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貞望着布裡斯落寞的臉龐,再次切身地感覺到雙方種族間的巨大差異。在人類兄弟中間,也會有相親相愛的那一類吧,但還不至于像戀人殉情那樣弟弟一死哥哥就要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更不要說還有很多貌合神離的兄弟,為了争奪家族财産的繼承權而拼得你死我活。
“你是人類,所以很難理解吧?”布裡斯歎息一聲,聲音放柔,似有感慨地說着,“對龍族而言,血緣高于一切。血親的死是難以逾越的悲痛,有時更甚于愛侶的死。生産率低下的龍族,能一胞生出兩胎絕對是非常罕見的概率。所以孿生兄弟都很珍視對方。希賽勒斯與尼克勒斯,是卡塔特碩果僅存的一對雙胞胎。他們之間的感情,遠遠超過了一般親人。”
“……”
“你若還是不懂,我就拿婚姻打比方吧!龍族雙生兄弟的感情等同于夫妻。婚姻對龍族而言,是個嚴肅而神聖的話題。沒有龍族會為了延續後代湊合度日而去勉強自己找一個終生伴侶。婚姻的契約一旦形成,除非死亡,否則永遠不會解除,沒有離婚這一說。我族曆史上反複出現過不少龍,在另一半去世後自己也随之消逝的例子。希賽勒斯記挂胞弟的安危,心為之冰冷枯死,雖然令人悲痛,卻也是那個規律的又一印證啊……”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苦澀地感歎一聲,喬貞用帶着歉意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布裡斯,樣子看上去像是一個認錯的大男孩。“對于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應該懷有敬畏心,而不是随便質疑。我真是白活了這把歲數。”
布裡斯沉靜地回望了一眼自我調侃的男子。嘴角的一抹淡笑,證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筆賬,姑且就記在我那位繼任者頭上吧!”喬貞調出一副莊重的面貌,對身旁的從者說,“走吧,布裡斯。”
巧合的是,比他們先到一步的四名龍術士結束了觐見,正好從裡面出來,看到喬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喬貞向他們挨個點頭緻意,腳下的步伐沒有停止。
一直到這個男人的身影進入大殿,徹底看不見了,遠方目不轉睛的白羅加才終于冷冷地撤回視線。這時,他感覺到柏倫格在拽他的袖子。另一個需要緊盯的目标,出現了。
“讓我來。你待着别動。”
将滿肚子的負面情緒傾瀉于新的到訪者——盧奎莎的身上,白羅加抖落掉一身的不快,召喚出一頭機械龍驅馳向前。
鋼鐵之靴重重踩踏的脆響,和遠處越來越近的機械翅膀扇動的雜音交疊在了一起,同時撞進盧奎莎的耳膜。當接收到龍王提前發布的緊急召喚令,她就湧起了一絲戒心,如今看見卡塔特森嚴的警備,她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疑。可就算意識到情況的反常,想要逃跑也已經不可能了。十幾名守護者紛至沓來,手提光劍将她和吉芙納團團包圍,堵在彩虹橋上。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逃走,身後的紮傑斯甚至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名黃白色頭發的男人,從魔力織成的灰龍背脊上一躍而下,出現在盧奎莎身前。圍成圈狀的守護者們騰出了一條讓他通過的縫隙。指揮這些家夥堵截自己的元兇,看來終于出現了。
“白羅加,你怎麼可以這樣無禮?”側頭瞪了一眼紮傑斯後,吉芙納向前跨出一步,對身為指揮者的那個人類發出質問。
白羅加沒有理會這頭面色不悅的母火龍,他銳利如豹的邪惡眼神,緊緊地黏着盧奎莎愠怒的面容,目光中滿是小人得志的傲慢和不屑。
“哼,自投羅網的笨蛋,我倒是頭一次見。”
聽了這話,盧奎莎妖豔的臉龐頓時抽筋,但很快就調整為一貫的清甜笑容,浮現出宛如少女般純真的容顔,“我有要事禀報兩位龍王大人,可以通融一下嗎?”
“你是在求我,還是在勾引我?”
對于這個喜歡扭捏作态的女人,白羅加唯一想對她做的,就是施以嘲諷的冷笑。雖然自己是因為和蘇洛不睦的緣故才順帶讨厭了盧奎莎,白羅加也從沒有回避過自己在心态問題上的缺陷,但他就是沒辦法原諒這種好以美色勾人的女人,因此幾乎是本能地否決了她确有魅力的特質。
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盧奎莎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男人。
“你會見到他們的。”白羅加冷哼一聲,雙手交叉抱在胸口,“在這之前,先由我招待你。”
雖然沒看見蘇洛,但這個女人的落網,已足夠令他心情雀躍了。滿含欣喜的琥珀色眼睛帶着令人不适的壓力,不疾不徐地掃遍她全身,似乎在醞釀審問她的措辭與方式。
“搞清楚你的立場,白羅加。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吉芙納讓憤怒的話語沖口而出,正準備上前理論,卻被一隻纖柔的手臂攔下了。
“謝謝你,吉芙納,但這事兒與你無關。你也幫不了我。”
雖然訴說對象是自己的從者,盧奎莎的視線卻始終正對白羅加,用遠超一般人想象的冷靜目光,望着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默默地閉了一下雙眼,然後再睜開,盧奎莎的心底,已經有了覺悟。
龍神殿議事大廳裡,兩道重疊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布裡斯引領着喬貞,一直走到距離台階十米的位置。
看到那個屈身行禮的人類身影,頹坐在寶座上的兩位老者灰暗的眼睛,頃刻間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很快,在龍王的一番講述下,将大緻情況了然于胸的喬貞,終于感受到自己面臨的是一場怎樣嚴峻的挑戰。
雖然龍族長期處于對外戰争的漩渦之中,危機意識很強,但内部世世代代都維持着和平與穩定。最高權力一直由身為兩族族長的龍王把持,其次是九名位高權重的長老,直系與旁系血統的大貴族,摻有貴族與平民之血的小貴族,再到平民,早期還有奴隸後來慢慢廢除,如金字塔般的權力體系一節節由高而下,維持着四平八穩的格局。如今,阿爾斐傑洛揭竿而起,連同龍族的敵人反抗龍族,他叛逆的行為對習慣了安甯環境的卡塔特來說,不啻于一場驚濤駭浪。這個為了自己的野望不惜引入外敵挑起内戰、意圖将卡塔特的所有階層用一股蠻橫的外力一舉清空的男人,無疑将被定為龍族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罪人。
“主犯自然不能放過。在戰場碰見後,隻要被我抓到,就立即誅滅。”喬貞低頭伏面,避免與兩位族長視線對碰,“但是那些被他蒙蔽的追随者……該怎麼處理?”事關多人生死,他需要知道他們的底線,需要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于是謙恭地請示着。
“蒙蔽?我不喜歡你用這個詞。”火龍王大手一揮,語氣裡透出不容反駁的強硬,“叛徒就是叛徒,不管是出于自願還是被利用逼迫,都沒有商量餘地。既然他們選擇追随那個逆賊,選擇了這條毀滅的道路,那就必須自食惡果!”
“喬貞,我準許你殺掉所有企圖與卡塔特對抗的敵人。”海龍王眼中閃現出好似詛咒一樣的厲光,用寒冬般嚴酷的聲音說道,“哪怕讓他們抛屍荒野也無所謂!一定要消滅他們,一個都不剩——”
從兩位龍王含着激烈憤怒和憎恨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極力地否認自己在教化阿爾斐傑洛問題上的失敗,對于在大禍鑄成後不得不依賴于喬貞這張王牌進行平叛又感到非常屈辱。這些内涵都可以通過他們的表情窺見一二。
名為阿爾斐傑洛·羅西的工具,盡管用途很大,功能很多,使起來卻老是磕到手。為此龍王将他投入囚籠,希望“甯神結界”的侵蝕力能夠打磨掉他的銳角,讓這個迷戀名利權勢、用心不專的人類,成為一個既忠實又強大的機器,成為一個完美的工具,成為一柄龍王刺向敵人的利劍。
但是在改造過程中,出現了緻命的差錯,最終釀成了一杯誰都難以預見的苦酒。工具頓開繩索,扯斷束縛,有了比從前更危險更激進的思想,甚至還獲得了龍族敵人的贊助。老鼠腰裡别了杆槍,起了打貓的心思,那就不再是糾正的程度了。
要将他連人帶命徹底摧毀。他的肉身,他的靈魂,所有的污垢,所有的罪惡,都不允許再留存于世!
兩位龍王冷酷的命令,同時還暴露出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他們已不再将那些丢失了靈魂的契約龍看作自己的子民,從而作出了斬草除根的決斷。
吸魂黑魔法是不可逆的。如果真有人使出這種惡毒的手段,那些中招的龍族即便還活着,也隻剩一口氣而已,和活死人沒有區别,不可能再變回原來忠誠于龍族的樣子。何況他們的另一半,都是反叛的龍術士。沒有任何理由會得到寬恕。
不聽話的首席也好,失去精魂和思想的龍族臣民也好,對龍王來說,都隻是壞掉的零件吧。
喬貞内心一片冰涼。正因為明白深藏于族長命令背後的含義,他才會在給予答複前,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旁同樣畢恭畢敬雙眸低垂的布裡斯。那位與他背負着相同使命的龍族男子,蒼白得有些過火的臉上,有着深入靈魂的疲倦。
“明白了。”
簡短的話語,透露出自斷後路的決意。喬貞猛地低了一下頭,額前碎發簌簌而下,遮住了雙眼。這個走遍刀山火海,在無盡的殺伐生涯中鍛煉得有如機械般精準而高效的殺手,一旦接受了任務,就必定會全力以赴去完成它。喬貞的心,不會再有任何動搖了。
在每一個龍術士心裡,或許都有一個值得戰鬥的理由。
為他們各自珍視的人,為所有枉死的亡魂,更為了天下的大義。
那個奪走了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連累了太多無辜性命的逆賊,沒有饒恕的理由。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在心中暗暗起誓。無論哪一個龍族的戰士,他們所期待的結果都是一緻的。
耶蓮娜坐在一個爬滿了藤本月季的花崗岩涼亭裡。嬌嫩的玫紅花朵順着亭柱攀援而上,覆蓋了整個頂部,好似置身于一片花海。一顆富含魔力的精美戒指戴在她纖柔的左手中指上,在陽光下閃耀如星。耶蓮娜低眉望向鑲嵌其上的暗紅色珠寶,長久地注視着。美麗的藓紋瑪瑙,寄托了贈送者誠摯的心意,也将無盡的哀思帶給了她。
派斯捷雙臂舒展,仰躺在一個蒙着藕色窗簾的别墅陽台,雙腳穿過護欄的縫隙,小腿垂吊在空氣中,時不時地擺蕩兩下。數分鐘前還環繞在他的手腕,那個被取名為手表的由金屬和皮革構造而成的機械裝置,如今已被拿下來放在一邊。他緊阖的雙眼顫動着,眼皮不斷壓迫眼球,連帶着睫毛不住抖動。山風盤旋而起,貼面拂過,卻隻能吹起他茄子皮一樣的劉海,帶不走任何憂傷。
傑諾特站在“龍之怒”西岸,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伸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醜陋右臉。那些早已經與他的血肉盤根糾纏在一起、永遠不會脫離的結痂,就像是一個時刻嘲笑他的小醜,一個對他的自不量力不勝其煩的提示機。這份無人傾訴的疼痛,無人理解的憤怒,他永世難忘。那個一手摧毀了傑諾特信念和尊嚴的男人,單是回憶起他的名字,遍布在右臉的扭曲瘡疤就立刻撕裂般地灼痛起來。親手斬下他的頭顱,隻有這樣,才可以徹底擺脫舊日的陰影。
每個人都有參戰的目的,和傾注于戰鬥之上的願望。
殺掉自己讨厭的,憎恨的,視之為威脅的敵人,或必須清除的,任務列表中的敵人。
盛大劇目的各個角色都已就位。一場決定龍族和參戰者命運的曠世大戰,即将拉開序幕。
如果龍族勝利了,所有的叛徒都會一個不留地死去,獻祭于罪魁禍首的狂念;如果阿爾斐傑洛聯盟的刹耶勢力勝利了,卡塔特的每一個人,都會淪為異族的腹中之食,失去龍族庇護的人類世界,終将迎來末日。
CCXXIII
“龍之心”山頂,是一大片綠意盈盈的樹林。幽靜的樹林中央,有一片微凸的空地,百米之内都沒有樹,除了一棵高達八十米的參天巨樹,獨木矗立着。
樹的頂端形似一隻大蘑菇,又像一個巨型的龜殼,因其長壽和堅韌的特性,當地的龍族居民稱它為億年樹。
火紅色的眼睛注視着億年樹下的一抔沙土,雅麥斯一個人盤腿坐在林間的空地上,看起來已經待了很長時間。龍山上的風總是很大,将稠密的綠葉吹得獵獵狂舞,偶爾有幾片葉子簌簌地落下來,飄到他黑袍的邊角,陷在衣褶縫裡。
無論周遭如何變化,這個男人始終靜靜地坐着,不為所動。無表情的側臉,沉澱着旁人難以讀懂的情感。
“喲~!”
随着一個有點誇張的招呼聲,雅麥斯身後突然跳出來一個人,炫麗的赤紅短發宛如一團燃燒的火炎,咧開成彎月的嘴巴裡露出一口健康閃亮的白牙,帶出了一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意。
“在幹什麼呢,你這家夥,存心跟我玩捉迷藏啊。找了我半天。”
被人從背後這麼喊道,雅麥斯轉過頭,看見亞爾維斯走過來半彎下腰,勾住自己的肩膀。
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但這毫無一絲顧忌的親昵動作,雅麥斯卻沒有表現出反感。
“我說,你怎麼一個人悶在這裡啊。”亞爾維斯直起身子,兩手插在腰間,看了看周圍,“這可不是什麼浪漫的地方啊。”
這個讓亞爾維斯流露出深深忌諱表情的山頂,是菲拉斯的祖父、卡塔特迄今為止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愛上人類的龍族——拉刻西斯為摯愛的女子殉情的地方。
那棵異常高大粗壯的億年樹下,埋葬着兩千多年前那對悲戀男女的屍骨。古老的屍骨早已化作春日的淤泥分解消失,但那段跨越種族的愛情卻絕非傳說,盡管從來不被龍族認可,卻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
最親密最重要的愛人,家人,朋友逝世後,有些龍族往往承受不住失去的痛苦,在反複的自我折磨後悲傷地死去,這才有了“心碎”這麼個詩意的、憂傷的說法。類似的悲劇在龍族曆史上少說出現過上百次,而且就像是抽簽一樣随機出現,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在自行決定供奉給自己的祭品,完全防不勝防。
望了一會兒四周優美卻又凄婉的風景,亞爾維斯在離雅麥斯很近的地方坐下來,瞅了瞅身旁友人的臉。那好似塗了蠟一樣的厚重表情,将他整個人都籠罩在深沉的氣息下。這個向來霸道強橫的家夥,會有此種表現實屬難得,看來希賽勒斯為弟弟心碎而死的事,也給了他不小的觸動吧。
“愛,到底是一種什麼東西呢?”一直盯着大樹的雅麥斯,忽然扭頭看向緊挨着自己肩膀的亞爾維斯,眼底閃爍的目光非常迷茫,襯托出他渴望答案的心情。
亞爾維斯對他提問的目的感到很困惑,呆呆地愣了一秒,但很快就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喂,你該不會思春了吧?你想了解愛情這種東西,不妨去試着接受一下你那位狂熱的追求者啊。”
雅麥斯臉上,有些許皺眉的僵硬表情,“亞爾維斯,千萬——千萬别說出那個名字。因為她不配。”
“喂喂,簡直要死哦!你若是列舉别的理由倒也算了,偏偏說人家血統低賤,我絕對要罵你哦。你這不是拐着彎兒地瞧不起我嘛。”像是為了回敬他對自己的“鄙視”似的,亞爾維斯大膽地念出了足以讓雅麥斯心緒煩躁的那個名字,“芭琳絲的先祖可是火龍王大人和姐姐桑德蘭納的後嗣啊!那麼尊貴,那麼偉大。她發誓此生非你不嫁,當年追你追得多火熱啊,你倒是對她不冷不淡,我幾乎都可以看到火龍王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他除了逼我結婚,就是逼我委身于一個主人,除了這兩件事,不會來找我。”
“别轉移話題。我很确定我的主題是芭、琳、絲。”
亞爾維斯兩手放在縮圓的嘴邊,故意用朗讀詩歌一般的悠揚口吻把音調拉長。事實上,對于雅麥斯堅持拒絕芭琳絲的态度,和他從小玩到——打到大的亞爾維斯,總是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那個仗着自己沾有皇親貴胄的血,在卡塔特向來橫着走路,不把其他的公火龍放在眼裡的芭琳絲,無論是性格,脾氣,還是為人處世的德行,都跟雅麥斯太像了。據說芭琳絲還發過一個毒誓,誰逼她和人類術士簽訂契約,她就自絕性命,抗拒人龍共生契約的态度,和她心儀的對象簡直如出一轍,兩人幾乎是絕配。所以亞爾維斯實在搞不懂雅麥斯幹嘛不肯接受芭琳絲。如果他不那麼固執的話,兩個人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吧……
“我沒有結婚的打算。”雅麥斯旁若無人地說出了十分平靜的話語。眼窩深處,射出超人般理性的目光。“既然是注定多餘的、純粹充當擺設的後裔,為何不在我這一代斷絕呢?”
将後裔當作仆從或道具一樣的存在對待着,從未想過要移交手中權力的兩位族長,他們的心思,雅麥斯早就摸透了。
雖說也不是真的要得到些什麼,但雅麥斯的内心确實積壓着不滿。他與火龍王之間的巨大隔閡,由于雙方各自所處的地位,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消解的。
對于生長在平民階層的亞爾維斯來說,雅麥斯剛才說的,無疑是一個相當具有颠覆性的觀點,狠狠地沖擊着他的大腦。“你怎麼會這樣想的?以前可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啊,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呢?”雅麥斯看了看自己張開的手心,自語似的呢喃。
亞爾維斯從他一臉苦澀的表情中,窺見了這位摯友在平時飛揚跋扈的姿态中不會流露出來的本性。
雅麥斯處理悲傷的方式和常人不同。确切地說,他不想讓别人知道他正處于悲傷之中,想用别的事情來轉移自己和别人的注意力。亞爾維斯明白他企圖掩飾的東西是什麼。從他提出愛為何物的那個問題時,亞爾維斯就猜到了。他想要掩飾的,是他對希賽勒斯和尼克勒斯這對苦難兄弟的愧疚與惋惜。他為他們的死感到悲傷,但他又不知道該怎樣去彌補,于是陷入到非常惱怒的、連自己都憎恨自己的情緒中。他就像一團燃燒到極緻的烈火,帶着一股自毀的勁頭,不給任何人退路。燒毀他人,也燃盡自己。
既然他想裝傻,那麼亞爾維斯也會奉陪到底。“你既然生在這個位子,早晚要為血脈的延續做打算。不可以總是這樣任性下去啊。”
“我知道,我不可能追求個人幸福。但是就不能讓我做一會兒夢嗎?我不想訂婚,也不想和人類建立什麼狗屁契約。亞爾維斯,我們見一次不容易,能有一分鐘不要提到這些破事嗎?”雅麥斯朝對方射出了一道陰郁的視線。“比起這個,倒是有一件事,我還沒問你呢。”
“問、問我什麼啊。”亞爾維斯被他瞧得有些心裡發毛。
“聽說你和丹納好上了?”
“我靠,明明還沒有公開的,是哪股風把這事兒吹你耳朵裡去的啊!”
對着這個消息過于靈通的男子,亞爾維斯很不服氣地、又很無奈地抱頭歎了口氣。
“隻要和卡塔特有關系的事,沒有我打聽不到的。”雅麥斯态度倨傲地強調。
這倒是真的。也隻好先把這無傷大雅的受挫感甩到一邊了。亞爾維斯嘴角忽而擠弄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叱笑,用手戳戳對方,“哼哼,是不是很羨慕我?平民的愛情,可沒有你們貴族那樣複雜哦。”
“嗯,聽起來還不賴。”雅麥斯把頭偏側到一邊,看着億年樹随風飄逸的樹葉,漫不經心地回了句。這約莫是他表達祝賀的方式。
“可惜還有些麻煩事兒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亞爾維斯一邊眺望着遠方的碧空,一邊用有些苦悶的聲音說道,“說起來也挺讓人發愁的,我和丹納确實有意向在一起,但我倆的主人之間……關系總是不見好啊。”
“無聊。”對于亞爾維斯的主人派斯捷追逐他心目中的女神那漫長而艱辛的旅程,雅麥斯沒有任何興趣,“畢竟是人類,變心就和變天一樣快!”
“嗯,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亞爾維斯嘀咕着,輕輕撫弄了幾下腳邊的青草。
現在的局面,不正是某些人類“變心”所導緻的嗎?
不知道雅麥斯有沒有理解亞爾維斯感慨的深意,他扔下了眼前最需要應對的這個局面,又接着最初的話題,緩緩地問道,“亞爾維斯,你說身為海龍王後裔的拉刻西斯,到底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卑微的人類呢?”
“哎呦,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關心那些早就過去了的事情有什麼用啊?”亞爾維斯朝他丢去一個白眼。
完全沒有理會友人埋怨的聲音,雅麥斯依舊眺望着不遠處的億年樹,自顧自地低語着,“兩千多年前,就在那個地方,菲拉斯的祖父在他心愛的女人死去後,流光了所有眼淚,為了一個短命的、變化無常的人類獻出生命。如今,希賽勒斯割舍不下那份兄弟的愛,還沒有出征就抱憾仙逝。甚至連我的父親,也是因為……”不禁皺起雙眉,雅麥斯好像遇到了人生最苦手的問題似的,流露出充滿憂郁和愁悶的表情,“我實在是不懂。”
自己猜得一點兒都沒錯,果然,他還是很在意啊……亞爾維斯不禁微微側目。但是,消失的生命,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也許是因為想不出自己要的答案,這位擁有火紅色明豔頭發的男人低下頭沉默了片刻,複而又擡起頭來望向前方,眼神變得比以往更加銳利。“愛這種東西真無聊。我不需要愛,我隻要血。”
“呐,雅麥斯,我倒很向往拉刻西斯選擇的愛情啊。你不覺得他很有勇氣嗎?”亞爾維斯慢慢擡高視線,眼底一片清澈,“貴族自降身份與平民結合都被視為不光彩的事情,何況跟一個人類?”
“一個貴族卻做了不像貴族的事,就是有勇氣嗎?”
“切,你這樣看不起平民的話,幹嘛要交我這個朋友啊?說到底,你不也做了和拉刻西斯一樣的事情嗎?”
“……”雅麥斯差點被他說得噎住了。自己和亞爾維斯能建立友誼,真是相當奇怪的一件事,到現在他都覺得不可思議。雅麥斯抿起嘴,輕聲咕囔一句,“和你成為朋友,一定是個錯誤。”
“說什麼呐!想打架啊?”
“想。但不是和你。”
“估計快了吧。戰鬥。”亞爾維斯語氣一變,難得擺出認真的态度,沉聲說,“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雅麥斯沒有回答,依舊看着那棵樹。
亞爾維斯于是幹脆挑明了說,“現在很多人都發誓要親手宰了那個叛徒,為希賽勒斯和尼克勒斯,為所有屈死的冤魂讨回公道,就連我那個吊兒郎當的主人也……”略過派斯捷心情低落這一段,亞爾維斯直接向他發問,“雅麥斯,難道你打算繼續坐在這裡看樹嗎?”
雙眼血紅一片,雅麥斯嘴角倏地下拉,露出一個獰笑。真不愧是他的摯友,對方顯然清楚自己對那個人類懷有噬心灼骨的恨意。
“我要的,正是那個人類的血。”
話語中的殺氣,在唇齒間反複研磨。被他提及的人類,已注定走上一條永不回頭的反叛之路。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雅麥斯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起到了怎樣的推進作用,他本人自然很清楚。他早有預感阿爾斐傑洛重獲自由後會做什麼。那個男人絕非池中之物,早晚會掀起一場大波瀾,所以當火龍王動了想把那個男人放出孤塔重新啟用的心思時,他才會強烈反對。阿爾斐傑洛對龍族的恨,絕大部分是源于對某些個别龍族的恨,雅麥斯便是其中之一。可是,他的說服失敗了。火龍王将他的谏言抛之腦後,釋放了阿爾斐傑洛,給了他重新崛起并向龍族發起反攻的機會。
那個男人在幕後指揮一切,早晚會帶着異族軍隊打上來。龍族決策層選擇龜縮防守,雅麥斯的心裡始終窩着一把火,但是考慮到情報資源的匮乏,會采取這種頗有些被動挨打意味的戰術,也是沒有辦法的。
“神要恩賜前,必先索取。”雅麥斯冰冷的聲音裡,夾雜着幾分意義不明的自嘲。他停頓了一下,視線往邊上移了移,對着腳旁的一株小草,伸手籠了過去,指尖輕觸着嫩綠的尖梢,“等着看吧,希賽勒斯他們不會白白犧牲的。聽說那個叫刹耶的異族首領會慷慨地贈送許多兵卒供我們的前任首席揮霍?要我說,來的人越多越好。我會把他們統統殺光。”
“喔嚯,幹勁十足啊!”亞爾維斯斜撇着嘴角,從鼓動的喉嚨中發出爽朗的笑聲。
雅麥斯松開小草,轉過頭來看向紅發的友人,然後站直了身軀。
“那個瘋子的覆滅,怎能沒有我參與呢?他會走上這條崎岖彎路,我也在其中加了不少火。既然到了這一步,就用我的這雙手來解決吧!”
沒有愧疚,沒有猶豫。對于這輩子都不可能化解仇恨的家夥,隻要抹殺掉就可以了。因為那樣,就不會覺得愧疚了。這就是雅麥斯糾正錯誤的方式。
CCXXIV
古羅馬風格的梳妝台上,擺放着一面清晰的方形鏡子,裡面顯現出一個男人的臉龐。
還是一名演員的時候,阿爾斐傑洛經常會照鏡子。後來,他離開了佛羅倫薩的紅楓葉劇院,結束了演藝事業,到卡塔特當了一個龍術士,不再靠天生麗質的長相競争地位,漸漸地,鏡子也就照得少了。
外貌定格在締結契約的那一年,年輕的二十五六歲的容顔,永遠不用擔心衰老,對着鏡子的機會就更少了。
現在,映現在鏡中的男人,他卻幾乎認不出來。
随着推門的聲音,蘇洛走進卧室,手裡拿着一大份黑香腸和甜面包,交錯堆疊在銀質餐盤裡。床對面的桌子上本就有新鮮的水果和牛奶。這些東西,足夠飽餐一頓了。
“你終于醒了嗎?”問話聲帶着幾分斥責的意味,蘇洛漸漸走近化妝鏡前坐着的男子,把吃的放在桌上,停在他的身後,“你知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全軍上下都在等你。”
“是你把我抱上床的?”
阿爾斐傑洛背對蘇洛,慢條斯理地問着。他一點都不擔心進攻時機被延誤的窘迫現況,反而在意起這件毫無價值的小事,蘇洛對阿爾斐傑洛莫名其妙的關注點感到哭笑不得。
“你先吃東西吧。”他催促道。
“蘇洛,你就這麼期待戰鬥嗎?”
“我希望可以早點有結果。”
如果這次的戰争中,能夠僥幸獲勝生存下來的話——這樣的想法,僅在蘇洛心中停留了一秒,就被他低頭諷刺性地苦笑一聲抹去了。命運女神已足夠慷慨,照應他到今天。無論結果怎樣,無論還有沒有完整的未來,他相信,自己都可以帶着坦然的表情去面對吧……
蘇洛疲憊地擡起眼,眼前的人已經轉過身來,對他擲來笑意。
阿爾斐傑洛站在離他隻有幾步遠的距離,一雙蒙着霧氣的紫眸,目光溫柔地看向自己。
視線觸及他面頰的那一刻,蘇洛聽到了自己倒抽涼氣的聲音。
“這些,這些東西是?”
“啊,我正要問你呢,覺得它們漂亮嗎?”
“怎麼會這樣,你的臉……它們是什麼東西?”
“和龍的鱗片有點像,不是嗎?觸碰的時候會有點紮手,不過隻要慢慢适應了,就會覺得這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就在不久前,阿爾斐傑洛發現自從他醒來後,身體的重量比以往沉了一些,特别是臉上的皮膚幹巴巴的,好像被貼上了某種硬塊。
額頭直到腮頰,皮膚好似幹旱的土壤一樣皲裂,長出了對稱的、宛如硬石的東西。乍一看仿佛戴上了一個面具,又好像頭盔兩側往下延伸的面部擋闆。而真實的面貌是……
仔細目測起來,那正是某些爬行動物獨有的鱗片。
蘇洛怔怔地看着那可怕的烙印,過了一會兒,有些害怕地撇開視線。
“應該是剛剛長出來的吧,就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好像母親撫摸自己的孩子似的,阿爾斐傑洛的手輕輕地滑過臉頰皮膚表面衍生的硬薄片,指尖溫柔地碰觸着,“至于原因嘛……大概是因為我吃了尼克勒斯的肉吧。”
不止額頭和臉頰,手背上也有,同樣的鱗片還分布在更多被衣服遮蔽住的地方:肩部,上臂,前臂,胸腹,腿……阿爾斐傑洛能感覺到昔日光滑的肌膚被一片片硬殼覆蓋的異物感。它們按上去沒有任何痛感,就好像這片肌膚完全僵硬壞死了。
“原來如此,誤食龍肉而出現的奇象怪症嗎?”在各國神話或曆史古籍中,常會出現一些人因不小心吃下了神獸或兇獸的肉而變得奇怪的記載,他們或可能得到不可思議的超能力,變得長生不老,智慧非凡,也可能變異成人見人厭的畸形怪物。這樣的故事,蘇洛在不少講述妖魔鬼怪的書籍中讀到過,但它們大多隻是人們的想象。而今,真實的事例出現了。人類吞下龍的肉……實在不曉得會發生怎樣的狀況。
“鱗片鋪滿全身,可能會因呼吸不暢而被悶死吧?”若是讓旁人遇上這種可怕的事,恐怕早就不知所措得近乎于崩潰了。但是阿爾斐傑洛卻沒有一點慌張和錯亂,反而覺得很新奇,一直反複翻看手背上的異物,眼睛散發出孩童收到新玩具時的欣悅光芒。
硬化的皮膚,長出形似龍鱗的花紋,但比真正的龍鱗小得多,也薄得多,顔色是黯然無光的灰褐色——他本以為會是深沉的藍色。盡管如此,這明顯的體征變化還是能一眼窺見。
“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你竟然會吃尼克勒斯。”目光落在那隻鋪有龍鱗的手上,蘇洛的眉峰緊緊地皺着,“哪怕你再恨他……”
“哈,那怎麼能算吃呢。要不是有那個契約阻礙着,我會啃完他身上的每一塊肉。”
“你該慶幸,你隻吃了那麼一點點!否則你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可能長出這些東西,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我不覺得我是怪物。”阿爾斐傑洛的眼眸,近乎陶醉地看着握起的拳頭上那密密麻麻排列的鱗片,“我感受到了力量,一種蓬勃的、新生的力量,來自于龍肉的神秘饋贈!”
志怪古籍中,确實不乏有通過食用瑞獸的血肉來使身體獲得某種力量的記錄。龍,恰恰就是一種超自然的魔法生物,服用龍肉說不定也會有某些神奇功效。但是誰也吃不準到底有沒有,因為吞食龍肉這樣的瘋狂之舉,此前從未有人類嘗試過。達斯機械獸人族吃過龍肉,可他們不會出現生理上的變化,也沒有任何力量的附加。阿爾斐傑洛卻出現了明顯的外貌變化。這個非比尋常的現象,就是再好不過的證明。
吞食尼克勒斯的肉沒過多久,他就暈了過去,在昏迷中度過了十二小時。這段期間,身體一直在努力地進行自我調節,以盡快适應這種強烈的體表變化。如今,鱗片的數目終于固定下來,不再增加了。
“與龍族的戰鬥中,就讓我好好使用這些力量吧——”
阿爾斐傑洛飛快地吃完了蘇洛送來的香腸和面包。能量的補充對戰鬥很重要,他要以最優良的狀态迎接所有敵人的挑戰。除了感覺臉部皮膚有些被拉扯的感覺,鱗片硬塊對咀嚼食物沒有太大阻礙。
接着,他更換了一件衣物。暗金與淺棕交織的網格布料,刻有繁複華麗的刺繡和精緻考究的裝飾,緊束着的紅金網狀腰帶襯出修長優美的身段,肩部淡藍色絲線繡着的雄鷹栩栩如生,使穿戴者的氣質更顯雍容華貴。阿爾斐傑洛特别在米蘭找了一個手藝精湛的老裁縫定制了這件擁有寬大袖口的高領長袍,帶到了地下城。它能遮住身上大部分的龍鱗,唯有兩處地方掩蓋不了:臉部和雙手手背。
他和蘇洛一同出了門。刹耶王,将軍們,還有賈修、麥克辛等人,正在軍營等待他倆。
廣闊喧嚣的軍營聚集了不少人形異族,但阿爾斐傑洛視他們為無物,步履輕快地穿過人群,翻開華服衣角攀上點将台,與站在華倫達因和賓中間的王對視着,“稍微來晚了一點。希望我沒有錯過什麼。”
就在其他人交頭接耳地議論這個紅發人類臉上灰褐色的硬塊時,刹耶的赤紅雙眼卻沒有一絲迷惑,用關懷備至的目光看向他,“休息得如何?美美地睡上一覺後,狀态似乎恢複得不錯啊。”
阿爾斐傑洛笑而不答,把頭微微一歪,在周圍海浪般的窸窣私語聲中,神态自若地伸手撫摸上自己的右臉,“很美吧?”
“脫離束縛的人,永遠是美麗的。”刹耶淡淡地笑着回答。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到任何嘲諷或驚訝的意味。
在輕撫了一下緊貼臉頰鱗片的頭發後,阿爾斐傑洛把手放下,神情略微斂起,“耽誤了那麼多時間,真是便宜那幫龍族了。你說是不是,賓?”
侍立在旁的“眼”,把身子往前傾了傾,“已經證實的消息有,肖恩兩小時前出現在阿爾卑斯山,其他龍術士也都陸陸續續到達了。今天早些時間,截殺報信者的我方士兵和那兩頭龍進行了一番纏鬥,對方反抗得很激烈,在打鬥中負傷不輕,已經被逼離原來的行進路線,灰溜溜地逃走了。短時間内不可能接近‘緩沖地帶’。”
阿爾斐傑洛轉動了一下眼珠,“也就是說,立刻出擊會比較好,對吧?”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台下的奈哲将軍勾起唇角,笑了笑,“之前已經錯過一次機會了,這回可要好好把握住啊。”
阿爾斐傑洛昏迷的十二小時,無疑給了卡塔特整合兵力的時間。刹耶這邊不能撇下他草率行動,為了等他醒來,延誤了出征時機。他在關鍵時刻倒了下去,無論出于什麼原因,都必須負起這個責任。彌補過失的最好辦法,自然是在戰場上盡可能多的斬殺敵人首級,但刹耶卻提出了另一項建議。
“阿爾斐傑洛,你可以不必親自去的。留在這兒,和我一起等消息。”
雖然切實掌握在手裡的人馬并不多,但他是尋求聯盟的第一人,又有過高于其他龍術士的地位,像他這樣級别的指揮者,的确沒有非得親臨戰場第一線殺敵的必要性,完全可以穩穩當當地坐鎮大後方,讓下面的人去厮殺。然而,阿爾斐傑洛果斷地拒絕了刹耶的這個邀請。
“不,我要去。”
那張容貌因粗糙龍鱗而毀的臉龐,依舊光彩迷人的紫羅蘭色眼眸深陷在眼窩裡,從中射出了精明而又偏執的目光,迸發着不可動搖的決意。
理智告訴他,一定要時刻保持自身的獨立性,不讓這群勢力龐大的異族有任何軟禁他、或加害他的機會。除此之外,他還有必須上場的理由。
至少有三個人,須由阿爾斐傑洛親手處理。喬貞,白羅加,柏倫格——他要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死得明明白白,絕不能容忍被别人插手。
“也好。”刹耶了然點頭,帶着期盼的目光,祝福道,“我在此等你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