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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Chap.2:阿爾斐傑洛(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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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XXIX

簡樸的宮殿之外,夜色如墨。绮麗的星光散落在岩石碎片間,給深邃單調的宇宙空間增添了一抹不一樣的顔色。幾縷星辰的碎光透過窄小的天窗照了進來,使整個寝殿沐浴在比月光更美麗柔和的光芒之中。

室内,擱置在中間的火爐噴吐着熱浪,溫暖并照亮了周圍,但是偌大的房間依舊寂靜而冰冷。空曠的寝殿靜到極緻,仿佛連空氣都凝結成了玄冰,而使氣氛異常壓抑的根本原因,莫過于始終不肯從夢裡蘇醒的病人。

墨裡厄、澈爾、哈拉古夏和埃克肖安靜地站在床的側面,等待睡夢中的王醒來的那一刻。

就在四人身邊的冰冷石床上,濟伽王依然緊閉着雙眼,仰面躺在毛毯裡。被帶離戰場送回這裡以來,他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擔心他的部下們一直不離開他的床邊,注視着他沉睡的側臉。

許多年前,那名英姿勃發、神采四溢的王者,在戰場上是那樣的神勇威武,讓敵人畏懼。但是就現在的情況而言,那似乎是非常遙不可及的過去了。如今,他癱在床上,大部分時間,都沉睡在不知何時會醒來的夢境裡。他做的夢,别人走不進,就連他堅持的夢想,都是那麼可望而不可及。

法夫涅在濟伽昏睡期間已經來看過數次,卻是一點解決的辦法也沒有。診斷下來,濟伽王一身的雷壓早已穩定,人卻遲遲不見蘇醒的迹象,那就隻有一件東西能幫助他渡過難關。現在這個時候,任何藥物都不起作用,能不能緩過來,取決于他自己求生的意志。

他會不會在美麗的幻夢中流連忘返,不願回歸冰冷殘酷的現實,面對永失摯愛的現狀呢?

終于,在不安的猜測下,人們看到那覆蓋住眼睑的月白色睫毛輕微地動了一下。在混沌的夢境中徘徊了十幾個小時的濟伽王,獲得了蘇醒。

“您終于醒了。”埃克肖立刻湊上前,關切地彎下腰詢問他的情況,“身體怎麼樣?”

癱睡在床上的濟伽王緩緩睜開眼睛,用茫然的目光對着天花闆,仿佛仍在夢中。随着王的蘇醒,大家都簇擁到與石床稍稍隔着一點距離的地方,憂心忡忡地注視着他。鴉雀無聲的房間裡,聽不到一點點說話的聲音,所有人都靜靜地等待他恢複神志。過了好一會兒,濟伽歪了一下頭,和守護在身旁的人們對望着,沒有焦點的雙眼一直凝視了十多秒,才确定站着的那四抹人影分别是誰。

“啊,也不用每次我有點事,你們就紮推在一起等着我吧……”王的口吻透着一絲讓部下們放心的輕松,神情卻很疲憊。

“也不是全部。”澈爾小聲嘀咕了一句。

在幾個将軍中間,墨裡厄、哈拉古夏和澈爾都在,卻唯獨不見另一個人的身影。“渥茲華呢?”注意到這個情況,濟伽脫口問道。盡管他恢複了清醒,但頭腦卻很淩亂。有關自己昏迷前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

哈拉古夏平靜地回答,“渥茲華傷得比較重,但也沒有大礙。倒是您……”王的健康,一直是族人最關心的事。女将軍的神色,滲了些擔憂。

“看來……我讓你們擔心了啊。”濟伽溫和地對她和其他的人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很好。“别在意。我已經沒事了。”

“得知您一切安好,我等甚為欣慰。”哈拉古夏放心地點了點頭,繼續說明,“渥茲華目前正在休養,恢複到無傷仍需一段時間。如果您要見他,我會通知他稍後過來觐見。”

“這倒不用。讓他安心靜養就好。”

濟伽微微搖頭,鋪在床上的淺藍色長發有些淩亂。這時候,他似乎稍微想起了一點自己不省人事前發生的事。

他隐約記得阿迦述出現在緩沖地帶之外的冰原,對他說了些什麼,随後自己的記憶就中斷了。現在,他驟醒過來,一下子有些難以判斷時間過了多久。視線朝窄窗探去,外面一片黑暗,隻有微弱的星光在閃耀。再往外,他就看不到了。

“現在是晚上。”從濟伽王看向窗外的焦急目光領會到他的意思,埃克肖連忙說道,“您從昨夜一直睡到了今夜。”

“竟然過去了那麼久……”濟伽苦笑着歎了口氣,感到絕望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沉重的打擊。自己最痛恨的那個死敵,竟突然現身在自己的領地外,成為破壞交易的妨礙者。刹耶重創了渥茲華,使他險些喪命,逼得濟伽不得不出手。

憤怒,正在一點點吞噬自己。對刹耶的憎恨之情,随着混亂記憶的重組,一起湧進了濟伽的大腦。他猛地攥緊毛毯,仿佛要将無法抑制的怒火扼殺在掌中。平躺的身體大幅度地往上揚,想要坐起來,但是鋪天蓋地的無力感及時将他制止,迫使他努力擡起的半個背脊重新跌回床面。前所未有的虧空感團團将他包圍,好像所有的能量都被掏空。王仰面朝上,難受地呻|吟着,喘出顫抖的氣息。隻是坐起身子這樣簡單的動作,對如今的濟伽王而言都是一件需要耗費極大體力的事。那根本不服從于大腦指揮、隻能以不斷的發顫和痙攣來作為回應的虛弱身體,充分地說明了這一事實。

如死人一樣仰躺在床上,似乎是目前最适合濟伽的修養方式。就像是一個放棄了掙紮的垂死者,在衆人擔憂的目光下,濟伽王無奈地喘息着,聲音有些頹喪,“有什麼需要報告的事,就這樣說吧。”

不想打擾王的休息,墨裡厄将軍沉着一張嚴肅中略帶欣慰的臉,決定長話短說。“外面一切都很好。我軍駐紮的區域一片安甯,沒有任何敵軍入侵的異象。無論是刹耶還是阿迦述的突擊,包括龍術士的救援,看來都隻是即興的行動。請您安心。”

在多方勢力前後到來,險些陷入混戰的局面後,依然能維持安穩的狀态,應該是值得慶幸的好消息。濟伽聽完墨裡厄的話,點了點頭放下心來。可是,體内洶湧咆哮的那股憤怒,卻不斷向他逼近。

讓部隊退守“緩沖地帶”,派人秘密俘獲能打開時空傳送門的精英術士,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帶領部衆回到原來的世界。普通的術士已經捕捉得夠多,全都是無用的廢物,根本幫不上一點忙,濟伽便把魔掌伸向了龍術士。盧奎莎是第一個被他瞄準的對象。原本能用她,換來卡塔特最優秀的首席龍術士,為濟伽研究星際穿越的秘法。可是這個計劃,卻被濟伽最憎恨的那個死敵攪亂了!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那個男人奪走了濟伽此生所有的歡欣,而今,又來阻礙他的回鄉之路!濟伽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看到王強忍着憤恨、怒而不發的樣子,澈爾憂郁地垂下頭。這名男子曾作為一名優秀的先鋒,效勞于濟伽軍團,和哈拉古夏一樣都是他最忠實的老部下。由于王的計劃受挫,澈爾也不禁流露出憂憤的情緒。

“再安全又有什麼用。這裡一直都很太平。就算有外敵入侵,退到緩沖地帶就可以了。關鍵是,我們的交易被刹耶攪黃了!”面向濟伽王,澈爾将軍咬着牙,非常憤懑地說,“是我太無能。雖然有試着進行追蹤,卻什麼都沒撈到,讓他們順利逃回了卡塔特。今後再想抓住那個首席,可就難了。”

在其他将軍負責把暈厥不醒的王送回“緩沖地帶”的宮殿時,衆人間腳力最快的澈爾,曾帶着部下追了很遠的一段距離,企圖對逃跑的龍術士和龍族發動強襲,結果連一個敵影都沒發現。那群家夥,在成功把人救走之後,迅速撤離了濟伽軍控制的範圍,逃得相當快。算算時間,這會兒估計已經回到了龍族的庇護所。

“計劃泡湯了啊……”

這句消沉的低語,讓每一個人都忍不住看向濟伽王蒼白瘦削的臉龐。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實現她交付于我的囑托。可是,在看到刹耶出現的那一秒,我的腦海裡突然劃過了一個想法。”濟伽王睡在四人投下的陰影裡,雙手緊攥毛毯,狠狠發力。“如果當初沒那麼拼命地想成為王,或許她……”

“王,請您不要——”

憑直覺,大緻猜到話題的走向,哈拉古夏立即小聲喝止了一下,但是濟伽壓根沒聽見,毫無所覺地打斷了她。

“是不是我想得到的東西太多?太不滿足?”顫抖的質疑持續了下去。王自言自語,聲音尖銳而嘶啞,“我應該安分守己地當一個默默守護她的将軍。那樣的話,就不會給她惹來殺生之禍。”

心底掩埋的歉疚實在太深。濟伽一直在責備自己當年沒能保護好庫拉蒂德。時間越長,這股歉疚使他越發傾向于認定是自己做錯了,将整件事會得到那樣的後果全部歸結于自己身上。所以,他才會說出這番自我苛責的話語。

“這是不對的。”墨裡厄的反對聲突然劃破空氣,讓衆人一驚。他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咽下一口唾沫繼續說,“您這是在颠倒因果。刹耶才是撕毀您幸福的禍首。他此番的出現阻撓了您的計劃,更加說明了這一點。您根本就不需要把過錯歸咎于自己。”

“是嗎?”不可否認,墨裡厄的這番話完全說到了點子上。濟伽不禁有些感慨,撇頭看了看那張沉郁的臉。“是啊……他讓我錯過了一個極有希望能成功的機會。”

澈爾擡起目光,與王對視,在他青白的瞳孔深處看到了失望,不禁郁悶地低下頭,沉默片刻後說道,“您如果需要,我們随時可以再為您獻上更多的龍術士。雖然我不确定他們能否滿足您的要求。”

“關于這件事,我認為不妥。”墨裡厄搖搖頭,再次提出反對,“我們對龍術士的動作最好不要太頻繁,否則一定會激怒卡塔特。顯然我們的據點已被他們獲悉。如果龍族派大軍過來圍剿……”他減慢語速,看了看濟伽王的表情,發現并無異狀,于是确信地說下去,“抓捕行動不宜操之過急。還是要慎重些好啊。”

“墨裡厄的話有道理。”哈拉古夏做出請示的模樣,俯下身子,謹慎地詢問,“王,您看,要不要先停止一段時間,把計劃暫且擱置一下呢?”

“要我停止?”

盡管濟伽此刻的表情淡泊到幾乎沒有表情,努力地想要維持聲音的冷靜,可是反問的言語中那股無形膨脹的怒氣,依然不可遏制地洩了出來。

“不,絕不。”王渾濁的眼睛一亮,露出特别堅決的神色,語氣中透着不容置喙的氣魄,下定決心般地側過頭對部下們說,“我不要有一分鐘停止。”他的嗓音凄厲而沙啞,“我的身體狀況你們都很清楚,不可能再好轉起來了。這副殘缺的病體,不知道還能拖多長時間……必須要盡快完成!”

埃克肖、澈爾、墨裡厄都沉默了。哈拉古夏更是崩開了她始終掩蓋在臉上的冰冷面具,情緒有些激動地勸慰道,“請您不要說如此不吉利的話!”等心情稍稍平複後,她立刻冷靜下來,接着之前的話題,以平緩的語氣說,“況且首席遠在天邊,我們根本碰不到。而普通的龍術士……”

“那個女人向我提供了關于龍術士修齊布蘭卡的情報。”

哈拉古夏的話聲被打斷。病床上的男子,顯現出王才會有的決斷力。

衆人被驚得身體一震,露出微妙的目光,互相對看了半晌,最後,不太确定地齊聲問道,“修齊布蘭卡?”

“對。修齊布蘭卡。”此時,濟伽王的側臉沒有一點表情。從那張總是顫聲喘息的薄唇裡,清晰地吐露出铿锵有力的字句。“他是一個常住在布魯日的神父。”

這個名字背後究竟意味着什麼,在場每個人都很清楚。以那個男人為目标展開的捕獵行動,其難度不亞于與一個首席直接戰鬥。

“我從将軍奮鬥到王,全都是為了她。她不在了,王位也就沒了意義。但我對你們依然存有責任。你們不想回家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濟伽王平靜的臉上,寫滿了堅毅、深情和憂郁。他望着天花闆,仿佛在對一團虛妄的幻影說話。

任何回答在這個時候都顯得很多餘。将軍們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個首席動不了,不如把眼光放在修齊布蘭卡身上。鑒于那女人交代的情報,應該到布魯日的教堂多找找。”克制住内心的渴望,王平靜地轉過頭,對埃克肖做出吩咐,“今後你把偵測的重點放在那個地方。就算把整座城掀過來,也要逮住他,帶到我的面前。”

“遵命。”

把埃克肖的應答作為談話的終結,濟伽對部下們揮揮手,表示想一個人靜一靜。

衆人離開後,濟伽繼續在床上休息。床邊的矮櫃放着食物和湯藥,他一口沒動,隻是躺着。身體裡的雷壓很安定,不再翻江倒海地給予他折磨了。濟伽王度過了一段頗為安穩的休憩時光,卻遲遲無法入睡。也不知道是否之前睡得太久,濟伽難得沒有一絲倦意,大腦異常清醒。也因為如此,他無法通過睡眠去暫時忘記一些事情,更無法通過睡眠去見他最想見的那個人。濟伽從來不會知道,原來清醒對于自己,也會是一種痛苦。

等感到有點力氣了之後,他稍微撐起身體,坐了起來,眼睛卻輕輕阖上。淺淡的眉梢蹙在一起顫抖着,閉目沉思的王徜徉在冥想的海洋之中。

空寂的房間,簡單得沒有一點裝飾,滿目都是深色的石牆,隻有一個暖爐孕育着瑰豔的火苗。但是四周原有的景象,卻在一點一點被颠覆,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轉變。雷電四射、密雲滾動的紫色天空慢慢突顯出來,遮掩住沉悶的天花闆。打磨得無比平滑的厚重地闆,頓時變成了裂縫橫生的藍色岩石,搖搖晃晃地托舉着石床。随着一聲火山爆發般的巨響,床底突然裂開一條深不見底的天塹。寬大的裂縫歪歪扭扭地朝地平線的方向一路延伸。裂口所到之處,岩石稀稀拉拉地碎裂開來,四處滾動。深埋在地底的放射性能源噴出深邃的大裂谷,沖向高空,掀起異常耀眼的藍紫光芒,如洶湧的波濤朝外飛濺。碎裂的岩石升空之後,又被抛落回地上。放射性物質沾染過的碎石,奇妙地重新咬在一起,結合成形狀各異的山丘。寝殿的景緻翻天覆地地變化着,連依附的地面都裂成了碎渣,然而石床并沒有下沉,而是整個消失不見,原本在床上端坐的人,則詭異地以坐姿漂浮在原來的高度和位置,絲毫不為外部環境的劇變而有一絲反應。劇烈的動蕩持續了半分鐘,驟變的世界終于固定成型。厚密的陰雲稱霸了整片蒼穹,旋轉着攪拌出無數巨型的亂流,仿佛是造物主開天辟地以前的混沌世界。落雷怒吼着從渦流中降下,無情地擊打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上。岩石大地時刻都在震動,與天上的閃電一起縱情肆虐,絕不停歇。喧雜的環境,沒有一秒是安靜的。

等濟伽王再睜開雙眼時,眼前的世界早已不複他原來所見的樣子。那是一個氣候惡劣、土壤貧瘠、礫石與山丘遍布,而不見任何海洋蹤影的荒涼世界。地震頻發,雷鳴四起,風暴狂舞,每分每秒都在自我破壞。紫色的天空,藍色的土地,與記憶中母星的影像重疊在了一起。而這,并非幻覺。

帶着恍惚的神情,濟伽環視四周,輕歎着發出一聲感慨。這個奇妙習慣的養成,具體追溯到什麼時候,他已經沒有印象了。會做這件事完全是因為一個人。那個人常常孤獨地站在心象世界中,孤獨地想着心事。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露出平時根本見不到的哀婉表情。而濟伽,通常都會一言不發地守在角落裡,陪伴着她,留戀她靜思的側顔。相似的場景看多了,漸漸地,他也染上了這個習慣。

在偶爾清醒的夜裡,濟伽王會拖着病弱的身軀,坐在這片藍與紫的世界裡,回味那令人懷念的風景。連自己都是如此,更遑論歸鄉心切的庫拉蒂德女王……

自他初到人間,懂事之後,他就為自己規劃了今後的道路。心中沒有任何疑惑和彷徨。生逢亂世,唯有栖身于一個值得他奉上全部忠誠的明主,才是最好的出路。為此,濟伽不斷地鞭策自身。體内被精煉的戰鬥之血,使他打敗了一個又一個的對手,跻身為具有“将軍”素質的強者中的一員。濟伽冰凍的心,隻為戰鬥而生。在他前半段以艱苦修煉為主的生涯中,他的心裡,從未住進過任何一個能讓他為之眷戀的人。

但是,在見到那個女人的第一眼,心底的寒冰就解凍了。胸腔裡,有某種東西在狂跳。哪怕擊敗可敬的對手,斬落彼此競争高下的敵人的頭顱,都沒有這一刻的心跳來得強烈。濟伽知道,胸口的火熱,是愛的産物。

那個年代,尤古斯星球的時局非常混亂,完全是一副兵荒馬亂、動蕩不安的形勢。彼此稱霸争雄的十三位王,都在廣招人才,積極備戰。實力足可擔當起一位将軍的濟伽,毫不猶豫地投靠其中之一的庫拉蒂德王,得到她的賞識,成為她麾下的将軍。來到她身邊的理由,效忠她的理由,都是源自于對她的愛。但是,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裡,濟伽沒有一次向高貴的女王表明過心意。

庫拉蒂德是一個理想之中的王。她賢明又聰慧,強大而謙虛,為人溫柔仁慈的同時,又極具威懾力。她是非分明,禮賢下士,有着比亘古的大地更深遠的寬廣胸襟,因此甚得民心。對追随她腳步的族人來說,女王就是他們的信仰。不過,投奔她的男子,往往最先傾倒于她的美貌。依照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普世審美觀,庫拉蒂德是一位标準的美人,而她又是女王,在她周圍,自然聚集了不計其數的愛慕者。

濟伽不吭一聲地看着女王将一個個為她神魂颠倒的部下宣進她的寝殿。而他,從來就沒有得到進入的允許。

對着女王美麗的背影,濟伽暗暗發下誓言,一定要助她擊敗所有觊觎至高王位子的對手,登頂為統治整個星球的唯一合法女王。在達成那弘大的目标前,男女私情隻能先寄放在心裡。

可是,災難降臨了。

還沒來得及大展鴻圖,實現最終的理想,濟伽和他成千上萬的同胞,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卷入了錯亂的時空旋流之中。

流離失所的達斯機械獸人族被母星抛棄,漂泊到異鄉。無處安身的他們,失去了往日的榮光和信仰,在陌生的星球到處流浪,不少人因接受不了環境的驟變,被大自然淘汰,痛苦而心存不甘地死去。意識到再不做點補救的措施必将導緻滅族危機的庫拉蒂德王,與其他飄零到異鄉的阿迦述王、刹耶王商議後,做出了一個無奈的決定。三王率領治下的子民,在墜落點附近的冰凍大陸自我封印,希望時間能為族人在将來的某一天赢得重生創造機會。在最艱難困苦的時候,濟伽一直都堅定地伴随在女王左右,聽從并支持她的每一個決定。

“尤古斯”一詞,在達斯機械獸人族通用語中,是“榮耀始焉之地”的意思。而“達斯”則代表“充滿榮光的”。然而,光榮的機械獸人族,在漫長而複雜的衍化過程中,身體發生畸變,退化成食肉吸血為生的怪物。數百萬年過去了,他們被摧心蝕骨的饑餓感喚醒,被尋覓食物的本能帶動,破開冰層,飛離了永凍的苦寒之地,前往豐饒富庶的大陸覓食。強烈的饑餓感翻湧着,帶來了一種很本能的沖動。這種沖動使體質發生變異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意識到,要想填滿空虛的身體,就必須擄掠人類,撕碎他們,啃光他們的肉,飲盡他們的血。

諸王在原來的世界就有磕絆。流落到地球後,從冰川中甦醒的三王,各自帶領族人找了一塊地盤。而在所有飄零到地球的這群“被流放者”中間,庫拉蒂德與她最信賴的親兵是最早蘇醒的,比其他兩位王早了差不多四百年。西元一世紀初,她就帶着她最親近的一群族人破冰而出,飛往當時正值極盛期的羅馬帝國的領地,憑心情和喜好捕殺人類,成為威脅到帝國邊境安全的一股不安定勢力。

不過,當時攪擾羅馬帝國的機械獸人族,隻是庫拉蒂德身邊少量的親兵,影響力和破壞度有限,沒有誘發大規模的傷亡,因此,并未引起龍族的警覺。在往後的歲月裡打得不可開交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和龍族,那時候還沒有覺察到對方的存在。

庫拉蒂德在位多年,受族人愛戴,具有明君的一切優點,但如果硬要從她的身上找出些瑕疵,那就是她進取的野心,沒有刹耶和阿迦述那樣強烈。庫拉蒂德崇尚和平的秉性衆所周知。但自從流落到陌生的世界,漸漸地習慣了與母星全然不同的嶄新生活之後,一些從前絕不會去在意的事情,開始在她的心中落下了種子。

達斯機械獸人族依靠捕食人類在地球維持生計。雖然就天性而言是人類絕對的死敵,卻也無法避免地被人類逐漸同化,無論生活的方式,還是審美,都慢慢潛移默化地向他們的獵物靠近。他們吃人,吃了人就會變成人類的模樣,維持機械本體的時間越來越少。時間一長,他們對美的觀念,發生了質的改變。

庫拉蒂德就是在這樣的趨勢下,愛美的欲望一天天滋長起來。她頻繁抓捕美麗的女子,用來挑選最适合寄宿的□□。不管是身份顯赫的上流社會貴族,還是平凡的農家女或低賤的奴隸,隻要容姿出衆,就都逃不過她的掌心。而作為她親信的墨裡厄、渥茲華、費路西都、南、濟伽這些将軍們,也非常樂意為她尋覓并奉上年輕貌美的女性供她享用。沉湎于養顔之道的女王,不斷地更替她的寄宿體。被她殺害、吞噬掉的女性,多得不計其數。

有一個女人,非常之美。庫拉蒂德第一眼見到她,就決定要永葆這份美麗。那是一個日耳曼女人,外貌光豔照人,有着能與日月争輝的銀金色波浪長發。标緻的臉上,鑲嵌着堪比星辰光輝的銀藍色雙眸,英挺秀美的鼻子和充滿魅惑的薄薄嘴唇,簡直能把任何一個男人的魂勾走。身材高大豐滿,氣質雍容典雅又隐隐帶着一股野性,有典型的日耳曼女性的特征。其高挑的身材,使大部分男人都必須接受她的俯視。這個女人的外形,完全符合庫拉蒂德對于一個美麗與威嚴兼具的女王的一切向往。

日耳曼諸部中,蘇維彙族是最大、最英勇善戰的一族,占據了日耳曼尼亞半數以上的土地。蘇維彙族劃分為多個小的部落,其中包括阿勒曼尼人,馬克曼尼人,誇迪人,倫巴第人等。而那個女人,正是馬克曼尼族首領最小也最寵愛的女兒,名字喚作伊蒂珂。

她的美貌遠近聞名,登門求婚者多如過江之鲫,但她一個都看不上,終身大事始終懸而未決。庫拉蒂德早就聽過她的故事。當真正見到她的時候,就立刻決定要将她占為己有。

伊蒂珂和情郎私奔的謠傳很快就傳播開來了。這是在坊間流傳的最逼真的一個版本。也有人說她被羅馬人劫走了,甚至還有在河邊洗頭時失足落了水的謠傳。總而言之,伊蒂珂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裡,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迎得“重生”。

自從占有了這具完美無瑕的軀殼,庫拉蒂德投入在美顔之中的一切瘋狂行為終于畫上了句号。搶奪到最美麗的寄宿體,庫拉蒂德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滿足,發誓這将是她最後一個吞下的女性。往後的七百多年,她再也沒有變成過其他的樣子。

她帶着部下回到墜落點,将其餘族人喚醒,整頓大軍一同北上,在羅馬帝國的邊陲比利時高盧地區定居。西羅馬帝國崩潰後,先後潛伏在阿勒曼尼亞、勃艮第王國及法蘭克王國境内,狡猾地與他們眼中的食物共存。

時間的轉軸撥到西元五世紀。冰封在永凍大陸的阿迦述王、刹耶王,和他們的族人從長眠中陸續蘇醒。與當年最先離開冰川的庫拉蒂德王一樣,他們被無法排解的饑餓感支配,血腥地肆虐過令他們感到無比新奇的歐洲大陸。探索新世界、尋找栖身之地的同時,懷着一顆危險的好奇心,滿不在乎地對人類進行戲谑的屠戮。

經過一段時間的殺戮遊戲後,阿迦述感到厭倦了,開始反思以往犯下的錯。回憶起昔日榮光的王,不再放任自己屈服于低級的欲望中,決定思考并追尋族群的未來之路。對于阿迦述的自省,刹耶卻不以為然。他的軍隊依舊保留着最野蠻的作風,以蹂|躏人類為榮。他們把自己看作地球的主宰,立于食物鍊頂端的至高者,暴戾地行使着他們自認為該得的權利,并且深信他們的王終有一天會征服這顆星球。

庫拉蒂德的部隊,不像刹耶那樣嗜血,也不像阿迦述那樣自律。他們對人類沒有極端的殘殺欲望,但同樣也不排斥食用人類。對女王統治的族人來說,定期吃人是保障自己不衰弱的必要措施,日常生活的一個很普通的環節罷了。然而,他們的首領,卻固執地進行着獨自一人的絕食。

庫拉蒂德十分愛惜自己借來的這副外貌。日益興起的愛美之心,為她後來的滅亡埋下了伏筆。不舍得放棄伊蒂珂美豔絕倫的肉身,庫拉蒂德開始了在部下眼裡不能理解的、近乎于執着的絕食,七百多年裡竟沒有再吃過一個人類。

達斯機械獸人族很早以前就發現,一旦吃下一個人類,絕大多數情況下會變成對方的樣子,隻有極少數的時候會維持原貌——而後者的概率相當低。庫拉蒂德曾被這一奇怪的現象深深吸引,開展過研究。每個人都是不同于他者的個體。即使性别相同,也存在差異。除去樣貌,每個人的身材和體型都是與衆不同的。為了研究食人後容貌轉變的原因,庫拉蒂德壓抑欲望,不再把獵物整個生吞入腹,改為隻吃一部分。吃一條胳膊,或一條腿,或隻咬幾塊肉。她發現,多數情況下,她的外貌還是換掉了,隻有極罕見的兩次沒有變化。庫拉蒂德感到很奇怪也很苦惱,即使僅吃下一隻手掌或一根指頭,都有可能變成那個人的樣子。由于這個原因,庫拉蒂德害怕再進食會使目前絕美的容顔被替換,為了保住這副令自己稱心如意的外貌,因而開始絕食。濟伽不像吹毛求疵的女王那樣,對寄宿的身體有一種近乎變态的完美主義的追求。他經常更替他的外形,但每一個都是人高馬大的青年男子。他隻會對高大而年輕的男人産生捕獵的興趣,而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身高上超過了庫拉蒂德。濟伽對女王的愛,便從他捕食的細節中慢慢洩露了出來。

對于這位在身後默默注視着自己的男子,庫拉蒂德看得非常透徹,早就知道他埋藏在心底對自己的那份情。其他的部下觐見女王,會親吻她的手背,唯有濟伽與衆人不同。他親吻的是女王穿着羅馬涼鞋的足尖。但是,他從來不說,絕口不提對她的渴望,這讓庫拉蒂德對他充滿了關注的興趣。她其他的愛慕者會主動獻身,向她表白,墨裡厄甚至摸準了她的心思,讨好般的開發出制造心象世界的能力。隻有濟伽,從來不做任何表示,一直在背後默默地看着他心目中的女神。隻有不經意間浮現出來的嫉妒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想法。作為對濟伽的懲罰,庫拉蒂德會與渥茲華嬉笑調情,與墨裡厄徹夜獨處,邀費路西都上床,卻從不選濟伽單獨侍候自己,隻是在對視時,溫柔而挑逗地看着他,盡情地欣賞他隐忍卻醋意大發的表情。

嘗夠了被刻意冷落、忽略的滋味,終于有一天,濟伽再也忍受不住,向他心愛的人表明了他隐瞞多時的心迹。

内室的寶座上,銀金色長發散落一地的女子,看到部下朝她走來。那張臉上書寫着的堅毅表情,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凝視她的眼睛仿佛能噴出火苗,含情脈脈又充斥着無法克制的欲望。她靜靜地坐着,一句也不打岔,在他表述完畢之後,朝他伸出手。他恭順地接過來,親吻上去。接着,她對他說,“做你想做的事。”于是他跪在王座前,脫下她的鞋,炙熱而濕潤的唇覆上她滑嫩的肌膚,沿腳趾、腳踝一直往上親,在小腿、大腿上留下愛的痕迹。女王放松全身,一臉享受地閉上眼睛,雙腿擱在他的肩膀,任他索取。然後,他們得到了彼此最想要的東西。

庫拉蒂德接受濟伽的求愛,是在她剛得到日耳曼絕色美女身體不久的事。那以後,她就很少再需要别人侍寝。濟伽由此成為女王最寵愛的性伴侶。

在往後的歲月裡,庫拉蒂德有一次問過濟伽,為何不向自己求婚。這男人盡心盡責地輔佐自己,深得她的信任,即使被她戲耍一樣的故意區别對待,也沒有片縷的怨言,始終默默承受着。也許她并不介意下嫁給這樣一個無限包容她,并對她忠心耿耿的将軍。但濟伽顯然有自己的打算。要真正得到一個人的愛,至少要跟她平起平坐。如果以将軍的身份向女王提出婚約,自己永遠都隻是她身邊被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狗。所以,濟伽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一直在勤奮地進行着完善自身的苦修,增強自己的實力。

獸人族的捕獵越來越頻密,神秘死亡的人類越來越多,察覺出異世界威脅的龍族,發動了意在消滅這個異端種族的戰争。三王組織聯軍,頑強抵抗。殘酷而持久的戰争,使庫拉蒂德感到厭煩。一個新的想法,慢慢地在她的心中醞釀起來。

一直守候着女王的濟伽,對她内心的想法非常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和平人士。當龍族威脅到她的生存時,她也會審時度勢地主動聯絡其他的王,共同禦敵。庫拉蒂德不是個合格的和平愛好者,盡管她并無野心,但是流淌在血液裡的傲氣,使她根本就不屑于和人類打交道,不屑于發動戰争去侵略他們。高傲的女王,一心隻想回到原來的星球。

那個年代,龍王還沒有開展人龍共生的計劃,因此,自然也不會有後世出現的龍術士。當時,術士等級的劃分十分粗略。最強的那一檔被稱為高等術士,其餘則稱普通術士。高等術士裡,不乏有實力強勁的拔尖者,完全能與現在這個時代的龍術士相匹敵。庫拉蒂德的部下們漸漸發現,女王狩獵的目标,從普通的人類變成了術士。

庫拉蒂德不希望她做的研究傳到其他王的耳裡,于是偷偷在被稱作“緩沖地帶”的大漩渦,打造了一座簡易的宮殿。宮殿最底層的地下室,是囚禁術士的牢籠。在那裡,女王和她的俘虜們,秘密地探索在星際中航行的方法。

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尋覓過程中,庫拉蒂德一路碰壁,一次次地失敗。她抓了數不清的當世豪傑,能力強大的高等術士,逼迫他們為自己服務,可是,都開辟不出一條能夠重回故土的道路。與庫拉蒂德最親近的濟伽再清楚不過了,他心愛的那位女王,早就絕望透頂。

為了和女王聯姻,必須成為王。為此濟伽付出了極為艱辛的努力,在殘酷的修行中使自己的雷壓大增,到第二次“滅龍之戰”結束後,終于成功,獲得了與刹耶、阿迦述、庫拉蒂德并駕齊驅的實力。仿佛受到上司的鼓舞一般,濟伽軍團中有兩位實力直逼将軍的先鋒——澈爾、哈拉古夏,也進行了強度不下于上司的修煉。最終,庫拉蒂德默許了濟伽的壯大。第三次“滅龍之戰”打響前,趁着龍族暫停攻勢、恢複元氣的間隙,濟伽自立為王,并在原先的軍團中選出實力最強勁的先鋒澈爾和哈拉古夏,提拔成将軍。作為庫拉蒂德勢力衍生物的濟伽的勢力,和他原來的首領長期保持共進退的同盟狀态。庫拉蒂德王和新晉的濟伽王一同主事,地位并尊,被雙方的子民親切地稱為二王共治。

然後,濟伽就與自己苦戀多年的女王在一起了。雙方的愛情,終于修成正果。族内甚至傳出濟伽王将要和庫拉蒂德王聯姻的傳言。他得到了女王的一切,戰勝了她所有的追求者,卻唯獨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愛着自己。但至少現在,他再也不會因自己低她一等而感到苦惱了。

然而,庫拉蒂德的心願,還沒有實現。

“我要把星際傳送的能力掌控在手,帶領我的族人回到我們的母星球。”私底下,她不止一次這麼對濟伽說。

高等術士能夠掌握空間。他們神奇的魔法能幫助他們打開次元,在不同的空間中自由穿行。庫拉蒂德擄掠他們的目的,便在于此。

利用精英術士們不俗的空間能力,打開時空傳送門,開辟出一條回鄉之路。背地裡,濟伽一直堅定不移地支持着庫拉蒂德的事業。

被電網重重環繞的囚室,是庫拉蒂德為被擄而來的術士專門打造的。裡面有數不清的人痛苦地哀嚎過,慘叫過,最終在女王無情的懲罰下,含恨離世。

就在這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了休止符,不再流動了。漂浮在心象世界裡懷念着過去的濟伽王,眼睛望着周圍不斷震動、不斷打雷的大地,腦海裡卻清楚地憶起了那難以忘懷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啊!”一陣陣尖厲的叫聲回蕩在空曠陰暗的囚室。那是一個男人凄厲的慘叫和絕望的咒罵,“你這隻惡魔……下地獄去吧啊啊啊!!”

一個無比柔和的女聲回應了他。“相信我,我們正在地獄。這裡,這個殘酷而陌生的世界,對我族而言就是地獄。”聲音裡的輕巧、傲慢和不屑,甚至給人她在微笑的感覺。隻有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悲哀與憂傷,透露着她的真實心境。

男人沒有理會那略顯悲涼的話語,更沒有求饒,隻顧一個勁地嘶喊,仿佛早已預知到自己的末路。“你不會得逞的!你永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死心吧!你們回不去!你會在無盡的彷徨和絕望中,度過你罪惡的餘生!!”

然而,男人憤恨的罵聲,對女人來說不過是清風拂面。美麗的女王一臉從容,不怒自威,目光沉靜地看着不斷怒罵自己的男人,仿佛他隻是一個被困在蛛網中心的小蟲。

“真叫人頭疼。果然問題還是出在力量不夠上面嗎?”歪着頭、呢喃自語的女王,芊芊玉指抵住雪白的前額,露出一副煩惱難消的樣子,“達不到一定水準的術士,是沒法幫助我們的。可這已經是那群術士中最優秀的一個家夥了呀。”

她那頭不曾修剪過的銀金色的長發,已然像綿長的瀑布般拖到了地上,在忽閃忽閃的雷光照耀下,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她美麗的側顔,就半掩在這頭濃密的長發下。陪在一旁的濟伽,癡迷地看着她。“這是最優秀的?”他側身問。

“是啊。這男人的履曆非同一般,在術士界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呢。”庫拉蒂德回過頭,帶着俏皮的神色,向濟伽介紹,“他叫海林·巴杜爾·韋納尼姆。喂,我沒記錯吧?”她拉扯了一下捆住男人的鎖鍊,把他拉到離自己近一點的地方。男人被牢牢綁縛的身軀在她大力的拽動下悲慘地扭曲着。在得到他憤怒的瞪視後,庫拉蒂德聳聳香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從十八歲就開始了他輝煌的挑戰之旅。他向當世所有知名的術士發出戰書,用了兩年的時間與他們對決,未嘗一次敗績。成名之後,所有的術士又反過來挑戰他,全部被他擊敗。他認為術士這個稱謂已不足以衡量和涵蓋自己的才能,便把自己譽為大魔法師海林。可是啊,等我抓到他的時候,他的巅峰期已經結束了。”

越是強大的術士,越容易短命早亡。缺乏人龍契約的支持,高等術士普遍活不長,往往在三十歲前最巅峰的黃金年齡就紛紛凋謝。海林今年26歲,一年前就發覺魔力在逐漸流失,身體機能随之衰竭,開始走下坡路。因此才會被庫拉蒂德派出的将軍輕易抓捕。海林清楚得很,自己已經命不久矣。

濟伽的耳旁,回響着庫拉蒂德妙曼的嗓音。“這男人從20歲就聲名鵲起。現在,時間隻過去了六年,他的生命卻已經枯萎。照這個衰弱的速度,餘下的日子應該不足一年吧。”

“快死了嗎?”濟伽打量男人厲鬼般慘白的面色,“看起來似乎不行了啊。”

“才折磨了一個星期,就成這副鬼樣子了。抓捕他的時候,也幾乎沒怎麼抵抗。研究不出我要的成果,也就不足為奇了。海林·巴杜爾·韋納尼姆,你不是我能夠寄予希望的人。”女王的口吻,好像在宣判一個死囚的命運。

濟伽瞥眼看了看被折磨得隻剩一口氣的男人。在他的印象裡,庫拉蒂德最近對術士的需求量越來越高,抓捕的行動越來越頻繁和瘋狂,而她的耐心卻流失得比任何時候都快,總是等不了多久,就把囚徒折磨至死。

“我是在尋找回去的方法啊。這個男人是最厲害的術士。他的能力在同行中間是最超群的。可即使是這樣的男人,也無法創造并維持足以使大批族人穿越星際回去的技術。”庫拉蒂德笑吟吟地歪過頭,看着與她共掌大事的男子,“你想念故鄉嗎,濟伽?盼望着有朝一日重回母星的懷抱嗎?吸食能源,不必再沾染人類的血腥,隻要能換回那樣的日子,無論要我殺多少術士,我都不在乎。”

“您應該最懂我的心。”濟伽充滿柔情而又堅決地回應道。已經成王的他,依然保留着對她的最高敬語。“我會永遠支持您的任何決定。”

他的話聽在庫拉蒂德耳裡,就好像最動人的情話。銀藍色的美眸眯成月牙,女王開心地笑了起來。“你啊,不管我做什麼,都毫無原則地支持我。無論我要什麼,你都對我有求必應,毫無保留地縱容我,愛着我。我現在所有的暴虐和瘋狂,很大程度都是被你慣出來的啊。”

濟伽露出淺淺的微笑,回視她,深情款款的眸子裡镌下她窈窕的身影。大家都誇她美,說她的容貌如神話中最美麗的女神般超凡絕倫。可是濟伽卻覺得,她一點也不美。她隻是冰冷,涼薄,恐怖,就是不美。那根本就不是她最原始的樣子。但濟伽就是死心塌地地愛着她,愛她愛到迷失心竅,不可救藥。

被高壓電流蹂|躏的男人仍在痛苦地喘息,時斷時續的謾罵聲穿插在二人的情話裡。庫拉蒂德柳眉微皺,瞬間轉移了目光,望向他,極盡妖娆的眼神裡染上了一抹兇光。

“這男人以大魔法師自居,但是依我看,他就是個庸才。他對我說,他開啟不了星際的傳送門。”

庫拉蒂德的眼神裡,有調皮,埋怨,失望和殘忍,唯獨沒有憐憫存在的餘地。

“您準備怎麼料理他?”

“他的壽命所剩無幾,再拖下去也隻是延續痛苦。我打算做點慈善事業,給他個幹脆利落的了斷,你看如何?”

不等濟伽回答,她就輕輕拿起一根鎖鍊,将人類不堪重負的電流導入其中。

無法承受劇烈的電擊,男人的身體起了巨大的反應,幾乎要被震壞一樣的七歪八倒,上下颠簸,口中不斷嘔出白沫。

庫拉蒂德用欣賞美景的眼光打量着垂死的男人,臉上盡是溫柔的笑意。然而濟伽知道,這個自己深深眷戀的女王,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溫柔的人。

“記住了喲,濟伽,”有着絕世容顔的女王眼波流轉,對身旁的愛人嫣然一笑,“對付讓你失望的家夥,就要用這種手段。”庫拉蒂德平靜地說着,口吻好像在教育晚輩。她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仿佛一切都是那男人應得的。

男人不停地發出狂叫。他掙紮的聲音,讓庫拉蒂德不勝其煩。女王紅唇微啟,放在唇前的纖秀手指,妩媚地比劃了一聲“噓”。

“——我賜予你阿舒-樊拉之吻。”

阿舒-樊拉,尤古斯世界的萬物之母,最負盛名的至高統治者。她被視作諸神之王,司掌戰争、權力、智慧和雷電。這是達斯機械獸人族信仰體系中地位最高的一位神。他們相信他們生來能夠釋放雷電的力量,就是得到了阿舒-樊拉的賜福。

柔和的宣判聲落下尾音,随風飄搖的生命之火發出最後的尖嘯,熄滅了。海林抽搐的身體停止了抖動。一道能刺瞎人雙眼的高熱雷光,把他洞穿。

海林的死是一道分割線。在他死後,庫拉蒂德孜孜不辍地研究時空穿越的計劃,以一種非常突兀的方式暫停了下來,很久都不再提起。

三次“滅龍之戰”落下帷幕,龍族攻勢銳減,很長時間都沒有行動。戰事中止了,四王迎來一段較為安生的歲月。一個喜訊開始在庫拉蒂德王和濟伽王的軍中蔓延。傳聞揭示出雙王治下的族人,正緊鑼密鼓地籌劃着二人的婚禮。

不過,刹耶卻對龍族停止進攻的舉動感到不安。他認為目前的和平隻是暫時的假象,斥責庫拉蒂德和濟伽不該在這時放松戒備,提出要召開部族會議。

收到這個消息,濟伽起先不願答應。不過在得知阿迦述同意赴會,且刹耶選擇的是一個中立地帶後,終于勉強應允。會議的舉行地點定在中歐陶伯河河畔的羅騰堡,時間是西元909年的冬天。刹耶邀請衆人參加四王會晤,共商大事,決定部族未來的命運。在會議召開的前一夜,庫拉蒂德曾對濟伽說了些讓他深感困惑的話,要他完成自己的事業,繼承自己的衣缽。這些話,就好像今後不會再見面了一樣,讓濟伽非常不解。

“我選擇你。我選擇你做我的接班人。”

那一夜,她對他說。這是束縛住濟伽往後一輩子的魔咒。

諸王率軍在羅滕堡集合。會議開了整整一個白天。當四王達成繼續聯合對抗龍族的協議時,城堡外的天已經漆黑。原先預計的不愉快矛盾沒有發生,王的會面進行得異常順利。準備聯姻的庫拉蒂德、濟伽,收獲到了來自刹耶和阿迦述的祝福。但是,在臨近散場時,一直保持溫文爾雅姿态的刹耶突然變臉,瞄準庫拉蒂德的位置,發動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襲。他的手,輕易地捅穿了女王的胸口,精準地抓住心髒的輪廓。鮮血噴湧,飛舞着撒落開來,仿佛要在地上開出一朵凄美壯烈的花。

就在刹耶展開第二擊攻勢的時候,濟伽奮不顧身地撲了過去,擋在愛人的身前。

鋒利的手刀,無情地穿透濟伽的胸膛,爪子直插|進去,一直探入到要害位置。連接着桃形器官的血管和神經被盡數扯斷。無處可藏的心髒,在破開一個大口的胸腔中呼之欲出。若不是濟伽奮力掙紮了一下,按住刹耶的手,影響了他最舒服的拉扯角度,整個心髒都會被他挖走。

刹耶右手捧着一顆完整的心髒,左手是半顆破損的心髒。他染血的手指劃過仍在鼓動的瓣膜,換上了一副與剛才談判時全然不同的面孔,露出一臉的奸笑,然後當着衆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捏爆了它們。

血,血,血……

會場頓時大亂。雙王的部下們,和刹耶王事先埋下的伏兵一起沖出。阿迦述王大驚失色,但随即就快步上前驅逐兇手,把刹耶逼離渾身浴血的二人身邊。濟伽顫抖地半跪下來,愛人柔軟的身體倒在他的臂彎裡,蒼白帶血的唇角,僵着最後的一抹笑意,是那樣的滿足和喜悅。

他不記得随後爆發的大混戰,不記得族人拼死作戰保護自己的過程,記不得部下們如何把死死抱住庫拉蒂德逐漸冷卻的身體不肯放手的自己從亂鬥中救出羅騰堡,隻記得她生命隕落的那一刻。

被刹耶打穿胸膛,心髒嚴重損壞的濟伽,昏迷了很長時間。雖然在醫師的救治下勉強撿回一條命,然而,此次事件的後遺症,使他全身的雷壓處于非常不穩定的狀态,稍有不慎就會失控。曾經,那些龐大的、強盛的雷壓,是他作為強者的象征,如今反而成為了一種負擔。濟伽破損的軀體無法承受住這股暴|動的力量,時常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一直以來,他都依靠藥物及充足的休眠維持身體的穩定,活動的時間非常有限。

自己雖被救活,然而庫拉蒂德的生命,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挽回。濟伽受到巨大的挫折,人生被打入谷底。移植機械心髒的手術完成後,濟伽王沒有過多修養,匆忙整合了女王遺留的殘軍和自己的部隊。但他這麼做,并不是要率軍遠征刹耶一雪奪愛之仇。他放棄聯合阿迦述攻打仇人的機會,放棄原先在東法蘭克王國境内的駐紮地,帶着族人撤往緩沖地帶。一些人将這舉動視為懦弱的表現,不願再追随他。将軍之一的費路西都,領導自己的軍團從濟伽王的勢力中分裂出去。南更幹脆。在女王慘死後,她直接倒戈向刹耶的懷抱。

嚴格說來,羅騰堡離庫拉蒂德和濟伽的領地最近,還有各自的軍隊保護着,所有人都低估了刹耶的居心叵測。因此,當刹耶揭開他虛僞的假面,對庫拉蒂德痛下殺手時,根本沒有人料到事情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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