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

盧奎莎消失的瞬間，其身影在吉芙納的背部憑空出現，腳尖準确無誤地踏在她火紅背刺整齊豎立的堅硬背脊上。

調整好站姿，盧奎莎右臂一揮，織成夜羽衣的魔力幻化而出的絲線瞬間張開成一張大網，向雌火龍的身體蓋去。

歐蕾絲塔驚愕地看着原本膚色呈火紅色的巨龍搖身一變，成為一頭黑龍。

除紅色豎瞳外，其餘的部分都變為純黑色。布滿全身的“黑線”有着神秘的花紋，回旋着強大的魔力。毫無疑問，那是範圍擴大到連身為從者的龍都能包裹進去的盧奎莎的夜羽衣。

“對不住了。讓你披上你最讨厭的東西，變成這副陰沉的模樣。”

“無妨。隻要能打倒敵人。”

雌火龍的聲線依舊平穩如初，但她的嗓音比人類姿态時低沉了許多。

達斯機械獸人族攜帶的“電”是一種天然的放射能源，不屬于魔法範疇。龍皮雖然堅硬如鋼鐵，能扛下異族的雷電，但要是反複被雷電劈中也會負傷，甚至死亡。原本用來維持自身武裝的盧奎莎的魔力如今被一并環繞在吉芙納的軀體上，在防範敵人的高壓電流這方面，具有相當大的意義。

所以，接下來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可以說讓歐蕾絲塔畢生難忘。

展翅高飛的吉芙納一邊低吼一邊朝前沖去。黑爪子伸了過來，目标直指敵人的胸膛。

歐蕾絲塔當然還是優先以放出的雷電作為進攻手段。在她心裡，本以為對面的火龍會理所當然地使出火龍族獨有的火焰吐息“龍炎波”攻擊自己，但是她錯了。

簡單而又粗暴的、過于笨重的沖鋒，劈開了阻擋在身前的鋼鐵。僅此一撞便使歐蕾絲塔的半個身體飛了出去。

當然，為避免站在背上的盧奎莎和敵人有所碰觸，吉芙納并沒有用頭沖撞。擦過歐蕾絲塔身體的不過是吉芙納的半扇龍翼和一隻前爪。

“……哎？怎麼？”

痛覺神經仿佛失靈了一般，歐蕾絲塔呆然地垂下頭，看見身體左邊自胸口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飛。機械外皮保護下的骨肉被野蠻地奪走，露出支離破碎的深灰骨架，烏黑色的血液瞬間濺射得到處都是。這使她陷入了短時間的迷茫。

歐蕾絲塔身體的軀幹部位的再生速度和次數遠不如能夠無限再生的觸手，不像同樣是四将軍的疊讓那般具有堪比無底洞一般的恐怖再生力。如果敵人這時候補上第二擊……

判斷出歐蕾絲塔受了重傷，飛出百米不止的吉芙納迅速在空中劃出拐彎的弧線，第二次朝敵人沖撞過來。

直抵死亡深淵的前一刻，歐蕾絲塔隻得咬緊了牙，急匆匆地放射出霹靂四濺的閃電光球。

渾身包裹在堅不可摧的夜羽衣之下的雌火龍根本不懼雷電的威脅，以所向披靡的傲人姿态筆直前沖。

赢定了。美麗的笑顔在龍術士唇邊綻開。

吉芙納凝聚着全力的一擊已經近在咫尺。盯着那令人畏懼的黑色敵影，失去了半個身體的歐蕾絲塔無法阻擋敵人的沖鋒，隻能靜靜地等待刹那之後，另一半身體也破裂成灰的那一刻……

然而——

盧奎莎的臉上頓時沒了笑意。保持前沖的吉芙納突然改變了飛行的軌道，險險地避開了擦過右眼的錐刺。

歐蕾絲塔驚訝地擡起頭，隻見一個體型比自己稍大的雄性達斯機械獸人族正庇護在她的身前。即使變回兇惡的本體，側頭朝後方的同伴流露的笑容，在紫白色雷電光輝的映照下，依然一如平常那般溫暖和自信。

“不要緊吧，歐蕾絲塔？趁這個功夫快把傷長好吧。”

整張臉都覆蓋着鋼鐵面具。頭頂不是裸·露的大腦，也不是機械外皮，而是纏結地豎立着的黑灰色毛發。體态自肩至膝蓋為人形，膝蓋以下如強勁的牛蹄。弓着的背使身高顯得矮了幾分。提在左手的盾和右手所持的槍，都如深灰色的鋼鐵一般幽幽泛着冷光。阿茨翠德的出現解救了歐蕾絲塔的危機。不用說，剛才正是他右手尖銳的長·槍錐刺直指火龍的眼睛，将她逼退了。

“感謝你，阿茨翠德。”

不由分說，歐蕾絲塔立刻動員渾身的雷壓，将創傷用新肉和新皮填平。粉色的雷電再次充滿周身。她感到好多了。

吉芙納雖然借着主人的夜羽衣，能不顧及雷電的擊打朝敵人橫沖直撞過去，但此刻要同時應對兩位将軍，難免會顧此失彼，因此單靠沖撞就把敵人打敗的設想不可能再實現了。

似乎是感受到從者的心思，龍背上，盧奎莎露出了略顯無奈的笑容，“兩頭惡魔是要二打一圍攻我們嗎？還真是賴皮呢。”

“胡說八道什麼。現在的局面才剛剛好，誰也不吃虧不是麼？”阿茨翠德不屑地瞥了一眼隔着百米之遙的龍術士，再次把視線轉回身旁的同伴，“用那招。”

歐蕾絲塔挺起身子，直視前方的敵人，目光深處隐隐透着愠怒。在頃刻間理解了阿茨翠德的意思後，歐蕾絲塔全無遲疑，所有的觸手瞬間展開，遮蔽了天空。

之前能在機械觸手之間靈活穿梭的敵人，如今變回了體型超出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龍形，那麼大的目标沒有抓不到的可能。

瞪大着赤紅色瞳孔，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吉芙納，其頸部、雙翼、四爪和尾部在被迅速掠來的觸手群緊貼着擦過後，喪失了自由飛翔的權利。

不是全盤刺穿，而是淩空架住。歐蕾絲塔的觸手穿不透擁有夜羽衣絕對防禦的吉芙納和她主人的身體，但是龐大的黑火龍已經被層層疊疊的觸手群夾在當中，不能動彈了。

阿茨翠德的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右手挺着的碩長的錐刺分裂為四支，八支，十六支……就像進行比武大會的騎手駕馬沖鋒的長·槍一般投射而出，瞄準被架在空中、避無可避的火龍。射出的瞬間，由阿茨翠德的雷壓使其變得更長更大更粗。每一根錐刺都至少三十米長，粗如宮殿的石柱。一時間槍如雨下。

“——”盧奎莎眼角一淩。夜羽衣防禦的主要對象是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高壓閃電。雖然也能降低物理傷害，但是這個數量和長度……不能硬接。

不過，盡管受困于密集的觸手群之中，吉芙納也不會讓敵人得逞。從喉嚨一直到腹腔的鱗片突然發亮，變得比披上夜羽衣之前更加鮮紅耀眼。

敵人從正面發動進攻，完全沒有要躲閃的念頭——正中下懷！龍息雖然厲害，但若噴不中目标也是無濟于事。吉芙納剛才還在猶豫要怎樣在同時防範兩個敵人的情況下噴出龍息将他們一起葬送，現在已經沒有這種顧慮了。

喉部光芒大盛，象征着灼熱的龍息已經醞釀成型。火龍的龍息能夠消融世上任何具有形體之物，無一例外。就這樣，火炎狂流猶如暴風驟雨一般，将飛來的十六支巨型錐刺連同身前的機械觸手群瞬間燒毀。

将錐刺和觸手吞沒得一絲不剩的“龍炎波”的柱狀能量持續向前，還未被完全抵消。意識到滅頂之災就在眼前的兩位将軍使出渾身解數，以合力放射的一百枚雷電光球為代價，終于讓狂奔不止的火龍吐息靜默下來。

随着鋼鐵觸手的瓦解，吉芙納重獲自由。但是戰局的優勢此刻并不掌握在她這一方。

像吉芙納這樣血統不高的龍族，無法持續噴射龍炎。在第二發龍息到來前的間隙将成為被敵人利用的緻命弱點。

身經百戰的将軍立刻判斷出敵人陷入了暫時沉寂的啞火期。強攻的最佳時機已經到手。

阿茨翠德重新分裂出來的灌注着紫白色閃電波的十六支長·槍錐刺，以及歐蕾絲塔完成再生的無數根被粉色線形閃電充盈的鋼鐵觸手，沿緻命的軌道再度襲來。

即使是動态視力絕佳的龍族，也無法鎖定住每一根錐刺和觸手射來的方向。吉芙納眼神一變，隻得下意識地帶着主人飛往更高的天空，企圖甩掉敵人的錐刺和觸手。

火龍頭也不回地沖入雲霄，其升空的速度過于·迅猛，使歐蕾絲塔的觸手撲了個空，惋惜地擦過尾端的鱗片後，紛紛收縮回去。可是阿茨翠德丢出的錐刺并沒有因為錯過目标就此回到主人的身邊或射向虛空，而是自動調頭，朝火龍逃跑的方向追去。

“跟蹤型的嗎？！”

關鍵時刻還是要水晶線出馬。可就在靈活出擊的水晶線幹脆利落地斬落了兩根錐刺後，盧奎莎忽然發現自己包裡備着的線不夠用了。情急之下，她迅速地畫出了專司進攻的五芒星魔法陣。

一個绯色的魔法陣在須臾間展開，覆在盧奎莎白皙的手背上。由瞬間契約形成的複數的火焰魔法彈迎擊跟蹤的錐刺，彼此相撞迸發出火花。就在火焰彈與錐刺周旋的時候，兩位将軍已經飛在了吉芙納的身後。

汲取了魔法陣的火焰力量、魔力高度壓縮後的火焰魔法彈沉重地砸向自律跟蹤的錐刺，擊落了四支。剩餘的十支繼續緊咬吉芙納，被擊落的四支也不消一會兒功夫重新調整方向，矢志不渝地再次追來。

十四支灰色錐刺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地朝吉芙納逼近，猶如飛舞的彗星一般，死咬着在雲端翺翔的黑龍之影。

“……！”盧奎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由于釋放了過多的魔力用來維持和穩固夜羽衣，盧奎莎魔彈的攻擊力大不如以往，因此僅是擊落而沒有徹底銷毀。面對瘋狂襲來的錐刺，還有虎視眈眈的兩位将軍的追擊，龍背上的龍術士漸漸招架不住了。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吉芙納略勝歐蕾絲塔和阿茨翠德一籌的飛行速度。

拉鋸戰逐漸演變為了追逐戰。但是阿茨翠德這邊顯然打算盡快将戰鬥了結。右掌再次現出一把長·槍，更多的錐刺從中分裂開來，和追擊敵人的十四支合在一起，總數三十支的追蹤性鋼鐵長·槍将狼狽逃竄的主從逼得沒有了生路。

事到如今唯有放手一搏。吉芙納決定噴射火焰吐息燒毀敵人殺氣騰騰的巨型鋼鐵錐刺。她的龍炎調息時間約為兩分鐘，如今仍差少許。強行發動尚未醞釀好能量的龍息會對身體造成巨大的損害，嚴重的話甚至會使壽命銳減，但是眼下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吉芙納突然一個橫滾側翻，以腦袋朝下的姿勢飛到錐刺正上方，趁錐刺扭轉方向的間隙，聚集在喉頭的能量再次灼烈地躁動起來。就在孤注一擲的雌火龍準備噴發第二波龍息的那一刻，隻見一道白藍色的光從不可能的角度一閃而過，直接命中了數量驚人的錐刺群。

激烈的戰場霎時間冰霜肆舞。被厚重的冰淩凍結住的錐刺像被粘合在空氣中一般滞留在原地。周圍的雲朵仿佛也被凝固起來，一道奇異的風景伴随驟然降下的低溫駕臨戰場。随後而來的成群的火焰彈更是引爆了大面積的浮冰，在空中綻開了巨大的三色之花。雪白的冰晶碎片和暗灰的錐刺屑沫被豔紅的火焰彈無差别地擊垮。先是被海龍的“寒冰吐息”凍結、再來被龍術士的火焰彈摧毀的三十根錐刺失去了追蹤的銳勁，如同碎石塊一般在直線下墜的過程中灰飛煙滅了。

爆炸的沖勁卷起了猛烈的旋風，猶如海嘯一般襲向四處。但是，離沖擊波最近的阿茨翠德和歐蕾絲塔卻連一絲飛屑和餘波都未濺上。從二人的身上迸發出的雷壓卷起飓風，巨大的氣壓密度足以将沖擊波彈回。

可是，剛才的那一擊……兩位将軍惡狠狠地盯着突然闖入戰場的主從。在那一瞬間擊潰了錐刺集團的是——？！

“蘇洛！”

盧奎莎欣喜的呼聲乘着海風和雲彩抛向了站在許普斯背上的男人耳畔。若不是許普斯不會允許有主人以外的其他人類踏足自己的背，盧奎莎都想立刻瞬移到蘇洛身邊和他擁吻了。

和女人甜蜜的笑容相反，蘇洛此刻的表情卻并不輕松。

就在前不久，和疊讓軍團糾纏不休的蘇洛，在許普斯飛近海岸的某個時刻，通過敏銳的感知力覺察到盧奎莎的魔力正在岸邊湧動。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感知錯了，但随後許普斯便告訴主人，他早就嗅出了吉芙納的氣味。蘇洛這才确定早已被他強制遣回佛羅倫薩的盧奎莎竟然就身處在比薩戰場的事實。

除了盧奎莎的氣息，蘇洛還感應到兩股非比尋常的雷壓和她的魔力混雜在一起，判斷出盧奎莎正同時與兩名将軍級别的敵人交手。蘇洛當機立斷地召喚出八頭機械龍拖住疊讓軍團的腳步，催促許普斯全速趕了過來。

“你沒事吧，盧奎莎，有受傷嗎？”

盡管蘇洛望過來的眼神極淡，但他沒有責怪盧奎莎、也不問她為何悖逆他的心意趕到這裡、而是關心她有沒有受傷的第一反應，讓盧奎莎不禁感到心底淌過一陣暖流。柔嫩的櫻唇剛要開啟，就在這時，笑意滿滿的淡紫色眼眸卻怔住了。

朝西南方向望去後看到的景象，簡直要讓盧奎莎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