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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Chap.2:阿爾斐傑洛(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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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想要親眼瞧瞧那家夥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讓龍王如此的仰仗他,把整個卡塔特的命運都交到他手裡。

尼克勒斯沉浸于煩悶的心緒中,所以他根本沒注意在隔開半個龍海的另一條位置稍高的山道上,正站着一個人盯着自己。

“尼克勒斯!”

聲音雖然好聽,可若是帶上一股兇蠻狠辣的勁,也隻會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被這聲喊叫吓了一跳的海龍冷不丁地擡起頭,這才發現雅麥斯緊鎖着眉頭陰沉着臉與自己半海相隔,朝這邊俯視。以龍族的視力,這點距離根本不算什麼,雅麥斯臉上的不高興清晰地映現在尼克勒斯的眼底。看樣子他在那兒等了自己很久了。

尼克勒斯趕緊把袍子放平整,一邊穿鞋子一邊站起來。正納悶着,盛滿疑惑的海藍色眼睛就看到雅麥斯做了一個好像在暗示着什麼的動作——微仰起下巴,高傲地把頭往右邊歪了一下。頭歪去的方位是龍之巅。

然後,他就在尼克勒斯的眼裡化作火焰巨龍的形态,展開雙翼飛往他暗示尼克勒斯的方向。

尼克勒斯想了想,也卸下變形術的僞裝,脫去人類的外形。一紅一藍的兩頭公龍迎着獵獵湧動的山風,一前一後地朝主峰飛去。

LXI

雅麥斯的住處位于龍之巅右側山腰的一個超大的山洞。

這可不是又髒又臭又陰冷又潮濕、還爬滿了蟲子的洞穴。沒有腐敗或發黴的氣味,相反還非常幹淨整潔,飄着花草和木屑的香味。洞穴很深,一眼望不到盡頭。陽光從如同屋檐般朝外伸展的石窟洞頂灑下,到達洞穴深處,亮度已經很微弱了。透過那一點點的亮光,眼前的景象呈現在伸長了脖子朝裡探望的尼克勒斯好奇的視線裡。

洞穴沒有門,沒有窗,唯一的缺點便是照明不太足,好在卡塔特終年明亮,彌補了這個缺陷。洞口種植着一圈玉樹花,修剪成方形,就矮小的圍牆一樣,再裡面一圈是栀子花。從飽滿的色澤和精緻的外形判斷,一定經常有人負責打理。翠綠的草地一路延伸到洞外很遠的地方。往内眺望,可看見山洞内部既保留着粗犷原始的構造,又有精心裝潢的房間嵌入其中。洞口隻有一個,但裡面分左右兩個洞窟,中間打通了一條連接的隧道。寬敞的右邊洞窟是岩石砌成的世界,稍小的左邊洞窟擺放着齊全的木質陳設。就像人類居住的房間那樣,這裡設備齊全,有卧室、浴室、客廳、儲藏室和酒窖。排水系統還非常先進。地上鋪着地毯,牆壁是磨得十分平整的岩石。能容納雙人睡卧的木頭大床沒有被褥、枕頭和床單,卻放着一根木雕短笛。客廳裡擺着好幾張打磨光亮的木椅,盡管通常沒人會來做客。雅麥斯的住處和絕大部分的同族相比要豪華太多,身兼洞主和屋主的他無論處于哪種形态,都有舒适的地方可供休憩。

不過,尼克勒斯并沒有被邀請進去。變成人類姿态的雅麥斯停在洞口,尼克勒斯也跟着變形站定。對極端注重領地不可侵犯性的雅麥斯而言,把其他人領到他的家門口已經算很客氣了。顯而易見,這麼做是為了方便二人談話。而尼克勒斯之所以能偷窺到洞中的擺設,完全是他超常視力的功勞。

睜大着興趣盎然的藍眼睛,尼克勒斯前傾的身子不停往洞裡移,兩隻腳已經踩在了地毯的邊緣,差點就要進去了。他和雅麥斯來往了那麼久,還是頭一次如此接近對方的住所。

“喂。”雅麥斯身體一擋,攔下他,把他推了出去,直到他腳尖接觸的是青草才滿意。同時清了清嗓子,挑起緊蹙的眉毛,用寫滿了不悅的眼神斜睨着企圖闖入他領地的海龍。“那個男人的話可靠嗎?他送回來的情報,沒有造假或遺漏的部分吧?”

阿爾斐傑洛從比薩帶回的颠覆性的情報,改變了以往龍族對異族的觀念,雅麥斯自然非常關心。但是對人類這種生物,雅麥斯天生有種強烈的排外感,不信任他們。所以他才會安插尼克勒斯到阿爾斐傑洛的身邊,時刻監視他的動向。

“什麼?”尼克勒斯慢悠悠地收回張望的視線,對着雅麥斯。

“這幾天我想了想,總覺得事情不太對。”雅麥斯火紅色的眼眸裡透露出極強的不信任感,“任務出動的人有許普斯,蘇洛,兩個密探。除此之外,我還接到過報告,稱蘇洛的女人帶着吉芙納擅自跟了過去。有那麼多人和比薩的異族打交道,可怎麼好像所有的秘密都隻有阿爾斐傑洛一個人知道?”

雅麥斯的眉峰皺得像是擰成了一根繩索。倒不是說他抓到了阿爾斐傑洛的把柄,或是察覺出他開會時的陳述有哪裡不妥,雅麥斯隻是純粹地不願意相信人類罷了。

雖然那個男人也和自己一樣堅決反對跟異族停戰和解,但是雅麥斯對他的偏見,并不會因為一件事而發生改觀。

不知是心思還迷在觀賞雅麥斯的居所沒有回過神,還是别的原因,尼克勒斯的話音有點阻塞,“這個……我也不清楚。”

“不是叫你好好地監視嗎?”似乎是從尼克勒斯茫然的表情中領悟了什麼,雅麥斯淩厲的眼神頓時一僵,“你不會一直都沒跟着他吧。”

“是沒跟着。我忘了。”尼克勒斯回答的模樣既真誠又老實,還全然不覺得慚愧,“他太惹人厭,出言教訓我。我一氣之下,就走掉了。”

“你——”雅麥斯變得鮮紅起來的眼睛迸出激烈的眸光,好似被惹怒了。

正面凝視着雅麥斯滿是怒火的眼神,尼克勒斯淡淡地應聲,“下次,我會牢牢看着他的,不再出錯。”明明是敷衍的姿态,語氣卻有些服軟。

雅麥斯斂起眸中的怒焰,緊繃的面龐稍稍放松,換上了一副關切的假面。“所以我們聽到的都隻是他的一面之詞咯?”

“不清楚啊。也許是,也許不是。誰知道呢。”

尼克勒斯随口應着。那明顯是應付的口吻無疑再次點燃了雅麥斯的怒火。

“你當我的吩咐是耳旁風?”暴怒的火龍嘶吼着。

“我不喜歡你用吩咐這個字眼。”倔犟的海龍回敬着。

“——”雅麥斯怒意更甚。溢滿血光的眸子愈發陰戾,霎時間殺機四伏。

無聲地歎口氣,尼克勒斯擺了擺手,把所有可能引發沖突的話統統咽回心裡。雖然就雙方天然的血統差距而言,挑起的争端将以毫無懸念的結局收場。但是尼克勒斯并不會因此有一絲半毫的懼怕。在尼克勒斯的字典裡從來就不會書寫着一個怕字。即使會被雅麥斯修理得很慘,他也不會在戰鬥來臨時有半分退卻。但或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尼克勒斯首次發現了雅麥斯身上的一個令自己很讨厭的地方。

尼克勒斯看着雅麥斯,這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火龍。憑借着高貴的出生,他在火龍族的影響自不必說,對海龍族他也不遺餘力地拉攏。地位,聲望,實力,甚至是高人一等的住宅,他應有盡有——還有那強烈到令人不堪重負的控制欲。此刻,尼克勒斯終于意識到,雅麥斯的控制欲是多麼的令人窒息。這使他感到不滿。

“雅麥斯,你非得這樣嗎?我都已經遵照你的安排,做了那個男人的從者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他的目光離開火龍陰沉的臉龐,飄移到晴朗的天空,“共生契約的期效是一輩子,慢慢來不就是了。别把我逼得太緊。”

“……”雅麥斯盯着尼克勒斯,趁着彼此沉默的少許時間,将怒氣和殺意隐沒在了眼底。

“其實我啊,稍微有點期待呢。”尼克勒斯的唇邊忽然挑起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語調的柔軟連他自己都未察覺,“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我的這雙眼睛看到的就是他的全貌嗎?他的極限又在哪裡?雅麥斯,或許人類并沒我們想象的那樣靠不住。”

聽到這些,雅麥斯一時間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瞪了尼克勒斯很久。大概他從來不曾想到,尼克勒斯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反駁是必然的。雅麥斯勾起嘴角,冷笑着回應,“我很好奇,那個男人究竟做了什麼,竟讓你動搖了?”

“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不要求你也這麼看。”尼克勒斯強調般地說。

雅麥斯馬上接話,“啊,是啊,還是愚蠢至極的想法。”他臉上的表情是毫不加以掩飾的嘲諷。毋庸置疑,尼克勒斯的話觸動了他最敏感的神經,無名的怒火登時湧上心頭。“你别搞錯了,奠定了敵我雙方格局、并維持兩三百年不變的是惡魔降伏戰!是我們龍族和惡魔浴血奮戰,換來的和平!不是那群短命的賤種!”幾乎是用詛咒般兇狠的嗓音吐出這段話來,雅麥斯的俊顔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這我知道……”尼克勒斯的視線不知飄散到了何處。

雅麥斯不給他繼續打斷自己的機會。“你的另兩位兄長就是在第二次惡魔降伏戰之中犧牲的。你該不會忘了吧!”叱咤聲傳入洞中,激起數重回音。他大步走到尼克勒斯身前,單手掐着他的左肩,逼他看着自己。狠狠地拽着尼克勒斯肩頭的手背,暴起了狂怒的青筋。

咫尺之間一片血紅,那是過度充血的雅麥斯的豎瞳。尼克勒斯被迫與之對視,感覺到渾身的體溫都越來越冷。并非懾于雅麥斯暴戾的兇相,而在于他所提及的那段尼克勒斯最不願回想的往事。一說起惡魔降伏戰,就連一直被自己的母親卡翠納和兄長希賽勒斯指責為沒心肝的尼克勒斯都不禁悲從中來,臉頰布滿了憂傷。自己的大哥和二哥在第二次惡魔降伏戰悲壯地戰死,連屍骨都沒能找全。父親郁郁寡歡,心碎而死。母親終日以淚洗面,若不是對敵人堅定的仇恨始終支撐着她,怕也早就随亡夫去了。兩位年長的哥哥的死,使原本幸福美滿的六口之家從此失去了歡笑。被雅麥斯一句話戳中了心窩子的尼克勒斯,心裡有千百句怒喝想頂回去,可是話到喉頭,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卡塔特也曾經萬龍朝會,盛極一時。那是遠在你我出生之前的年代。”雅麥斯的話語壓抑着悲傷,“第一次惡魔降伏戰的時候,卡塔特就已經衰弱到人口不足極盛時期的十分之一。曆經三次戰争的洗禮,如今尚存的龍族又不足當年的十分之一。”

公元530年前後,世界各地——主要是歐洲,開始陸陸續續有人類神秘地死去。

死者的屍體有的殘缺不全,有的隻徒留下一堆恐怖的白骨。盡管被僞裝得像極了大型猛獸的襲擊,但是龍族憑借他們不亞于野獸的敏銳覺察力,判斷出導緻人們離奇死亡的罪魁禍首絕對不是動物。

經過一段時間的暗訪,龍族漸漸意識到,有一個以前從來沒出現過的異端種族入侵了這個世界。

前所未有的威脅從天降下,籠罩着大地。從人們死亡的地點中尋出規律,龍族終于找到了第一隻惡魔的蹤迹。

随後的幾十年,已經完全确定了異族存在于此世的龍族,和這群來自彼世的惡魔展開了數次試探性的小型戰鬥。龍族将他們殘暴的敵人蔑稱為灰色的食人鬼,在精神上給予打擊,再施以武力打壓。戰争打響了。

惡魔降伏戰是龍族為了消滅異族而發動的戰争。這樣的大規模戰争共有三次。

第一次惡魔降伏戰爆發于公元628年。龍族突然發起攻擊,打得敵人一個措手不及。達斯機械獸人族匆忙應戰,根本沒集結好全部的兵力。傾巢而出的龍族派出了整整一千頭成年的龍,這是當年他們總人口的七成。戰場起初是在南歐上空,雙方一邊交手一邊轉戰至地中海。七天七夜的戰鬥殺得昏天地暗。最終由于對異族身體構造和能力的了解僅是初步,不适應異族強勁的放射性高壓電流,本以為能大獲全勝的龍族并未取得他們想象中的戰績。一千對八千的較量,龍族折損204頭龍,斬敵1901員。五分之一的死亡換取了敵人約四分之一的首級,隻能算作小勝。

對異族的身體特征和他們放電的能力作了較充分的研究,從而挑起的第二次惡魔降伏戰發生在七十多年後的公元704年。戰場選定于愛爾蘭海的這次戰役,雙方都做了充足的準備。然而,超出龍族預料的是,異族的兵力不知為何突然大增,多達兩萬。而龍族這邊卻因第一次戰役的損失,能調遣的戰力是八百頭。八百迎戰兩萬,結果不言而喻。其實,論單兵作戰的能力,達斯機械獸人族絕非龍族的對手。要殺死一頭精英公龍,至少需要近百個異族合力圍攻才能做到,即使血統最平凡的龍,也能以一抵十。但是占據着數量上的絕對優勢的達斯機械獸人族,以及他們不斷增援的援軍,最終組成了近三萬的大軍,将參戰的龍族拖入了深淵。從愛爾蘭海一直打到比斯開灣,延續了十日的鏖戰的最終結果,是656頭龍殒命于大海,以及殺敵七千多這樣壯烈凄慘的戰果。

之後戰争的主動權,就不再掌握于龍族的手心裡了。遭受了慘重的損失,龍族至少需要上千年的時間調養生息,然而異族沒有給他們緩氣的機會。公元848年,第三次惡魔降伏戰爆發,首度由達斯機械獸人族率先挑起。龍族被迫應戰,派出四百不到的兵力,與敵人約兩萬的大軍厮殺,其中還包含了不少尚未成年的龍。這次戰鬥隻持續了一天兩夜。超過半數的龍死在北海。殘餘的龍族且戰且退,他們已經明白獲勝的奇迹不可能出現,但要保證後路不被切斷,亦不被追蹤到卡塔特山脈暴露龍族的栖身之處,在這些前提下艱難地完成撤退,代價是又折損了幾十頭龍。計算殺敵數已經失去了意義。不足一百的殘軍灰頭土臉地退回了卡塔特。從此以後,龍族一蹶不振。

之後的一百多年,雙方進入了僵持階段,這段時期被稱作警覺的和平期。卡塔特沒人知道,已經掌握了戰争主動權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為何突然放棄了侵略的勢頭,不再乘勝追擊。盡管大規模的戰争結束了,然而雙方間的沖突一直時斷時續,從未真正停止。風雨飄搖的卡塔特龍族,在悲憤的心境中一面祈禱異族不要大舉進犯,一面抵禦着偶爾在世界各地發生的小規模的侵略戰。除了幾次小型的戰鬥和少量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持續入侵外,這段時期沒有爆發重大的戰争。僵局一直到1019年,第一位龍術士喬貞誕生的那一日為止。随後越來越多的龍術士被挖掘出來,成為龍族的盟友。龍族和人類齊心協力,給予異族沉重的打擊,局勢慢慢扭轉。

“龍術士隻是碰巧撿了便宜罷了,隻不過正好趕在我們最頹靡不振的時候出現罷了,對抗異族的主力一直都是我們龍族!”雅麥斯嘶喊的聲音裡有着激烈的憤恨和不甘,“若非在那三次戰役中痛失了那麼多最精銳的生力軍,哪裡輪得到那群人出風頭?你這個家夥,現在竟然偏袒起人類了嗎?你背叛了已故去的親人和你的朋友嗎?!”

被逼在了二人之間最近的距離,尼克勒斯不得不擡起眼睛。然而他的視線隻是悲憤地從雅麥斯盛怒的臉上劃過。他咬了咬牙,把目光垂下。

那張被憤怒充斥的臉上,有着尼克勒斯本人都恍若不覺的哀傷。尼克勒斯放棄辯駁,盡管他已經氣憤得不能自己。

“啊,無話可說了嗎?”雅麥斯兇狠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尼克勒斯,口氣無比譏諷,“你死去的兄長要是知道自己有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一定會羞憤地掩面哭泣吧。你這狼心狗肺的家夥!”

終于,尼克勒斯沉下的視線又一次擡了起來。使出十足的力氣,反扣住雅麥斯摁着他的手。但是掰了半天,也沒能松動那隻鉗制着自己肩頭的爪子。雅麥斯全力壓制着他,輕蔑的眼神促使尼克勒斯伸出另一隻手,死死地抓緊雅麥斯胸口的衣料,然而收獲的也僅是他無袖黑袍子上的一塊布片。無計可施的尼克勒斯隻能暴躁地咬着牙,用滿含激動的藍眸,恨恨地看向雅麥斯的紅眸深處。

“你當然可以批判我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你永遠可以站在這兒高談闊論,說風涼話!每次到了要征兵打仗的時候,被送上戰場的可是我們!我們這些賤民!而你,你永遠都被火龍王大人護在他溫暖飽滿的羽翼下,從來就不用擔心哪天噩耗會突然降臨!”

聽了尼克勒斯連珠跑般的一長串喝叱,雅麥斯不由得怔住了。思緒停滞了片刻,竟然爽朗地大笑起來。

“我看你是忘了,我的父親也是死于第二次惡魔降伏戰,還有布裡斯的父親,就跟你那兩個哥哥一樣。”猛然松開拉扯着尼克勒斯的手,當胸一推,把他推出三米遠。雅麥斯順勢退到石壁邊沿,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寬大的手背還留有尚未平緩的青筋。

“不一樣!”尼克勒斯站穩腳跟,大吼一聲。胸口劇烈地起伏喘息着,“你是火龍王大人的嫡系後裔,你終究和我們這些血統低微的庶民不同。”他舒緩了一下呼吸的節奏,一雙淩眸激憤地看着對方,“雅麥斯,第三次惡魔降伏戰爆發前,你主動請戰被駁回的事,我是知道的。火龍王為什麼不答允?誰都明白他想要栽培你做下一任的族長!”

“你不會真這樣想吧?”不顧被撕開一個口子的衣服,雅麥斯擡手攏了攏額前略有些淩亂的碎發,冷笑起來。

“你敢否認嗎?”尼克勒斯瞪視着他,“你以為族人私底下不會議論?”

“噢?”雅麥斯挑起一邊的眉,“你們這些所謂的賤民,平時都在議論些什麼呢?”

尼克勒斯雙眼圓眦,差點因為雅麥斯譏諷式的言詞而想要沖過去動手,但随後想到對方隻是複制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才沒有即刻發作。他用倔強的語調,宣告着他的判斷,“你跟布裡斯兩個,你繼位的可能性更大!我們都在猜,海龍王早就打消了傳位的念頭。他不會把王座交給一個已經和人類共生死的後裔。但是你的主人仍然空懸,你還有繼位的希望!我甚至懷疑,你當初誘騙我代替你和那個男人簽訂契約,就是為了保住那些希望!”

雅麥斯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

如果真有希望,為何我自己卻看不到?他苦悶地想着,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極盡諷刺——

“真看不出來,明明一副沒長腦子的蠢樣,卻能想得那麼深遠。”

海龍的眼球驟然眦裂,藍眼睛通紅一片,“你敢承認嗎?指使我去做阿爾斐傑洛從者的險惡用心!你敢不敢?!”

尼克勒斯的恐吓在雅麥斯聽來隻不過是一陣微不足道的風,直接被他無視了。

确實,他和布裡斯作為火龍王和海龍王的直系血脈,最有可能在兩位老者薨逝後,榮登族長的寶座。可是,有一個秘密是其他龍族都不知道的。不,這根本算不得秘密,隻要用眼睛看就可以了——端坐在龍神殿兩把寶座上的首領,自龍族誕生以來就從未換過人。創|世神将世界交給龍族管理、飄然而去後,龍族的生殺大權就一直掌握在火龍王和海龍王的手裡。現存的龍族中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得出他們那早已被歲月長河所掩埋的名諱,也無人确切地知曉他們到底活了多久,還将活多久。近乎癡狂地以魔法不斷續命,熬死了一個又一個後輩子孫,掌權至今。即使已經虛弱到幾近枯竭,他們也沒有放權。

“好,我承認,我有理論上的繼承權,盡管那希望渺茫得小過一粒沙子。”雅麥斯突然正色,“可我從來沒有想過,犧牲你鞏固我自己的地位。我拒絕人龍共生契約,是因為我絕對不會屈服于任何一個卑賤的人類。我沒指望你會信我。”淡淡地幾句話帶過,雅麥斯壓根就不屑于多費口舌替自己辯解。擺出一副任君想象的模樣,對尼克勒斯說,“龍王或許會因為疼惜我和布裡斯的性命,不舍得放我們去前線,可那不過是以防萬一的措施罷了。萬一哪天,他們遭遇了不測,至少還能保證下任龍王的位子有人坐,不使王權旁落。很容易朝這方面想吧?我曾經也像你一樣天真。但是現在,我要說,那是做夢!”

“……”尼克勒斯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父親,布裡斯的父親,也曾經擁有你所謂的王位繼承權。父親,祖父,曾祖父,一直追溯到兩位族長的兒子,孫子……那些人都有!但是他們都沒得到。憑什麼我能例外?我比他們特殊在哪兒?”雅麥斯高聲質問道,“難道布裡斯的父親就不尊貴嗎?我的血統難道不是源自于我的父親嗎?可是他們,還不是照樣死在了戰場!我,還有布裡斯,不過是還沒到被清算的時候!企盼那兩個老家夥傳位給我?——癡人說夢!”

“……清算?”被雅麥斯一頓話噎得徹底懵住,尼克勒斯陷入了一種想要反駁卻找不到理由的尴尬狀态,嘴巴微張着。

“在最恰當的時候,乖乖死去的繼任者,在族長的眼裡才是最好的繼任者。”用一種特别冷酷的語調,吐露出這句話。雅麥斯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罕見的苦笑。

人龍共生契約創立近兩個世紀的現在,與異族的大型戰役早已停止。這個階段,“清算”不再是派後裔奔赴戰場,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任由歲月摧殘等後裔自然死亡,“清算”換了個極具欺騙性的形式——共生契約的束縛。這實在是一舉多得的做法。當然,兩位龍王不會将真實的目的公布于衆。但是他們的自私和冷酷,雅麥斯早就看得透透的。

然而,從未思慮到這一層的尼克勒斯,對此卻完全無法理解。

“你在說什麼啊……”

“你以為我從沒想過這些問題?”雅麥斯打斷尼克勒斯,搶過話語權,“火龍王一直都想給我尋覓一個主人,你不會看不出來吧?他為什麼要如此心急?就是為了徹底斷掉我繼承他王位的可能!關于這事兒,布裡斯比我更早看透。所以他當年選擇毛遂自薦跟随喬貞。”苦笑更深了幾分,“你剛才有一點倒是說中了。想必海龍王在知道布裡斯的決定後,也在暗中松了一口氣吧。”

“……!”尼克勒斯瞪大雙眼,眼神裡裝着不敢相信的困惑。

“理解不了?你的腦子裡裝着的應該不是肌肉吧?”雅麥斯唇角揚起的弧度帶着一抹似有似無的蔑視。即使說到自己從未在外人面前透露過的心結,雅麥斯還是不忘給尼克勒斯、這個将話題導向他最不願談及的領域的海龍一句嘲諷。

“喂……你這家夥——”尼克勒斯被那不屑的眼神點着了怒火。但是他的怒火還沒燒起來就熄滅了。

“羨慕我的出生嗎?”之前一直故意把嗓門加重加粗、對着尼克勒斯惡言惡語的雅麥斯,聲音毫無征兆地忽然變軟了,“果然,人們永遠隻會羨慕别人擁有的而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雅麥斯往石壁上一倚,雙臂抱在胸前,低垂的目光幽幽地瞅着開滿洞口的栀子花。

他突然褪去了他慣有的、酷似暴君般的形象的外衣,整個人安靜下來,如同沉默的座鐘。靜得讓尼克勒斯有些不習慣。

身為火龍王在這一代碩果僅存的血脈,雅麥斯對統治者們玩弄的那一套潛規則的把戲再清楚不過了。隻是有些話,不便和他人講,才會使尼克勒斯和其他在卡塔特地位不那麼重要的龍族,在看待他的時候産生了誤區,認為他是惦記着王位、才遲遲不肯接受人龍共生計劃吧。

然而雅麥斯,卻無比的羨慕那些誤解了自己的人。

雅麥斯母親早亡,父親戰死的那一年,他448歲,按龍族六百歲成年的規定,還遠未舉行成人禮。他無法随父出征,隻能孤獨地留在卡塔特,在無助和焦慮中,等來唯一的親人一去不回的事實。不會有人知道,他是多麼的渴望和父親一起馳騁疆場。

被保護在龍王羽翼下的自己,雖然得到了暫時的庇佑,卻等于失去了自由,身與心都被禁锢在豪華的囚籠裡。

其實真正應該羨慕别人的,是我啊,尼克勒斯……這是雅麥斯永遠說不出口的心裡話。

因為那些将性命丢棄在戰場上的人,他們得到的是馬革裹屍的結局和永遠自由的靈魂。

洞主沉默着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隻是低頭看着他種的花,眼神意外的柔和。尼克勒斯感到了不自在,往邊上挪動了兩步。垂下目光,伸腿踢了踢一根冒得過長的雜草,又擡起眼來,視線直直地對着雅麥斯。

雅麥斯剛才聲情并茂地說出的那番話,給尼克勒斯的沖擊太大了。從來沒想過,像雅麥斯那般高不可攀的王孫貴胄也會活得如此壓抑痛苦。在卡塔特,除了布裡斯,沒有誰比他更得龍王的寵愛。他幾乎擁有令人豔羨的一切,但他的身份,也不可避免地給他帶來常人不會有的煩惱。

也許尼克勒斯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對雅麥斯的情感,究竟停留在過去的擁戴和敬佩,還是片刻前的厭惡和反感,亦或是這一刻的同情和悲憫了。

“說了很多廢話,忘了吧。”雅麥斯忽然擡起頭來,口氣瞬時變了。不久前的甯靜仿佛都是假象。臉畔重新籠上了犀利的表情,聲音也拔高起來,“現在,我隻要你監視那男人的一舉一動。給我把這件事做好。”

“你要我去人界?”

“你說呢?”

“他隻是去尋找做神杖的素材。”尼克勒斯斜撇着嘴角。人界,那可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

看着尼克勒斯一臉不太情願的表情,雅麥斯明白了他的心思。二人的脾氣如此相近,如果自己硬逼着他去做違背他意願的事,恐怕很難再維持目前的關系,站在同一陣線了。

于是,雅麥斯抹去心中的不快,以較為平緩的語調對他說,“下次的比薩之行,記得盯緊點。”

“好,好。”

尼克勒斯知道逃不過,隻好沒精打采地答着。這應該就是談話結束的信号了。他轉過身,等了三秒,确定雅麥斯沒話對他說了以後,大步邁開。預料外的話音卻在這時傳來——

“尼克勒斯。”

雅麥斯極慢地擡起頭。臉上的怒容早已不複存在,英俊的面龐恢複平靜,隐約帶着一絲淡然。瞳孔深處有溫柔的波動。這模樣和他的性格還真是不相符。

一個急停,尼克勒斯轉身回頭,目光落在那張臉上,有些驚訝。“還有什麼事?”

“雖然對你能守口如瓶不抱什麼希望,但是剛才說的那些,最好不要告訴其他人,包括你的哥哥。”語氣略帶強制,但聲音卻是輕柔和低沉的。雅麥斯要求尼克勒斯替他保守秘密。因為那些事,别人不會懂。

靜靜地望着他好一會兒,尼克勒斯啧了一聲,終于别扭地回答了,“我考慮考慮。”

“多謝。”雅麥斯似笑非笑。

尼克勒斯最後看了他一眼,果斷地變身飛走了。

望着海龍遠去的身姿,雅麥斯半蹲下身子,寂寞地坐在修剪成矮圍牆形狀的花卉旁。左腿彎曲,右腿伸直,左臂擱在左膝,右臂伸向一端。手指撫過柔美雪白的栀子花。一片花瓣,如拇指大的小人兒,依偎在他寬厚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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