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在不寬不窄的河床間涓涓細流,上面浮現着作為目标的可疑小鎮。四通八達的街道和林立的建築物等零件構建成縮小版的小鎮整體。站在河岸邊的阿爾斐傑洛反複地觀察通過魔法的手段投影在河上的畫面,不漏過任何細節。
遠方丘陵之中的那座鎮子看似近在咫尺,其實是超視距遠望魔術帶來的錯覺。阿爾斐傑洛選擇潛伏的雜樹林,和目标間還是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的。不過也就是龍族全速飛行最多一分鐘就能到達的距離而已。
為了不打草驚蛇,四人四龍的小隊選擇在鎮外八英裡左右的一個樹林降落。所有的巨龍都恢複人形,以便之後的潛入。
而在進入目标小鎮前,首先必須确定周圍是否确有敵人埋下的伏兵。完成這個任務依靠的是遠望魔法和休利葉分發給大家的測壓儀。
互相碰擦的樹葉在耳旁飒飒作響。帶着如殺意般寒氣的凜冽夜風讓人感到不安。這種不明來由的緊迫帶來的恐懼感,隻要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就能敏銳地體察出來。
然而,偵測到的情況,卻和感覺完全相反。
眼睛所看到的,是檢閱了許多遍的場景。無論怎麼查看,都沒有任何人類或者達斯機械獸人族在這一帶活動。
受到異族的指引趕赴而來,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片阒然的寂靜。夜是如此安甯,隻有風的低吟在耳邊回蕩,以及觸及肌膚的死一般沉寂的空氣,沒有任何不尋常的氣息,阿爾斐傑洛不禁為此感到滿心困惑。他時不時用質詢的眼神看着守在一旁的密探鮑勃。鮑勃被他冰冷的眼神震懾住,吓得不敢出聲。
就在離阿爾斐傑洛不遠的樹下,從者尼克勒斯正在和小飛蟲作搏鬥,恨不得立刻變回龍形,把這些惹人厭的小東西一口噴死。
“我說你啊,把放哨的地點選在這個鬼地方,就是為了和我作對的嗎?”因為皮膚的瘙癢,尼克勒斯一邊手腳并用地驅趕叮咬自己的蚊蟲,一邊頭冒青筋地嚷道,“到底查到什麼眉目沒有啊?我快被咬死了!”
“别吵。”
盡管擺出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尼克勒斯的抱怨卻在無形中加重了阿爾斐傑洛内心的煩躁。他一會兒操縱遠視術切換畫面低頭仔細地查看,一會兒又漠然地擡頭注視着遠方夜幕下的真實場景。空無一人的孤鎮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卻又哪裡都值得懷疑。因為在畫面裡,竟然真的連一個人都沒有。無論是應該得到援助的鎮民,還是必須誅除的敵人,都看不到。
自己這一邊毫無進展,就隻好寄希望于其他人能有所收獲了。阿爾斐傑洛看了眼甯願和蟲子鬥争、也想不到要用他身為龍族的非凡視力為自己分憂的那個從者,歎了一口氣。雖然他終于在前不久征服了這頭倔強得不肯讓自己騎乘的海龍,滿足感仍未完全退去,但是現在,阿爾斐傑洛卻被煎熬着心肺的焦灼感控制住了。
就在他監視小鎮的時候,負責對環繞在小鎮周邊的丘陵與樹林進行勘察的柏倫格和休利葉,也在别處努力着。
二人各占據着一顆高大的栎樹,站在便于瞭望的置高處。
“柏倫格你看,那些山啊樹啊什麼的,是不是特别容易藏匿伏兵。”休利葉指着下面。
延綿不斷的低矮山丘鋪滿了綠色的植被,猶如一幅畫攤開在眼下,環繞在小鎮周圍。如果能悄悄地把軍隊帶到那裡面去,确實是用來設伏的最佳場所。
“你說得沒錯,這裡的地形确實很适合隐蔽。但是……”柏倫格嚴肅地盯着毫無反應的儀器盤,“沒有一點發光的迹象啊……說明附近毫無異族的蹤迹吧?”
在他手裡握着的是休利葉在舊款測壓儀的基礎上加工過的新款,偵查的範圍從原有的五英裡經過提升,幾乎翻了個倍,完全能夠将這整片區域涵蓋在裡面。可如果沒有目标,再精密的儀器也會失去它的價值。
“即使用遠望的魔法也沒看到任何一個人類、或者形似人類的影子。真是服了。”
柏倫格邊确認着測壓儀的反應,邊眺望遠方,用無所謂的口氣說着。在另一課樹上的休利葉卻是一張好像快要哭出來的臉。
“啊啊,怎麼會這樣呢?明明準備得那麼充分……”
如今的現狀,讓這位發明家有股小小的挫折感。雖然沒有大規模的異族出沒會更好辦,可是這樣的話,好像白熬夜了。而且如果不知道敵人的具體方位,就無法将任務繼續下去。難道敵人根本就不在這裡?他們所有的判斷都是錯的?
“那個……希賽勒斯,你那邊呢?”
“很遺憾,沒發現任何情況。”
面對主人哀怨而苦澀的疑問,希賽勒斯神情嚴峻地回答。休利葉毫無辦法,伸手拉起發帶在腦門上彈了一下。
“恐怕有那種想法的,也不止我們吧。”柏倫格指出,“異族最狡猾了。也不會真蠢到躲在容易被人識破的地方。”
“所以你認為,異族的伏兵其實在鎮子裡,不在外面?”休利葉看到對方默默點了點頭,隻好無奈地歎道,“那就要看阿爾斐傑洛的了。”
用來偵查敵情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一小時,馬西斯和德文斯的耐心正在逐漸喪失。尤其是前者。以一副威嚴莊重的表情坐在石頭上的馬西斯早已經做好戰鬥的準備,如今卻隻能幹等在黑漆漆的樹林子裡,就像一顆啞火的炸彈。就在他身邊,德文斯無事可做到已經開始整理起分叉的頭發的地步了。馬西斯看了看他,心中的急躁越積越多,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不久之後,有幾個熟悉的氣味觸動了這兩位龍族的嗅覺。
阿爾斐傑洛和尼克勒斯跳躍着從樹影中出現,鮑勃跟在後面小跑,竭力追上二人的腳步。看到他們,馬西斯、德文斯立即站了起來,柏倫格和休利葉也從樹上跳下。
“怎麼樣?”
休利葉面有愁色地看着首席。阿爾斐傑洛苦澀地搖了搖頭之後,衆人皆陷入沉默。
“我有個感覺,不一定正确。”為了打破現場的死寂,柏倫格開口道。
“是什麼啊?”
面對德文斯有點不耐煩的詢問,柏倫格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心裡的想法确定後,公布道:
“總之,雖然沒什麼根據,但是這地方總給我一種不協調感。怎麼形容呢,就好像進錯了房間一樣。我以為這是我自己的屋子,其實卻是我誤入了很像我的房間的一個……别的地方。”
柏倫格的感想,使紅發的首席微微張開嘴,陷入思考中。
實際上,他也有懷疑過他們是不是踏進了某種幻境。龍術士中間就不乏有精通幻術的高手,說不定敵人之中也會有熟稔掌握這方面技巧的家夥。可是要欺騙龍術士,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毫無疑問,他們所在的地方确确實實是屬于真實的世界。硬要說的話,也就是有點怪異罷了。
阿爾斐傑洛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追問。總覺得,掠過肌膚的夜風好像飽含着殺意,但是周圍的環境實在太過于平靜了。這股隻可意會的奇妙感覺始終困擾着他。他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
再度沉默下來的衆人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馬西斯郁悶的心情,就在這個時候爆發了。
“你們的魔法到底行不行啊,費了半天的勁兒,連個屁都沒查到。”火龍哼了一聲,蔑視着龍術士們,尤其是作為四人代表者的那個紅發男子,“要我說,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還不如直接到鎮上看看。”
“我确實是沒發現任何異常。可是你銳利的龍眼又看到了什麼呢?”阿爾斐傑洛露出誇張的、譏嘲的微笑回答着。
“就是因為什麼都沒瞧見,才更要深入虎穴。”馬西斯先是咽了口唾沫,而後擺出雙臂抱胸的姿态,涼涼地斜視他,“真正有膽識的人,不會躲避任何一場戰鬥。”
那雙奇特的、微紅中泛白的尖瞳,正默默地訴說着對眼前這個人類的鄙視。那種否認的眼神,阿爾斐傑洛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但是沒等他說話,就響起了一個弱弱的聲音。
“……那個,馬西斯大人,您的主人傑諾特大人到哪兒去了?”
也許是希望傑諾特能夠管束一下自己的從者,将劍拔弩張的氣氛化解吧,鮑勃勇敢地打斷了火龍和首席的争執。直到他提出這個問題後,大家才發現,傑諾特竟然不在周圍,好像不知去向很久了的樣子。
就在每個人都默認傑諾特遇到了危險而緊張起來的時候,阿爾斐傑洛及時穩住了局面。
“别慌。傑諾特前輩正往這邊趕。”
僅靠從遠處傳來的魔力的氣息,阿爾斐傑洛就準确地判斷出傑諾特過來的方向,朝那看去。
黑夜中,一張經受了重度燒傷、令人深感可怕的糟臉出現了。傑諾特來到衆人眼前,接下數道疑惑的視線。
“我去了趟布臘加。”他說。
“那裡有什麼情況嗎?”
阿爾斐傑洛跳過了詢問原因的步驟,直接這麼問道。傑諾特并沒有正面回答他,說了一件聽起來貌似和對方的問題毫不相關的事情。
他在遲疑三秒後,終于肯定地抛出具有颠覆性的觀點。
“我認為——那座所謂的鎮民被擄走的小鎮,并不存在。”
就在這出人意料的發言響起之後,幾乎每一個人的呼吸聲都淩亂了。阿爾斐傑洛紫色的瞳孔裡閃出一絲憂郁的陰霾,緊迫地追問着令衆人大驚失色的男子。
“您何出此言?前輩。”
“我也是剛剛才确定的。”
這一刻,再也不去避諱自己毀容事實的男人,任由醜陋的臉龐袒露在皎潔的月光下以及所有人的視線裡,用堅定的眼神環視着他們。
“我去布臘加,是為了尋找少時離家的感覺。當年離開時,差不多就是朝這個方向走的。于是我沿許久前走過的路再走一次。但……”
在屏住呼吸的衆人凝重的注視下,傑諾特眯起眼睛遠眺了一下孤鎮的方向,等到再度回過頭來的時候,清澈的左眼和渾濁的右眼裡,充滿了深深壓抑着的憤怒和痛苦。
“——在我的記憶裡,從沒有過那樣的一座小鎮。可以确定了。這一切,全都是敵人玩弄我們所作的把戲!”
處于驚愕狀态下的人們,目光一緻地對丘陵上的小鎮眺望過去。足以使常人失去目标的距離,根本不能對龍族的視力造成影響。不過,龍術士的視覺即使經過魔力的強化,要看清至少八英裡以外的物體還是有點吃力的。因此他們邊讨論,邊往阿爾斐傑洛選擇的那條河飛奔而去。
漂浮于河面的景象,顯示出屹立在地面之上的建築群,沒有一間民房有光亮。如今已是深夜,而且據說全鎮的人都已經不知所蹤,所以即使看上去沒有光會很怪,但也是說得過去的。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的小鎮,莫非真的是迷惑敵人的一個幻覺?這怎麼可能?
圍在岸邊的人都緊鎖眉頭,注視着河中的影子,認識到事情的蹊跷。
“所以傑諾特,按照你所說的,這東西是假的咯?完全就是個敵人造出來的假貨?”
休利葉提出的問題同樣也讓阿爾斐傑洛困惑不已。具有能制造假象的能力的将軍——這樣的事,他并沒有從佛熙特口中獲知。難道說……
就在他思緒飄搖之際,從身邊傳來了傑諾特的回應聲。
“這個問題,不在我能解答的範圍。最有發言權的當屬曾經親自對那地方進行過勘察的人吧。”
“啊……”感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過來,鮑勃不得不站出來解釋,“我确實進去看過。特别是鎮中心廣場周圍的民宅,我都搜查了一遍。有的民宅裡,桌上還放着沒吃完的面包,點着快要燃盡的蠟燭。所有的陳設都在,唯一缺少的‘部件’就是‘人’……實話實說,怎麼看都不像假的啊!除非我的眼睛出毛病了……”
這個欺軟怕硬的密探,吞吞吐吐的聲音裡透着恐懼。雖然并沒有說出全部的實情,但他除了将和他一起搜查的甘迪、科雷斯波、昆汀做過的事全都歸功于自己外,其餘陳述的部分還是基本屬實的。
聽完鮑勃的講述,阿爾斐傑洛看向傑諾特。即使隻看到他的側臉,也可以看出他異常堅決的表情上,透着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疑的态度。
“也許不是你的眼睛出了問題,而是敵人以假亂真的本領太厲害了吧……”
阿爾斐傑洛的語氣仍存有猶疑,說明他還不能在傑諾特和鮑勃二者迥然不同的說法中作出最終的判斷。
“幻術再厲害,僞物和真物之間也是有區别的——不過,若要區分的話,也必須得身臨其境才行。”
聽到柏倫格的話,休利葉理解地點點頭。
“換而言之,是要把對手引到他們指定的決戰場吧。“
希賽勒斯懷着征詢的神情看着主人。“這麼說,所謂的下落不明的鎮民,其實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
“應該是這樣吧……”休利葉用謹慎的語氣小聲嘀咕道。總之,在這事仍未獲得證實前,回答的時候難免會缺少底氣。“不管怎麼說,為了請我們過來,敵人還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以虛幻之物對我們進行引誘的敵人,就好像在說,‘有意見的話就來這裡’一樣。”
希賽勒斯的這句補充,讓尼克勒斯皺起眉頭。
“這算什麼,當卡塔特沒人了嗎?竟然如此藐視我們。”
在這件事上,馬西斯和他的态度倒是達成了一緻。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簡直就是對龍族赤|裸裸的挑釁!”
想到敵人偷雞摸狗的舉動,馬西斯就控制不住咆哮。在他的身邊,德文斯神情嚴肅地把手握起拳頭放在胸前。
“說起挑釁,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澤洛斯之死……難道你們已經忘記了嗎?”德文斯的嗓音充滿了怨恨。想起失去友人的悲哀,這位有着孔雀藍長發的海龍清澄碧藍的雙眸裡,有憤怒的光芒在閃爍。“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族人了……”
悲痛的聲音靜默了下來。希賽勒斯輕輕地把手搭在德文斯微顫的肩上,對他莊嚴地點了點頭。“澤洛斯他不會白死的。”
德文斯的悲傷感染到了尼克勒斯,使他不禁恻然。互相間存有芥蒂的幾位龍族,抛開了過去的恩怨,互相對視着,胸腔裡都有激蕩的情緒在流淌。受到敵人如此的挑釁,沒有一個人會按捺得住。這群因失去的痛苦而鬥志高揚的龍族,已決定要追逐敵人的身影到天涯海角,直到他們血債血償為止。
盡管龍族從者這一方都表現出了為澤洛斯報仇的決心,然而就這麼冒然地沖到敵人特意準備好的決戰場之中,就等于是把自己送給敵人支配。哪怕是頭腦再簡單的人都不會做出這樣的愚行。
“怎麼說呢,”看着急切地想要展開行動的從者們,休利葉苦惱地發出了帶着制止意味的感歎,“明知是陷阱,卻還要往裡面踏進去嗎?這實在是……”
“不然要怎樣?”馬西斯不屑道,“在這裡傻等,然後灰溜溜地返回,向族長報告我們什麼事都沒做嗎?就因為一點點的障礙而不敢前進?”
休利葉無奈地閉上了嘴。就在他語塞的節骨眼上,出人意料地,響起了傑諾特調解的聲音。
“讓首席決定吧。”
他用特别低沉的語調清晰地說道,并與從者對視。馬西斯看了看他,最終什麼都沒說,視線瞥到一邊去了。
聽到傑諾特的呼喚,阿爾斐傑洛清了清嗓子。
“柏倫格前輩,您的‘魔棱鏡’制約敵人的上限是——?”
雖然絕大多數的控法者都很避諱将自身魔法的原理、作用、優點或局限性透露給旁人,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柏倫格也不打算再進行遮掩了。
“在比薩之戰對上的那支部隊,差不多就是我的極限了。超過那個數字,就會變得很勉強。”
“這麼說的話,是五百人嗎……”
當初,在德文斯、尼克勒斯和衆多阿爾斐傑洛創造出來的機械龍的幫助下,柏倫格成功牽制住了阿迦述的親衛隊并給予其重創。但是親衛隊中的異族,最高的階級也隻是“先鋒”。而這一次帶隊的,至少也是“将軍”等級吧。
這麼看來,阿爾斐傑洛在戰前逼迫佛熙特說出刹耶王手下每個将軍的能力,就很有必要了。雖然佛熙特刻意隐瞞了一部分,但是在敵營的将軍中,确實存在着某個極擅隐蔽、還能讓同伴共享其隐蔽能力的家夥……
敵人的伏兵一定就藏在附近的某個地方。對于自己那無法用語言來描繪的、超乎常理般精準的直覺,阿爾斐傑洛從不産生一絲一毫的懷疑。現在,超強的直覺再次向他提出了類似于谏言一般的警告。
之前,無論是自己,還是休利葉、柏倫格監控的區域,都沒有發現任何敵影。這多少讓人感到灰心喪氣,但是卻恰恰證明了,佛熙特在自己的威逼下透露的信息是具有一定參考價值的。連鬼影都不見一個的伏兵,一定是被敵人用某個手法藏起來了。
反觀自己這一方,雖然人數偏少,但是好歹有四名龍術士和四個契約龍壓軸,以及阿爾斐傑洛随時都可召喚的機械龍大軍作為前鋒,不但如此,從佛熙特口中套出的情報更是秘密的王牌,局勢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麼悲觀。
“敵軍的數量如果維持在千人以下,就可與之一戰。超出太多則必須撤退,另想他策。無論哪種情況,各位都要聽從我的指揮。沒問題的話就向小鎮前進!”
首席的眼睛環視各方,目光所到之處,大家都默默地點頭答應。以往總是和阿爾斐傑洛唱反調的馬西斯,這次也隻是眼神嚴厲地對他一瞥。盡管心中還有不服,但是也沒有公然表達反對。
“行吧。”
如果是連代表了龍族立場的希賽勒斯都欣然允諾的話,那麼龍術士們就更不會提出異議了。
“首席大人,那我呢?”
阿爾斐傑洛斜着眼睛朝發出輕微咕哝聲的鮑勃看了一眼。
“你就留下來好了。好好躲起來,不要讓敵人發現。至于其他人,全速飛往目标,在廣場集中。切忌不要落單,更不可擅自行動!”
“那麼就由我第一個開路吧!”尼克勒斯用高亢的吼聲回應他的主人。
蘊含在體内的龍之力掙脫束縛,撐開外在的軀殼,在耀眼的閃光中化為智慧和力量的結晶降臨。跳躍到龍背上的人們,乘着四頭疾馳的巨龍,向裹着神秘面紗的遠方決鬥場飛去。
CXVI
再一次地,佛熙特從充滿悔恨的噩夢中醒來。
吵醒他的是铠甲敲打石頭的響聲。全身裹着閃亮的銀铠的女人,正緩緩向被吊在山洞盡頭的那個肢體殘缺的物體走近。她翠綠色的長發非常柔順,金褐色的眼眸傲慢無比,身上散發的雷壓氣息,給人的感覺就如同一根根長鞭猛烈地拍打皮膚。佛熙特盡管看不見她的容貌,卻依然能透過那股暴烈的氣息識别出對方的身份。
那不是别人,正是包括原庫拉蒂德王的舊部、如今濟伽王所擁有的勢力,甚至己方的陣營都厭惡唾棄的對象——這個當卡塔特的首席逼問自己說出将軍們的能力時,他下意識排除在外的叛徒……
“……啊,是你……”
在對方為他摘下臉上的面罩時,衰弱的佛熙特發出了輕微痛苦的呻|吟。即使早就沒有了怒罵的力氣,但是他的語氣仍然充滿了憎惡。
“……”
受刹耶王之命,連夜從匈牙利趕到布雷西亞尋找窩藏着叛徒的洞穴的女将軍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注視着這個飽受摧殘的所謂的同伴。
能找到這兒,是她接收到刹耶傳給她的信息,那些都是佛熙特的眼球被破壞後送回基地的情景。因此,即使有防魔結界在洞口忠實地工作,南也沒有受到任何迷惑。防魔結界是為了遮掩掉現場真實的模樣,迷糊外人的眼睛,其本身就和消除聲音的隔音結界一樣,并不具備任何防禦力。南身為一個将軍,突破這兩道脆弱的結界,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
唯一超出她意料的,是她原本早已經做好了要和敵人戰鬥的準備,卻意外地發現這個關押着對敵人而言非常重要的告密者的死寂山洞,竟然沒有一個看守者。她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相當順利地就進來了。
仿佛被奪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一般,南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那個悲慘的身影。隻要将作為叛徒的昔日“王之眼”處決掉,自己就能獲得刹耶王全部的信任了吧?
南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根本不用聽她說,佛熙特也很清楚。或者說,這就是他期盼的結局。隻是其中的過程,稍稍出乎了他的預料。
“……沒想到啊……王竟然讓你這個叛徒,來為我送行嗎……”佛熙特吐字艱難地向站在身前、也許下一秒就會結束自己生命的劊子手發問,然後又莫名地笑了起來,“……哈哈,這真是太諷刺了……”
不知是不想搭理對方,還是根本就不屑于為自己辯解,南依然守着沉默,一個字都沒有說。
在她視野裡的那個渾身血肉模糊的男子,忽然說到一半,停止了控訴。
他清晰地回想起來,在夙敵的淫威和欺壓之下,出賣自身的靈魂及尊嚴,用來換取一個卑微的、能夠活命的機會——這樣的自己,不也和南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背叛者嗎?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取笑對方?
兩行清淚從沾滿血污的臉頰劃過,佛熙特有些茫然若失,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盡管失去了眼球,但是淚腺仍然在運作,在悲恸的情感支配下釋放出了眼淚。
不過,即使結局充滿了屈辱,注定會受到萬人唾罵,如今的佛熙特也能夠問心無愧了。他用最後的尊嚴進行了贖罪,避免自己一錯再錯下去。
為了防止佛熙特利用“神眼”的能力向同伴求救,阿爾斐傑洛戳瞎了他的雙眼。這正中佛熙特下懷。果不其然,引來了處刑者。
或許在得到他傳回去的信息後,王的心情一定是既憤怒又失望吧。但是這一刻,佛熙特釋懷了。他放棄辯解,也不再與那個離經叛道的女人溝通。痛苦不堪的身子突然間變得無比輕盈,内心也變得輕松起來,好像知道自己就快要獲得解脫一樣,好像是在慶祝即将和六年的囚徒生涯告别一樣。在這樣的心境下,他甚至笑了。
滿臉的血水與淚水混雜在一起,看起來無比詭異。南盯着他,對于他又笑又哭的醜态,根本就毫不關心。她思考的是,控制着佛熙特的封印魔法和禁锢的咒語應該如何破除。
打量了一陣,南确定了,顯然敵人布下的魔法,是隻有當囚犯反抗的時候才會發揮功用。也就是說,這些封印的法術或咒語,隻是為了要限制被束縛者的行動,并不能阻止外部的打擊。對外人而言,它們是沒有任何約束力的。南要做的,也不是解開封印,而是殺死他,那就沒什麼困難的了。隻需用蠻力強行破壞掉就可以了。
“啊……你怎麼了,為什麼還不動手?”
對于佛熙特焦急的呼喚,南依舊置若罔聞。
以山洞的高度,假如變回本體,整個山洞恐怕都會崩塌。南眯起眼睛,看了看插在佛熙特雙腿、幾乎要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的柱狀物,像是覺得這方法太麻煩似的微微搖了搖頭,不過下一刻,她的眼神就凝聚起兇烈的殺氣。
令人煩躁的沉默終于結束了。聽到鞋底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佛熙特的腦袋動了動。南似乎忽然前進了幾步,與他拉近了距離。
“……給我一個痛快吧。”佛熙特的聲音由于歡喜而顫抖。他忘我地低吟着,“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
這句祈求的話語未能說完,就永遠地終止了。南徒手捏爆了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