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非贊賞,而是一種無奈的譏諷,澈爾凝視牆外,嘴裡罵罵咧咧,胸中充滿了煩躁的郁氣。這支同仇敵忾、士氣旺盛的讨伐軍隊已經圍了他們一個星期,不知道哪天才肯死心罷手。澈爾真巴不得沖出去教訓他們,但那樣的舉動無疑與王的命令相違背。
“将、将軍……”忽然有人用謹慎而膽怯的語調呼喚他。一顆腦袋,從他身後探出來。“您說我們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啊?”
約有一千個族人,與澈爾一同飄蕩在“緩沖地帶”深廣黑暗的空間,密密麻麻地紮堆在一起,好像是這個地方土生土長的浮遊生物。
“你問我,我哪知道啊?”将軍猛地回頭,粗聲喝退了那個提問的部下。視線随即轉向那一張張充滿哀怨神色的臉龐,澈爾隻覺得彌漫在胸的郁氣愈發沉重起來,終于決定放棄觀看這毫無新意的轟炸表演。
恰好這時,哈拉古夏從宮殿出來,視線飄忽不定,望着聚集在封印之牆附近的人海。“澈爾!”找到對方後,她高聲呼喚。
“我回來了!”
澈爾關照部下切勿妄動,随哈拉古夏返回宮殿。
自從濟伽王病情惡化以來,他很少接見外人,偌大的宮殿總是冷冷清清的,孤寂地矗立在巨石之上,現在卻變得熱鬧非凡,聚集了不下三千人。為了躲避敵人鋒芒,原本駐紮在雪原冰城的大部隊統統撤回這裡,隻有澈爾的軍團因為實在沒地方擠,被迫駐留在殿外。殿内到處都是人,每一個房間,甚至走廊和樓梯,都被塞得滿滿的。
就連濟伽寝殿的門口,都已被數量可觀的族人占領。考慮到王的身體需要靜養,他們沒有貿然闖進去,但是重重疊疊的議論聲,仍舊讓人心煩。
龍族興兵進犯,威脅到紮根于這片土地每一個達斯機械獸人族臣民的生存,大軍壓境之下,身為首領的濟伽卻忍氣吞聲,命令全體族人棄家撤退,将築造在轄區的廣闊冰城留給敵人任意支配,逃到“緩沖地帶”的避難所苟延殘喘。濟伽王的畏戰之舉,在部分臣民心裡簡直是奇恥大辱,龍族的大肆征伐不啻于一種赤|裸|裸的挑釁,此前,從來沒有一個王的領地被龍族圍困那麼久而不出擊,濟伽王的隐忍幾乎到了沒有底線的地步,不過,也有部分族人理解王的選擇,覺得不應該在這時與龍族大動幹戈,徒耗兵力。不同意見的争論在這座古樸的宮殿中碰撞交鋒,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息。
但是,王卻用他的威嚴和寬容,将所有不滿和積憤鎮壓下來,用那顆深沉的愛民之心,抹平了所有懷疑的聲音。為了防範包括卡塔特和刹耶在内的所有外敵,濟伽很久以前就布置了針對“緩沖地帶”進行保護的“封印之牆”。這道穩固的防線,使廣大族人免遭戰禍,龍族的遠征軍時至今日都無法将其攻克,完全倚仗于王的守護。如今族人們更關注的,已不再是該不該打的問題了,而是轉移到王的身體是否能永葆安康,帶領他們度過眼前的難關。
“陛下今天的氣色似乎不錯呢。”
“臉很紅潤,看起來很健康,更重要的是沒出現嗜睡症狀。”
“不知道會不會中途倒下。如果能将這個狀态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如果王倒下的話,我們都将失去庇護……”
“不會的。陛下看起來就跟沒病一樣。”
“如此看來,法夫涅調理有方,有大功勞啊!”
族人議論紛紛的問題,恰恰也是澈爾所奇怪的。但他決定先抛開這些疑惑。
寝殿充滿微光,光芒不強烈也不刺眼,隐約有些灰蒙蒙。殿内溫度偏冷,全靠擱放在中間的暖爐維持熱量。王巋坐床榻,寂靜如恒。将軍墨裡厄、渥茲華,及王之“眼”埃克肖,環繞在他的床前,一刻不離地陪侍着。
保持着以往的頹靡,濟伽王浸沐在微冷的光芒中,身披一件淡藍色的睡袍,蓋一塊薄毯。一隻精緻小巧的青銅暖手爐,靜靜地躺在他微握的掌心,輕吐出蘊含熱量的霧氣。他眼簾低垂,眼睛僅是微睜,如兩瓣觸碰在一起的樹葉,仿佛随時都會睡去,卻又倔強得不肯完全閉合。不管手下怎樣議論,他都不說一句話。也許現在隻要稍微洩一下氣,他就會昏死過去。
是外面那些嘀嘀咕咕的家夥,把王吵醒的嗎?澈爾憂郁地邁步進入寝宮,與哈拉古夏來到床邊。最近,王用于沉睡的時間明顯減少,以往每天僅能保持四、五小時清醒,現在卻完全颠倒過來。莫非這是他身體有所好轉的信号?如果真是這樣,倒讓澈爾的心感到一絲寬慰。
“王,防護牆的運轉就由我們幾個保障。不如把外面的大門關起來,您好好睡上一覺。”
四名侍立于床前的将軍占據着濟伽的整個視野,把遠處臣民的身影遮擋在目光之外。當澈爾吐露出這番奉勸他休息的關切言語時,那些皮膚下埋藏着的血管在微微顫動,顯示出他強烈的擔憂情緒。
濟伽經年累月将自身的雷壓傳輸進“封印之牆”,以一己之力築下了這道保境安民的防線。積攢了十分充盈的王級别的稠密而高質量的雷壓,哪怕濟伽本人陷入休眠,防護罩依然能發揮效用。不過,将軍們并沒有讓任勞任怨的濟伽王孤身奮戰。為了分攤和緩解他的壓力,龍族入侵的這些天,他們一直在鼎力協助濟伽王,付出自己的力量,加固牆的防禦。如今,沉澱在“封印之牆”防護罩内豐饒雄厚的雷壓不止來源于濟伽,四位将軍均有貢獻。
濟伽坦然接受了部下們的好意,但是澈爾出于體恤他病情作出的勸言,他卻沒有聽從。“不必。我還沒到必須休息的時候。”他微仰頭顱,眼睛始終半睜半閉,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門也不需要關。我不希望引起族人的猜忌。”
這時,王的專屬醫師法夫涅端着一碗湯藥走進來。
碗裡盛着的藥水呈現透明色,似乎與濟伽王平時所喝的看起來不太一樣。渥茲華歪過腦袋,注視了片刻,随後,露出一個自以為優雅溫和卻讓人感到深深涼意的笑容。“法夫涅,這是什麼藥?”
被渥茲華攔截下來,年邁的醫師停步站立,欠了欠身以示尊敬,“隻是些提神醒腦的藥而已。”
“真的嗎?”渥茲華的眼睛眯起來,這個細微的表情,讓他本就十分狹長的琉璃色眼睛更具森冷的壓迫力。“好像不對吧。”
一陣強烈的疑惑,在片刻之間湧上哈拉古夏的心頭。她側頭瞥向法夫涅略帶無措之色的臉龐,又看了看被他捧在手裡的碗中那不同尋常的液體。剛才她還奇怪渥茲華執着于追問法夫涅這個問題的原因,現在卻突然有種寒意遍布全身的感覺。“該不會……”
很快,墨裡厄和澈爾也用懷疑的目光對準法夫涅。一時間,這位效力于濟伽王為他提供醫療服務多年的老人隻覺得百口莫辯,無奈之下不得不搬出擋箭牌。
“這是王讓我做的。我無法違抗王的要求……”
就在法夫涅誠惶誠恐地回應諸位将軍的疑惑時,濟伽王伸出他枯瘦的手臂,無力地揮舞兩下,示意他把藥端來,于是法夫涅恭恭敬敬地走到床邊,把藥碗放置在埃克肖手上。
埃克肖照例嘗藥,微抿一口碗中的透明液體後,将其交給濟伽。
數雙眼睛以相當關切的角度投視而來,濟伽掀動長長的睫毛,渾濁的青白色眼眸看着他們,透出肅穆之色,“難不成你們認為法夫涅送來的是毒|藥?埃克肖都已經嘗過了,還有什麼問題嗎?法夫涅隻是忠實地遵照我的旨意行事罷了。你們呐,真該為自己的多疑向他道歉。”
嚴肅卻并不苛刻的訓責聲落下後,墨裡厄将軍黑黃色的瞳光中閃爍出一絲透亮的星芒,仿佛對某件事豁然開朗。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藥應該能使人的精神長時間保持高度亢奮狀态吧?所以您這些日子才會睡得那麼少。”
聽了墨裡厄言之鑿鑿的判斷,三位将軍面目震驚地小聲驚呼起來。被點穿了意圖的濟伽自知不可能繼續隐瞞,沒有進行任何辯解,帶着默認的表情,将興奮藥劑一飲而下。
悲痛一瞬間填滿澈爾的胸膛,使他情難自禁地咬牙握起拳,“居然要您拼命到這個程度……是我等太無能。不僅做不到在不借助您力量的前提下獨立維持防護牆,就連您的信任都無法得到……”
“如果不能為您分憂解難,還要我們這些部下做什麼呢?”哈拉古夏黝黑美麗的面龐充斥着内疚的情緒,她哀歎一聲,耷拉下雙肩,從她豐潤性感如今卻因惆怅和哀傷而顫抖的唇中發出苦笑,“在您睡熟期間,我們會獻上全部雷壓加強防禦,決不讓龍族有半點可乘之機。您無需如此辛苦,不要再服這種藥了!”
濟伽微微擡眸,環視了一下心懷憂慮的将軍們,低沉而剛毅的話語從口中溢出。“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決定下來的事,通常很難改變。敵人正在威脅我族子民的生存,這種時候,我不能一睡不起。”
盡管部下們都表現出無盡的忠誠,可是濟伽王卻無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放心。那道防護罩是整個族群的命門,一旦被敵人攻陷,全軍都将面臨危險。
雖然防護罩的釋放者失去意識,留存其中的雷壓也能保障其繼續維持一段時間,但是為了盡可能讓它全天運行,濟伽向醫師要來了使神經保持興奮的藥劑,刺激他萎靡不振的精神,把每天睡眠的時間壓縮到四小時。
一周前,龍族來襲,帶給濟伽陣營火燒眉毛的危機。幸運的是,入侵者趕到的那個上午,濟伽王恰逢沒有處在昏睡狀态。頭腦和神志保持清醒的他,立刻激活儲存在牆内的雷壓,打開保護系統。
然而“封印之牆”并非萬能,早晚會因為能量的飽和而不再具有防禦效果,所以濟伽才要服用藥物,防止自己像過去那樣毫無預兆地睡死過去。
現在,他已經在興奮藥水的幫助下熬過了一個星期。這樣的痛苦還将繼續伴随他,直到敵人收手。不滅的信念在支撐着他。隻要侵擾他領土和子民的敵人一日不走,他就絕不倒下。
衆人見王的态度如此堅決,不禁心有戚戚,對王身體的擔憂,逐漸轉化為對入侵者的憎惡。
“雖然這麼說有點喪氣,但是唯一能解除陛下痛苦的,就隻有敵人大發慈悲的撤兵了。”渥茲華發出對現實感到無能為力且帶着深深自嘲的冷笑,“希望他們能快點滾蛋。”
“龍族此番進攻,難道是為了那個男人?”墨裡厄咬牙發出的疑問中,透着他一貫苛責的語調。
“現在說這些沒用,不讓那些家夥打進來才是正事兒。再說這裡的秘密早在十年前就被第二任首席發現了不是嗎?坦白講,他們現在才找上門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正因為這樣,我覺得有必要搞清楚敵人進攻的意圖。尋仇?無端挑事?還是……”
“你們兩個不要猜了。反正我們的老底已經被敵人摸透了。”澈爾擡高嗓門,打斷這兩位同伴的話聲,“好好守護吧!”
服下藥物後,濟伽勞累過度的身體在短時間内似乎充滿了活力,但那雙依然微閉着的眼睛卻透露出他精神上的疲乏,在将軍們互相争論時,他靜默得如同一尊古墓,沒有精力再進行交談。濟伽王最得力的助手們于是不約而同地把嘴閉上,默默守候在他身旁。
寬大陰冷的寝宮一下子變得很安靜,盡管如此,封印之牆那一頭的混亂攻擊,似乎依然能傳播進來,讓這裡的人聽到那橫貫天空的轟鳴。
龍族部隊在卡缪斯的指揮下,仍在噴射龍息。被那連環的轟鳴聲吸引,龍術士們也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觀,紛紛與契約龍加入戰局。傑諾特已然歸隊,就連柯羅岑都放下書本,駕駛丁尼斯趕了過來,但是有兩個人,一直沒有出現。菲拉斯的視線看向下方,注意到蘇洛和許普斯仍在原地不動。這對契約者從頭到尾都倚着冰屋牆壁,蘇洛閉目養神,許普斯冷眼旁觀,一點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菲拉斯,你發什麼呆,輪到你了!”這時候,不甘于人後的白羅加大聲咆哮,催促從者趕緊攻擊。“繼續噴射,不要停!我就不信打不碎那堵破牆!”
菲拉斯收回投注于堂兄許普斯身上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目标。不久前消耗的能量已再度填充他全身。他微微點頭,回應了白羅加的要求。
海龍波在黑夜裡劃過一道藍色熒光,流水的巨鳴連綿不絕,叫嚣着沖向天空的裂口。然而,白羅加偏執的堅持并沒有換來任何收獲。菲拉斯的吐息,被“緩沖地帶”的不詳陰影掩埋,隆隆巨響慢慢沉寂下來後,防護膜恢複靜默的姿态,不但毫發無損,連些微顫動都不曾有。
除了許普斯,菲拉斯是這裡最具力量的高位龍族。如果連他的攻擊都沒有用,那其他人再賣力也隻是白費功夫。無謂的攻擊不知道重複了多久,他們用盡各種手段,都無法突破敵人的防禦。一群人打量着毫無損傷的防護牆,幾次三番攻擊都沒能使它有一絲破綻,大家的耐心在一分分流逝。
費揚斯第一個發作,對着他無法看透的裂口發洩着怒火,“那群家夥到底要做什麼?為什麼不出來應戰!是不是知道自己理虧,不敢出戰啊?!”
面對這攻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窘境,隊長卡缪斯陷入兩難,不由壓低聲音,意志消沉地說,“如果敵人始終堅守不出,隻怕這次的讨伐會以失敗告終啊……”
“現在就放棄的話,豈不是讓他們稱心如意了?”白羅加拔高音量大聲反駁,嘴角下拉,勾勒出憤怒的弧度,“決不能放過這群鼠輩,讓他們逃脫懲罰!要一直保持進攻!”
“這不是對我方有利的作法。”柏倫格委婉地勸說同伴,“不斷進攻隻會落入敵人的圈套。異族正等着我們耗盡力量,這樣他們就可以出動将我們一舉殲滅。”
“難道要停止攻擊?”白羅加雖然怒氣沖天,卻無法否認柏倫格的話頗有道理,頤指氣使的态度略微收斂。
“對于根本不上當的敵人,再有力也是無處使的。”傑諾特雙手緊攥,插話道。
“強攻不如巧取。”盧奎莎左右張望了一下後,試探性地說,“想想其他辦法吧?”
“空間魔法如果能用,倒是好辦,可問題是……”柏倫格望她一眼,金色的瞳孔深處團聚着不樂觀的陰影,忽然又轉過頭對準休利葉,眼裡透出一絲希望的光,“休利葉,你有沒有某種能突破那道雷壓牆,到裡面引起爆炸的裝備?”
“這個……我造的機械裝置也不是全能的啦。”休利葉摸了摸後腦勺,面露難色,“突破物理法則的事,我是辦不到的。雖然能融進我的魔法,但……不管怎麼說我的力量和創造出那種防禦系統的王,還是差距太大了。”
“如果我們幫你呢?”耶蓮娜溫和地詢問,“聯合我們的魔力一起注入?”
“對對!”派斯捷立馬張嘴,連聲附和,“你就說有沒有那種裝置!”
“有是有,不過……”休利葉皺眉想了幾秒,然後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首先,能量超過負荷會直接爆炸。其次呢,無法空間折躍就進不去那裡。所以,結論是不行。”
“真不靠譜!”派斯捷聽得煩躁,不禁抓耳撓腮。
“老夫有話要說。”柯羅岑手捧封印書,向衆人告知,“曆史是檢驗現實最好的一面鏡子。曆史上有無數戰例是憑借毅力和耐性取勝的。兩軍對壘,相持不下之際,急于求成的一方往往是輸家。明白這個道理,事情就很簡單。為今之計,隻有一個辦法。分幾波人,二十四小時輪流監視洞口,不讓一隻蟲豕出入。”
“也就是所謂的耐力戰嗎?”丁尼斯總結的話聲中隐隐傳出一絲顫抖,似在壓抑悲憤,又充斥着一種說服自己的堅定,“敵人一定抱着堅守待變的決心。我們也不能輕舉妄動。”他雖然很想為叔叔托達納斯報仇,但他認同主人的判斷,隻好勸自己暫且忍耐。
柯羅岑的提議,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濟伽王的機械軍團鐵了心地固守險關,堅決不與讨伐隊交戰,龍族這邊也隻能保存實力。
雖然這片大陸氣候寒冷,但是龍術士們并不打算向大自然的嚴酷屈服。他們能自由行動于這座被敵人抛棄的冰城,享用敵人遺留下來的物資補給,比起擁擠在“緩沖地帶”惴惴不安的異族,生存環境已經優越太多,完全可以效仿敵人采取以逸待勞的戰術。接下來的比拼,是隻要哪一方先沉不住氣哪一方就是輸家的耐力競賽。考慮到各種因素,就連最無法忍受失敗的白羅加也隻能寄希望于這個賭注。
“那就耗着吧!看誰能堅持更久!”
白羅加勉強答應下來,與卡缪斯分配起監視人員的順序。當被确切點到名字時,蘇洛和許普斯才姗姗而來。為了懲罰這兩人的消極怠工,白羅加特地安排他們做第一批值勤者。名單公布完畢後,衆人漸漸散去,菲拉斯卻停着不動,注視他的兄弟飛向高空。這讓白羅加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菲拉斯,你怎麼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你剛才怎麼不說?”
“和那個防護罩無關。是許普斯的事。”
“許普斯又怎麼了?”
“你不覺得他和平常有點不一樣嗎?”菲拉斯碧藍的眼睛以一個隐秘的角度向遠處的許普斯投去關切的視線,同時耐心地對自己的主人解釋着自己心底的疑惑。“不愛說話,似乎一直在有意避開我們,不管什麼時候都離我們遠遠的,你不覺得嗎?”
“哼,我看是他的主人犯懶吧!所以我才安排他們第一個值勤。我這也是為了調動你那個堂兄弟做事的積極性。”白羅加擺出公正的模樣辯解道,盡管這在任何人耳裡都有着更多虛僞的成分,“而且我也不覺得許普斯那個樣子有什麼奇怪的。許普斯本來就不愛說話,性格孤傲清高,像極了他的主人!以他有限的智慧根本想不出破敵良策,自然知道該把嘴乖乖閉緊!”
如果說剛才的辯解隻是為了給自己公報私仇的行為尋找借口,那麼此刻白羅加的話語則完全變成了不留情面的挖苦。不過,菲拉斯對主人充滿惡意的譏諷也隻能聽之任之。畢竟這位善妒又記仇的龍術士早在拜奧諾馬伊斯為師後不久就認識了蘇洛,與他結下梁子。在過去二百餘年的歲月裡,菲拉斯已經習慣了白羅加對蘇洛的诋毀惡語。
“還是不對勁。許普斯比以前更孤僻了,而且變得特别依賴蘇洛,整天黏在蘇洛身邊,反而和我們很疏遠。”
他和許普斯的始祖是親兄弟,雖然中間隔了八代,逐漸疏遠的親緣關系使他們的感情慢慢淡化,但菲拉斯還是比旁人更關注這位族兄。
“我聽不出你的重點。”耐心幾近極限的白羅加厲聲叱道,“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哎呀,不是我說你,依賴主人又不是什麼壞事。菲拉斯,你也太敏感了吧?”搶在菲拉斯回答前,恰好經過他們身邊的德文斯發出了帶有嘲弄性質的輕笑,“難道隻有像你和白羅加那樣相處才算正常嗎?啊,白羅加大人,你别多心,我不是故意針對你。”
處于盛怒中的白羅加,将冒出火星的目光轉向一旁出言不遜多管閑事的海龍,但他選擇忍下對方的挖苦,把滿腔怒氣傾洩于那位在他看來管束無能的主人身上,“柏倫格!帶着這頭狂妄的海龍滾出我的視線!”
柏倫格安靜地看着,不作表态。聽到這樣的辱罵,性格高傲刻薄的德文斯豈能罷休,正要發火,話頭又被菲拉斯截去。
“你們都不懂。反正我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希望是我多心。”
這個感情深沉内斂的海龍族男子,似乎羞于承認自己對那位同族堂兄的重視,但他的真實想法,總是在一不小心就流露出的關切中突顯無遺。然而,這樣的情感在白羅加眼裡,完全是無意義的浪費。
“真無聊!快走,菲拉斯!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在龍王認命他統領龍術士讨伐隊的時候,他希望能用一次酣暢的勝利,奪回曾經失去的榮耀。濟伽軍隊土崩瓦解的日子,就是他登頂為卡塔特第三任首席龍術士的日子。他期盼着那個完滿的未來,他的願景,他存在的意義,他人生的目标,在不久的将來終将實現。對于這一點,白羅加始終笃信不疑。現在,隻剩下完成不了任務的焦躁感撕扯着他。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把他對未來的期盼驅散得一幹二淨。
在一個白羅加不知道的地方,監視者們帶着隔岸觀火的眼神縱觀全局,将他的憤怒和讨伐隊的毫無作為全部收納眼底。
“已經七天了。”阿爾斐傑洛仔細注視着那些經由“王之眼”賓的觸碰傳遞而來的畫面,紫羅蘭色的眼睛顯露出一絲憤懑和焦躁,“那個濟伽,莫非打定主意不出來應戰嗎……本來還指望他能幫我除掉些障礙呢。”
“看到了吧,他就是那樣一條懦弱、卑賤而狡詐的狗,隻配躲在狗洞裡,根本襯不上王的身份。”會客室寶座上的刹耶王高昂起優雅的下颚,用他充滿磁性的嗓音編織出惡毒和侮辱的話語,“對于如今這個狀況,我一點都不意外。他要是擁有與那身份相稱的膽量,我倒會對他有點改觀。”
房間裡共有四個人:阿爾斐傑洛、刹耶、霏什和賓。賓掌握的監視能力極其強大,但凡他涉足過的地方,都能被收納進監視範圍。在被選拔為這一任的“眼”之前,他就曾外出雲遊若幹年,足迹遍布歐亞非大陸的絕大多數區域,而緩沖地帶所在的南方冰凍大陸,則是達斯機械獸人族流落異鄉後最先待過的地方,自然也在賓的監控之下。除了封印之牆背面看不到,雪域的任何情況,他都了若指掌。正因為有他源源不斷地送回前線戰報,互為盟友的雙方,才得以針對南方極地的那場戰鬥,進行必要的詳談。
“你覺得濟伽會一直拒不出戰?”阿爾斐傑洛用某種試探的眼神,望着單手支額、翹腿而坐的刹耶王。
“否則你以為那賤狗霸占着‘緩沖地帶’那麼多年戀戀不舍是為了什麼?要不是他刨了個絕世大狗洞,我早就滅掉他的軍隊,讓那張令人厭惡的臉徹底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是嗎?可我卻覺得你隻是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就算那個東西再堅固,也總有辦法突破吧。”
“阿爾斐傑洛,你是在試探我會給你怎樣的答案嗎?你我身為盟友,我很高興能與你分享情報。‘緩沖地帶’不屬于這個星球,而是當年那顆隕石與地球相撞扭曲形成的亞空間。那兒的一切都無法用常理推斷。其中存在的許多物質就連我都說不清楚。不過,有關神秘學的研究絕非我族所長,倒是被稱作術士的人類更感興趣也更在行吧?既然說到那個東西,也許曾作為首席龍術士的你能給我個解釋?”
仿佛受到啟發,阿爾斐傑洛深沉的紫色眼睛忽然撥開雲霧般迸發出閃亮銳利的光芒。“難道這就是濟伽抓龍術士的目的?為了加固‘緩沖地帶’的防禦,研究不讓别人進入的方法?”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麼刹耶王赤紅如血的瞳光中此刻有了一絲詭谲和狡黠的閃爍。
“你們龍術士啊,是不是對‘緩沖地帶’有某種誤解?”
“什麼意思?”
“那東西數百萬年前就出現了。它确實可以吸收并中和一切能量,那是因為它本身就藏有極大的能量。任何傳播進來的能量都會在那個領域内化為烏有,所以也能夠使你們的空間魔法無效化。但是曆經如此漫長的歲月,‘緩沖地帶’内部蘊含的能量早就耗光了。要想進到那東西裡面,其實非常容易,根本算不上‘突破’。”
“難道是因為……”
“對,就是你心中所想的。摒棄任何物理和魔法手段,直接走進去,就像步入一扇門那樣簡單。隻要會飛,誰都可以進去。”
縱然再高超的演技也無法掩飾阿爾斐傑洛内心的驚愕。他視線冰冷,略微不悅地盯着這位說話總是避重就輕模棱兩可帶有幾分虛假的刹耶王。對于濟伽王那個無懈可擊的防護罩的奧妙,他幾乎在瞬間就參透了。
“所以真正礙事的,是那道薄膜一樣的牆啊。”
由于“緩沖地帶”早已經不具備阻擋外敵的作用,濟伽在裂口的地方設立了一道牆。這道牆才是真正阻擋龍術士腳步的關鍵。
“那堵人為架起的牆,替代了原先的天然屏障。裡面摻和了濟伽幾乎畢生的雷壓。不瞞你說,就連我想突破它,也會感到棘手。濟伽那個家夥,在還是将軍時就以防禦力高超馳名族群内外。他創造的屏障就如字面意思那樣不但可以化解對方的攻擊,還可阻擋一切超遠距離的跨越,鋪設在那個洞口實在太契合了。他雖然是條膽小如鼠的賤狗,好歹還剩幾顆牙。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認那玩意兒在戰鬥中具有奇效。”
“憑一個人的力量,就擋住了所有的威脅嗎?果然是不可小觑的王的實力。”
“哼,但是也不要太過嚣張。我相信你的夥伴們早晚會打破那道屏障。否則可就對不起龍術士的名号了啊。”
對于阿爾斐傑洛的疑問,刹耶并沒有正面回答。他沒說出來的話是:“封印之牆”吸收能量到飽和狀态,便會不攻自破。隻要投入足夠的能量,總有一天能将它瓦解。
盡管刹耶心中清楚濟伽的防護罩并非全能,存在能被突破的弱點,但是出于多方面的考慮,在諸王紛争中,刹耶并沒選擇優先消滅濟伽。雖然日益加劇的病情逐漸令濟伽的身體虛弱不堪,接連不斷給防護牆輸送雷壓的行為也将他體内僅存的生命力耗損得所剩無幾,但他本人仍然有着不容輕視的可怕力量,加上他保存完好的軍隊,刹耶這邊若要全滅他,起碼會損失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曾經三足鼎立的局面下,貿然進攻一方的行為無疑會讓第三方勢力乘虛而入,除了阿迦述外,還有強敵卡塔特在旁伺機而動,因此刹耶很少主動大規模出擊。現在,濟伽在一天天衰弱下去,一天天瀕臨死亡,刹耶有的是時間等待佳音,根本不必沖動行事。除非有什麼特殊情況,否則他不會選擇冒險。
“這場戰鬥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場耐力戰。熬到最後的人獲勝。”阿爾斐傑洛用他飽含怨憤的口吻向刹耶訴說着,“如果濟伽讓我們失望的話……等于是斷送了進攻卡塔特的最好時機。”
“讨伐隊久攻不下,應該會退兵吧。不确定龍王後續會展開什麼行動,确實有點頭疼,不過,就算現在出發,也還來得及啊。”一絲精光從刹耶王赤色的眼瞳當中逸出。他斜睨着阿爾斐傑洛,狡猾的眼神使他瞧起來像隻使壞主意的狐狸,“卡塔特這次連老本都拿出來了。二十頭壯年龍裔滞留在極地前線。卡塔特現有的守備力量應該薄弱到隻剩下老弱殘兵和被稱作守護者的人類了吧?我族與守護者交戰不多,但他們沒給我難對付的印象。”
“對于他們的力量,我也不甚了解。”阿爾斐傑洛緩慢思考着,“他們力量的源泉應當來自于那把随身佩戴的光劍。解除那把光劍,所謂的守護者也隻是區區凡人,一群劍技精湛、擅長白刃戰卻也僅此而已的劍士罷了。”
“照你這麼說,守護者應該不難對付。如今龍族精銳盡出,留下來的隻是些不足挂齒的小角色。趁你所憎恨的對象力量空虛,我們正好可以大幹一票。”
受刹耶蠱惑而慢慢湧起的鬥志和興奮感,很快就在阿爾斐傑洛的胸膛中退卻。源于内心的憂慮,使那張白皙英俊的面龐籠上了一層黯淡的陰影。
“不,龍王并沒有你所想的出手‘闊綽’。就目前這個數字,應該還藏着一半精銳。而且你别忘了,兩位龍王和九名長老同樣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除卻這些人,兩位龍王的直系後裔還留守在山上。他們個個能以一敵百,不容小觑。”
從這些話中了解到龍族的防禦力量,滿面微笑的王愉快地揚起頸脖,俯視下方客座上的男子。“你怕他們?”
“沒有那回事。”阿爾斐傑洛否定的語氣充滿了堅決卻又非常僵硬,“蘇洛還在前線。我也還沒有與柏倫格攤牌。”
“這樣一來等于損失了兩張牌。而且你還要搞定你的從者,的确是有點難以抉擇呢。”刹耶撫摸下颚,看了一眼舉棋不定的男子,“就看你何時下定決心了,阿爾斐傑洛。隻要你向我誠心祈求,我的軍隊将随時聽候你的調遣。”
對方居高臨下的口吻,頓時讓阿爾斐傑洛心生反感。這個被龍族長期奴役、壓榨和利用的男人,對于任何形式的脅迫都相當厭惡。他愠怒的紫色瞳孔瞪視着向自己宣示強權的王者,盯着那赤紅的眸子至少二十秒,胸中燃燒着滾滾怒火,然而,與生俱來的驕傲自尊這一次卻作出了退讓,妥協于寄人籬下的現實。盡管互相之間的尊敬隻是逢場作戲,但考慮到與這個異族的合作前景,他咽下了這口氣。
“這場耐力拉鋸戰不知何時落幕。你的部下能經受住這嚴苛的考驗嗎?”阿爾斐傑洛把目光從這位不友好的盟友臉上移開,目光轉向此處的第四人。
刹耶順勢接過話題,用微笑掩飾着片刻前不合時宜的嘲弄,溫和地回應道,“從目前的狀态看,那頭叫許普斯的海龍非常老實,一點也沒出差錯。霏什,我真該好好褒獎你。”
“這是我的榮幸。”始終沒有參與讨論但一直在暗自觀察着一切的将軍欠了欠身。
在前線戰場與族人一同攻伐的海龍許普斯,其心智正是由這位将軍操縱着。他先是被華倫達因奪取了靈魂,而後又在無意識狀态下遭霏什精神控制,早已沒有自己的思想。霏什初步調控後,許普斯被暗示“哪怕與龍族同胞為敵也可以接受”的危險想法,如同一個完美的木偶人,按照提線者寫下的劇本進行表演。不過,霏什并沒有立刻讓這頭公龍單獨行動。他遠程操控着許普斯的意志,并讓蘇洛監控其言行舉止,避免他犯錯。就外人看來,許普斯比平常更冷漠和少話,便是基于這個因素。
“再缜密的僞裝也總有露出破綻的一天。”阿爾斐傑洛的紫眸尖利地瞥向站在桌對面的霏什,“菲拉斯的懷疑就是危險的信号。”
盡管這名異族将軍同步他人精神的造詣非常深,也不能排除失算的可能。并不以生性多疑著稱的菲拉斯僅靠他對許普斯的了解,就似已看出端倪,因此阿爾斐傑洛有足夠的理由懷疑,許普斯的僞裝早晚會露陷。
面對這位龍術士同盟的質疑,霏什謹慎地低下頭表示認可,盡管這個表現,在對方看來隻是一種虛僞。
“讓您産生憂慮是我的失誤。我原本的打算是與那頭海龍精神同調一周後就進行移交,任他自行其是的。但如果您實在為此感到困擾,那麼我将延長控制期限,全權操控那頭海龍的意志直到戰争結束。希望這樣做能解除您的憂慮。”
“但願你那些小伎倆能騙過我曾經的同伴們,雖然在我心目中,它還不足以達到令我驚歎的程度。”
任誰都能從這暗諷的語氣聽出來,阿爾斐傑洛真正記挂在心上并感到忌憚的人不是霏什,而是不在此地的華倫達因。那位以生物靈魂為食糧的将軍,由于刹耶這段日子天天接待貴客阿爾斐傑洛的親昵态度而醋意大發,不再如往常那般陪伴愛人身側,想必正躲在某個角落生悶氣發牢騷,埋怨刹耶對他的冷落。即使華倫達因沒有出現在這裡,阿爾斐傑洛似乎依然能感覺到他所散發出來的那股令人膽寒的氣息。
“刹耶王,你那位秘密武器不得不讓我青眼相加。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吸收許普斯那樣強大的龍族靈魂。這究竟是為什麼?”
“華倫達因有‘王’的實力。”大概是為了震懾住這名不斷挑釁的男子,霏什代替笑而不語的刹耶王,肯定地回答。
阿爾斐傑洛驚愕之餘,視線立刻轉向刹耶,從這位銀發赤眸的男子神秘而自豪的笑容中,确定了答案的真實。“啊,我為什麼要感到意外呢?他能保持人身作戰,就是‘王’級别的最好體現。但是,他為什麼要屈尊于你呢?”他故作好奇地凝視刹耶。
給予他答複的,卻依然是霏什。“因為華倫達因深愛我王,願意為我王奉獻一切。而且就實力而言,他僅是‘王’這一級的入門級别,剛剛跨入那道門檻,離我王仍有不小差距。”霏什将軍的聲線低沉渾厚,說話像機械似的沒有任何感情,讓人無法揣測他的心思,“當然,奪走我的性命并無問題。對于這一點,我也唯有忍耐了。”
從霏什的話中可以推斷,刹耶這邊集合了兩個王的實力,在與其他王的角逐中,優勢非常明顯。阿爾斐傑洛不禁感歎,自己果然沒選錯盟友。而這個盟友,勢必要在未來将其清算。
“好了,針鋒相對的交談也該告一段落了吧。”久久不語的刹耶突然擡起眼眸,眼神高傲而又溫和。“種種迹象表明,出征的龍族戰士們打算與那條賤狗進行一場漫長枯燥的耐力較量,短時間内雙方應該不會有激烈的軍事行動。既然如此,我們這邊也散會吧。我還是那句話,阿爾斐傑洛,作為我最得力和可靠的盟友,我會提供你任何幫助。等你需要的時候,再來找我!”
帶着極為複雜的心情,阿爾斐傑洛來到一處具有古羅馬風格的高大建築,推開氣派的大門,進入客廳。這豪華的地下宅邸,是刹耶王在他壯麗的王城裡為客人置辦的居所,其内部的裝飾雍容典雅,精雕細镂,結合了浪漫和莊嚴的氣息,彰顯着宮廷的高貴感。然而房主的心思卻全然不在這映入眼簾的華美畫面上。他斜倚在蓋着精緻羊毛制品的大理石長沙發上,後背枕着靠墊,沉溺于他無力掌控的紛雜思緒。
遙遠的冰雪戰場,龍族的讨伐隊與濟伽王的勢力互相對峙着。阿爾斐傑洛沒有輕舉妄動,暗自希望那群異族和他過去的同伴可以互相削弱對方的實力。幾個傀儡中間,麥克辛依然郁郁不振,終日與酒為伴;賈修的情況則剛好相反,他與新交的朋友們相處融洽,此刻正随米竺勒夫的劫掠隊伍進行着令他沉迷的殺戮遊戲;至于阿爾斐傑洛最關心的蘇洛……
他在任務名單之上,必須随軍出征,如今孤身遊離在外。雖然能通過與霏什連通着精神的許普斯這個傳話筒聯系到他,但眼下已不可能讓他離開戰場。與蘇洛分隔兩地的現狀,讓阿爾斐傑洛感到由衷的懊惱。
把一切陰謀栽贓給濟伽,原本是為了洗清刹耶的嫌疑以便于自己這方行事,但卻出現了一個弊端。龍王一改從前優柔寡斷的态度,召集龍術士出兵伐賊,決策之快、行動之迅捷,超出阿爾斐傑洛想象。一道召集令,帶走了蘇洛,還使他錯失與柏倫格碰面的機會。上個月底寄出的信,隻怕現在還安靜地躺在柏倫格家門口的信箱,未能送達他手中。
那個被他寄予厚望的男人,即将成為自己的得力幹将,對此阿爾斐傑洛深信不疑。雖然就魔力的儲備而言,柏倫格在同僚間隻能算中遊水平,與他第五順位的資曆不太相稱,但他的獨門招式“魔棱鏡”對于牽制大軍非常有效。如果無法将他納入麾下,無疑是一個巨大損失。阿爾斐傑洛願意花時間去争取這樣一位能力出衆同時對自己敬重有加的助手,盡管他隐隐懷疑柏倫格有着超出自身實際能力範圍的野心。
此外,尼克勒斯的歸宿問題也還沒有解決。龍王此戰派出一半精銳,留守卡塔特的龍族以老邁的長輩和低齡的未成年者居多,作為前首席的契約從者,尼克勒斯的失蹤一定會引起衆人矚目。雖然誘騙他離開卡塔特,并仿照蘇洛處理許普斯的方法把他控制在手,是絕對必要的一個步驟,但顯然現在不是這麼做的最好時機,阿爾斐傑洛還需等待。
這場仗對于卡塔特而言,不外乎兩個選擇:放棄,或者繼續。龍王掌握着主動權,但他們會如何權衡取舍呢?倘若龍王意圖與濟伽勢力決一死戰,囊括了九名龍術士及二十九頭龍的精英部隊就将長期滞留在遠離卡塔特領土的區域,無法拱衛力量空虛的大後方。如果龍王放棄作戰,部隊中的龍術士成員将會解散回家,因為龍王不會允許他們永留在山上;龍族成員毫無疑問會回到栖息之所,重新鞏固卡塔特的防禦力量,但至少,阿爾斐傑洛不必同時面對這群惱人的妨礙者的夾擊了。
無論哪種情況,隻要盡可能保證那幫處于阿爾斐傑洛對立面的龍術士同伴們不集聚在一起,接下來的行動就可以保障更大程度的勝算。如果這個時候能有外力替他剪除掉些許礙事的龍王走狗,那麼結局将會更加美妙。
希望敵人不會讓他等太久……
心底盤算着濟伽出手的幾率,阿爾斐傑洛因沉思而顯得迷離的面龐上,一貫自信的眼神開始流露出焦灼的神色。
歸根結底,把希望寄托在敵人身上,隻是一種對未來捉襟見肘的妄想,一次泡沫般脆弱的賭博罷了。阿爾斐傑洛厭惡事情不受自己掌控。而在所有不确定的因素中,最讓他揪心的,依舊當屬蘇洛。
單是想到這個名字,阿爾斐傑洛便感覺自己的心口有一陣悶痛掠過,猶如被某件鈍物狠狠地重傷一般。
自過去到現在,兩個人始終聚少離多,也就在阿爾斐傑洛辭去首席潛心對付龍族的近六七年時間裡,與蘇洛的接觸才逐漸變得頻密。最近,他經常會陷入該如何擺正自己對蘇洛感情的思考。阿爾斐傑洛的确希望能一直保持這種親密的關系,但有的時候,卻又覺得對等的關系其實并不好。因為他對蘇洛太過看中,而這種重視并沒有對增進二人的感情産生任何助益,隻會讓蘇洛漸漸有恃無恐,朝越來越不順從自己的趨勢走下去。就拿處置許普斯的例子來說,完全是在阿爾斐傑洛的軟硬兼施之下蘇洛才勉強屈服,甚至害他不得不搬出盧奎莎進行要挾,為此兩人大吵一架。
究竟該把那個男人置于怎樣的位子才合适呢?是輔佐自己成就事業的戰友?彼此共享着珍貴友情的知己?亦或是像麥克辛、賈修那般純粹用完就棄的工具?
長久以來阿爾斐傑洛始終懷抱着一種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驕縱心理,覺得隻要對方是蘇洛,就一定能理解自己。可真相卻是,阿爾斐傑洛從沒有得到過那份他企盼到幾乎發狂的友誼。而這,還不是他真正所求的東西。
一個布滿陰郁的想法忽然醞釀在阿爾斐傑洛心間。他焦灼的心情在那狂想的撫動下,逐漸興奮起來。
既然得不到那份對于炙熱愛意的回應,就用自己的這雙手,掠奪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