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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Chap.2:阿爾斐傑洛(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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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洛立刻閉口不語,顯露出窘迫的模樣,慚愧地垂下頭。随後,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很抱歉,你們本來是一對。”

“誰讓我抵不住誘惑,跟你離開了呢?”阿爾斐傑洛呵呵笑着,“我一直都是個容易被世俗之物吸引的人。”

他将過失歸咎于自己。這讓蘇洛更加不好受了。

阿爾斐傑洛看向他,此刻他正低着頭,額前的黑發柔軟地垂搭下來,形成一片碎影,擋在視線前方。碎影之下,隻能看到他迷離的眼睛。而他的模樣,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為難。

“沉默解決不了問題,蘇洛。你必須幫我。”阿爾斐傑洛把手放在蘇洛的胳膊上,溫熱的手心按着緊貼他皮膚的衣物,用勁有點大,好像要把自己的□□融進他的靈魂裡面似的,反複按了幾下才拿開,“但是現在,我必須走。”

“你要去哪?”蘇洛猛然擡頭,高喊的質問伴随着推開桌椅的聲音響起來,“回卡塔特嗎?”

這簡直有些多餘的廢話,被他脫口而出。可能在他的心裡,已隐隐有了某些不好的預感,似有若無地盤繞着。

他的客人早已站直身姿,用那惑人的紫羅蘭色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然後沒有任何感情地将高挑的身子轉了過去,朝門扉的方向大步移動。

“阿爾斐傑洛!”蘇洛僵立在原地,大聲叫他的名字,等待他的回答。

在門前停止腳步,回頭望向蘇洛滿帶憂色的面龐,阿爾斐傑洛堅定而決絕地答複道,“去能達成我願望的地方。”語畢,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當他走後,蘇洛為自己又倒上一杯酒,一個人坐在桌邊享用,看着窗外的陽光逐漸籠罩上陰影,直到晚霞給所有的東西塗上濃濃的紅色,就像一張血盆大口,要吞噬掉一切。那樣相似的黃昏,仿佛隻有他和盧奎莎在小鎮艾克斯初次相見時才看到過。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好懷念過去的時光。他忘不了那個黃昏,忘不了她迎面而來的笑容。可是,腦海中所有美好的場景,又一下子讓一張淚眼婆娑的臉龐給占據了。

任他怎麼努力,他都無法忘記那張深深紮根在腦海深處的淚臉。此後,她身上的香氣就不再隻屬于他一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謀殺了他們的孩子。

蘇洛隐隐感到,體内湧起了一股突然升溫的妒火。在他最悲哀最無助也最憤怒的時候,他會拉着她的手請求她,不要再讓别的男人爬上她的床。每一次,她都嚴肅着臉向他保證,絕不再犯。然而,這樣的保證對她而言并非承諾,隻是句随口拈來的玩笑罷了。這很殘酷,而她正是這麼一個又愛笑又殘酷的女人。蘇洛看不透當她唱起優美的安眠曲哄他入睡時,臉上流露的那副說不清是憐憫還是慈愛的詭異笑容,隻能沉浸在那悠揚又略帶傷感的旋律裡,傻傻地裝醉。有時候,洗滌精神上的清醒不一定非得依賴酒精,女人的胸懷也可以。他一直都覺得盧奎莎的體香很好聞,絲絲清甜,仿如幽蘭。正當蘇洛這麼想着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好像又聞到了——那股熟悉而誘人的淡淡香氣。

“親愛的?”

在意識真正清醒前,他聽到了這聲呼喚,同時有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背部,動作輕柔地搖了他一下。

盧奎莎于黃昏時分回到家,看見蘇洛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杯子橫着倒在他手邊,殘餘的酒漬肆意亂流,沿桌角滴落在地。

“怎麼睡在這兒?”

即使分辨出呼喚的聲音來自于盧奎莎,蘇洛仍舊閉着眼,雙手交叉遮住面部,仿佛是為了避免清醒而做的最後抵抗。盧奎莎又拍拍他的肩膀,終于讓他醒了過來。蘇洛睜開眼睛,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孔,并且聽到吉芙納啧嘴的聲音。盧奎莎把手放在他臉上,像是要抹去鏡子上的灰塵一般,使勁地從臉頰撫摸到頸脖,好讓他盡快拾回神志。

蘇洛眼色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回來了?”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吉芙納,再把視線轉回面對她。“事情談妥了?”

“我把我僅知道的都告訴了族長。”盧奎莎伸手放在口鼻前,掩住了撲面而來的酒味。

“他們有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除了臉有些抽筋。”

“很好。”蘇洛握拳抵住額頭,自暴自棄地咕哝道,口齒含糊不清,臉上是飲酒過量者特有的那種潮紅。

盧奎莎真不想看見他這副借酒澆愁的頹廢樣子。瞧他喝得一塌糊塗,一副醉醺醺的姿态,鐵定是把家裡囤積的小麥酒一次性揮霍沒了。印象中,這男人一直都很節制,可從沒有如此放縱自己呀。盧奎莎無奈地搖了搖頭,把随身的小包交給吉芙納,卷起袖管,開始着手整理狼藉一片的餐桌。扶起倒落的酒杯,把殘羹剩菜歸集到一個盤子,所有弄髒蘇洛衣服的東西很快都被清理到一邊,淩亂的桌面被騰出一片較為幹淨的空地。

在她整理東西的時候,蘇洛一直低着腦袋,手指按住額頭,嘴裡呼出帶有酒氣的、不連貫的喘息。

“你在家做什麼?一個人喝悶酒?”終于,看着明顯兩人份的餐具,盧奎莎忍不住問道,“似乎不太像啊。”

“來,”蘇洛沒理會她的疑問,隻顧着去抱她,一雙手臂如同粗韌且粘性十足的藤蔓纏住她的腰,“過來。”

“别這樣。我要你回答我,今天誰來過了?”

“沒有誰。”

“哈,一定又是那個男人吧。”

盧奎莎不太高興地冷哼一聲,掙脫開蘇洛的懷抱,步子往旁邊的一個擺着鮮花的櫃子移,想要把花瓶底下墊着的幹淨抹布拿過來擦拭桌面。

一隻蒼勁有力的手阻止了她的步伐移動。“别走。不許你走。”蘇洛朝她伸出手臂,像一個調戲女人的醉漢那樣将她摟住,抱了個滿懷。“到我這兒來。”

“做什麼呀?”

盧奎莎被摟得一時有些站不穩,身體左右搖晃。她感覺有一股暖流襲向了自己的胸腹,在那裡,有某件非常炙熱的東西貼了上去。一張在酒精和情|欲的催化作用下顯得有些發燙的臉龐。

蘇洛埋首在她香軟的胸口,聞她身上的氣味,雙臂緊緊地抱着她。“陪我睡覺。”他閉着眼,低聲呢喃。

“可是這些盤子……”

【X】哎,去評論處補完吧。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盧奎莎不敢發出叫聲,更不敢與他視線接觸,而蘇洛打從一開始就沒看她的臉。屋子裡,隻剩沙發腳在地面不斷震動的聲響。

CLXXXIX

雨下得太大了。綿綿密密的雨,像空中抛下的一根根晶瑩水線。視野漸漸模糊。

積在睫毛上的雨點已經浸到了眼窩裡,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伸手抹掉眼皮上的水,視野隻清楚了一瞬間,馬上又被密集的雨滴淹沒。滂沱大雨猛烈地擊打着林地上的泥壤和植物,轟隆隆的雷雨合奏聲灌進耳裡,無時無刻地響着,蓋住了疾馳的腳步和身體碰擦樹葉的聲音。盡管有繁茂的樹冠遮擋掉大量雨珠,身上的衣服還是濕得精光。然而,惡劣氣候帶來的困難,根本無法阻止阿爾斐傑洛疾行的腳步。他就像一頭隻想着要快些回巢穴避雨的野獸,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滿是泥水的林間小路中狂奔。

暴雨的澆淋,使一切物體都裹在一團氣泡之中。以往安谧的樹林頓時充滿了許多不可預知的危險。煩人的葉片,擋路的藤蔓,絆腳的樹根,以及掩埋在土裡的岩石和動物碎骨,都被白花花的雨水遮住了輪廓,稍微有一點不小心,就會在全速奔跑時給身體添上傷口。但暴雨并非沒有一點好處。至少阿爾斐傑洛微醉的大腦,在雨水充分的澆灌下變得清醒了。

通過枝葉的縫隙,在身體右前方的視線盡頭,阿爾斐傑洛能不時地瞥見一座被閃電照亮輪廓的大山。那名為喀爾巴阡山的龐然大物,在陰雨天厚重的霧氣襯托下,成為一團橫着倒塌在地面的巨型青灰色雕塑,凸顯于遠方。為了看得更清楚一點,阿爾斐傑洛飛身躍上枝頭,開始在樹木上方奔馳。

保持“幻影”奔跑模式,全速飛越了三十分鐘,與不停不歇的腳步相反,眼前漫溢的水簾漸漸變得稀薄。雨勢随天邊落日的西沉越來越小。狂風銳減,烏雲散開,視野變得開闊了一些。阿爾斐傑洛腳尖輕點樹葉,縱身落回地上,啟動遠視術朝前望去。南喀爾巴阡山的輪廓如幽靈船的船頭般探出水霧,驕傲地展示着它魁梧壯碩的軀體,仿佛随時都會朝這邊傾壓下來。

刹耶和他爪牙們的藏匿之所,很早以前就被阿爾斐傑洛獲悉到了。但是讓佛熙特在威逼利誘下吐出的情報真正得到證實,還需追溯到去年阿爾斐傑洛趁下界之際對這一帶進行的實地勘察。自從十個月前的那次探訪以不太成功的結尾收場後,他一直沒有遺忘這裡,總想着要再次前來。現在,願望終于實現了。

确認了一下身體的狀況,覺得還不錯。盡管如此,他仍然慎重地将步伐從快跑調整為探索式的慢步前進。阿爾斐傑洛可不願提前拉響顱内的“警報”,不敢一下子就離刹耶的地下宮殿太近。倘若那個立場暧昧的王當真洞察了他的心思,意圖跟他合作,會否再派一個使者來找自己呢?

帶着各種不确定的想法,阿爾斐傑洛走上山。當他想着要尋找那條記憶中的隐蔽小徑時,他感到腿腳開始不好使了。随着步子深入,走路的動作變得遲緩。腳掌顫抖着,僵在半空,竭盡全力地挪動。每跨出一步,都仿佛經曆了極其艱難痛苦的心理掙紮過程,肢體才最終落實下來。他的主觀意識是想要繼續前進,身體卻在扯他的後腿。體内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他的命令,讓他遠離想要去的地方。而控制身體的司令塔,毫無疑問是他的大腦。

現實令人沮喪。自從22年前的那場牢獄之災,龍王結界對他的制約效果始終沒得到根除。這回比上一次起反應更快,好像龍王預知了接下來的事,提前喚醒布置在他大腦裡的抑制性物質,讓它們散播開來,成為遏止他行動的力量。阿爾斐傑洛痛恨這種身體不完全聽自己意志使喚的挫傷感,可事實不容他争辯。他沒有辦法再前行了。

一停下來,腳底就好像被糊在了泥地上似的,再也動不了一下。他又試着往前挪了兩步,用了十秒鐘的時間,而後,終于完全放棄了。心靈上的疲累,讓他彎下腰大口喘氣。腦子裡的雜音又開始複蘇,歇斯底裡地叫喚着,一刻也不停止。頭部的劇痛壓迫着他,連正常呼吸都變得難以進行。

再次被無法忍耐的頭痛打敗的男子,無助地抱着頭蹲下身子,待在原地不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雙掌死摁着頭,指甲緊摳上去,以制造痛楚的方式緩解痛楚。稚嫩的頭皮被撓出一排排痕印,紅發随之根根散落。

“哈……哈……到此為止了嗎?”

他們剝奪了他“恨”的能力,培養他成為聽話的鷹犬。他們剝奪他反抗的思想,讓他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寸步難行。

在原地蹲了一會兒之後,阿爾斐傑洛慢慢站起來,掉頭往回走。雖然無法靠近地下城的入口,但隻要偏離原定的目的地,腳步就會變得輕盈,呼吸也不再艱難。于是,無計可施的阿爾斐傑洛隻能保持緩慢的步伐走下山,想找個地兒歇息片刻。走出二十來步,他又不甘心地回頭朝山上看了看,一陣濺開泥水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奏響了它那不容忽視的韻律。

遠處有一個人正在接近。從那微小人影身上穿着的絢麗衣服的顔色,阿爾斐傑洛辨認出來。等對方靠得更近之後,他看出那是一個滿頭灰發的男子。

縱使外貌幾經變化,他都不會錯認那人的身份。阿爾斐傑洛立刻轉過身,露出驚喜的眼神。“讓我猜猜。米考内?”

灰發的男人發出尖銳的咂舌聲,不可思議地望着他,在離他十步的地方停住站定,“這樣都能認出我?好眼力。”

兩人隔着一段微妙的距離對視着。“你的外表真是千變萬化。”阿爾斐傑洛說。

“拜白羅加大人所賜。”米考内聳了一下肩膀,“首席大人,我實在很好奇,我早已不是比爾的樣子了,您怎麼還認得我呀?”

“我記得你的眼神。和佛熙特很相似。精明,貪婪,謹慎,但也有不同之處。”阿爾斐傑洛下颚微擡,用手指摩挲下巴,“他給人的感覺像一頭餓狼,你卻像是……蛇?不對,蝙蝠?不對。狐狸?嗯……也不對。你的眼神像耗子,一隻看似膽小、實質滿肚子壞水和詭計、更擅長裝無辜的耗子。所以我才能通過這股奇妙的違和感嗅出你身上的虛僞氣味。但是,我也很好奇,你居然沒有落網。”

“是的,我暫時卸下了任務,回歸王的麾下。”

“你怕了?”

“在必要的時候我會複出,您無需挂念。”

“做間諜這份差事,就跟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似的,相當考驗人。就算我有心替你說請,也難以護你周全吧。事後沒有人審問你嗎?白羅加?龍王?”

“他們倒想。可我沒給他們機會。有您的庇護加上我在扮演方面的經驗和才華,要是再被逮到,還不如當場就死掉一了百了算了。”

“很有膽量,也很有冒險精神。”目光審視着米考内,阿爾斐傑洛換了個站姿,把重心移到另一條腿上,雙臂交疊着抱在胸前,“你我也算有緣。你的王派你過來接應,是怕我又誤殺掉他的其他部下吧?”

“我不想揣測我王的心思。但他确實專門委派我給您帶路。”

“我來過一次,記得怎麼走,不需要你帶路。”

“那您為何不走?您不想進去嗎?”

“叫刹耶出來,到外面見我。”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米考内眉頭微蹙,咽了口唾沫,頓時陷入沉默。阿爾斐傑洛面帶悠閑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感覺拍打在二人身上的雨點在逐漸減弱。

“他想找我合作,已經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待了很久吧。我會成全他。而你的猶豫,會使他錯過這個機會。”

阿爾斐傑洛的眼睛閃爍着紫色的厲光。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米考内以外的異族,一定會緊張得不可言語,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吧。

但是灰發的男子卻面無畏懼,從正面直視對方,眼中絲毫沒有退縮。這自然是米考内對眼前這個男人絕不會傷害自己有一種極高的自信。貴為卡塔特首席龍術士的阿爾斐傑洛,憑他的力量要殺死自己簡直易如反掌,但是在達到他的目的前,他絕不會那樣莽撞。米考内是在“王之眼”賓向刹耶彙報了阿爾斐傑洛的行迹後,受王的指派接下這項使命的。在離開地下城到山上尋找這位“入侵者”之前,他就已經料定阿爾斐傑洛不會像襲擊休那樣對自己輕易下手。他們雖是敵人,卻有股非常古怪的默契存在。不過,這份默契解決不了米考内此刻心中的疑惑。使他稍感不安的,是這個男人的提議。他要刹耶王自降身份,離開寶座,走出宮殿,到這兒來見他,是想在之後的談判中給自己争取些主動權嗎?若要論起在這項合作中所能給予對方的幫助,這家夥顯然處于劣勢,除了可能攜帶着的卡塔特的秘密及他首席級别的戰力外,孑然一身的他幾乎沒别的投誠砝碼。可他卻如此大言不慚地提出這條過分的要求,連絲毫的臉紅和眨一下眼睛都沒有……真是個有趣的男人啊。

米考内低下頭,沉思了片刻,然後又擡起來。“我知道了,請您稍等。”話音落下後,他便轉身返回,身影逐漸沒入雨水的傾蓋。

阿爾斐傑洛的視線沒有多逗留在米考内身上。他朝天空望去。在等待刹耶到來的時候,雨勢進一步減弱。終于,瘋狂肆虐了一整個下午,瓢潑大雨停止了它的征途,頓時銷聲匿迹。然而,天空仍舊一片陰翳,灰雲團聚着,看不到放晴的希望,濃霧也沒有散盡。随着夕陽降落,沒入遙遠的地平線,最後一點亮光也從天空中剝去了。潮濕的大地,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月亮爬出雲霄,靜靜地懸在天際,四周閃着柔白的月暈。深藍色的天空幕布中鑽出一顆顆星星的影子,若隐若現地埋在雲縫間。狂嘯不休的風靜止了,周圍一下子變得很安谧。隻有空氣裡散播的陰寒而詭異的氣息,使野外的傍晚顯得不那麼平靜。

被大雨淋透的衣服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以這樣的形象會見刹耶,也實在不太光彩,阿爾斐傑洛決定用魔力驅趕這些給他帶來不便的水珠。他很小就有能将冰冷的水升溫的本領,烘幹濕光的衣物,也隻是小事一件,連手指頭都不需要動。魔力燃燒起來,給身體帶來了溫暖。盡管烘幹後的衣服還是有點皺巴巴的,但将就一下應該能行,不至于在見到刹耶後失了體面。更何況與這相比,刹耶肯不肯抛棄一位王者的威嚴屈尊來此地見他,才是最需要考驗的事。

米考内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阿爾斐傑洛有點等得不耐煩。他試着往前走幾步,可還沒走多遠,就在一棵大樹下頓停下來。還是跟之前一樣,稍稍往“禁地”靠近些許距離,就會被一股無名之力所阻止。腦子裡的“病毒”又開始活躍起來,叫嚣着,發出戰錘拍擊鼓面般的噪音。他彎下腰,雙手按住頭,望着自己顫抖的雙腳,低聲咒罵了一下。一直被這樣折磨下去的話,意志力再剛強的人,也早晚會發瘋或變成神經病吧。阿爾斐傑洛苦笑一聲,忽然擡起頭,朝身體左側望去一眼,面容驚愕,嘴裡不由默念出一聲糟糕。十米外,刹耶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剛勁的戰鼓聲原來是他的足音,沉着有力,虎虎生風。阿爾斐傑洛視線凝固在他看到的人影上面,面容完全怔住,顧不上腦子裡嗡嗡亂叫的嘈雜聲響,挺身站直。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刹耶王,高大的形影不疾不徐向着阿爾斐傑洛走來,充滿了壓迫感和窒息感,将他的視線牢牢定住。即便是身為首席的這名男子,在看到刹耶王登場的那一刻,也感受到了強烈的敬畏與吸引。

阿爾斐傑洛不喜歡别人突然出現讓他吃驚,但是更讓他難以置信的,則是對方的樣貌。

“你變了。”即使在缺乏陽光的環境中仍能正常視物的龍術士,望着獨自赴約的刹耶王,盡可能不形于色地說。他輕而易舉識破了米考内的身份,卻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人。

“對。喜歡我的新形象嗎?”刹耶輕勾嘴角,浮出他獨有的溫柔笑容,“我使用的寄宿體,普遍不超過一年。不過,上一個曾得到了華倫達因超高的好評,我就多留了一會兒。現在這副新面孔,你還看得習慣嗎,首席?”說完,他拉長唇線到最大限度,讓笑容更深更甜。

瞧他新得到的人皮僞裝——銀白色的長發被紮成馬尾辮垂在腦後,但還留了一點頭發沒梳進去,和辮子一起披落在肩上。長發依舊半白半紅,但并不像從前那般左右分明,而是在銀白中間挑染了一些紅色,如繁星散布在夜空。紅色的部分不像絕大多數紅發男人常顯露的草莓紅或橙紅,倒像血液凝固了的暗紅色。顯而易見,這是由人血挑染而成。它們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他的面貌比之前添了幾分陽剛氣概,臉頰輪廓更硬。潔白濃密的眉,健康的麥色皮膚,挺如山峰的鼻,薄厚适中的嘴唇,和大大的赤紅眼睛。向後集中的頭發用一個簡單的發飾束緊,固定在腦袋後面。發夾有着慘白的光芒,微微泛黑,看起來像某種生物的骨頭。他身材高挺,腳踏犀牛皮靴,身穿暗金色條紋綢緞長衫搭配白如新雪的貂皮外衣,圍着超大毛領,一身裝扮貴氣十足。披在身後的披風厚實而輕盈,呈現為深海的顔色,覆蓋着光滑的皮毛。然而仔細去看不難分辨,看似柔軟的根根絨毛,實則比石頭還要粗糙,比刀刃還要鋒利。那是遍布着鈎刺和鱗片的龍皮。經由披風的材質,阿爾斐傑洛判斷出,他固定發辮的發夾,多半是龍骨。

“對你的解釋,我并不懷疑。但我懷疑的是你用的方法。”紫眸盯着他,“你不可能挨餓不吃人。就算一年都不行。”

刹耶王的赤色眼眸,反射出微微泛白的月光。“一張人皮而已,對我們而言想儲存多久就多久。看厭了就棄,覺得不膩就繼續用。你想問我怎麼做到的?”他語氣溫柔,“我的同胞很早以前就學會了如何在食人後不改變容貌。而我,借鑒了他的成果。”

“竊取了别的王研發的秘方?”

“很聰明嘛。”

“難怪之前見了你幾次,都是一個模樣。”

“說正事吧。除非你今天來隻想研究我的容貌。”刹耶輕笑一聲,“米考内一給我報信,我就過來了。沒讓你久等吧,首席。”

“不。”阿爾斐傑洛神色忽然一變,疲憊地閉了一下眼睛,挺拔的身子微微有些彎曲。腦中寄生的“蚊蟲”又在叫。“也許我該走。”腳尖輕擡,身體半側過去。

王的眼眶放大,“剛來就走?”

阿爾斐傑洛剛擡腳,又定在原地。他的胸中湧起一團沒有理由的焦躁,憎惡着自己的失态。而這副模樣,恰恰展現在那家夥的面前——第二次。“我不該來這裡的。”他别開頭,接着又扭回來對上刹耶的目光。

刹耶仔細看了看他,把他全身上下瞧了個遍。淡淡的笑,外加猩紅的眼,使得他看起來危險而深不可測。瞳仁中那抹純粹的紅,在閃閃發亮,可以看穿一個人靈魂中的虛弱和無助。“原來如此。你的身體不受你本人大腦的控制,好像由别人之手操控着。”

被識破了?紅金色頭發的男人笑了一下,精神上的頹靡使他的笑容失去光彩,顯得空虛。“我的腦子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不該來。”他低頭坦承,聲音幹枯而沙啞。

“可你還是來了。”刹耶回以微笑,然後走近一步,“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阿爾斐傑洛挺直腰杆,側身正對着刹耶,望着那雙平靜無波的赤色雙眼,突然咬緊嘴唇,無奈地笑了,“你得帶上一個人,而不是獨自前來。”他慢慢擡起目光,與刹耶保持平視。

“向自己的敵人提出要求,還一副理所應得的樣子,你算是我碰見的最自不量力卻最能勾起我興趣的人類。”王的笑容,高貴而優雅。笑中帶着通曉一切的神秘感,仿佛早已把全局掌控在手。“說吧,你需要什麼幫助?”

自己還未明說,對方就已經心照不宣。那了然于胸的表情,充分證明刹耶王早就看穿他的來意,想等他親口說出來。而阿爾斐傑洛也充分明白這一點。雙方的第一次正式會面,卻充滿了默契,好像他們是相處很久的搭檔一樣,不必多說也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我确實需要幫忙,但不是你。”

“沒關系。說出你的困難。”

既然這家夥的态度如此爽快,阿爾斐傑洛也不必再兜圈子了。“我想要你們為我解決一個難題。如果不把那事兒解決掉,隻怕我有心與你們合作,我的行為也會背叛我的心。”

“什麼難題?不要有所顧慮,你可以直說……”

“我的大腦啊,被人動過手腳。”阿爾斐傑洛打斷刹耶,口吻之中帶着挑釁。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腦袋側面,“這裡面,有龍王遺留了‘病毒’。一種抑制我掌控自己思想的東西。”他嘶啞地說,“害怕我反抗的家夥,在我的腦顱裡加上了一道‘緊箍咒’。我需要有人為我破除它。隻有這樣,我的思想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

他在叙述時,刹耶的表情幾度變化,從微微的驚訝,到沉思,最後到驚喜。這個男人曾在去年突入到他藏在山中的大本營,暴走般地擊退了無數族人,卻在最後見着他的時候,表現得大反常态。明明已經到了可以坐下來彼此好好談話的距離,他卻突然變卦,往回狂奔,樣子像極了一個情緒失控的瘋子。那前後對比強烈、完全判若兩人的舉止,刹耶不可能忘得了。其緣由,他也早就猜透了七八分。現在這男人提出的要求,根本沒超乎刹耶的預料。但他要阿爾斐傑洛說完。于是他耐心地聽下去。

“我知道,你這裡有能夠幫助我的力量。在我與你手下的大将蔔朗彭交戰時中途阻礙我的家夥,也就是給奈哲傳令的那個家夥……啊,是叫霏什嗎?”阿爾斐傑洛聲音桀桀地笑着,一隻手平舉着伸向前方,朝刹耶王探去,表情像一條讨賞的狗,“幫我解開吧。那個叫霏什的将軍,能侵入人的意識。我要他幫助我。幫我……剔除掉它。”

用心聽完,刹耶露出微笑。那是阿爾斐傑洛畢生所見最為溫柔的笑意,仿佛能融化寒冰。“小事一樁。”他說,“霏什會樂意效勞。”

CXC

碧藍通徹的高空下,有一座跨度長達千米的橋,一頭架在浮空山石上,一頭隐沒于悠悠飄動的雲海之中,像一條飛虹聳立着。

它便是連結卡塔特山脈和人類世界的巨大橋梁,通向龍族故鄉的通道。仿佛鋪在空中的路一樣橫跨而過,輕盈唯美,煥發出迷人的彩色光芒。

守橋人杜拉斯特握住劍柄的圓頭,屹立在七彩斑斓的橋上。遠方,一陣絢麗的光暈亮起來,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轉過身子,目光穿透光束,注視着橋的入口。在他守護的橋上,有人正在通過。

杜拉斯特面對過橋者,躬身行注目禮,顯示出他對此人的尊敬。“歡迎回來,首席大人,”他恭順地問候道,話鋒忽然一轉,“您最好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這家夥要給我下最後通牒?有點意思。我竟不知他那麼有膽子。甚少有耐心搭理這位守橋者的男子,突然有了想回應對方的沖動。“什麼樣的事?”

“随便出入。”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是這兒的守衛者。您的做法,讓我很為難。”

“我不明白哪裡需要為難。”阿爾斐傑洛雙手環胸,口氣變得強勢,“你是看守這座橋,而不是看守我。”

“冒犯到您我很抱歉,但我必須向您聲明一件事,非常普通甚至您早就有所了解的一件事。”注意到首席怒氣上升的杜拉斯特,放慢了語速,擺出謙和的态度,以退為進地說道,“您要過橋,必須向我出示族長允許您離開的證明。很顯然,據我的了解,您最近并沒有任務在身。”

“難道我沒有支配自己雙腿的權利?”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語,隐隐帶着怒意。阿爾斐傑洛的眼中冒出火光,表情有些扭曲,明顯對這位守護者過分的幹預有所反感。“腳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

“自由這東西,誰都喜歡。可是,自由也該有所限制。”杜拉斯特沒有絲毫退怯,态度非常堅決,不卑不亢地說道,“人們總愛談論自由,往往忽視了自身應盡的責任。而您是首席。隻要您處在這個位置一天,就應該理解,首席的職責是守衛卡塔特的一方土地,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然而,您三番五次未經許可離開,事後還為自己強辯,這不僅屬于嚴重失職,更是不思悔改的表現。如此顯而易見的錯誤,不能用自由作為搪塞的借口将其抹去。希望您能夠三思而後行,切勿再擅自離崗,做出藐視龍族法度的舉動來。我都是為了您好。”

杜拉斯特苦口婆心地說完,接收到的卻是首席越發冰冷的眼神。狠狠地瞪了這個刻闆的家夥一眼,阿爾斐傑洛不想再與他浪費口舌,咬着牙背過身去,走得飛快。然而,他才剛剛擦過他的身側走出五六步路,卻又把腳步停了下來。

阿爾斐傑洛回過頭,意味深長地注視着這名盡職盡責的守護者,好像在探尋他内心的真實想法。他看着的人也在看着他,眼神堂堂正正,面容十分坦然。一股奇思妙想,突然鑽進了他的大腦。“杜拉斯特,莫非……你在替我守密嗎?”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破壞規矩了,但至少上一回,龍王沒有追究。假如龍王得知他不經允許随意離去,從他們以前處罰他的力度看,他一定會遭到巨雷轟頂吧。可他卻非常平安地度過了這兩年。沒有軟禁,沒有責備,沒有懲罰。

杜拉斯特眼簾微垂,好像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于是他急切地又質問了一次,“是你瞞住了族長?”

回應他的,是守橋者平靜的答複,“我隻是一名守護者,奉命鎮守此橋。我的能力有限,無法守住這個秘密太久。這兩次我都替您瞞了下來。希望您能體諒我的苦處,下不為例。”

阿爾斐傑洛近兩年下界,早已不再請示龍王,也不采取催眠的手段,每次都是光明正大地直接在杜拉斯特面前通過。其他守護者應該是沒有看到的。唯獨這位守橋人,他想避都避不過。早該想到,是杜拉斯特隐瞞了實情,沒有彙報上去。

彼此之間并無過硬的交情,是什麼值得他為我保守秘密?首席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個不顧被龍王責罰的風險包庇自己的守護者,無法忍住探求答案的欲望,“為什麼做這種事?”

杜拉斯特不太自然地癟了一下嘴,遲疑過後,終于選擇了回答,“族長他們……待您太不公正。您沒有殺害雅士帕爾。”

阿爾斐傑洛突然愣住了。

他想過千百種理由,猜測這個男人或許是懾于自己的地位不敢造次,也可能是不想招惹和自己有關的閑事,卻唯獨沒想過這個。

微微歎了口氣,杜拉斯特為秘密的釋放感到輕松,唯有平靜的語調依舊不變,“我沒法出庭作證,也不了解您和雅士帕爾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相信,您是被冤枉的。可是我的想法既扭轉不了判決的結果,也無法改變您蒙冤入獄的事實。所以,我想盡自己微末的力量,讓您少受一點苦。這是我僅能為您做的。但我不能永遠幫下去。”

一瞬間,阿爾斐傑洛為他的善意所打動,内心有了一絲動搖。但下一秒他就硬起心腸,堅決地穩住自己的信念。

“你是個好人。”誠摯的贊歎,絕無半點謊言的成分,深切地表達出對杜拉斯特良苦用心的感激。然而,道謝的男人卻在心裡念着,太晚了。

慘死的少年面容,輕晃進他的腦海。龍族把雅士帕爾強行帶到這片陌生的龍山,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迹,卻根本不在乎是誰真正害死了他。這結果讓人憤怒,但我會推翻它,推翻這個黑暗的政權,讓它在整個星球上消失。雅士帕爾一定會支持我的。

阿爾斐傑洛别過頭,走得毅然決然。身後的七彩之橋離他遠去,如同飄在空中的一條絲帶。杜拉斯特的人影也在慢慢縮小,最終再也無法給予他遮擋。

龍王剝奪了他的部分思想,通過讓他忘掉恨,化解他對自己、對龍族、對他所遭受的一切不公正待遇的怨怼。如果什麼都不做,甘之如饴地平庸下去,阿爾斐傑洛的人生将毫無希望,毫無光彩。幸運的是,他終于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我不需要去「恨」。沒有那個必要。直接提起屠刀「殺」就可以。

阿爾斐傑洛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那個自己醒了,在光明中尋尋覓覓的那個自己睡了。而人生最不幸的,就是做一個有始無終的半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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