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
休息室裡點着熏香,澡盆裡盛着熱水。
“所以說,你每天最愉悅的時光就是在這裡和安傑洛度過的啊。”有個男人在說話,他的聲音就像猴子叫那樣尖細。
“不是每天。而且你現在最好不要提到他。”另一個男人緊接着回答,他的聲音則要順耳很多。
“好,不提他。不提。不過我真沒想到你今天會主動邀請我。開心死我啦!”
“少說廢話。你到底要不要做?”
*
[被删處。]
XIII
通往劇院後門的路上,出現了一個極其落魄的黑影。這個黑影被染血的黑袍襯托出修長的身形。黑袍随風搖擺,發出烈烈翻飛的聲響。晃悠着走動了幾步,卻遲遲沒有邁出大門。不知何故這個站立的人背靠一棵樹坐了下來。
他流了很多血,受了很多傷。如紙般慘白的臉色很不對勁,神色空洞而迷茫。
他坐在樹下,睡意全無地閉上眼睛,不知是休息還是等死。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個通緝犯。他本想從後門撤走,因此經過訓練場。但他突然想到片刻前親眼所見的場景,這讓他放棄了逃走的念頭,也放松了對周圍的警戒。
月光照亮他面容慘淡的側顔。突然,樹葉在人的腳底下吱嘎作響。他的眼睛嚯地睜開。如果不是心情跌至谷底,他應該會在更早就注意到背後悄悄靠近的來人的氣息。
“安傑洛……”走近他的人是負責看守紅楓葉劇院後門的老兵伊凡。但他才一出聲,就後悔自己把對方叫住了。
阿爾斐傑洛毫無痛苦地起了身。沒有血色的臉頰并不是受到傷勢的影響,而是不久前在演員休息室外見到的那一幕讓他倍受打擊,傷心所緻。
他仍很虛弱,衣服上到處是血,站立的動作有些遲緩,但是從密密麻麻的傷口不斷溢出的鮮血其實早就止住并且凝固了。他破裂的衣服盡管沾滿了粘粘的血糊緊貼肌膚,但在光潔的肌膚上已經找不到被匕首刺傷或被弓箭射到的痕迹。
不過從伊凡的角度看,隻會認為他正飽受傷痛的折磨。那件到現在還能滴下血的黑鬥篷的模樣看上去依舊十分駭人。
“你看起來很糟糕。”獨眼的老兵盡可能用低啞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在這?你怎麼還敢出現在這?”剛一問出口,伊凡就看到了阿爾斐傑洛臉上流露出受傷的、局促不安的神色。其實不用問也知道他應該是來見朱利亞諾最後一面的。于是伊凡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目前最關心的問題上,“你……會像殺那些人一樣把我也殺掉嗎?”
“為何這樣問?”阿爾斐傑洛落寞地低語着。他的劍術老師謹慎地呆在離他十米的位置,不說話。眼見如此,阿爾斐傑洛隻能苦澀地搖了搖頭,說,“不會。”
伊凡松了口氣,“他們說你殺了很多人。一百多個人。他們喊你兇手、殺人狂、魔鬼。”
“誰說的?他們是誰?”
“每個人都在說。他們剛剛到演出廳強制搜查了一圈,吓跑了所有的觀衆。又把所有的房間都翻了個遍……最近一段時間客源的損失是避免不了了。”
“你相信嗎?”阿爾斐傑洛隻在乎一件事,“你相信他們說的嗎?你也認為我是魔鬼?”
“我說不準。如果你沒做虧心事,為何要匆匆逃離?”
阿爾斐傑洛像機械一般地搖頭,曾經神采奕奕的紫眸如今黯淡無光,“我隻是坐在這兒,休息,思考。”
伊凡觀察着他的表情,“也許吧。以你的為人,我不信你會無緣無故地濫殺。你想必是有苦衷的。”
“呵呵,苦衷……”他笑笑。這心酸的笑容讓伊凡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斷了。
“你必須逃。留下來你會喪命。”伊凡提醒他,“你已經被通緝了。這裡是最不能久留的地方。”
果然正如伊凡所說的,遠處有腳步聲在向他們靠近。很多輕重快慢不同、但疊合在一起的腳步聲。人們舉着火把佩着劍,在劇院内掀起搜尋的浪潮。毫無疑問是「鐵皇冠」的人。從他們逐漸變響的腳步聲判斷,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尋到這裡了。
緊迫的現狀調動起了殘存在阿爾斐傑洛心中的逃跑的動力,但眼前的伊凡……他沉默思索良久,終于艱澀地問道,“你會告訴别人嗎,說你見過我。”
“等你走了之後我會的。”伊凡看着他的眼睛,麻利地說,“快點擊倒我,裝得像點。快。”
“謝謝你。抱歉。”
阿爾斐傑洛的紫眸閃露出脆弱的感動的目光,動作如靈貓般迅捷,沒有任何拖延。他一拳擊向伊凡面部,打出了他的鼻血。隻聽見“嗚啊——”的慘叫,伊凡應聲倒地,痛苦地捂着臉。人們聞訊後紛紛追來。明晃晃的火把照耀着訓練場。在人數超過三十的追兵趕到前,阿爾斐傑洛已經拔腿跑出了大門,消失在夜色中。“他在這兒!”他跑得如此之快,連身後伊凡的叫聲都遠得聽不見了。
XIV
離開劇院一路狂奔,足足跑了一個小時,終于甩開追兵的阿爾斐傑洛氣喘噓噓地停了下來,翻身來到一處早已熄燈的民宅後院暫避風頭。
這個平時穿着高檔的服飾、在舞台上大放異彩的年輕人,如今就像個逃犯那樣頹喪地盤腿跪坐在民宅外隐蔽的樹叢間。
還能回到劇院,可以說簡直是個奇迹。
在薩爾瓦托萊的府邸,盤踞着等他踏進陷阱的一百多位同屬一個陣營的□□份子。在箭傷與刀傷的重創下,他根本無法動彈。而即使在危難時刻觸發了體内的能量,展開殺戮,阿爾斐傑洛原本也應該隻能靜靜等死的。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從那棟火勢兇猛濃煙滾滾的宅邸逃出生天。接着繞開圍觀的行人,穿過熟悉的街道,走過長長的夜路,回到了從十五歲起便工作的地方。
自己還能在街上走,不是得益于他先天得來的比别人要快的愈合力——那種程度的傷,如果幹等着自己愈合而不去處理顯然是不可能的。他會流血過多而死。雖然不願意承認,也想不通對方那樣做的緣由,不過阿爾斐傑洛身上二十多道傷都是吉安給他治好的。阿爾斐傑洛在怒氣最盛之時做出幾近暴走的行為,不顧傷勢肆意地殺戮洩憤。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用盡了氣力,幾乎立時昏厥。無論身與心都處在死亡邊緣,完全沒有拒絕或反抗的力量,隻能被動接受吉安的醫治。他完全不知道吉安到底運用了什麼方法将瀕死的自己給救回來的。他如同失去知覺的死屍那般躺倒在地,看着吉安用手心貼着他的傷,嘴裡念叨着一些他聽不懂的語言,好似具有魔力的某種咒語,然後,之前的重傷慘狀就好像幻覺一般全都消失不見了。
完全猜不透那個男人在打什麼算盤。替他療完傷後,吉安什麼也沒說,抛下滿腹疑問的阿爾斐傑洛離開了。阿爾斐傑洛有很多事想要問他,可吉安沒給他機會。
直到将自己藏在暫時不會被追兵發現的隐秘的樹叢中的這一刻,阿爾斐傑洛才有時間去想數小時前在薩爾瓦托萊宅邸所發生的事。
想想自己不久前都遭遇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一次不懷好意、暗藏殺機的邀請。
為什麼薩爾瓦托萊想要他的命?
是他早就看中作戰能力在自己之上的吉安,要他取代自己做新的秘密武器?
還是達裡奧不甘将首領的寶座拱手相送給一個資曆尚淺的毛頭小子,暗中慫恿薩爾瓦托萊鏟除自己?
無論從理性還是感性的角度,阿爾斐傑洛都更傾向于後者。也就是說,他相信是達裡奧嫉妒即将繼任組織一把手位置的自己,在薩爾瓦托萊耳邊煽風點火,改變了養父的心意。
那麼吉安在這次事變中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呢?他難道是完全清白的嗎?
阿爾斐傑洛在妓院遭遇強敵失手後,薩爾瓦托萊一定派達裡奧秘密調查過吉安這号人物。這一切肯定都在絕密中進行。薩爾瓦托萊不但瞞着他将橄榄枝抛給了他痛恨的對手,還嚴厲地要求吉安殺死自己。但在吉安出手前,阿爾斐傑洛先一步取走了薩爾瓦托萊的性命,并焚毀了其他的人。吉安隻幫助他到療傷為止。所有參與誘殺阿爾斐傑洛的「鐵皇冠」成員全是他自己殺死的。整個過程吉安都沒有出手,這是最令阿爾斐傑洛想不通的一點。那個男人先是答應薩爾瓦托萊脫離安東尼奧的「神聖的事業」加入「鐵皇冠」,又在之後的事件中采取完全袖手旁觀的态度。他的作法如此矛盾,着實令人匪夷所思。
由于苦思不出答案而深感灰心喪氣的阿爾斐傑洛痛苦地将頭埋進了雙膝間。達裡奧想做一把手是毋庸置疑的。而自己盡管擁有出衆的才幹與能力,為組織立下汗馬功勞,可真正看到并認同的人卻寥寥無幾。因為長期被雪藏在劇院,組織内部的人對阿爾斐傑洛普遍缺乏了解。這也就讓對他素懷怨恨的達裡奧輕易鑽了空子,唆使薩爾瓦托萊組織起針對自己的血腥陰謀。阿爾斐傑洛在富麗堂皇的中庭所看見的,隻是一張張樂于把他這條被定性為“觊觎領袖寶座的狗”抹殺掉的惡魔般的臉孔。那些以多欺少、狗仗人勢的家夥,才是真正的魔鬼。
但是達裡奧的挑動為何會如此順利呢?薩爾瓦托萊可不是那種容易被他人動搖決定的男人。
除了達裡奧的想法正合薩爾瓦托萊的心意外,恐怕沒有别的解釋了。
說要傳位給自己完全是個幌子。薩爾瓦托萊真實的意圖是想讓吉安解決掉自己。或許薩爾瓦托萊打從一開始就想要達裡奧繼承他的位置。他将新來的吉安奉為上賓,是在替達裡奧尋找日後能輔佐他的人才。所以自己也就成了必須剔除掉的禍患了。而一心想要自己去做龍術士的吉安不能傷及他的性命,因此遲遲不肯動手。事情一定就是這樣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