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以前交戰過的敵人易容成新面貌的可能排除掉,從吉芙納叙述的情況看,擄走盧奎莎的敵人,應該是未知的。”
聽到這個結論,蘇洛頹喪的目光瞬間對向阿爾斐傑洛,眼神認真起來,看樣子總算拾起了必要的理性。“是除了阿迦述和刹耶之外的其他王幹的好事嗎?”
阿爾斐傑洛朝他點點頭,“阿迦述曾對我說,達斯機械獸人族來到這個世界後,在地球最南方的永凍大陸自我封印過相當漫長的歲月。”像是為了給其他人一點提示,他有些突兀地看向景色模糊而朦胧的遠方,眺望天地相交成一線的海之盡頭。“我猜那個地方應該能找到我們需要的線索。”
面色坦然地說着真假參半的謊言,而沒有一點心虛的感覺,阿爾斐傑洛為自己的僞善默默冷笑。
得到這具有突破性的答複,吉芙納凝神傾聽的神色呆怔了一瞬,随後籠罩起希望的光芒,“如果朝着這個方向一直往前飛,會不會看到陸地?”
“停在這裡浪費時間也不是辦法,不如去試試運氣。”許普斯緊随其後說道,“最南方的永凍大陸……應該是朝那邊前進沒錯。”
隻要讓這兩個家夥自個兒做決定,他們就不會再對自己的忠心疑神疑鬼的了。看着準确地抓住了自己抛出的線索的兩位龍族,阿爾斐傑洛平靜無波的臉上,悄然露出來一個不易察覺的冷笑。
“做好準備。”一邊涼涼地笑着,一邊适當地做出提醒,阿爾斐傑洛的聲音盛着恰如其分的擔憂和緊迫,“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偏霸一隅的勢力。敵軍的數目肯定不是鬧着玩兒的。”
“已經不是顧忌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回應他的,是蘇洛震動在風聲中的堅決叫喊,“先過去再說!”
CLXXVII
“王,我把龍術士帶來了。”房間外,傳來富有禮節的敲門聲。在一聲通報後,大門被打開,一個性感的黑膚女人站在了門口。在她高大的身形後方,似乎還跟着另一個女人。
一身略顯陳舊的麻布裙,包裹住盧奎莎纖長嬌弱的身體。她的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還沒有徹底恢複康健,看起來,要回到能正常戰鬥的狀态,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在安心地吃了一頓還算像樣的簡易晚餐、并進行短暫的休整後,盧奎莎終于能夠支付治愈魔法所需要的大量魔力了。被電刑榨幹的體力有所回升,手腳的麻痹感也在慢慢消失,正常下地走路已經沒有大礙。
當然,僅僅隻做到把痛意消除,還是不夠的。她有想過要逃。被抓到敵穴,醒來後,偷偷摸摸地使用“空間轉移”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在昏迷中剛睜開眼,第二次是哈拉古夏給她松開鎖鍊離開之後,第三次便是從地下室出來,在一言不發的哈拉古夏的帶領下,去往王的寝殿的過程中。她用左手按住右手,蓋住魔法的光輝,不讓走在前方的女将軍發現她的舉動。這項空間法術的施展,對盧奎莎這等級的術者而言,不過是勾勾手指的小事。然而,成功畫出來的六芒星圖案,直到徹底散去了光暈,都沒能把盧奎莎送離這裡。而她施展魔法的手續是不可能出錯的,可結果卻是白費力氣的徒勞之舉,自己所在的位置沒有絲毫改變。為什麼魔法沒給她該有的回饋?莫非這埋藏着衆多謎團的地方,就像被龍王保護着的卡塔特山脈那樣,任何妄想借助于空間技巧的移動都不會奏效?帶着滿心的疑惑,盧奎莎強做鎮靜地跟在敵人身後,悲觀地想象見到敵軍魁首之後将會發生的事。
所要前去的地方,位于整棟建築物在地表部分最中心的位置。就着窗外稀疏的光,盧奎莎看到了令她懷疑自己眼睛的景象。如宇宙般深邃浩渺的夜空中,千姿百态的碎石失重漂浮着,如一顆顆被撞碎的小行星遍布各方。星屑的輝光,給這些紛繁蕪雜的碎石披上一層铠甲般的冷銀光華。它們有的是暗淡的白灰色,有的是紫中滲藍的冷豔顔色,詭谲的青焰猶如冥火在它們周身燃燒。它們四處散落着,以極其不可思議的方式,在空中緩慢地旋轉飄移,每一顆都有着各自環繞的圓心。滿是坑窪的身軀,偶爾擦過宮殿的頂端,幾乎要碰撞過來,但每一次,都遵循着固定的軌道慢慢飄遠。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數量龐大的碎石,仿佛置身于壯觀的宇宙之中,身臨其境地感受着天體運行的奇觀。
雖然算算時間也該是晚上了,可這令人難忘的場景,還是讓盧奎莎感到一種不協調的怪異感。以宇宙空間為幕布的夜空,詭異漂浮的行星碎片……都不像是一個正常的空間所能擁有的正常零件。不過,盧奎莎沒時間進一步細想。即将見到那位王的緊張感,取代了對周遭奇異事物的好奇。盧奎莎的心,随着哈拉古夏頻率穩定的腳步,開始砰砰亂跳起來。狂躁的不安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冷靜交雜在一起,帶着極為複雜的心情,她怔怔地看着哈拉古夏叩響了寝殿古樸的大門。
門的打開,讓她看清楚裡面的場景。房間極其寬敞,卻不經裝飾,隻在盡頭的牆前擺着張寬大的石床,似乎有點浪費這面積巨大的場地。空曠的寝殿裡,暗暗湧動着一絲絲濕冷的氣息,緊貼皮膚,讓人很不舒适。在正當中的空地上,擱置着一個高而圓的老舊火爐,爐口噴吐出燃燒得頗為旺盛的紅焰。向上竄的火苗激烈地跳動着,發出噼啪的聲音。火光雖然耀眼,卻僅僅将明亮惠及到火爐四周極小的範圍,并沒有給透着冷意的房間和床上的人帶來多少溫暖。
聽到哈拉古夏的通報聲,睡榻上的男子,隻是微微擡眸,半閉的眼瞳閃露出一絲尖銳的光芒,眼尾向大門探了一眼,又垂下眼簾,整副心神都放在服用埃克肖遞來的湯藥上。
然而,這看似随意的一眼,卻讓進入到室内的盧奎莎的雙腳瞬間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的沉重,無法再往前一步。
隻是一瞥,就有一股無形的威懾力撲面而來。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愧為異族的王。盧奎莎從來都是笑意滿滿的臉上,露出了非常難得一見的緊張表情。
喝完湯藥,埃克肖又遞過來一碗鮮美多汁的肉塊。濟伽沒什麼胃口,便搖搖手,讓他拿下去。看起來,像是久病纏身,食欲不振的樣子。
低聲對埃克肖囑咐了一些事,濟伽王的眼睛,瞥向駐足而立的那位女性。發現他朝自己看了過來,盧奎莎的身子,頓時小幅度地震了一下。
哈拉古夏先告退了。“王之眼”随後離開。過了一會兒,他又重新返回,搬來一張座椅放在房間中央,把火爐往左邊挪了挪。埃克肖再度離開時,順手帶上了房間的大門。沉重的聲響落下後,寬大而陰冷的寝宮裡,隻留下了盧奎莎一人面對異族的首領。
将卧房當作會客室,濟伽王接見了龍術士盧奎莎。取暖爐裡跳躍的火光,給一身白衣、病氣纏身的他平添了一分活人的氣息,卻無法将他胸腔裡冷卻了數百年的那顆心重新變暖。
濟伽王在觀察眼前的女人。趁這間隙,盧奎莎也小心地對他投去觀察的目光。那個王,有一頭微微泛藍的月白色長發,以及毫無神采的青白色瞳孔,還有一張堅毅而憔悴的面龐。當他看向你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其實并沒有在看你。那雙宛若失明者的眼睛,尋不到半點光的焦距。從裡面,折射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沉默蔓延許久,濟伽王終于緩緩地張開口,“你是名為盧奎莎·戴爾蒙德的龍術士。”被俘者的名諱,他早就知道了,因此,并沒有等她回答,就繼續把談話進行下去,“你知道我是誰嗎?”
盧奎莎将自己置于離濟伽王少說二十米的位置,視線逃避似的跳躍在他的周圍,最後才終于說服自己拿出勇氣,不能在面子上輸給對方,于是,擺出慎重的表情,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臉上。
“一個殘酷至極卻不自知的男人。”她用一種極其拖沓的語調說,聲音分外沉靜,又莫名透着股埋怨和懼怕的意味。
明白她是在婉轉地控訴他對她的折磨,然而濟伽并不生氣,隻是淡然地微笑着,“坐吧。”他朝她所在的方向伸了一下手,“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頭。現在,一定很累吧。”
盧奎莎沒有馬上照做。她審視的目光帶着毫不掩飾的防備,望着請她入座的男子。一直僵持了近半分鐘,盧奎莎終于回應了他超乎常規的敬意,默默地走到敵人為她準備的座椅旁,微撩裙擺坐了下來。
“那些刑具是先人留下來的。我是延續其遺志的繼承者。”眼睛微沉,王淺淺笑着,面孔平凡得令人過目即忘,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溫厚氣質。“傷害你絕非我的本意。這幾天我不太舒服,沒法早點接見你。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部下們先斬後奏地把你關起來,進行了拷打。對于這無禮的行為,我代表他們向你道歉。”
有沒有搞錯?這個統禦着一批機械怪物和冷血殺人魔的王,竟然向我道歉?盧奎莎不得不再次審視這個男人。
從他剛才喝藥及吃不下飯的模樣,她就已然了解到他的身體情況,必定是非常虛弱衰竭。一個弱不禁風、常年抱疾的王,待人接物時,卻散發着從容、淡定的氣質。舉手投足間,都是那樣的沉穩。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平易近人。
表面上是個溫柔寬厚的男子,可掩藏在僞裝面具下的本性,誰知道呢?
掩蓋住内心的警惕,盧奎莎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兜了半天圈子,你還是沒說自己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男人微微眯眼,語調平淡地說着,“我是濟伽。”
“濟伽,”盧奎莎輕念了一聲,好似在回味一道美食,“我記住這個讓我受盡苦難的名字了。”
仰靠着床背的王,脊柱稍稍一挺,為她鎮定的表現略微驚訝了一瞬,“你倒是一點也不緊張。”
而他的客人,則微仰起頭,笑着直視他的眼睛,“在沒做完你要我做的事情前,我應該是很安全的,不是嗎?”
“很好,你的這個狀态。”濟伽王似乎很滿意地抿嘴笑了一笑,“如果隻是一味地懼怕我,做事的效率也會變得低下吧。”
聽了他的話,盧奎莎明顯松了一口氣。緊張感自然是有的,不過,她正在努力調節。在獲得自由前,她必須先知道,這男人到底要她做什麼。
“我需要你為我完成一項具有價值的研究。”濟伽正色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如果你完成不了,我無法保證不會對你的無能做出懲罰。”
“什麼研究?”盧奎莎挑起眉毛,“等等,你要我留下來?”
“很明顯,不是嗎?”濟伽不為所動地說,“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你可能都要住在這裡了。什麼時候能走,取決于你什麼時候完成任務。”
這男人的話,簡直讓盧奎莎的心裡竄起了一把火,不過她很快就掩飾好自己的情緒,隻是僵冷地說道,“不可能。我的契約龍逃了出去,她會叫人來救我的。”
她的語調異常肯定,無疑對同伴的施救充滿了信心。不過,濟伽倒是出奇地平靜。
“你呼喚過她嗎?應該試過不少次了吧。那麼我問你,她有回應過你嗎?”觀察到女人似有動搖的表情,濟伽更加直接地說,“她确實會找人救你,但是她叫的人,到不了這裡。”
盧奎莎眼裡的那種确信的光芒淡了一點,愣了一會兒,問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我們稱它為‘緩沖地帶’。”濟伽正視着她,一字一句地說,“一個你不可能與外界取得聯系的地方。同樣的,外面的人,也找不到你。”
緩沖地帶,彼世與此世撞擊時留下的大裂口。這個奇妙的空間,存在于現有世界之外。盧奎莎與吉芙納之間的聯系,就是被這個虛無的時空切斷了。任何空間魔法在此地都被杜絕使用。不但如此,在這個奇異空間的入口,濟伽王布下了以他的雷壓作為防護罩的“封印之牆”,隔絕一切外力的窺看和侵入。就算敵人找到了這裡,隻要濟伽王不解開他的防護系統,就沒有任何一個外來者能夠進來。
“緩沖地帶?”盧奎莎目光微變,眼底多了幾分沉思。這男人應該不是在诓騙自己。她無數次呼喚吉芙納,卻得不到任何響應。吉芙納的氣息,微弱而缥缈,讓她完全無法感知。卡塔特不會有任何援兵。自己将被永遠囚禁。“我不太明白。”她止住内心的惶惑,試圖從他的嘴裡套出點有用的東西來。“如果你是要我替你做事情的話,是不是多少也該透露一些信息給我呢?”
然而,濟伽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牽扯太多。“請不要試圖跟我談條件。”他鄭重地發出警告,語氣卻依舊輕柔,“除非你能完成我需要你完成的研究。”
“所以,到底是什麼研究?”微微抿起嘴唇,盧奎莎覺得,緊張的感覺再次包圍住了自己。“先說好,雖然我是一個龍術士,不過每個龍術士專攻的魔法種類都是不盡相同的。我不一定是你所要找的人。”
“那是自然。我委托的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至少在你之前抓來的家夥,沒有一個能讓我滿意。”濟伽王細微的說話聲,在異常安靜的房間裡清晰地擴散着。“普通的人類除了被吃,對我毫無用處。但是術士不同,尤其是龍術士。以龍術士為目标進行的抓捕還是頭一次。你是我第一個看中的對象,最好别令我失望。”
“……”明明他才是希望獲得幫助的一方,可在盧奎莎心裡,卻絲毫沒有一點點能将此作為籌碼拿來利用的僥幸。這男人不是一個合适的交易對象。若我滿足不了他的需求,他一定會把我重新丢回地下室,用那些帶電的鎖鍊狠狠蹂|躏我。而吉芙納……還有蘇洛,他們找不到我。
“我聽說你們龍術士能在任意空間内自由穿梭,來去自如,對嗎?既然如此,就把難度加大一點吧。”
即便是用軟綿綿的聲調說出來的輕柔話語,卻依然淩冽得猶如盤旋在冰川之上的寒風一樣,充滿着刺骨的冷意。
無言地望着濟伽,盧奎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忐忑地等他說下去。
“我要你幫助我的族人,重回到屬于我們的世界。”如此宣告的濟伽王,眼神帶上了一絲與他的氣質格格不入的狂熱,“我要你發明穿越時空的魔法,讓我們能在漫漫的星辰大海中穿行……‘星際穿越’!”
即使情緒漸漸地激動了起來,但是他的聲音,依舊輕軟得好似棉絮,仿佛他早已遺忘了如何大聲怒吼。
重疊的回音落下後,寝殿的氣氛,一時間變得非常冷寂。
“……星際穿越?”半分鐘後,盧奎莎終于接上話了。她不安地坐着,雙眼圓睜,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夢話一樣,不由自主地嘀咕,“真是個……新穎的名詞。”
無視她的震驚,濟伽王緩慢地說道,“我們來自遙遠的星球,不屬于人類統治的這個世界。遠古的某一天,一顆隕石與地球相撞,撕開的裂隙把我們抛入到了這裡。那是奇迹,亦是災厄。一定發生了某種難以用常理解釋的現象,才會讓兩顆并無交集的行星的時空,在一瞬間短暫地疊合。在這個‘緩沖地帶’,遺留下不少當年撞擊時放射的宇宙物質和我族母星的碎片,可供你提取,進行‘星際穿越’的研究。聽清楚了,龍術士。我要你重現當時的那項奇迹,把我們送回原來的世界。”
聆聽的過程中,盧奎莎淡紫色的眼瞳,始終在變化眸底的神色。不過,當聽完濟伽王天方夜譚般的訴說,她的表情,竟然變輕松了起來。
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盡管這男人的诳語,已經夠讓她大腦混亂的了——但是當濟伽王說出他派人綁架自己到此的目的後,盧奎莎的心反倒奇妙地安坦了下來。如果隻是這樣的請求,倒也不用擔心之後的事了。
在了解到異族侵略這個世界的内情後,盧奎莎朝着對自己寄予了厚望的王,輕巧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辦不到。”
“所以我要留你下來,做我長期的客卿。”濟伽王舉起蒼白的手,比劃數字,“五年,五十年,五百年。不管多久,我都願意等。”
“就算給我再多時間都不行。”盧奎莎用頗為消極的口吻說,“憑我的能力,是不可能打開時空之門的。”
“——”濟伽松垮下來的面色,一瞬間将他的失望顯露得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非常刺眼。
纏繞在周圍的空氣,似乎冷了幾度。盧奎莎放置在大腿上的雙手,莫名抖了一下。指甲死死地攥着麻布裙,在粗糙的布料上留下一條條抓痕。他想殺我。盧奎莎知道,這個異族之王生氣了。那頃刻間變得森冷的眼神,明明白白在告訴她,他想要她的命!隻不過因為談話還未完,而在極力地忍耐罷了……
濟伽的殺氣,像一把懸在盧奎莎頭頂的鍘刀。在穩重氣質的掩蓋之下,緩慢流動的殺氣,幾乎微不可察。然而盧奎莎還是察覺出來了。隐秘的危機感,像是具有實體的刺一樣,戳在她的脊梁上,紮得她每一寸肌膚都陣陣發麻。
盧奎莎真恨不得立刻逃離。隻要能讓她避開這男人的眼神,去哪裡都好商量。然而,在這插翅難飛的敵人大本營,就算做好了折壽的覺悟,施展“空間轉移”,也無法逃開他的掌控。現在面臨的問題,并不是逃跑,而是要設法安撫這個男人。為了讓他接受事實,盧奎莎覺得,必須好好地解釋一下。
抱着絕不能束手待斃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要達成那個宏偉的心願,隻怕是要在空間魔法中,摻入‘時間’的要素。然而,不幸的是,我在空間魔法上的造詣,在龍術士中間隻是平均水準,對時間類的魔法,則更是從未産生過涉獵的興趣。所以,我必須做出這個令人遺憾的宣布,你抓錯了人。”
雖然她平時喜歡騙人,但這次,她說的是真心話。她的心跳在慢慢加速,口舌一陣幹燥,焦急地等待着男人的反應。
濟伽沒有回答,仍在盯着她看。那雙盲人般無焦點的淺色眸子,此刻射出淩厲的目光,牢牢定在一臉緊張的女性龍術士臉上。被他凝注的感覺是如此的令人窒息。那冷冷審視的眼神,仿佛能洞穿她脆弱的身軀。死亡的威脅就擺在面前。這個男人對于殺死一件毫無價值的東西,一定不會有任何手軟。絕望中,盧奎莎甚至做好了當他對自己發起攻擊時、挺身迎戰的準備……
而這時的濟伽,已然斂去了剛才一瞬間不慎洩露出來的真實情感。平和的目光,再度回到微藍發色的異族之王臉上,填塞進他青白的眼瞳,仿佛是一件與生俱來的裝飾品。
“那你擅長的領域是什麼?”
濟伽隐去了殺念。平淡的語氣,好像剛才施加給盧奎莎壓迫力的是别人一樣。
唯有說出真話,才有一線保命的希望。盧奎莎咬着唇,看向對方的眼神驚恐未定,卻還是迅速調整好情緒,回答道,“能讓人痛苦的黑魔法。”
“果然是與你相稱的愛好。”一瞬間看穿了這個女人的本性,濟伽微斂起表情,平靜而冷酷地說道,“可是,如果你不能交給我滿意的答卷,恐怕就要換你感受痛苦了。”
盡管他的神情還是很嚴肅,但是毫無疑問,他隐秘的殺氣已然散去。盧奎莎總算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了。
“我知道,你很氣惱,由衷期盼着能達成的夙願,卻完全被人澆了冷水。我充分理解那種僅有的希望破滅掉的心情。但是,真的不行。星際穿越……那種高深的法術,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就算我窮盡一生,都無法實現這堪稱奇迹的偉大秘術吧。”盧奎莎頹然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坦誠自己的不足,也沒什麼實際損失。我确實在龍術士這群人裡面不算最拔尖的。所以,我也搞不明白,你怎麼就盯上我了?明明有比我更符合你條件的目标等你獵取啊。”
濟伽王緘默着,好像在思索這究竟是真話,還是為自己争取脫困的機會而進行的詭辯。他不再想要殺死她,而是漸漸産生了先分辨情況再作打算的想法,至少,這是個好信号。盧奎莎暗暗長舒了一口氣,注視着沉思中的男人。但她沒想到,在短暫的思考後,那男人居然又換了個話題。
“那麼……讓死去的人活過來呢?”濟伽王将全身由失望引起的怒火,和壓抑着的受挫感,彙聚成全新的期待,“至少你得為我做成一件事。”
“複活亡者?”又一次被他驚到了,盧奎莎瞅着他,好像拿他很沒有辦法似的無奈地搖了下頭,“你真是……太會給我出難題了吧。”
濟伽像是沒聽到她的抱怨,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緊她,“做不到嗎?沒有借屍還魂的魔法嗎?”
“有是有,但……”盧奎莎的神色,霎時間變得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說明。
死靈術,又稱通幽術,與死亡世界溝通的法術。讓死屍還魂,重回人間。黑魔法的一種。
其實,被劃為禁忌範圍的黑魔法,根本就不止催眠類和詛咒類這兩大項,還有涉及到靈魂層次的“死靈術”與“吸魂術”。死靈黑魔法,把死者自冥界喚醒;吸魂黑魔法,将靈魂從軀殼抽離。不過,二者早已失傳,僅僅收錄了一些殘缺的細枝末節在卡塔特大魔導師們書房的秘法卷宗上。就連奧諾馬伊斯對龍術士候補生開講魔導課程時,都會因深深的忌諱而特意對相關的話題避而不談。即使是酷愛鑽研黑魔法的盧奎莎,也隻是偶爾聽聞過關于這類黑魔法的一兩個真實性不明的傳說罷了。
這項超自然的法術,操作性非常之難,不僅難在活人本就不易與亡者的世界建立聯系,還在于它的性質和一旦被成功研發出來所将産生的影響。毫無疑問,這項極惡的法術,會破壞生态平衡,違反自然規律,影響世界正常法則的運轉,因此,理所當然被批判為最醜惡、最令人不齒的禁斷的黑魔法。若有人向往着讓亡魂複活、占據生者世界,那必将是心靈極度扭曲的人,會受到同行的一緻排擠和讨伐。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對危險的事趨之若鹜的人。越是危險,越是醜陋,越是被嚴禁,就越會有人為之憧憬、奮鬥。在魔法誕生之後的漫長歲月裡,将畢生精力投入到死靈術研究的術者可謂是不少。他們為此着魔,孜孜不倦地探索如何讓死人重生的方法,自創了一個又一個為此衍生的法術。盡管多數人取得的成果,是僅能将死屍作為傀儡驅使、或者召喚亡靈的劣質程度,但依然存在着一定數量的術士,在被同伴唾棄的同時,荒廢大量的時光,樂此不疲地将研究持續下去。一旦這些人中間出現成功的案例,後果無疑是災難性的。每個有良知的術士,都有義務圍擊這些同行之中的敗類,把他們醜陋的欲望掐滅在搖籃裡。所以,盡管總有人企圖颠倒常規,但亡魂真正複活的先例,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聽說過那魔法。”心底懷揣着對于這男人提問動機的猜測,盧奎莎思忖片刻後,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它被稱為‘死靈術’。但那是失落的黑魔法。古籍缺失嚴重,幾乎不可能還原,要想掌握這邪門的法術,就好像讓普通人學習飛翔一樣,難度太高了。不僅無法憑今人之力重現,就連曆史上都從未出現過完全成功的例子。”
這名女性龍術士的話,猶如千斤鐵錘,擊碎了濟伽的胸膛。“即使我擁有那人的身體碎片?”他幽幽地問道,聲音綿軟而又無力,如沙啞的琴音,随時都可能斷氣。
“對,即使你擁有那人的身體碎片。”盧奎莎用陳述句,肯定地重複了一遍。
濟伽在刹那間啞了語言。不過這一次,他倒沒有因為失望而出現動怒的迹象,好像知道自己提出來的,隻是近乎于癡想的奢求。
“是你愛着的女人嗎?”看着沉默的男子,盧奎莎試探性地一問。
濟伽望着她,沒吭一聲,但他隐忍而堅定的表情,卻好似在說“是”。
微微側目,朝他看去,盧奎莎的臉畔,聚起一個了然的笑意,“沒想到,你還是情聖呢。為一個人執念成魔,這樣專情的男人,我是非常欽佩的,也很想回應你的求助。隻可惜……”
“我想回到過去。”濟伽冷不丁地低吼一聲,把她的話截住。他的心底積壓着瘋狂的欲望,忍不住向敵人直抒胸臆,“如果能穿越到過去,如果能讓時間倒流,那麼無論是被流放到這顆星球,還是失去她,就都能避免了!”
果然是這樣。我猜得完全沒錯。盧奎莎的心頭,劃過一絲放松的惬意。在她面前的,隻是個攀爬在名為絕望的懸崖邊緣的一個執拗者。如果這就是他最真實的心願,倒是不用再擔心他了。
仿佛把談判桌上的主動權搶奪到了自己的手中似的,盧奎莎交涉的底氣,變得漸漸充足起來。她伸出兩根手指,對濟伽搖了搖,用一副給無知者普及知識的口吻,說,“人力不可及的兩件事,一是時間,二是生死。流失的時間怎樣都不可追回,逝去的生命怎樣也無法挽救。偏偏你兩樣都撞上了。不管你是要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再見那個女人,還是想直接把她複活,都是在做夢啊!反正,我是辦不到的。”
深陷敵人的巢穴,被迫與一個比自己強大的敵人首領對峙,将性命交在對方的手裡,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還敢這麼說話的人,委實不多。
濟伽王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穿出一個洞。
這女人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是故意的嗎?想想這麼做會帶來的結果。濟伽會當她是一件沒什麼價值的東西,失去對她的興趣,最後,她将得到釋放。
如果她打的是這種如意算盤,那麼濟伽會讓她後悔的。
然而,結束了思緒醞釀的男人,卻沒來得及說出想要說的話。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的,是坐在那一頭的女人。
盧奎莎乘勝追擊般地說道,“結論出來了。時間跨越的魔法也好,還是使亡者複生的魔法也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辦到,即便是龍術士中的首席。至于‘星際穿越’……也許可行。但我不會。”
濟伽再一次墜入沉思。青白色的雙眸,映着火爐燃燒的烈焰,直勾勾地凝視着身為囚徒的女人。兩抹濃紅的火光,搖曳在他的瞳孔裡,幽幽閃爍。王的眼底,變換着深深淺淺的顔色。
“你反複在強調一件事,就是‘你不行’。如此貶低自己的能力,是想讓我放棄扣留你的決定嗎?”
“我當然希望你能夠釋放我。可依照目前的情況,生殺大權不還是掌握在你的手裡嗎?”無辜的淡紫眼眸,滲出暧昧的光彩,肆意舔舐着濟伽,盧奎莎寥寥數語便說進了他心底最深處,“即便我對你實話實說,你照樣能把我殺了。對一件沒多大價值的廢品,你一定不會有什麼耐心的,對吧。”
價值,或許還是有的。王的眼睛眯起來,拉長成一條窄縫,嚴肅地審視着對面的女人。交錯的思緒,在腦内百轉千回。
“如果是比你更優秀的龍術士?”
他情不自禁地開口相問。放在平時,他絕不會把自己置于如此被動的境地。隻要是敢跟他談條件的家夥,他都會不眨一下眼睛地把他們殺死。然而這一次……
聽到他的問話,盧奎莎微張着嘴,沒能說出話來。但她的心中,卻在為話題被成功誘導至她所期盼的方向而感到狂喜。
“說三個名字,三個地點。”濟伽豎起三根手指,随火光晃動,“三位能實現‘星際穿越’這一奇迹的龍術士的名字,以及能找到他們的地址。”彎作細縫的眼睛倏地睜大了,王的目光深了幾分。放射出激烈視線的眼眸,首次具有了鮮活的熱度,“隻要你說出來,我便還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