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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Chap.2:阿爾斐傑洛(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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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裡切先前聲淚俱下的痛訴,那番言辭激烈的話語,全部來自于别人的口述。在他原本的經曆中,并沒有去過卡塔特。相關的記憶畫面自然生成不了。

至于教唆費裡切铤而走險的那個人……

真正的兇手,仍在逍遙法外,平安無事地躲在自己創造的保護|傘裡。

“——到底是誰設下圈套謀害我,還阻擋我獲知真相?!”

兇手能事先催眠費裡切,布置暗殺騙局,就說明阿爾斐傑洛在抵達鎮子前就被人盯上了。自己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無知無覺地遭到不明人士的跟蹤。對方得是何等厲害的人物!想到這裡,阿爾斐傑洛就氣得難以自制,不顧身體的疲憊,勉力站了起來。靠牆深呼吸了幾口,紫眸的視線愈發兇戾狠辣,盯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看了好一會兒。腦中的想法變了又變,終于定了下來。

确定還能施展魔法後,他緩慢地擡起手臂。手背銀光一閃。瞬間召喚而出的機械信鴿,撲閃着翅膀向窗外的高空飛去。

LXVI

“發生了什麼事?急着叫我過來。”

一進屋,蘇洛的視線就牢牢鎖定躺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腥氣更是在走廊裡就已聞到。

口鼻的呼吸極其衰弱,不過好歹還活着。随後,比男人微弱的呼吸聲要濃重清晰得多的喘氣聲傳入蘇洛耳中。他看見阿爾斐傑洛正倚靠在男人不遠處的牆角坐着。

濕漉漉的紅發被大片大片的汗水浸濡,緊緊地貼住蒼白如紙、血色全無的肌膚,就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浮屍。魔力從未如此空虧,阿爾斐傑洛渾身都難受得幾近麻木,額角的冷汗還在大顆大顆淌落。盡管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萎靡,但他一見到蘇洛,無神的眼眸立刻鮮明起來,張口問道,“這男人叫費裡切,是第二等級的術士。你聽說過麼?”

蘇洛審視的目光落于仰面昏迷在地的男人臉上,搖頭作答,“不像是卡塔特招募的術士,也不是密探。”

蘇洛成為龍術士的年頭非常久遠,僅次于喬貞和白羅加。既然他說不是,那費裡切就一定不會和卡塔特有任何關聯。

“果然是遊散的術士嗎?這點倒是沒騙人呢!”阿爾斐傑洛憤憤地咬着牙,“可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刺殺我?”

“什麼?”蘇洛震驚地瞪大雙眼,環顧留有打鬥痕迹的室内,腦中極短暫地琢磨了一下大緻發生的事,抓住了問題的重點,“你套出話了沒有?”

阿爾斐傑洛苦澀地搖了搖頭,随後将自己如何遇刺,遇刺後又是如何催眠費裡切,卻發現後者早就被其他的人施以暗示的事統統告訴了蘇洛。

“這家夥的大腦被别人先一步動了手腳。他告訴我的都是催眠他的家夥希望讓我知道的假話。”

那一瞬間,阿爾斐傑洛發現了蘇洛極不自然的表情。他眉頭深鎖,眸光暗含着一股嚴苛感。為難的樣子,仿佛正在和内心的想法做鬥争。

“蘇洛……”阿爾斐傑洛盡管看到了,但現在的他并不想去追究蘇洛反應異常的理由,最關心的還是那個隐藏在費裡切背後的兇手,“我讀了他的記憶,想查出兇手,卻被一團黑霧阻撓。誰的黑魔法會如此精湛?”

被阿爾斐傑洛這麼一問,蘇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個人。但也隻是因為“黑魔法水平精湛”才會想起。事實上,她不但沒有謀害阿爾斐傑洛的動機,更沒有犯案的時間。

那麼會有誰同時兼備犯案的理由和實際操作的能力呢?

費裡切遭到了很徹底的洗腦,早就在阿爾斐傑洛催眠他之前就已被控制。不過,這看起來是防止自身暴露的作法,其實恰恰暴露了指使這個替罪羊的人的身份也是一名龍術士。

“隻有法力高強的龍術士才能阻止我窺探記憶。不惜派人暗殺我,一定恨我恨得牙癢癢吧。符合這兩個條件的龍術士你說會是誰呢,蘇洛?”

蘇洛的神情恢複了以往給人的感覺,灰綠色瞳眸沉靜地直視阿爾斐傑洛,望進他眼底。

隔音結界仍在工作,蘇洛還添加了一道禁止外人偷窺的防魔結界覆蓋住屋子。現在,他可以和阿爾斐傑洛暢所欲言,不用顧忌彼此的交流會被偷看或偷聽。

“白羅加。”沉重地閉上眼,蘇洛想都不想,直接脫口,“他嫌疑最大。”

回應蘇洛的是豁然淩厲起來的眼神。“我想的也是他。無論是除掉我的動機,還是具體實施的能力,他都當仁不讓!”自己的猜想與蘇洛的不謀而合,阿爾斐傑洛原本就很陰郁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我倒是沒想到他的黑魔法竟也修煉得如此了得。”蘇洛張開眼睛,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句。這當然不是誇獎。

“但我要的不止是猜測。”阿爾斐傑洛憤怒地說,“這一暗殺劇目的幕後指使者,不将他的身份百分之百地證實,實在難消我心頭的憤懑!”斜睨的目光落在費裡切昏睡的臉上,阿爾斐傑洛的語氣愈發冷得像冰,“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修補不了這男人被篡改的虛假記憶。不管我怎樣加大魔力侵入,看到的都隻是一團分辨不清面容、連性别都不知道的黑影。”單手支着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視線望着蘇洛,“就沒有破解他者催眠術的辦法嗎?”

“植入想法容易,撤銷或恢複卻很難。一旦出手就無法收手。否則催眠術就不會被列為禁斷的黑魔法之列了。”蘇洛笃定地說,“顯而易見,對方施展的是期效為永久的高級暗示術,其惡劣的效果能影響人的大腦一生。在這種情況下被植入想法的受害者,大腦會受到邪術永無止境的幹涉和摧殘,連人生都有可能就此颠覆。看來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啊,白羅加……”他用略帶沉痛的表情,對一臉不敢置信的阿爾斐傑洛說,“高級的催眠暗示對被催眠者的影響是永恒而牢不可破的。這個男人恐怕終其一生都會活在無端憎恨着你的情緒裡,再也掙脫不出來。”

“他會用他的餘生一直恨着我?”阿爾斐傑洛心裡一驚,忍不住問。

蘇洛略略點了點頭。

“他會怎樣做?”

“完成催眠他的人交給他的任務,至死方休。可悲的是,他恨你的理由都是别人強加給他的。”

聽了蘇洛的回複,阿爾斐傑洛不敢相信地側目望着費裡切死死緊閉雙眼的睡臉,被怒氣填滿的目光裡隐約有了些細微的不忍。在這一刻,他想起了費裡切和黑影聊天的場景。他們聊了很久,還聊得很愉快。“這男人應該是和白羅加交情不淺的熟人啊!那個混蛋,連自己的朋友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犧牲掉嗎?”阿爾斐傑洛的眉頭抽搐地擰起,“這邪惡的法術就真的沒辦法停止或扭轉?”

“據我所知,無法可破。不然怎麼稱其為邪術呢?”蘇洛語氣肅然,夾着一絲凝重,“不讓受害人付出點代價,就沒有資格被稱作黑魔法。”

“可是白羅加再強也隻是一個人。”阿爾斐傑洛目光深遠地朝蘇洛望去,“如果集你我二人之力,說不定能破解呢?”

“你的意思是,讓我和你一起施展催眠黑魔法,再控制一次這個男人?”蘇洛感到頭有些暈。阿爾斐傑洛的提議,讓他完全愣住了。

“是修複他的記憶。”阿爾斐傑洛糾正他,“順便驗證兇手。”

說實在的,不管哪種說法,方法一樣,導緻的結果也隻會一樣。被一次超高強度的催眠術徹底傾軋了神志,費裡切的大腦早已不堪重負,等同于活死人了。等他醒過來後,能不能繼續像正常人那樣生活都很難講。要是再遭受一次強度等于之前兩倍的催眠術的侵蝕……坦白說,他能活命的概率,大抵可以斷定為零。

“有沒有可能成功?”見蘇洛久久不語,阿爾斐傑洛開口問道。

“我不能保證這法子能行。畢竟這事我從來沒試過,隻能說,或許有那麼一絲小小的可能。”蘇洛先是耐心地回答阿爾斐傑洛的追問,然後話峰突轉,生硬的語氣裡帶着制止他的警告,“但是,如果你我聯手催眠他,且不論失敗的幾率,會殺了這個男人倒是肯定的——”

“殺害術士會不會被關進孤塔?”比起費裡切的生命,阿爾斐傑洛第一考慮的竟是這個問題。

“如果對象是和卡塔特沒關系的術士,就不會被追究過錯。龍王也沒那麼閑。”坦誠地回答後,蘇洛馬上擡高聲音,以示他的不滿,“不過阿爾斐傑洛你有沒有搞錯!為了求得真相,你連無辜者的性命也不顧了嗎?”

“我才管不了那麼多!”面對蘇洛強烈的苛責,阿爾斐傑洛斷然回答道。他壓着嗓子,聲音低沉,目光執拗,“人走路的時候還會不小心踩死不少螞蟻呢。死掉一個無關緊要的術士又算得了什麼?費裡切行刺我的真相,我一定要徹徹底底查清楚!”

蘇洛偏過頭看了一眼越說越激動起來的阿爾斐傑洛,默默地低垂了視線,顯然是不贊成他的作法。雖然理解阿爾斐傑洛遭遇暗殺後報複心切的心态,但是對于阿爾斐傑洛的極端思想,包括他不把弱者的命當人命的論調,蘇洛的内心是很抵觸的。

二人因意見上的分歧互相僵持着不說話,就在這時,幹涸的笑聲突然降臨了死寂的室内。盡管隻是破啞得猶如黃沙從袋子裡流出來的聲音,卻還是把他們驚了一下。

前一刻還緊閉着的雙眼猛然間睜開,速度快得驚人。而比之更快的是原本平躺着的費裡切上半身直起的速度。他是彈着坐起來的,就像一個突然掀開棺材蓋複活的僵屍。費裡切嗫嚅的喉嚨微微動了動,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他想做什麼?!

阿爾斐傑洛渾身都被魔力虧損後的空虛感籠罩,疲乏的身子喪失了往日的靈敏,不過蘇洛的身手依然矯健如常。覺察到費裡切意圖的蘇洛飛身朝他撲去,兩手抓住他的下巴。

然而蘇洛的動作到底還是遲了一步。費裡切毫不猶豫地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蘇洛的手掐住他的咽喉,想要阻止他咬舌自盡,卻已經晚了。

費裡切死意甚堅,舌根被|幹脆利落地咬斷。大量的鮮血湧了出來,流進氣管。費裡切由于痛苦而本能地想要把喉嚨裡的鮮血吐出來,樣子就像離開了水的魚,吐得滿臉都是血紅泡沫。死亡已成必然。最後,費裡切就這樣在不斷痙攣的痛楚中倒在地上,被自己的血活活嗆死,窒息而亡。

死不瞑目地對準天花闆的那雙眼,漸漸失去了焦點。

猩紅的鮮血倒流向他的眼,形成詭異的斑駁痕迹,仿佛是他死也睜着不閉的眼睛裡淌出的血淚。

這不給人任何心理準備的一出,使阿爾斐傑洛完全呆住了。紫羅蘭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血淋淋的地面,“怎麼會這樣的?他明明已經失去知覺、昏死過去了啊……!”

蘇洛凝視着死去的男人良久,把抵着他脖子的手緩緩移開,灰綠色的眸子一片沉郁,“被下命令了。被下了某種一旦達成條件就履行自盡的命令。恐怕觸及的條件,就是當聽到‘兩名龍術士合力解開被掩藏起來的真實記憶’之類的話語吧。”

“……”

阿爾斐傑洛抖動的唇煞是慘白,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說什麼。與之相較,蘇洛卻是異常冷靜,“白羅加早就算準你會找我。”

“他竟然能操控得如此精細,滴水不漏?”

“對于他在黑魔法領域的成就,我今天也算開了眼界了。”蘇洛有點忌憚地說。

阿爾斐傑洛冷哼了一聲,沉浸在苦思的海洋裡。

據稱,無論是哪種類型的黑魔法都是被禁止使用的。當年他硬逼着蘇洛和盧奎莎教他催眠術,好控制達裡奧問出薩爾瓦托萊布局殺害自己的真相,二人曾用了許多大義凜然的理由來拒絕他。違例使用黑魔法的龍術士無論在哪裡都是被唾棄的存在,注定要被其他的同行所不齒。濫用黑魔法的龍術士,一旦查獲,情節嚴重的還會被關押到孤塔。不過,在阿爾斐傑洛的價值觀裡,他不但不認為黑魔法有哪裡見不得人,甚至覺得它是一件便利的工具。隻要能達成目的,阿爾斐傑洛并不在意手段肮不肮髒。現在,從這次刺殺的事件中,阿爾斐傑洛突然了悟,或許背地裡偷偷驅使黑魔法的龍術士并不在少數。在錫耶納執行任務時,阿爾斐傑洛自己就沒少使用黑魔法,曾一度惹得蘇洛有點不高興。但其他的龍術士可就不一定能做到像蘇洛那樣嚴于律己了。對于黑魔法的适度使用能給任務或生活帶來便捷這一點,恐怕大家彼此間都是心知肚明吧。為了掩蓋自身用過黑魔法的劣迹,就不會去戳穿對方的惡行,甚至互相包庇,從者們也都裝聾作啞。卡塔特查不到證據,自然也拿違規者沒轍。他們當初既然選擇教,就理應想到龍術士濫用黑魔法的現象不可能杜絕得了。

“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嗎……”低頭掩住思緒,阿爾斐傑洛瞥了一眼費裡切悲慘的死相,收回的目光愈發充滿了恨意,冷冷地注視着血紅的地闆,無力的雙手在大腿兩側握起拳,“白羅加,就當真這麼恨我嗎……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後快!我到底哪裡招惹他了?!”

“如果是那個男人,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蘇洛回答的語氣淡淡的。

阿爾斐傑洛看着蘇洛慢慢走向窗邊,眺望高空的孤月。他的側臉被打上了一層冷光,仿佛是冰築起的牆。滿腹心事的樣子,似乎預示着他有話要說。

“他上山隻比我早兩個月,我的魔導修煉跟他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重疊的。這似乎是目前為止奧諾馬伊斯唯一一次同時帶兩個徒弟。”蘇洛用毫無起伏的平緩語氣說,“那兩年他可是找了我不少麻煩啊。”

阿爾斐傑洛認真地凝視着他被月光照亮的側臉。

“他一定沒少跟你攀比吧?”

“不僅攀比。”蘇洛看着窗外說,“他這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表面功夫做得特别好。在我面前對我客客氣氣,還跟我以師兄弟相稱。但在背後,卻動不動傳我的壞話,向奧諾馬伊斯告狀,說我下課不用功練習,隻知道玩。這種事三天兩頭就要發生一次。但也隻是低級手段。”

阿爾斐傑洛愈發好奇,目光炙熱地凝視着他。

“随着修煉課程的不斷推進,白羅加整我的手段也好像得到了鍛煉似的越發高明起來。”依然用極淡的語氣說着,蘇洛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沒有一絲平仄,就如夜空中極弱極暗的星光,“好幾次他都故意把自己弄傷,以此來誣蔑我。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屑于逢場做戲了,使我得以漸漸了解到他的本性。起初我并不把他的刁難放在心上,我想隻要我認真地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不會被人诟病。可過了段時間,我開始擔心起來。假話說得久了也能成真。卡塔特不利于我的流言蜚語在日益增多。我擔心奧諾馬伊斯架不住白羅加颠倒是非黑白,終有一天會相信他。那段時間我真的惶惶不可終日,以至于奧諾馬伊斯某天把我叫去談話時,我幾乎吓破了膽。好在,奧諾馬伊斯沒那麼容易糊弄。他知道我非常勤奮,也明白很多事都是白羅加自導自演。我會知道白羅加最早的時候一直打我的小報告,就是奧諾馬伊斯告訴我的。”

“不虧是老師,火眼金睛。”阿爾斐傑洛如此說道,卻在心裡想,盡管他沒看出來當年我接受他的黑魔法課程時已經掌握了一大半。

“白羅加幾次陷害我不成,吃了好幾頓批評,更加忌恨我了。”蘇洛說,“我覺得事情不能總這樣下去,于是我懈怠了訓練,隻求他能夠消停。直到某日白羅加欣喜地發現他的魔力超過了我,而我再也追不上他,他才慢慢減少對我的排擠。”

“……那個家夥。”阿爾斐傑洛為蘇洛的遭遇忿忿不平,不爽地啧了一下嘴。在魔力儲備方面,白羅加确實是比蘇洛要高。原來會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是這樣。

“終于,我過了一段安生的日子。”依然望着天邊的月亮,蘇洛無比從容地說,“他早我兩個月畢業。等到了我的受封儀式,他竟不請自來,上山出席,然後大氣了一場。”似乎感受到阿爾斐傑洛投來的疑惑的目光,蘇洛流暢地說下去,為他解答,“許普斯和菲拉斯的祖上都是海龍王的同胞弟弟。許普斯的祖先年紀大,是哥哥,菲拉斯的祖先年紀小,是弟弟。兩位龍王決定讓許普斯擔任我的從者,白羅加覺得自己被人看扁了。但是他再不滿意,也鬧不起來。儀式結束後我便和他各自下山,從此兩地相隔,交集甚少,日子總算太平了。”

聽完蘇洛的陳述,阿爾斐傑洛不禁為他難過。他完全想象得出白羅加當年是怎樣極力地打壓蘇洛,給他難堪的。

“現在,他似乎又逮着了新的洩憤目标。”

蘇洛轉過眼來,和阿爾斐傑洛對視。後者聳起肩苦笑了一下。

“沒辦法,誰叫我是首席呢。身處的位置越高,相應的,受到的苛責也就越大。”阿爾斐傑洛自我安慰般地笑了笑。

“做首席是白羅加畢生的夢想。本來喬貞下台,修齊布蘭卡一直拒絕龍王的提拔,最有希望做第二任首席的就是他,卻不料被你捷足先登。也許直到你死為止,他對你的妒意和恨意才會消除。”

“蘇洛,你說的我都懂。但你也别光顧着擔心我,為自己考慮一下吧。他不但恨我,還依然憎恨着你。你對我是有舉薦之恩的,他怎麼會忘記?”阿爾斐傑洛一針見血地說,“在錫耶納的時候他跟你動手,差點殺了你,這事雖然從沒聽你提過,但我也是知道的。”

瞳孔的光芒黯淡了少許,蘇洛沉默地合上雙眸,微抿着嘴,等再擡眼時,眼神不禁罩上了一道清冷的幽光,“……你說得對。”

回想那時候的情景,如果不是休利葉、希賽勒斯,甚至是白羅加自己的從者菲拉斯的鼎力勸阻,還真的不知道會釀成怎樣慘烈的後果。

“他當時已經陷入瘋狂,不分敵我。你這次不費吹灰之力就逼得敵人止戈求和。你立下的功勳一定讓他想起了當日的恥辱。”蘇洛說得頭頭是道。近期卡塔特風雲突變,反戰主戰的兩撥力量互相較勁,他也多少聽到了些風聲。“白羅加一直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他本來就對你奪得首席之位心存不滿。如今也将任務失利後受不到龍王重用的怒氣一并發洩在你頭上了。”

阿爾斐傑洛抽了抽嘴角,然後不屑地笑笑,“像他這般惹人厭的男人,我猜龍王其實也不待見他。他要是能當上首席,才真是見鬼了!”

“可你也不能輕視他,不是嗎?”

“是啊。”紅金色頭發的男人仰起頭,視線透過窗子射向高空。一場同樣充斥着算計和陰謀的騙局被他突然憶起。“他讓我嘗到了不亞于在薩爾瓦托萊府邸被圍攻時候的痛苦,讓我再一次知道自己離死神有多麼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阿爾斐傑洛握緊拳頭,如炬的目光隐隐含有一絲陰冷。蘇洛側過頭,片語不出,整張臉都隐匿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室内頓時變得非常安靜,隻有阿爾斐傑洛一步一頓擡腳移動的聲音。這屋子的地闆并不平坦,費裡切屍體的血順着地勢,由高向低慢慢流淌到阿爾斐傑洛的腳邊,被他移步躲過了。

蘇洛沉默地在窗邊站了許久,聽到他走動的聲音,也跟着邁了兩步,來到他身邊。

“阿爾斐傑洛,你的身體情況怎樣了?能做體力活嗎?”

“呃……這有什麼關系?”

蘇洛腳尖朝死者所在的位置點了點,“得找個地兒把他埋了。”

LXVII

出了旅店,直奔鎮子外的農場,悄悄拿走倚着栅欄的兩把鏟子。整個世界都靜寂無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上的星星特别稀疏,深邃無垠的夜空呈現為幽暗的黛色,仿佛厚重的濃墨塗抹在天際。透亮的銀月雖靜懸高空,卻懶懶地躲在雲層的後面,散射着有限的微光。一絲星光也沒有的夜空,仿佛和熟睡的人們一樣沉入了夢鄉。秋風飒飒的淩晨寒氣逼人,外面連一個鬼影子都看不見,蘇洛和阿爾斐傑洛趁夜色的掩護搬運一具屍體出鎮,沒有人會知道。

往東走了一英裡半,耗時比平常久些。二人找到了一個便于埋屍體的樹林。期間,費裡切的屍首一直由蘇洛扛在肩上。阿爾斐傑洛隻需跟在他後面走就可以了。

在離開旅店前,蘇洛就把手附上死者睜得大大的雙眼,讓它們閉起,盡可能地希望他以較為安詳的模樣離世。現在,蘇洛站在一塊選定的空地上,開始挖掘掩埋屍體的坑。鏟子插|進地裡,用腳踩住,掘起一堆土,往側邊翻,不斷地重複。動作之熟練,速度之快,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練過。

“你經常埋屍體嗎?”

話音剛落,阿爾斐傑洛就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實在太蠢。幸好蘇洛回答了。

“沒有。我隻是挖過坑。”

“哦。”

随之而來的是沉默,和鐵鏟剖開土壤、泥沙被抛落地面的瑣碎聲。

蘇洛的身體一點一點随挖空的地面往下沉。兩旁的土包越堆越高,他的身形也越來越矮。阿爾斐傑洛原本也想幫忙,但手上使不出什麼力氣,結果隻能在蘇洛的叮囑下郁悶地找個了地方坐着。

“現在的我真是連一點勁兒都使不上來啊。”看着自己攤開的掌心,阿爾斐傑洛心有餘而力不足地說着。

“讓人家把幾十年的記憶雙手奉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蘇洛依舊保持挖坑的動作,背對阿爾斐傑洛,沒有回頭,“你消耗太大,得休息一陣子。”

“去西亞的行程難道要取消?”

“你自己看着辦吧。你現在也沒心情再去找什麼雕的羽毛了吧。”

“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止步不前。”阿爾斐傑洛急促地說,“白羅加有神杖,我也要馬上打造。不能比敵人落後。”

“好吧。不過還是想想等會兒收工去哪兒睡覺吧。那個旅店我看你也不會再想住下去了。現在差不多三點,還能再睡一會兒。”蘇洛看也不看挂在空中的月亮,直接給出判斷。他早就觀察好了。

“嗯,是要再睡會兒,我眼睛還挺酸。”阿爾斐傑洛好像想到了什麼,話聲突然僵在嘴邊,“……我真是太糊塗了,半夜把你叫出來,盧奎莎沒生氣吧?”直到現在,他才想起至少要問候盧奎莎一聲。

“她睡得熟,不知道我走了。等她一覺醒來,隻當我提前出門找你。”

趁說話的功夫,蘇洛把大坑挖得差不多了。“要埋得深一些。”他邊挖邊說,“這樣死者的靈魂更能獲得安息。”

“你确定不是為了掩人耳目?”

“我确定不是。”

銀盤般的皓月溫柔地灑下耀眼卻不刺目的光華,撫慰着蘇洛的身體。他特别忙碌,爬上爬下,不像阿爾斐傑洛什麼事都不做,隻是握着多餘的那把鏟子,坐在一邊幹看着。蘇洛一個瞬移跳回平地,帶着費裡切的屍體下去,把他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三米深的坑裡。鏟土的聲音又一次規律地響起。蘇洛抄起堆在四周的土,往回撒。那張鮮血縱橫的臉龐撒上了泥沙,逐漸看不見了。

阿爾斐傑洛覺得自己應該去送别那個被朋友當作殺人道具利用、最終不幸橫死的可悲男子。他起身走到坑外,俯視着那張已經被埋了一大半的臉看了會兒,又把視線移向邊上的蘇洛。他眼裡看着蘇洛随填土的動作伸縮的手臂肌肉,心裡卻在默默出神。

幾分鐘後,坑填完了。蘇洛用鏟子背面把翻過的土壤壓平,讓它看起來盡量和周圍的地面沒差别。

阿爾斐傑洛的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

“蘇洛,我要向你道歉。”

輕不可聞的聲音就像飄在平靜水域上的葉片。

不過沒關系,龍術士耳朵較常人靈敏,聽得見。

蘇洛還在那兒壓土。機械的動作保持不變,連瞧都沒瞧他一眼。

阿爾斐傑洛一會兒看看黑沉沉的天,一會兒看看陰森森的地,又瞅瞅自己冷冰冰的腳,唯獨不看好像在無視着他的蘇洛。

“剛才我的心态有點不太對,差點做了不該做的事。”

雖然看似在反省,可他漫不經心的模樣和任意随便的口氣就好像他并不是真心實意地想道歉,也不是真的承認自己做錯了,純粹的隻是要讓蘇洛注意自己。

“為什麼要道歉呢?”蘇洛突然發問,側臉看着他。表情有些冷,語氣有些僵硬。

“這……”

“我的勸誡反正你不會聽。我的意見對你也可有可無。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我對你的看法。”

“我……”輕微的嘀咕聲在猶疑了三秒後,變成了鄭重的緻歉,“對不起。”這個從不輕易向他人認錯的男人,此刻鼓起了他全部的勇氣,對蘇洛誠懇地說道,“我不能變成像白羅加那樣卑鄙的人。我錯了。請你原諒我。”此話一出,心裡的那塊石頭終于緩緩落地,好似壓在身上的重擔頃刻間卸下了一般輕松。阿爾斐傑洛的嗓音也因此變得柔和起來,“我們是跨越了生死的同伴。我不想失去你。”

聞言,蘇洛冰雕般的臉有了瞬間的融化。

灰綠色的眼眸對上紫羅蘭色的瞳仁。

看着他的臉,想起他不該遭遇的遭遇,蘇洛冷凝的臉龐忽而心事重重起來。内心深處的那股罪惡感沉沉浮浮,呼吸幾近被剝奪了。

阿爾斐傑洛還在等。一分鐘,兩分鐘……

不知過了多久,蘇洛表情放柔,神色一軟,輕聲說了句,“也罷。我沒放在心上。”

“嗯。那就好。”一抹恬淡的笑意在那張美如冠玉的臉上平鋪開來,蕩漾在微揚的唇角。阿爾斐傑洛發自肺腑地笑了。

“現在,活幹完了。”蘇洛看着他笑,說道,“去找個能睡覺的地方。”

“好。”

依然是蘇洛在前方領路,阿爾斐傑洛跟在後面。每次他們單獨在野外出行,好像都是這副情景。阿爾斐傑洛忽然發現自己有些習慣被蘇洛這樣“保護”了。

二人朝北側走。兩把鐵鏟,在他們走了十分鐘後,被抛棄在灑滿月光的曠野。

在沒有道路的野地裡,蘇洛時不時地彎腰去撿散落的木頭。一路上,他都不怎麼說話。阿爾斐傑洛原以為他會一直保持沉默是金的美德——

“你最近有沒有惹過白羅加?”蘇洛問身後的人。

又是這樣,阿爾斐傑洛想。他總在阿爾斐傑洛認為他不會理睬自己的時候突然出聲,驅趕沉默,沒有任何先兆。

阿爾斐傑洛如實地回答了,“雖然我挺讨厭他的,但我從不會表露出來。見了他還稱他前輩。”

“那就是你無意間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傳到了他耳朵裡。你想想看。”

阿爾斐傑洛擡起頭仰望夜空,一副回想什麼事情的面容。

住在卡塔特的有龍族和守護者,差不多兩百号人。阿爾斐傑洛哪裡記得住他每天都和哪幾個人說過哪幾句話。

“實在是想不起來。”他頹然答道,“不過你為什麼會這樣說。”

“我想他再怎樣恨你,也不至于真的狗急跳牆到派刺客暗殺你吧。就算上次在錫耶納,他也是受了任務沒突破的刺激才會喪失理智。”

“蘇洛,你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我是覺得和一條愛咬人的瘋狗計較,浪費的是自己的精力。今後,還得跟他維持不得已的和氣。”

“這道理我懂。你放心,我會避開和他正面沖突的。”阿爾斐傑洛笑得很苦。現實也逼得他隻能那麼做。他沒有确鑿的證據,白羅加也不是傻子。如果他指着白羅加的鼻子質問他:你為什麼要害我!那是愚夫的行為。“況且比起他的動機,更叫人稀奇的是他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個鎮子。”

“是很奇怪。不過還是别想了。”

蘇洛最終選了塊寶地。地勢平坦、土質不太硬實又不算非常松軟,還覆蓋着層層青草——确實很适合露營。阿爾斐傑洛剛停下腳步,就一屁股坐了下來。他累壞了。

把幾塊石頭踢攏在一起,再放上沿途拾來的樹枝和木材,讓石頭圍着它們,搭起高台。蘇洛生起了一堆在寒冷的夜空下熊熊灼燒的溫熱篝火,人在數米外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你睡吧,我來放哨。”

“那晚安啦。”阿爾斐傑洛向他微笑,然後側身躺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躺着的男人打起了輕聲的鼾。

蘇洛安靜地看着他的背脊,然後向四周環顧,欣賞隻屬于他的風景。

一片被月光照得發白的廣袤原野,一座遠遠地屹立在夜幕中的幽深山谷,一簇直直地往上升卻怎樣也竄不高的絢爛篝火……印刻在眼底的都是從前再熟悉不過、卻疏遠了一段時日的景緻。可惜少了帳篷。

但不管怎麼說,類似的體驗已是許久未有了。

“這感覺,真是叫人懷念呐……”

蘇洛情不自禁地發出了聲,頰邊出現微渦。一抹淺笑,在嘴角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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