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種植區很廣,但是據蘇洛的經驗判斷,地中海沿岸應該分布最多。在毗鄰地中海的小亞細亞半島沿岸的山崗,一個幽暗茂盛的密林裡,蘇洛甄别出了橡樹的外形。
夜已經很深了,二人沒有急着伐木,而是就地取材,架起火堆,在溫暖的篝火旁和安全的結界裡香甜地睡去了。
翌日,将最後的一點鹿肉分食掉,又摘了些樹上的堅果填飽肚子後,二人在衆多林立的枝繁葉茂的橡樹堆裡,看中了一棵樹幹尤其粗壯高大的。蘇洛抽出佩戴在腰間的劍代替斧子,以血咒增加劍的堅硬度和鋒利度,以強化魔法增強自身的臂力腕力。他沒有橫着把樹砍倒,隻是在包着深色樹皮的主幹最好的部位縱向切下了塊一米五左右長度的木頭,生生地把樹幹削薄了一層,從淺色的裂口處翻出的遍布着條狀紋路的木頭裸|露在空氣中。确定砍下的木頭上沒有任何幼芽或樹枝連着,蘇洛把它遞給了阿爾斐傑洛。阿爾斐傑洛埋頭檢查了一下,覺得很滿意,兩個人就離開了。
回程一律騎乘機械龍,阿爾斐傑洛必須在兩天内趕回卡塔特,不能有任何耽擱。他們連續飛行了一天,到臨近黃昏的時候才停下來稍事歇息,順便吃點東西。腳尖實打實地觸及到地面,阿爾斐傑洛的身形卻突然僵住了,好似被釘在了原地。有一股氣息被他感覺到,一股不應該在此刻此地出現的氣息。雖然他們所處的荒地離阿爾卑斯山已經很近了,可是……
阿爾斐傑洛有些無法置信地轉頭朝蘇洛看去,蘇洛的臉上也顯示出好像覺察到什麼的神色。阿爾斐傑洛最終确定了氣息源自于誰,源自于哪裡,淩厲的目光如一道射線。被他視線投注的地方,一抹又長又卷的海藍色頭發在風中飄搖。
“尼克……勒斯?”
阿爾斐傑洛猶疑着叫了聲逐漸朝自己走近的從者的名字。和尼克勒斯一起來的,還有蘇洛的從者許普斯以及守護者艾德裡安。
“你們怎麼來了?”紫眸謹慎地打量着三人。
艾德裡安謙卑地朝問話的首席鞠躬行禮,剛要應答,尼克勒斯搶在了他前頭。
“我負責帶路,他負責傳話。”尼克勒斯看也不看艾德裡安,視線在阿爾斐傑洛和蘇洛之間遊移不定,一個尖酸刻薄的笑在纖薄的唇角勾起,說話聲鼻音極重,“不過真沒想到啊,你們倆竟然還膩在一起。”
阿爾斐傑洛久久不回卡塔特,艾德裡安奉命下界尋找。尋找行迹不明的首席,需要一個向導,能通過人龍契約的主從關系感應到阿爾斐傑洛氣息的尼克勒斯便是最佳人選。許普斯離開了蘇洛一周多,也準備下界回主人身邊去了。雙方出發的時間恰好相撞,但也不會再有交集,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找到了同一個地方。會有這樣的結果,三個人也是挺吃驚的。
對于尼克勒斯粗魯的打斷,艾德裡安并沒有介意。蜂蜜色的發絲垂下,艾德裡安恭敬地朝尼克勒斯低頭緻禮,然後将身子和視線正對他的主人,“龍王大人決定兩日後的正午十二點出戰,到時龍術士們會在比薩城東的山丘集合。”
“兩天後嗎?那麼急?”這樣的話,豈不是兩周期限一到就要出征?阿爾斐傑洛原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一周的時間的。那我的神杖……
“是的。”艾德裡安恭順地點頭說,“還請首席大人速速回去,做好備戰事宜。”
阿爾斐傑洛漠然地嗯了一聲。艾德裡安的态度彬彬有禮,舉止謙遜敦厚,可阿爾斐傑洛就是沒法說服自己熱切地對待他,端詳着他的冰冷眼神裡始終透着一絲警戒。不能給予守護者太多的信任。自己對克萊茵的坦誠換來的卻不是等價的忠誠,而是虛僞和惡意。同樣的錯誤,阿爾斐傑洛不會去犯第二次。何況艾德裡安和克萊茵的關系貌似還算不錯,經常能看見他們在一起聊天……還有迪特裡希。每個守護者都不能小看,必須慎重提防,阿爾斐傑洛在心底告誡自己。
有一股視線,被煩悶的情緒占據了頭腦的阿爾斐傑洛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不同于艾德裡安的謙恭和溫和、尼克勒斯的傲慢和輕蔑,許普斯凝視着阿爾斐傑洛的眼神,正如後者看艾德裡安的眼神那般,警惕而冰冷。
艾德裡安的目光落在阿爾斐傑洛手裡的木料,首席下界所為何事,他亦早有耳聞。“請工匠打造神杖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還是盡快送回卡塔特吧。兩位族長已經等不及想要見您了。實不相瞞,我還真沒想到首席大人您會真的……在人界待那麼久。”青碧色的眸光無比正直,還有一抹很容易覺察出來的擔憂。
艾德裡安話中有話,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來。火龍王看似大方地給了阿爾斐傑洛兩周的時間,心裡卻希望他能盡早趕回,而不是真的把兩個星期都耗光,等時間已經緊巴巴了的時候再回來。艾德裡安似乎是琢磨到了這一點,才會好心地提醒有貪戀人間之嫌疑的首席。但是在阿爾斐傑洛看來,他卻固執地認為艾德裡安的提醒絕非出于善意,而是帶着警告和暗諷的意味,間接地表達龍王的不滿。
“我們已經盡量往回趕了。”蘇洛插了一句。他清楚地意識到阿爾斐傑洛會在人界逗留那麼久,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旅途一開始就選擇召喚機械龍帶他們飛,而不是騎馬慢悠悠地跑跑停停,就不會浪費那麼多寶貴的時間了。
“早就說了叫你一個人去找。”許普斯出人意料地突然開口,“那樣的話肯定比現在要快。龍王也不必特地派人來接應你了。”他的臉冷得就像冰山,語氣更冷。一雙淩眸緊咬住阿爾斐傑洛的臉龐,其他的人包括蘇洛都不在他的視線裡。他冷傲不遜的态度就像他頭上豎起的短針狀藍發,根根帶刺。
許普斯一席話過後,各人神态各異。蘇洛猛然皺起眉頭,扭頭朝從者看去。尼克勒斯低聲竊笑,眼珠子在許普斯、蘇洛和阿爾斐傑洛三者間打轉。艾德裡安滿臉困惑,不解地歪頭看着諸位大人們。阿爾斐傑洛正面凝視許普斯,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紫羅蘭色的眼瞳裡裝着強烈的懷疑和用以掩飾懷疑的鎮定。許普斯不是雅麥斯,不是尼克勒斯,他不會無理由地厭惡人類。以前的他雖然對自己也挺冷淡,但好歹還能正常交流。他如今變得如此難以相處,幾次三番地和自己作對,無緣無故地敵視自己,其中必有隐情。但是别指望他會老老實實地坦誠相告。不過沒關系,阿爾斐傑洛默默地想,因為我早晚會查出來。
強咽下許普斯的刁難,也不去接他的話,阿爾斐傑洛轉而向艾德裡安詢問起迫在眉睫的戰鬥的人員部署。“艾德裡安,跟我一起去比薩的龍術士有多少?”
“這個……”飛快地瞄了瞄蘇洛後偏回視線,艾德裡安的臉色有些尴尬,差點又要給阿爾斐傑洛鞠躬了。“還是請首席大人您先回去再說吧。”
阿爾斐傑洛打量了面露難色的守護者兩眼,“好吧。”他的目光在衆人之間幾番遊弋,最終停留在許普斯臉上。那頭曆來沒什麼護主觀念的海龍已經移到了蘇洛身畔緊貼着他,比自己離他還要近。
“許普斯,我想和你的主人說聲告别,你能先走開一下嗎?”雖然作出了請求的姿态,但是語調卻很生硬。
許普斯當然拒絕了。“告别當着大家的面就可以,用不着說悄悄話吧?”不僅以言辭拒絕,他還站在了蘇洛的身前,示威般地和阿爾斐傑洛面對面。
許普斯的舉動如此反常,連尼克勒斯都感受到了氣氛的僵持,裝滿了疑惑的藍眸不明所以地看着同族男子。艾德裡安也是一臉茫然。
“許普斯……”從者就這樣護在自己的身前與阿爾斐傑洛對峙了很久很久,久到連蘇洛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化解,“你就先退下吧。”
被如此要求的海龍神色有些不滿。雖然主人下達了命令,但是許普斯并沒有服軟。他不再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一不想和人類交流就躲到主人後頸的魔法陣的異世界裡,享受孤寂但自由的個人時光。腳底擡離地面往左邊挪動,走到幾步外的地方站住,權當這就是遵照主人的命令退下了。許普斯凝然轉身回頭,眼神依然一刻不放松地盯緊阿爾斐傑洛。在這麼近的距離,根本不可能說得上悄悄話。
但是看着許普斯一臉陰霾地慢慢移步出去給自己讓位,阿爾斐傑洛已經心滿意足。他一點也不想當着蘇洛的面和許普斯置氣,把矛盾激化。
阿爾斐傑洛近身到離蘇洛咫尺之間的距離,側頭附上他的右耳。在這臨别之際,想要對他說的話何止千萬,到了嘴邊卻隻凝結成一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我保證。”
“……”聽完阿爾斐傑洛附在耳邊的輕喃,蘇洛默然以對。臉上依然端着那副他獨有的孤傲表情,但是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思想。
佯裝着冷漠的灰綠色眸底有一瞬間的驚奇。不是驚愕,而是驚奇。觀測到這個區别很有必要,阿爾斐傑洛非常确定。因為驚奇和驚喜之間往往隻有一線之隔。
“暫别了,蘇洛,或許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阿爾斐傑洛笑得很開心。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早就知道這次出戰的龍術士人選的尼克勒斯壞壞地對許普斯擠眉弄眼,咧嘴偷笑。後者沒有理會。
最後朝蘇洛望了一眼,阿爾斐傑洛背過身,步子極大速度極快地往阿爾卑斯山走去,把肯定不會答應馱着他飛回卡塔特的從者扔在身後。
“我管我飛,你和艾德裡安去找上山的隧道吧!”
留下這句話,尼克勒斯搖身一變,以深海巨龍的本體形态轉眼飛上了天。
随你的便吧。阿爾斐傑洛一記眼刀狠狠地飛向空中,瞪着從者大模大樣離去的身影,在心裡吼着。
好像通過了世上最困難的試煉一般,艾德裡安長籲了一大口氣。給蘇洛和許普斯行了個端莊的告别禮後,轉身跟上追風逐電般大跨步而去的首席。
蘇洛落寞地站在原地,沐浴在夕陽的餘暈下,凝視着紅金發男子愈發縮小的背影。淡漠的眼神裡難掩寂寞,更是融了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柔軟。
那雙始終冷眼旁觀着世界的灰綠色眸子,眼底的冰雪在消融。主人望向阿爾斐傑洛的背影消失在遠方山地間的陰影裡的目光,越發帶上了幾分柔和,信賴,及期盼的光芒。許普斯靜立在側,用冰涼刺骨的話聲收回他的注意力,“該走了。”
暗自歎息一聲,蘇洛的視線在從者冷肅的臉上虛晃了一下,又無着落地移向半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