞王殿下。”
謝兆便有了順理成章走進去的理由,于前廳外的台階下站定。他身上仍然穿着回來換過的那套行頭,這會起了風,倒也不覺得冷。
兩人一裡一外,袁彥仍保持着揖禮的姿勢,謝兆卻是毫不遮掩的打量。
不知是想從那張低眉斂目的臉上瞧出什麼,或是應該看出什麼。
“免禮。”他說。
袁彥直起腰身,擡眼,有些不合規矩地居高臨下。遲疑一息,隻得走出來,隔着三五步的距離,在謝兆面前站定。
她直截了當問道:“殿下假借瑞太妃之名将阿靈留在這,是要做什麼?”
被一句話戳破心思,謝兆倒并不覺得是被冒犯,反笑問她:“今日不是也喝了酒,怎的未見撒酒瘋?”
他是指那日在水玉樓的事。
袁彥笑了笑,像是被說得不大好意思,面上帶了幾分羞赧,語氣卻不卑不亢的,“殿下莫不是要在這裡和阿靈清算那日的糊塗賬了?”
他拿冰涼的巾帕塗了她一個花容失色,她自然全程沒給過什麼好顔色。
她随即望了他一眼,眼波流轉,有燭火閃耀其中,謝兆看得一愣,鬼使神差道:“怎麼會……不過随口一問,薛姑娘莫見怪。”
袁彥隻好又向他揖禮欠身。
“進去說?”
話雖是詢問,卻是不由分說,謝兆率先往裡面走,袁彥稍稍落後兩步,跟着走了進去。
“不知殿下找阿靈所為何事?”
謝兆單刀直入,“薛姑娘昨日去了洛迦山?”
袁彥沒有遲疑,點頭說:“是。”
謝兆直直看着她,忽而彎唇,笑着說:“薛姑娘不必如此緊張,隻是随便聊聊。”
袁彥擡眸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多年前阿靈曾在别處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廟中許願,其實并不抱什麼希望,沒想到後來竟真的能和父親再度重逢。那個時候每日為生計發愁,早就忘了許願這一說,後來回到家,更是瑣事纏身,此事即便後來終于想起,也隻能暫時擱置。”袁彥睫毛微顫,神色略顯難為情,她将這麼多年的漂泊落魄直白地講給一個外人聽,就像是扒掉了當下這張大家閨秀的僞裝外皮,露出不堪又腐朽的内裡。
謝兆安靜聽着,心中權衡她言語裡的真真假假,面上并未露出絲毫多餘表情,隻一邊想着,一邊繼續緩緩開口詢問,“據我所知,平京城百姓上山燒香拜佛,一般都趕在初一或十五——比較靈驗。”
袁彥搖頭,“當年許願之時恰好就是那個時間,所以阿靈想着,既然要還願,昨日去應該能更好。”
謝兆輕輕笑問:“不是早就忘了許願一事,時間倒能記得那麼準确?”
袁彥頓了頓,歎了聲,認命般的,“不敢欺瞞侍郎大人,昨日是阿靈生辰,生辰日許願,這種事就算當時忘了,事後認真回想,也是可以想起來的。況且就算記錯了,趕在生辰之日還願,想來也算事半功倍?”
能夠自圓其說的說辭,動機也仿佛合情合理。
生辰一事,着人查了便知,若在這事上做文章,的的确确得不償失。
袁彥又問:“大人為何有此一問?”一笑,“上山許願還願這種事,也歸侍郎大人您的刑部管?”
謝兆不理會她的軟綿一刺,接着問她,“昨日上山,可碰見了别的人和事?”
“大人是指?”
謝兆眼瞧着她這裝傻充愣的模樣,忽而氣極反笑,“鬧出那麼大動靜,薛姑娘是要和我說,你一無所知嗎?”
“畢竟涉及到了皇家之人,阿靈一個閨閣女子怎好過多置喙?自然是遠遠避開,最好全部忘了去,總好過某一日教人曉得了,惹來大禍事。”
謝兆了然,點頭道:“所以昨日山上所發生的事,薛姑娘便是見證人了。”
“可不敢如此說,”袁彥忙起身,神色倉皇,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将自己摘出去,“昨日添過香火錢,便帶着婢女往更遠處走了走,大人想必知曉,阿靈曾在外數年,是以上山下河并非難事,也是在走出很遠之後才聽見寺院方向不同尋常的動靜,刀光劍影呼喝嘈雜,那還怎麼敢過去?最好是往更遠處跑,省得無事生非,被無端波及。”
謝兆坐得端端正正,望住她。
袁彥垂眼,頭微微偏離,“後來等到終于安靜下去,這才悄悄往回走,到了寺院,恰巧碰上僧人們收拾過半,有心想要詢問一番,僧人們卻都在打機鋒,話裡話外讓我們主仆趕緊下山,莫要逗留,就隻好打消念頭。”
被人一直這麼不錯眼珠地盯着看,這很于禮不合。
袁彥有心想出聲提醒,又怕他瞧出點别的,便作罷,左右不過是被看幾眼,又不會缺斤短兩。
謝兆微微眯眼,“我可沒說昨日山上出事的是什麼皇家之人。”
“康平王府的馬車,想必平京城沒有人會不知道,況且阿靈上完香離開時,遠遠瞥見了王府的那位妾室,隻因離得太遠,便沒過去打招呼,免得教人誤會攀附,”頓了頓,袁彥忽然有些好笑,“侍郎大人如此問下來,莫不是懷疑昨日之事全是阿靈的手筆?”
“哪能,隻是聽聞昨日山上那般兇險,刀光劍影死了好些人,薛姑娘卻得以全身而退。探尋個中緣由,屬實是好奇不已。”
袁彥眼中似有薄怒蓄積,“無憑無據,請侍郎大人慎言!”
謝兆微微愣住,正常說話而已,怎的就突然生起氣來?
氣氛僵硬,謝兆認真看她一眼,沒在此事上做過多思慮,再開口時語氣卻帶上幾分誠意,“是我唐突了,還望薛姑娘見諒個。”
不管如何,這話總能稍稍平息一番那莫名其妙的怒意。
袁彥冷哼,但修養仍在。
謝兆觑着她的臉色,輕聲問:“下山一路順利?”
袁彥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氣未消,卻還是盡量心平氣和,“不敢欺瞞,因為出了那麼大的事,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婢女另尋了條繞遠的路,耽擱了好一會才回去。”
回想起派去的探子回報說,這位薛家千金到家時,已差不多是未時末。
她有作案時間,甚至空閑到可以去藥死小二府上池塘中的錦鯉,但若抛卻某個推測,便沒了作案的動機,逸雲坊也并未有這位薛家千金出現的彙報。
他問什麼她都有的答,所說的每句話都好像合情合理,可就是有種牽強附會之感,細想下來,則又挑不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