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幾日,小厮就換了幾個,皆是如此。
妫氏摸不着頭腦,心中就有些害怕,忍不住反思自己這些時日所做之事,到底哪裡出了纰漏,以至于尚書大人連家都不願回,她的卧房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怎的就跨不進來了?
想不出來,于是隻能提心吊膽,安分不少。
這日午後不久,薛崇貴忙中偷閑,煮了一爐好茶,尋了本澹洲年前送來的賬冊,就着茶香翻過一頁。
“尚書大人好雅興。”
薛崇貴眉眼一顫,結結實實被燙到了嘴。
不過尚書大人依然保持住了該有的風度,咬牙忍過那一陣鑽心疼痛,放下茶杯和賬冊,起身和謝兆見禮,“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謝兆徑自走進來,低頭瞥了眼桌案,坐下來問道:“午飯用的有些多,不想散步到了尚書大人這裡,還能讨一杯好茶湯來喝,不介意吧?”
薛崇貴忙道:“哪裡哪裡,殿下盡管自取,隻是并非什麼好茶,都是下官素日裡偷閑用來打發光陰的。”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謝兆拿了個小巧茶杯,給自己舀了一湯匙,淺啜一口,點點頭,“不錯不錯,裡面是放了柑橘?”
“就是些年後家中餘下來的金桔,烘幹了煮進茶中,味道别具一格,”薛崇貴笑呵呵道,“還是小女教給下官的法子,一開始下官還不以為意,沒想到試過之後,竟是兩天不喝就要想一想了。”
幾句話間,茶湯便散了些許熱,沒那麼燙,謝兆又低頭喝了一口,而後擱下茶杯,神色淡淡。
“尚書大人當年在永州任職之際,可與那嬴氏有過接觸?”
冷不丁的問話,饒是薛崇貴為官多年對于修心一事已極有心得,被謝兆這麼一問,還是心頭微震,手中端着的茶杯不上不下,像是平平常常半杯茶湯,忽然之間便有了千斤重。
薛崇貴輕聲道:“殿下說的可是在十年前就銷聲匿迹的永州嬴氏?”
謝兆偏頭瞥了眼桌案上擺着的澹洲賬冊,收回目光時,笑着點了點頭。
薛崇貴道:“是有過接觸的,下官在永州任職之時,免不得要跟當地那些名門望族打交道,嬴氏在永州又算是坐得頭把交椅,當然接觸頗多,隻不過都是些公務上的往來,不知殿下有此一問,是想知道什麼?”
謝兆卻不答,繼續說起了别的,“史書記載,藍氏曾是中原大姓,至北梁立國,藍氏子孫已有數萬餘人,後因故舉族遷徙,卻在途中産生分歧,其時經過讨論協商,最終一分為五,去往五個不同方向,五支藍氏族人有些改了姓氏,有些仍保持原樣,其中一支正是紮根在南疆地界的永州城,為了區分開其他分支,改姓為嬴。”到後面幾個字,謝兆看向薛崇貴,說得尤其慢。
薛崇貴由衷慶幸此時此刻此時節不是那炎炎酷暑,否則額頭的汗當是如何遮掩都成了欲蓋彌彰,他放下茶杯,想了想,卻是贊了句,“殿下博覽群書,下官欽佩。”
一些稗官野史都找不到的東西,也不知這位瑞王殿下到底從何處看了來!
謝兆仿佛聽不出他話中調侃,無動于衷。
“的确是,”薛崇貴自讨沒趣,遂正襟危坐,緩緩道,“嬴氏這一支确實是藍氏的一個分支,嬴氏家主善經營,不過十數年,就成了永州城不可或缺的存在,及至下官赴任,嬴半州的名頭已經響了不知多少年。”
謝兆點點頭,突然笑道:“尚書大人可莫要說那南疆妖女藍玉與嬴氏一點關系都沒有。”
薛崇貴隻餘苦笑,“殿下這是何意?那妖女藍玉早年間便銷聲匿迹生死不知,下官對此更無甚好隐瞞的,自然是殿下問什麼,下官都會知無不言。”
謝兆自顧自再給自己舀了一匙茶湯。
薛崇貴心思微轉,說出的話有如車轱辘打轉,“那妖女藍玉的确身份成謎,師門亦是神秘難尋,若說與永州嬴氏毫無關聯,下官不敢如此笃定,可若說有關系,僅僅是因姓氏相同就斷定,殿下,是否武斷了些?”
謝兆卻好似天馬行空,心思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不在意薛崇貴的和稀泥,又問了句不着邊際的話,“鎮國公府袁家長子當年娶妻,娶的是何人?”
八年前那個冬夜,鎮國公府阖家百餘口皆命喪黃泉,所有背景檔案均在那日銷毀,若想知道當年事,就隻能開口向那些舊人詢問,隻是國公府當年牽連甚廣,更成了當今陛下的逆鱗,對此事一知半解的,都在猜來猜去,掌握來龍去脈的,卻都三緘其口。
薛崇貴如老僧入定,放于桌案下的雙手交握,兩根拇指卻在來來回回,上下翻飛。
謝兆見此,蓦然一笑,“明白了,薛尚書此舉,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