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下了一場大雪,落得滿院的銀白。幾個抱着炭蘿的小丫鬟雙頰被凍得通紅,不住地跺着腳生暖。
“這天可真怪啊,好好地下了這麼一場大雪,往年可從未有這麼冷過。主子們倒是不愁有上好的炭供着,隻是苦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誰說不是呢,如今老爺和夫人遠在西郊的别院,世子又生死未蔔,未曾有個音信兒,府裡全是那位當家,如何能有我們的好日子過。”
幾個小丫鬟正低聲耳語着,待行至正院時,便瞧見院内的台階下正跪着一名素色女子,隻着一身中衣,不住地發抖着,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紛揚的雪落在她的肩頭,似是要将她與這白茫茫的天地融為一色。
衆人皆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低下頭,仿若未曾目睹一般,徑直往屋内走去。
排在隊尾的小丫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瞧見那女子臉上早已沒有一絲血色,被凍得似乎毫無知覺了,終是忍不住小聲歎氣道:“真是可憐見的,這樣冷的天,竟能想出這般磋磨人的法子。”
“你不要命了!”位于前方年齡稍大些的丫鬟低聲呵斥道,“主子們的事豈是我們這些下人可以議論的,那位的手段你也是知道,待會進了堂中可千萬要管好你的嘴。”
小丫鬟瑟縮着點了點頭,一行人無話,清點過幾蘿炭的數量後,便朝門邊立侍的兩個侍女走去:“麻煩姐姐向夫人通傳一聲,府裡采買的銀絲炭清點過了,先送些份例來讓夫人過目。”
堂内的炭火燒得正旺,随侍的婢女往香爐内添了幾分香,昏沉的暖意同香灰一起燃着,直教人阖目欲睡。可這堂中立着的衆多侍女此刻卻神情緊繃,微低着頭,隻等上首的女子發話。
坐于上首的華服女子斜倚在貴妃榻上,腕間滑落的玉镯成色極好,天青的水色透出一點冰意來,慵懶的神色自有一股渾然的貴氣天成。
“幾時了?”女子纖長的手指一搭一搭地輕扣着手中的暖爐,漫不經心地問道。
“回夫人的話,現下巳時三刻,已經......兩個時辰了。”回話的侍女不敢擡頭,隻聽着指甲一聲聲落在暖爐上的脆響,良久,才聽到上首傳來散漫的聲音:“那便把人帶進來吧。”
雖是散漫,但那聲音裡卻有着極強的壓迫感,幾個仆婦聞言走出堂外,将跪在院中的女子強拉着拖了進來。那女子支撐不住,狼狽地倒在地上,周身的冷氣與這滿堂的濃香相撞,沖退了幾分暖意。上首的華貴女子皺了皺眉,見她掙紮地起身,雙膝因在雪地裡跪了太久早已毫無知覺,隻能再一次折身跪坐在地上。
“林氏,你知錯沒有?”
跪在地上的女子感受着炭火的溫度,終于從漫天的冷意中回過神來,慘白的臉上還是毫無血色,但一雙眼睛澄明地直視着上首的女子,不禁冷笑道:“我何錯之有?”
華服女子撥手爐的動作停了下來,饒有興趣地瞧着下首一身素色的女子,未飾钗環,連外裙都被她給叫人剝了去,隻着一身中衣,因着落了雪的緣故,如瀑的長發早已濕透,黏在頸旁,更顯出十分的狼狽來。
“你生在林家,便是你的過錯。如今世子可救不了你,林家更是自身難保,我勸你還是好好求我,興許我高興了,還能留你一口氣在。若你執意這般,那我便再把你往雪地裡丢上幾天幾夜,看你還能硬氣到幾時。”
華服女子将手中的暖爐遞給随侍的婢女,拿起案幾上的茶盞,輕啜了幾口,語氣中帶了幾分輕快:“你若是求死,我自然有千種萬種的法子好好折磨你。”
跪在地上的女子聞言勾了勾唇角,一副瘦弱的身子骨雖搖搖欲墜,但看向她的目光中卻毫無懼意,仿若在看一個天大的玩笑一般。
上首的女子瞧見她這幅模樣,姣好的面容染上了幾分怒意,快步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你就不想知道如今的林家如何了麼?”
跪地的女子聞言,眸中終于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但還是朗聲道:“我林家世代忠良,行事從未有過半步差池,更有太子提攜相護,自然家宅和順,平安無恙。”
“太子?你是說廢太子?”華服女子聞言大笑,面上展現出譏諷之色,蹲身與她平視道:“你還不知,太子欲逼宮篡位,已被羽林軍擒拿,關入死牢了吧?你猜你那位側妃姐姐,現下是不是正和廢太子關在一起?”
素衣女子聞言,瞳孔倏爾放大,不可置信道:“廢太子?不......不可能!”
瞧見地上的女子終是慌了神色,華服女子滿意地起身,“你不信又如何?如今這天下已是梁王的天下,而你,你們安平侯府林家,乃是逆賊一黨,視同謀逆,自是會抄家奪爵。比起林家遭難,你這個外嫁女還能生龍活虎地在這裡同我争論,饒你不死,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素衣女子不住地顫抖着,當即便有兩個體格強壯的仆婦将她架起,又拖到院内的雪地中。女子倒在雪裡,徹骨的寒意再一次襲來,她麻木地倒在地上,眼睛睜得老大。
外面風雪聲呼嘯,蓋住了她的耳朵,卻還是聽見内堂傳來華服女子的聲音:“她既一心求死,那便好好在外面跪着,左右他們林家倒了,她本就該跟着林家下獄的!”
“不要!”
林晚霁從夢中驚醒,大口喘着粗氣。身後的裡衣已被冷汗浸濕,她望着床檐上垂墜晃動的流蘇,目眩良久,才從驚懼中稍稍緩和下來。
“姑娘可是又魇着了?”梳着雙螺髻的侍女聽見内房的喊聲,忙挑起門簾快步走到床前,見床上的少女額前冒着細細的冷汗,一張清麗的小臉慘白,忙掏出懷中的帕子,輕拭問道:“可要奴婢去喊老爺夫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