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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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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VI

今天,他終于要結束這段連自己都無法理解和相信的奇怪旅程了。

一個月前,他離開了那座根本不能稱之為家的破落小屋,徘徊在荒涼的曠野,隻因一個虛幻的聲音在指引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擔心自己會遭遇某種不可預測的災禍。比如露宿郊外時被饑渴的野獸襲擊,或爬山時不慎失足跌落。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完全多餘。離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意外始終沒有發生,好像被上帝護佑着,他克服了一個個不可能逾越的困難。

他很孤獨,身邊沒有同行的夥伴,也沒有在路過沿途的村莊時尋求任何人幫助。若不是有某種力量在冥冥之中幫助他,實在難以想象,光憑自己的一雙腳,就能徒步穿越如此遙遠的一段路程。他時常覺得,自己并不知道終點在哪裡,但是除了必要的休息外,腳下的步子一刻也沒有停止。他的表情虔誠堅定,猶如朝聖。那個聲音在呼喚他,盤旋在腦海裡,越來越急切,離他越來越近。隻要有那個聲音,他就能踏破萬丈紅塵,抵達命定的終點。

最終,他在一條狹長的山口前停下腳步,雖然他并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選在這個地方停下來。飄搖的風雪裡,一個全身銀铠、手握寶劍的男人向他款款走來,露出禮節性的笑容歡迎他,恭賀他的加盟。他茫然擡頭望着對方,恍如大夢初醒。

男人自我介紹之後,問了他一個問題,他卻想不起來要回答。“跟上我。”男人于是催促,“不要發愣。”

他拖着疲憊的雙腳,跟在那人身後。眼前沒有預兆地閃過一道光,那樣突兀,讓人心悸。随即周圍黯淡下來,仿佛瞬間進入了黑夜。男人告訴他,他們正在通過彩虹橋隧道。他卻聽不懂這話的意思。這條深邃黑暗、無邊無界的隧道,好像把他帶到了另一個世界。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當他從隧道出來時,一陣神聖而耀眼的光襲向視網膜,幾乎要把他的眼睛刺瞎,迫使他立即伸手遮擋。奇怪的是,他沒感到任何害怕或擔心,反而在那道強光照來時,産生了一股奇特的安全感。

疼痛的雙眼逐漸适應了這個光亮的環境,他開始凝視周圍。形同彩虹的浮空橋,鑽出雲層的仙山,還有海……眼睛見到的一切,仿佛是一則荒誕離奇的童話故事,充滿了最颠覆常理的想象。

他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來調整自己逐漸緊張的心情。他正跟随接應他的人穿過一條完全懸浮在空中的道路。這太不可思議了。他一邊感受心跳,一邊讓視線在兩側來回駐留,确定這條長長的路完全修築在天上,沒有任何東西在下方托住它。

來不及消化這離奇的場面,他情不自禁地放慢腳步,想更加仔細地觀察這個嶄新的世界,帶路的那個男人卻催促他不要停。幾分鐘前,那家夥似乎問過自己什麼問題,但他顧不上回答。那個聲音仍在腦中回響,幾乎放大到就在耳邊說話的程度,攪得他心煩意亂。

重疊的聲音飄忽不定,時遠時近。他記不清具體聽到了什麼,隻覺得它屬于老人。聲音莊嚴,神秘,呼喚他過來,過來。一條看不見的線在牽引着他前進。而他,就像一隻被線操控的木偶。難道從此以後我就要與腦子裡的碎言絮語日夜相伴了嗎?這裡——究竟是哪裡?

他正通過的這條山道,恰巧浮在“龍之影”上空,好似将下面的龍海割開成兩半。萬頃海水不受重力約束,神奇地懸于空中,優美輕盈,體積無比深廣,卻因海水幾近透明,而能一眼望透其内部。晶瑩透亮的海水裡似乎沉睡着什麼東西,聽到附近傳來的聲音,慵懶地擡起頭張望了一下。那巨物有一個深藍色的大腦袋、兩扇巨型蝠翼、類似蜥蜴或鳄魚般覆滿鱗片和棘刺的龐然軀體。它四肢強壯,尾部尖長,吻部突出,面容兇惡而又充滿神氣,威風凜凜。它巨大的身體舒展在海平面下,钴藍色的針狀瞳孔射出好奇的視線眺望了一眼從空中山道經過的路人,腦袋随後埋了回去,舒舒服服地繼續曬着太陽,睡着懶覺。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這漂浮在海裡渾身鱗甲的生物,居然是一頭——龍?

一陣此起彼伏的嘀咕聲,打散了他的思緒。

“嘿,你們瞧。新來的。”

“還真巧了。前腳剛送走一撥大人們,又迎來一個新家夥。”

“怪不得莫伊甯一早就神神秘秘地出去了。”

“這小子,看起來很年輕啊,長得還挺秀氣。”

“□□裡的毛不知道長齊了沒有。”

遠處走過來一個同樣全身銀铠的男子,經過他的身邊,用仿佛在鑒定貨物是否合格的眼神打量他。他沒有回應那人的眼神,因為他覺得被輕視了。

又有一個男人朝他走來。相同的裝飾,相同的挑釁眼神。他感覺自己被那個包裹着铠甲的厚實肩膀撞了一下。一陣怒火頓時湧上心頭,但他強壓了下去。雖然對方的态度很不友好,他卻認為沒必要理會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家夥。

欺壓新人,樹立威信,向來是這群以資曆高深自恃的守護者們最熱衷的事。然而,新人的冷淡态度令他們感到掃興,卻激起了衆人更強烈的欺淩欲望。

“喂,你們别鬧啦。”這時候,在前方帶路的守護者莫伊甯停了下來,無奈地轉過頭,央求同伴不要惡作劇。“再怎麼樣,也不要為難我呀。”

看在這位老同事的面子上,圍觀的守護者們終于決定放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一馬,吹着一聲聲漫不經心的口哨散開了。

他很感謝這名男子的解圍,盡管心裡明白對方不過是想快點交差。他謹慎地跟在帶路人身後繼續走,眼目始終閃躲低垂。接下來的路途中沒有再出現前來打攪他的人,所有人都視他作空氣;遠方休憩的巨龍也對他不理不睬,好似他的存在對這個世界微不足道。這裡沒有人會在意他,關心他,就像故鄉的村民一樣,每個人都對他投以漠然的眼神。但是,這樣就很好。

他想,他一定是被什麼人給選中了。雖然他并不覺得這是份榮耀,但或許是種幸運。

帶路的男人之後沒再說話。二人在沉默中沿逶迤的山路攀上峰頂。在一座宮殿前,莫伊甯駐足停留,目光示意他進去。

不過,促使他停滞不前的,并不是領路人的舉動。就在這一刻,他的意識清醒過來,腦子裡始終閃現不定的嘈雜老人聲,終于如退潮的海水般隐匿而去了。看來這就是終點,他不禁擡起頭,癡迷地瞻望着身前這座有史以來他所見過的最恢宏、最壯美瑰麗的宮殿,心底卻翻滾起比之前更深的疑惑。

“快進去吧。兩位龍王大人正在大殿裡等着你呢。”引路人的聲音,戳醒了他的白日夢。“對了,問了好幾遍你都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他愣了一會兒,皺眉摸索,數秒鐘後,蠕動的薄唇顫抖出一個音節,“……T。”

“你說什麼?”莫伊甯好像沒聽清,湊近腦袋再一次問。

“是的。”帶着像是要讓自己也對此信服的肯定,他用力點了點頭,無比清晰地回答道,“我叫T。”

CCVII

兩腿展開形如簸箕,一身放松地癱坐在火龍亞爾維斯寬廣的脊背上,派斯捷張大嘴巴,打了一個哈欠。

才剛到達戰場沒幾分鐘,他就有些困了。拿手背揉掉因哈欠流出的眼淚,他擡頭看了看太陽,估計離午飯時間至少過去了一個鐘頭。就在他懷念起府邸裡的山珍海味時,肚子不争氣地發出咕咕叫的聲音,像是在響應他的不滿。眼下,不僅錯過了一頓正餐,晚飯恐怕也不見着落,派斯捷不禁對自己嗷嗷待哺的胃深感同情,伸手摸了一摸,後悔早上沒多吃點。他已經做好要滞留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與敵人軍隊死磕到底的準備,但他從未想到過,這片冰原的敵人,竟然沒有迎戰的勇氣,一瞬間就逃匿得無形無蹤,膽子簡直比見了狼的羊群還小。

這次針對濟伽王勢力的讨伐行動,由于已經确定了敵軍盤踞的地點,因此龍王沒有派遣密探。他們動員了九名龍術士和九頭契約龍參與到這項任務,不止如此,還用二十頭龍組成一支精銳的龍族部隊——海龍卡缪斯,火龍費揚斯,海龍俄彼斯,火龍翁忒斯,海龍庫萊斯,火龍紐因斯,海龍克拉密斯,火龍阿布諾斯,海龍泰雷斯,火龍愛薩斯,海龍莫修斯,火龍福柏斯,海龍薇爾絲,火龍裡歐斯,海龍法比絲,火龍黛安納,海龍露雪納,火龍夏納,海龍缇納,海龍瑪納——都是龍族正值青壯年的生力軍。白羅加與卡缪斯,分别統率着兩支隊伍。理論上來說,這陣容一定能把圈地為王的濟伽軍隊打得落花流水,不全軍覆沒也得扒一層皮。也許正是考慮到對手的強大,這群異族作出了一個審時度勢的決定。

在派斯捷眼前,八頭身披巨鱗的雄龍沖破天幕中的絢爛極光,飛快地滑翔過來,聚集在亞爾維斯周圍。他們巨齒如箭,鈎爪如矛,身軀如盾,雙翼扇動的飓風,足以吹亂派斯捷額前茄子皮一般飄蕩的頭發。他立刻伸出雙手整理發型,把脫缰的劉海聚攏起來,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外表體面的紳士,還動作浮誇地催促亞爾維斯靠邊避讓,不要被他們撞到。

這八頭龍是龍族讨伐隊的成員,職責是搜尋敵軍的下落。結束偵查後,他們飛回集合點,與衆人分享探索到的情況。

“你們回來了。”身為隊長的卡缪斯焦急地詢問道,“情況怎麼樣?”

“一無所獲。”克拉密斯向他彙報,“一個灰色怪物都沒瞧見。”

“怎麼會?”

“卡缪斯,不是我幫異族說話,那群家夥實在太有效率了。”翁忒斯作出補充,口氣中含着強烈的鄙夷,“我們已經把整塊大陸都轉了一圈。冰原上一個敵人都沒留下,撤得幹幹淨淨。”

豈止是有效率,簡直快到令人咂舌。聽到這樣的解釋,在集合地等候消息的隊伍裡,頓時響起陣陣噓聲。衆人不得不對異族大軍撤退速度之迅捷感到歎服。

“太不可思議了。”德文斯驚呼,“我們來遲了?”

“我們已經用全速趕了過來,路上可沒有半分延誤。”丁尼斯也不禁感到奇怪。

“顯然,敵人早就注意到我們的動向了。”費揚斯洩氣地說,“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那群家夥的掌握中!”

這話在人群間掀起一陣波瀾。不僅在場的龍族,連一邊的龍術士們都愣住了。衆人目光驚疑,臉色煞白,左顧右盼。白羅加雙手抱胸,低聲冷笑;柏倫格撫摸下颌,輕抿起紅如蘋果皮的嘴唇;柯羅岑合上了他正在閱讀的《列那狐》的詩歌;休利葉握緊手中的測壓儀;傑諾特抽搐着燒蝕的半邊臉;派斯捷捏了下鼻翼;耶蓮娜停止搓手呵氣的動作。背光的陰影中,蘇洛目光微閃,低垂着眉眼,有意遠離衆人。身下的許普斯沉默如石,深藍的眼眸凝着冰雪,面部表情寫滿了生人勿近的冷漠。離他們百米距離,一雙紫薇花般的美眸,默默注視着一切。

“難道是什麼人洩露軍機……”俄彼斯伸長脖頸,四下張望。

“不要瞎猜!”在這人心浮動的時刻,卡缪斯用嚴厲的高吼壓下周圍細碎的讨論聲,把局面穩住,“恐怕敵人的偵察兵在我們抵達前先發現了我們。”他鎮定地說,“在王的身邊,一定有那樣的家夥,能夠看清千裡之外的東西。否則這片領地的主人,根本不可能完美抵禦入侵的外敵,偏安苟存那麼久。”

“如果是這樣的話,敵人會如此迅速地全體撤離,也就不足為奇了。”結合實際情況,希賽勒斯抛出了一個大膽而合理的猜測,“我想濟伽王一定掂量了敵我之間的實力,權衡利弊後,覺得與我們正面交鋒沒有好結果,才作出撤軍的決定。”

“我猜也是。”菲拉斯語調嚴肅,“所以我們才會撲了個空。”

“那麼現在最可疑的,就是天上的那個大洞了吧。”丹納不由挑動眉眼,赤色尖瞳對上高空中的那個異物,拔高聲音說道。

茫茫冰原,風雪蕭蕭,天寒地凍,人畜絕迹。聽聞龍族來襲,濟伽的子民匆忙撤離,給遠征的讨伐軍留下一座又一座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冰雕圓屋。天空中,漂浮着一個宛如黑洞的物體,形狀近似正圓,離地面大約千米。在鋪滿極光的巨幕中,那圓形的空洞非常顯眼,仿佛天空破裂的傷口,面積那麼大,好像在誇耀自身,驕傲地展示給敵人看。異族大部隊躲藏的地方,隻可能是那裡了。

如此超脫常理的巨型空洞,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見,不知道它是人為創造出來的,還是大自然的傑作,不管哪種情況,它一定不是個能輕易涉足的空間。衆人覺得很驚奇,紛紛研究起這個漂浮在高空的敵軍庇護所。

“那個大裂口,就是被稱作‘緩沖地帶’的地方。”吉芙納沉聲說道。曾經為了營救被濟伽王擄去的盧奎莎,她與蘇洛、阿爾斐傑洛一同追尋到這片陌生的冰封大陸。吉芙納比在場大多數人更熟悉這裡的情況,如今義不容辭地擔負起科普的任務,“那上面有層雷壓聚集的防護罩,阻擋着視線,任何人都無法向内窺探。雖然看不見裡面的東西,但我敢肯定,敵軍一定躲在那個地方。”

“哇噢,居然擠在一個黑乎乎的洞裡面,也不嫌悶得慌。”亞爾維斯粗長的脖子扭向高空,一面擠眉弄眼拼命朝裡面探望,一面向吉芙納提問,“那個洞能容納多少人?”

“濟伽統率的軍隊數量約在四千到六千的範圍,既然全部都涵蓋進去了……”

“哼,算他們識相。”馬西斯急躁地打斷她,發出輕蔑的鼻息,不屑地嘶吼起來,“大約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吧?”

“——聽我說,敵人是在自尋死路。”

周圍突然揚起了一陣相當自信的男人聲音,并有節奏緩慢但響亮的雙掌拍打聲相伴随。大家的目光立刻朝作出這一舉動的白羅加看去。

白羅加琥珀色的眼睛帶着倨傲和幾分不屑睥睨四方。他早已猜出這群人叽叽喳喳讨論半天得出的結論,但他一直沒有發聲。現在,他用掌聲吸引這群庸衆,提醒他們欣賞他的表演。這是白羅加大放光彩的時刻。他作為龍王欽定的領軍者,能全權指揮九名龍術士,而他絕不會放過任何向同伴展示自我的機會。

“所謂的‘緩沖地帶’,充其量也就是個浮在天上的洞穴罷了。倉皇奔逃到那種地方,就跟往死胡同裡鑽沒什麼區别。無路可退的敵人,現在隻是一群作繭自縛、任由我方屠宰的老鼠。隻要攻破那道貼附在‘緩沖地帶’表面的能量膜,把大洞整個破壞掉,就能把裡面的敵人全部消滅!”

白羅加結束了激情的暢想,另一名隊長卡缪斯扭過頭,對上他滿是自負的雙眼。

“那麼,是直接以火力進行壓制嗎?”

“正是如此。要想把那個足以藏納數千名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巨大空洞徹底毀掉,當然得拿出最強悍最猛烈的攻勢。這不僅要全體龍術士齊心協力,你們龍族也必須傾力配合。”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所有人聽你指揮?”阿布諾斯質疑道。

“喂,雖然你是讨伐隊的頭領,可也隻能制約龍術士的部分啊。”泰雷斯邊說邊看向隊長,“我們龍族部隊用不着聽你調遣。”

“還沒開打就先鬧起來,這樣可不行啊。會被敵人鑽空子的。”希賽勒斯試圖調解。

“你怎麼說?”白羅加絲毫不理會旁人,銳利如豹的雙眼始終盯着卡缪斯沉思的臉龐。

“我明白了。”卡缪斯微微沉眸,思索片刻,終于一口答應。雖然對白羅加越權指揮的行為有所不滿,這頭性格沉穩的海龍還是決定讓理智占據上風。現在沒有什麼事比聯手抗擊敵人更重要。待他日勝利了,再與這傲慢自大的人類算賬。“那就找一個适當的位置,發動進攻吧!”

緩沖地帶本應該是一個立體球形,但其大部分區域,都隐秘在肉眼不可見的異界空間裡。從外部看,隻有一個半徑百米餘的橫截面非常突兀地攔在半空,好像要把蒼穹一劈為二。裂口表面的能量薄膜浮動着淺而易見的藍白光暈,内側的深度卻無法估量,外面的人既看不到任何物體也找不到敵人的身影。藍光保持耀眼的亮度,粼粼閃爍,證明那道防護層如今正在運轉,由神秘的鋪設者供給能量。讨伐隊若想赢得這場戰争,必須從外面把它摧毀。

騰越而起的龍群飛向高空,停留的位置與大空洞的橫截面保持平視。無法窺見側面的話,就隻能從正面進行強攻。為了讓接下來的攻擊充分噴射到防護層的每一個角落,近三十頭龍疊羅漢一般分列成三排,依次展開,面向目标。

“能集合全員的戰鬥,好久沒經曆過了呢。”休利葉左手捧着測壓儀,右手捏住希賽勒斯背脊的一塊鱗片,俯身蹲下,壓低重心,謹慎地迎接即将到來的戰鬥。“心情真奇妙,既興奮又有些忐忑。”

“全員?”在他左側的派斯捷聽到這話,立刻用充滿怨念的嘀咕聲提出異議,“你是不是不會數數?”

“哎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畢竟做過首席……”輕而易舉就誤解了友人抱怨的方向,休利葉輕輕咳嗽一聲,掩飾尴尬的氣氛。“喬貞和阿爾斐傑洛不能參戰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嘛。”

“白癡,我說的不是他們!”

“哎?”

拔高的聲音,在瞬間抹消,空留回聲撞擊着空氣。從來不會朝旁人無緣無故發脾氣的派斯捷,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把尚未說完的話吞回肚裡。他感到餘光中不僅休利葉在瞥視他,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甚至連耶蓮娜也……

派斯捷不敢去證實,隻覺得無地自容,羞愧的情緒使大半張臉在霎時間漲紅。他面露歉意地朝休利葉看了看,彎起一個慚愧的笑容,卻看起來比不笑還要難看。

耶蓮娜默默低頭,垂下眼簾,詫異于自己竟會去留意派斯捷的心情。額前劉海碎碎地落在睫毛上,給她白皙光滑的面頰塗抹出一層迷離的光影。她坐在從者丹納鑲滿閃耀密鱗的背部,身體被陣陣暖流所包圍。那是散發自雌火龍軀體内部的熱浪。它殘留在空氣當中的熱度足夠溫暖,隐隐帶着微弱的灼燙,能讓接觸到它的人感到頃刻間充滿了力量。耶蓮娜比一般人更怕冷,但有丹納的體溫撫慰着,連極地的酷寒也變得不那麼難以忍耐了。她将修長的法杖橫放于雙膝之上,兩手握緊,收回窺視的目光,提醒自己專注戰事,不要瞎想。

“我們能赢的。沒有人會白白犧牲。”休利葉将輕柔而堅定的鼓勵聲傳達給身旁的友人。經過派斯捷的這通胡鬧,此刻他已經完全明白對方内心真正無法釋懷的,是那些生命流逝的戰友。

不過,派斯捷的多愁善感,在白羅加看來完全是一種僞善的作秀。他對于被達斯機械獸人族殺死的那些同僚沒有任何眷念的情緒。會斷送性命在敵人手裡,隻因他們力量太弱小,白羅加可沒有時間去惋惜一群廢物,他唯一關心的,隻有龍王托付的任務能否順利完成。那個空缺人選的寶座正在向他招手。如果能在這次戰役中取得勝利,帶領讨伐隊拿下濟伽,就再也沒有什麼搪塞的借口能讓龍王不晉封他為首席了。

“不要再說廢話,集中精神!”勝利的預感使白羅加胸中蕩起激昂的情緒。他的菲拉斯停在最高的位置,使他能睥睨全部的隊員。他微仰頸脖,目光居高臨下,面對前方的黑洞,強勢地向衆人宣布他的願望,“生擒濟伽!全殲濟伽的部隊!”

臨戰的緊迫感讓所有人身軀一震。閃光的魔法彈,雄渾的龍息,能量飽滿的神杖,都開始運作。

白羅加擡起右手,用力揮下,“開火——”

CCVIII

一個坐落于半山腰的屋子。

木質結構的屋内,所有的陳設物都非常簡單,充滿了自然純樸的氣息,與屋主本身的氣質有些相近。

風掠過木屋支腳下淺黑色的影子,呼嘯盤繞,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高聳的山脈接受陽光慷慨的賜福,使覆蓋表面的植物得以舒适生長,呈現出一張郁郁蔥蔥的畫卷。龍王的魔法給予卡塔特最大的饋禮便是溫暖宜人、四季如春的氣候。除了山風比較迅疾和狂野,一點也沒顯示出高山氣候應有的寒冷。

靠窗的單人床上,仰躺着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青年,一雙紫眸霍然睜開,淩厲地看向天花闆。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似乎暴露了他整夜都沒睡好的事實,卻掩飾不了那年輕精壯的體魄中蘊含着的充沛活力。麻利地翻身坐起,一頭紫發筆直而下,随意地垂落在肩膀。青年掏出一根發繩,在腦後紮了一個短短的馬尾。

狀态不算太差。除了眼皮略有點幹澀的感覺,其他地方都很好。T抖擻起精神,下了床。他用了三天時間和高原反應作抗争,如今,終于能保證下地走路時不再大喘氣,也不會腿腳發軟搖搖晃晃了。

這個美如仙境的天上世界,空氣清新,環境安甯,沒有喧嚣,沒有凡塵的污穢與渾濁,如果排除它緻命的低氧缺陷,幾乎是個完美的宜居地。三天前,他在龍神殿見到了這裡管事的老人。他雖然狀态萎靡,卻仍記得他們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面對那兩位莊嚴如同神明的老者,他失卻了言語。那絕對是令人終生難忘的一次談話,而他居然對它們深信不疑。

初來的頭兩天,T根本無法忍受密度稀薄的大氣對他發動的折磨,活動範圍僅限宿舍,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度過。當他的身體逐漸适應這個全新的環境後,一個自稱奧諾馬伊斯的中年男人敲響了他宿舍的門,讓他第二天早晨六點準時出現在訓練場。

與此同時,他被分配到一套嶄新的銀铠,和一把沒有劍鞘的鐵劍。铠甲由一整塊厚重的鐵皮制成,表面鍍上了一層銀,比一般的皮甲或鎖子甲堅固得多,也更難穿戴,要讓它在身上貼服,得花費不少時間和耐性。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挂在床頭的木架上。佩劍看起來樸實無華,其硬度卻高過純鐵,不知裡面摻雜了别的什麼金屬。劍身修長鋒利,劍柄雕刻精美。他從沒用過如此趁手的兵器。

“龍之腹”成片的低矮宿舍樓專為守護者建造,T盡管仍隻是一名訓練生,也已經具有居住的資格。宿舍是單人間,一目了然的一室戶型,帶獨立盥洗室。室内寬敞明亮,一個人住綽綽有餘。這些天,除了送餐的守護者,沒有别的人串門。但這無人打擾的時光卻讓T倍感心安。唯一的不足之處便是外面的光照太刺眼,連窗簾都無法遮擋陽光的突入,讓人總睡不好覺。

為了遵守與那位劍術老師的約定,T前一夜早早打理完洗漱工作,爬上舒适柔軟的羽絨床,蓋好被子閉上眼。

但是,随着時間的臨近,他的呼吸再次緊張起來。完全矛盾的興奮感和逃避感在體内交戰,令他整夜失眠。他盯着毫無變化的天色,心想再不睡第二天肯定沒力氣訓練了。他強逼自己入眠,最終卻隻是讓大腦越來越清醒。

宿舍樓區域内有一個面向守護者群體開放的食堂,但現在時間尚早,還沒開始供應早餐,T便從自己的私房食庫裡取出兩隻面包充饑止餓。為了照顧新人飽受高原反應折磨的身體,T這三天的飯食全交由瑟蘭崔斯長老委派的莫伊甯給他送來。他胃口不好,莫伊甯又總是很快取走餐具,他就把一些沒吃完的食物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現在他的食庫還隻是一個木盒子的規模,将來如果條件允許,T希望将這間宿舍改造成更為理想的房型,分離出一個小房間用作儲糧室。

填飽肚子後,T身着便服,空手出了門——現在,還沒到裝備那铠甲和寶劍的時候。山與山之間的道路縱橫交錯,架在雲海之上,如同蜘蛛結下的絲網。T要去“龍之腹”另一側的訓練場,卻逐漸迷失方向。這會兒其他人應該還處在沉睡之中,寂靜的卡塔特好像隻有T一個人。他無法向人求助,性格決定了他即使見到有人經過也不會上去求助。當他終于找到奧諾馬伊斯所指的那座訓練場,他已經在蛛網般錯綜複雜的山路間七彎八拐了半個小時。

站在最外沿的圍牆往内看,T愕然發現,奧諾馬伊斯早就在那裡了。他孤身一人,打着赤膊,露出傷痕累累的軀體,盤腿坐在地上,手拿一隻小而精緻的酒盞,腿邊放着一隻酒壺,正在對天飲酒。他喝得很慢,每啜下一小口,都要等上一段時間,深邃的目光遠眺天邊,似乎全然沒發現周圍有人靠近。

聳立在訓練場外的高大塔樓鑲刻着用于報時的日晷雕像,顯示此刻的時間離五點還差少許。意識到自己來得太早了,T不禁有些後悔。好在奧諾馬伊斯正想着心事,壓根沒注意到自己。T打算就這麼偷偷溜走。

“來都來了,何必再走呢?”

一個渾厚低沉的男子聲音及時響起,清晰得沒有一絲醉意。

T在瞬時僵住腳步,片刻的猶豫後,從牆外走了進來。當兩人四目相彙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埋怨自己的大意了。

“我說你啊,該不會連早飯都沒吃就來了吧?”奧諾馬伊斯關切地詢問起這個比規定時間提前一個多小時到場的學生,眼睛卻依然望着天空。

“我随便吃了點。倒是您……”T的話音頓在這裡,沒再說下去。

“沒什麼,喝點酒而已。”獨酌的男子搖搖頭,語氣平淡地回答,往淺淺的酒碟裡咪了一口。

大清早喝酒?還是他根本沒睡,像自己一樣?T的眼珠裡不禁透出疑問。如果這兒的天空挂着月亮,或許會更有意境,不失為一個欣賞風景的好地方吧。可是,這裡永遠隻有太陽。

這名獨自飲酒的龍族男子,究竟在懷念着什麼呢?看他面容憂郁的側臉,魂不守舍的表情,似乎在思念、或祭奠什麼人?可能是親人,也可能是好友,而那個人一定不在了。T太熟悉那種表情。那種自己關心的人被奪走的表情。他就曾奪走過這樣的生命。

雖然心底思緒翻湧,但他隻言片語都沒有說,安靜地陪在一邊,張望着四周的風景。

新弟子寡言、冷淡的性子,并沒有讓奧諾馬伊斯感到不滿。事實上,他恰恰需要這樣一個安靜的環境,好讓他思念亡友。

“不開始嗎?”大約一分鐘後,T終于忍不住寂寞,發問了。

“還沒到時間。”奧諾馬伊斯望向天空的眼神黯淡無波,“你如果覺得悶,就四處轉轉去吧。記得六點回來。”

“我還以為……”

“怎麼了,莫非你以為早點開始就可以早點結束嗎?會有這種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點。”

“對不起。”

T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很嚴肅,好像認定自己做了錯事。終于,奧諾馬伊斯偏轉視線,朝道歉的青年看過去。

他很年輕,臉上帶着正在消褪的稚氣,五官清秀分明,是個能令女性過目不忘的青年。他留着一頭不長不短稍微過肩的紫發,紮一截短如兔尾的小辮子在腦後,與頭發同色系但是略深的眼睛猶如兩粒紫葡萄,給人沉穩幽深的感覺,顔色若再鮮亮出挑一些,就能讓人聯想到紫羅蘭。

這熟悉的色彩,使奧諾馬伊斯想起了阿爾斐傑洛那雙永遠自信的眼睛。一個弟子離開了他的世界,世界又給他帶來另一個弟子。

不過,眼前的年輕人,并沒有卡塔特二代首席龍術士大人那種紮根到骨髓裡的傲慢。從T天生攜帶的氣質中,奧諾馬伊斯能感受到這一點。

“也沒有道歉的必要吧。”這麼說着,他把酒盞輕放在地上,摸了摸下巴。

“我想我要是來得早一點,這裡應該不會有别的人。”T的态度相當老實,眼睛幾乎不敢與身前威嚴的長者對視,“如果打擾到您……”

“你不擅長跟人相處吧?”看到他緊張的反應,奧諾馬伊斯不禁抿唇輕笑,“喜歡自己一個人待着,對嗎?”

T一時沒有說話,略略皺眉,似乎在糾結如何回答。“真的很抱歉。”他最終說,“我不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

奧諾馬伊斯帶着審視的目光看了他十秒鐘。T沒有再說話,頭一直低着,表情淡漠不似真人。雖然那冷冰冰的面龐使他在任何群體中間都顯得格格不入,但那雙紫色的眼睛卻是聚着神的,給人充滿活力的印象。即使目光漫無目的地朝别處飄着,眼眸深處也是有光的。感覺這本該是個蓬勃向上、對生活充滿希望的青年應有的眼神,卻偏偏長錯了人臉,被按在這樣一個陰郁消沉的年輕人身上。

不過,奧諾馬伊斯并不打算進一步窺探他的心理。畢竟,在不滿二十歲、人生剛剛起步的時候,就被強行生拉硬拽,剝離原有的生活軌迹,去接受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用冷漠來武裝自己。不止眼前的青年,許多和他同樣命運的守護者,剛來到山上時也都是差不多的消沉樣子。他們困惑于突如其來被強加在身上的使命,進而抵觸卡塔特的一切。要讓他們接納新的生活,習慣新的生活模式,起碼得花上幾周或幾個月的時間,有些人甚至要好幾年才能适應。奧諾馬伊斯已經接觸過太多對前路感到迷茫的學生。身為長者和老師,他不僅要傳授他們強身健體保家衛國的武藝,還必須用循循善誘的方式輔以心理疏導,好保證他們接下來與龍族休戚相關的人生盡快走上正軌。實際上,他倒覺得眼前這個對什麼事都不聞不問的青年會有如此平靜的反應,簡直有點反常到不合情理。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嗎?”奧諾馬伊斯起身來到弟子面前,目光正視那雙紫色的眼眸。

T沒有馬上回應,隻是用虔誠的眼神,凝視着這名即将成為自己師傅的龍族男子。“知道。”過了一會兒,他說,“拜師學藝。”

“你該明白,我指的不止這個。”人形海龍的目光逐漸銳利起來,“族長給你安排的工作是什麼?回答我。”

“用盡自己的力量,保衛龍族。”T似懂非懂地回答,“而現在,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必須學習,接受訓練。”

“似乎很安于現狀啊。”

“待在這兒,不會比我以前過得差。”

這樣的回答,有些出乎奧諾馬伊斯意料。T的聲音毫無半分顫動,臉上更是連一點猶豫或動搖的表情都沒有。即使面對面,奧諾馬伊斯都難以從那張裹挾着冰冷面具的臉龐捕捉到任何有助于判斷的信息。這使他不得不放棄盤問弟子不願明言的事。

“行了,幹等着也是浪費時間。”他朝武器庫的方向指了一指,示意T過去拿劍。

“老師?”

“既然你那麼迫切地想要履行自己的職責,那就快點成長起來吧!到那邊的武器庫,取兩把訓練木劍。”一瞬間,奧諾馬伊斯露出嚴師般苛刻的表情,卻又在頃刻間瓦解了。他喝下最後一口殘酒,撿起地上的酒壺别在腰間,短促地朝弟子笑了笑。“我回去放這個。很快過來。”話音落下,立刻化身為一頭巨大的海龍。

那不露痕迹的淺笑,讓人心暖。向着奧諾馬伊斯遠去的身影,T看了很久,目光癡迷,充滿了敬仰。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隻是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葉,沒有主宰江河湧動方向的力量。他對前路不明的人生充滿了不安,卻又用強裝的冷漠和早熟,把這份不安極力地掩飾起來。不過,或許就是這一刻,他開始對自己在卡塔特的生活,有了一絲期盼。

CCIX

“今天依舊是老樣子嗎?”詢問的聲音裡,似乎壓抑着極深的郁悶。

休利葉坐在雪地上,把手伸向近處的火堆,慢慢靠過去。他不斷翻動手心手背,隔着小段距離,讓火炙烤自己凍僵發白的雙手。火焰吐出的熱量,化解了些許寒意,給予他煩悶焦躁的心靈一絲安慰。他轉過身來,想聽聽派斯捷有什麼看法,卻見那個家夥用屁股對着自己,正專心緻志地堆一個雪人。身體和頭部的塑造已經完成,為了給雪人裝點上足夠合适的眼睛,派斯捷甚至拆下了兩顆上衣紐扣。看他搭建雪人的認真勁頭,好像在完成一件至高無上的藝術品,休利葉隻覺得無奈。他歎了口氣,撇下這個自娛自樂的笨蛋。

“還是那樣,沒有任何變化。”一個謙遜的聲音回答了休利葉。柏倫格對他搖了搖頭,沉下眼眸,掩住滿臉的無可奈何,“藏身在那個地方的敵人啊,好像在說‘不必顧忌,有本事攻進來的話,就請便吧’!”

“哎,就是這樣才氣人!有力卻使不出!”休利葉的歎息聲,已經從郁悶轉化為十足的抱怨了。

聚居在這片冰原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悄無聲息地融入那巨大的裂口,神秘般地消失在追獵者們眼前,已有一個星期的時間。

以消滅濟伽王勢力為終極目标的任務,由于這個原因,至今沒有半點進展。讨伐隊不得不暫緩攻勢,借用了幾間敵人留下的冰屋子暫住下來。每天他們都會發動幾輪進攻,嘗試對“緩沖地帶”的保護膜進行突破,但每次都是在做無用功。無論使上多麼厲害的招數,那散發着藍光的防護罩始終不見半點損傷,靜默地橫立在高空,簡直讓人懷疑敵人是不是躲在那裡。

毫無對策的龍術士們,在寒冷中消磨時間。休利葉、柏倫格、耶蓮娜、盧奎莎四人坐成一圈,挨着篝火取暖;派斯捷在不遠處堆雪人;柯羅岑躲在屋裡讀書;蘇洛離得稍遠,靠着冰壁,一副萬事與自己無關的冷淡;傑諾特出去搜集食物;九頭契約龍在各地巡邏。進攻的任務,暫且交給龍族小隊。

派斯捷的雪人即将大功告成。他特地從一個空屋子裡找出兩把掃帚插|進大雪球,充當雪人的手。現在,隻差最後一步就能完工。他用手在雪人頭部的雪團裡畫一道弧形,讓它作出微笑的樣子。

突然,高空中迸發出極為明亮的光芒。接着,激烈的轟鳴響徹萬裡雪原,猶如晴空中遽然落下一道雷,令人猝不及防。璀璨的火花在夜幕中盛開,燃燒的龍炎烈焰,激蕩的海浪洪流,随爆炸聲四散飛濺。

恰巧這時,派斯捷在給雪人畫嘴,結果被那巨響一驚,手指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筆直的線條傾斜着角度飛出去,畫歪了的嘴巴呈現出十分滑稽的模樣。

“我靠,搞什麼鬼!吓死人了!”

眼看用心創造的傑作毀于一旦,派斯捷惱怒地擡起頭,朝高空望去。

聲音傳來的方向,新一輪的轟炸又開始了。巨龍們從四面八方圍住“緩沖地帶”的出入口。白羅加和菲拉斯也加入了他們,堅持不懈地對目标狂轟濫炸。

但是,當刺眼的光亮褪盡,轟鳴聲趨于平靜後,雪原上擡頭仰望的人們發現,那道防護罩依然毫不動搖,冷傲地面向企圖攻破它的敵人,炫耀自己的存在。

“還是那樣,沒有一點效果啊……”喃喃自語的休利葉,苦悶地拉扯着額頭的發帶。

足以撕裂天際的龍息,全方位地噴射在裂口表面,來勢兇猛,讓人感覺不可抵擋,但卻在接觸防護膜的瞬間,盡數化為了塵埃。無論是鮮紅的龍火,碧藍的波濤,都在薄膜的藍暈中褪去顔色,最終消融了能量。

這樣詭異的現象,如今已無法震撼到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了。因為不管展開多麼猛烈的攻勢,不管用什麼方式去擊打,都是一樣的結果。任何碰觸到“緩沖地帶”的能量波,包括龍息、魔導彈,最終都會消散。換而言之,敵人賴以生存的那個東西,能吸收任何形式的能量。不僅如此,它還可以屏蔽空間魔法。讨伐隊的每一個成員都因為對它無計可施而恨得牙癢癢。

魔法不起作用,就連龍息也攻不破那道橫亘在眼前的天險。白羅加緊咬下唇,目光憎恨地望着那圓形的裂口,仿佛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那薄膜還隻是最外層的第一道防禦,裡面還有幾千個機械士兵,還有濟伽王……

身為龍族部隊領頭者的卡缪斯,組織了一輪又一輪的攻擊。他根據部下們龍息恢複時長的不同,制定先後順序,保證噴射不留下空白時間。

這群龍裡,瑪納的血統隻能算下遊。出身低微、年紀輕輕的她,力量和戰鬥經驗都很有限。連續的進攻讓她感到疲累,體力在無形中一點點透支,盡管如此,她卻一直堅持,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次參加的戰役中留下良好表現。海水的輝光映照着她不屈的面孔,瑪納神色堅定地注視前方,驕傲的頭顱始終沒有低下。

二十頭巨龍輪番上陣,前一陣吐息剛停歇不久,後一陣便迫不及待地席卷而來。紅與藍的能量團在空中交相輝映,綻放出炫亮的光彩。火山噴發般的巨響此起彼落,不絕于耳。

“和往常一樣,又是一成不變的強攻啊。”說出這番嫌惡話語的男子,與兢兢業業的讨伐隊之間,隻有一牆之隔。

身為濟伽麾下的一員大将,澈爾興緻勃勃地來到前線,近距離觀摩敵軍的攻擊态勢。他的人類身體,與飄蕩在周圍的行星碎石一樣,懸于緩沖地帶的空間之中,藍紫色的眼眸,厭惡地望向牆外的敵人。

将軍身前薄如玻璃的防護罩,汲取自濟伽王的力量凝聚起來,是他一手締造的被稱為“封印之牆”的雷壓牆。濟伽投放了巨量的雷壓,以保證它夜以繼日的運轉。它緊緊粘附于“緩沖地帶”的大裂口,接住了龍族一次次的進攻。無論威力多麼強勁的能量波,隻要一接觸牆面,即刻都會像冰水一樣融化,蒸發成氣體消失。

受到不斷擊打的“封印之牆”,此刻正貪婪地吞噬着侵襲的能量,發出猶如小石子掉入河水一樣的陣陣聲響。由于牆的阻隔,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澈爾,但是澈爾卻能清晰無礙地窺見外面的景象。這堵神奇的雷壓牆,就好比一面鍍膜的鏡子。

“這群精力充沛的家夥,也太有毅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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