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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Chap.2:阿爾斐傑洛(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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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雲也沒有太陽的天空,是一片陰森詭谲的灰色。

一望無際的荒原,貧瘠的土地因幹燥而開裂,仿佛布滿裂紋的龜殼,枯槁而又易碎。

如此艱苦的環境,卻培育出一顆根深葉茂的大樹。探出枝頭的重重密葉,都是幽暗而奇特的墨綠色。異常繁盛的樹葉,幾乎遮蔽了灰暗的天空。

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大樹,孤獨而詭異地杵立在荒野上,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更為獨特的是,粗壯的樹幹上,吊着一個全|裸的男人。

那是一個體格健壯、容貌英俊的藍發男人。他緊閉着眼睛,雙臂向上深埋在樹幹裡,身上纏繞着層層樹枝,一直從腳趾沒到胸口,仿佛和樹融為了一體。

「他」看見了那個男人,想解救那個男人。

可無論「他」怎樣揮手叫喊,吊在樹上的男人都沒有回應,安安靜靜地沉睡在不知何時蘇醒的夢境裡。

一陣妖異的風吹過無垠的荒野,繁茂的樹葉随之凋零,轉眼間,大樹沒有了樹葉——它們全都變成了纏繞着男人身體的枝桠。

妖風剝離了葉片,刺激着樹枝狂亂生長。光秃秃的樹上,瘋長出來的枯樹枝不斷增多,勒住了男人的脖子,就快要将他的身體全部掩埋。

男人緊閉的雙眼因為感受到了痛苦緩慢睜開。純藍的眼瞳朝「他」望過來,驚恐萬分,透露出想要求救的信号。

“救我……”男人乞求道,“救救我……”

「他」來不及作出任何救援的舉動。暴動的樹枝,瞬間遮蓋了藍發的男人,以驚人的速度,将他完全吞噬,再也看不到一點點原來的痕迹。

汲取完養分的枯樹,停止了暴走,舒适而優雅地伸展枝頭,重新長出墨綠的樹葉,在孤寂荒涼的曠野上,迎風飄揚……

穿過奇妙的夢境,希賽勒斯從熟睡中驚醒。想要掀開毛毯爬起來,卻發現毯子邊角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

他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布置典雅的房間,終于确認了這是主人最近居住的一棟别墅的卧室。壓住毛毯的東西,正是休利葉的手臂。

似乎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在床邊趴着睡覺的休利葉猛然一個機靈,擡起了頭。

“希賽勒斯……你醒了,睡得怎麼樣?”

耳邊響起了猶帶着一絲迷糊和困倦的關切聲音。視野之内的休利葉坐直了身體,拿手背猛揉了一下惺忪的雙眼。

被驚惶與恐懼包圍的希賽勒斯,臉上的神色實在不能用正常或沒事來形容。他在昨夜召開的會議上突感不适,對弟弟的過度操心,使他整個人的精神都變得萎靡不振了。突然暴走的阿爾斐傑洛帶着一身的鮮血離開後,緊張的會議繼續開展着,考慮到希賽勒斯的狀況,龍王準許休利葉攜其回住處休息。長久跟随主人在人界生活的希賽勒斯原本的栖息地與弟弟一樣在“龍之力”,但是不放心他一個人的休利葉卻堅持要他回自己暫住的“龍之爪”别墅,把卧室柔軟的羽絨床讓給了他。

身心俱疲的希賽勒斯很快進入了夢鄉。休利葉搬來一張椅子,靜靜守候在床邊。他希望希賽勒斯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醒來後把什麼憂慮都忘掉,卻不想他隻睡了幾個小時就醒了。看他的臉色,一點都不像得到安撫的樣子,細密的冷汗沿顴骨滑下來,精神狀态甚至比入睡前還要糟糕。

黎明的晨光射入陽台,透過卧室藕色的窗簾照進來,使希賽勒斯慘白的面容顯現得一清二楚。休利葉不安的心被他牽引着。他把手放在倚靠床背坐起來的希賽勒斯的手腕上,在接觸到他肌膚的那一刻,訝異于那冰冷的低溫。

“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的,希賽勒斯,不要勉強自己。”

“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龍術士……都來了嗎?”

記憶在某個地方中斷,連接不上了。希賽勒斯隻記得弟弟被抓,之後的事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阿爾斐傑洛殺了十五個守護者後撤退了。死者的屍體都已清理,統一埋葬在‘龍之翼’的慰靈地。其他龍術士還沒有上山。最快的也要中午才能到。”

“我的弟弟,在哪裡……他回來了嗎?”

直到希賽勒斯顫抖地蠕動嘴唇,吐露出這些字句,休利葉這才發覺,他真正企求的答案是這個。

不知道如何回答,又無法直截了當地告訴他真相,陷入兩難的休利葉,煩躁地拉了拉額前束發的頭繩。希賽勒斯對主人的這個動作太熟悉了,他知道每當休利葉為某件事情感到為難時,就會下意識地拉扯發帶。

掩埋在這個肢體語言背後的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希賽勒斯頓時心郁氣結,感受到一股莫大的悲哀,頹然地垂下了腦袋。

“對不起。”

“哎?怎麼突然……”休利葉被這沒來由的道歉弄得有些懵,但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事。“你沒有做錯什麼,希賽勒斯。”他捧起從者的雙手,真摯地鼓勵着,“錯的是那個家夥,那個用卑鄙的手段俘獲契約龍,還殘忍地殺死了諸多同伴的家夥。這份愧欠,不應該由你來背負。不管将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一起承擔,一起肩并着肩走下去的,不要……”

“我很高興能聽到您對我這麼說。但是現在,請您先聽我說,讓我說完。”希賽勒斯一邊感激地點着頭,一邊面露焦急之色地打斷主人的話語,“能遇到主人,我感到很榮幸。和主人相處那麼多年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休利葉眼神一凝,臉頰兀的一紅,小小地受寵若驚了一下後恢複平靜。“我也,我也喜歡你啊,希賽勒斯。要是被逼着和某些性格惡劣的龍每天大眼瞪小眼,我會很頭疼的。”

“是的,我們的結合是幸運的。要是遇上那些不講理的人類,我也會很為難吧。可是,可我還是……”

希賽勒斯迎着朦胧的晨光微笑着。微擡的面龐上,透露出深刻的痛苦。他的話聲頓停下來,仿佛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後面的話。

“怎麼了?”看着他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的臉龐,休利葉感到有一股無端出現的恐懼,正漸漸向自己貼近。

“在我的心裡,有比您更加重要的東西。”内心深沉的愛意和悔意噴薄而出,希賽勒斯深深地埋下頭,眼裡噙滿淚水,終于自持不住地發出了小聲的啜泣,“那個東西,已然逝去……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此刻,所有記憶和悔恨席卷而來,與弟弟在一起的無數畫面,從這位海龍族男子的腦海裡遽速閃過,淚水随之奔湧,鹹澀的味道萦繞在喉頭,許久都沒有散去。

“希賽勒斯……”休利葉有些茫然無措地望着他。

“對不起。”被舊時的情緒所牽引,希賽勒斯像是要忍住哭泣似的眨了好幾下眼,想繼續說,卻欲言又止。

“沒有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啊,就算在你心裡,有排位比我更靠前的人也好。這樣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呢?”面容黯淡的休利葉用一秒鐘的時間調整了情緒,摸着後腦勺朝希賽勒斯咧嘴笑了笑,為了不讓對方自責而表現出灑脫的樣子。“尼克勒斯……畢竟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在意他超過我,再正常不過了。”

說不失落是騙人的。但休利葉能夠接受相較于自己,希賽勒斯更看中弟弟的事實。尼克勒斯自昨夜失蹤,至今沒有音訊,不要說身為哥哥的希賽勒斯了,就連休利葉都很擔心他的處境。

始終低着頭的希賽勒斯突然小幅度地擡起了下颌,過了一會兒又慢慢落下。趁他擡頭的那個間隙,休利葉終于看清楚了他淚痕交錯的臉龐。那雙如大海般深沉的钴藍色眼睛,因為淚水而眯成一線了。

“我真的,很抱歉……”希賽勒斯依舊堅持着道歉。此時,他筆直望向毛毯的眼神是空的。不是無情無愛的空,而是悔恨交織的空。顯然他又身陷于那悔不當初的情緒中,哽咽的話聲有些停頓,吸了一下鼻涕才繼續說,“最後一次和你說話,說的竟然是那種混賬的話。叫你快走,說不想再見到你,說以與你是兄弟為恥……這竟然,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的話……”

從者的聲音,像融化的飛雪一樣憂傷。休利葉雙手緊緊按住床沿,一語不發地聽着,眉間有深深的不忍和害怕。

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他才猛然發現,希賽勒斯淚流滿面的話語,不是對自己說的,他的歉意,也不是傳達給自己的。他空虛的眼神穿過休利葉戰栗的身體,望向了一個根本不在這裡的人。

夢中令人駭然的内容,揭示出尼克勒斯的命運,讓回歸現實的希賽勒斯朦胧的意識一下子就清醒了。

下落不明的弟弟,靈魂的滅亡已經确鑿無疑。雖然希賽勒斯沒有親眼證實,但他身為尼克勒斯一母同胞的兄長,與弟弟之間有一種天然建立的心靈感應,也無比相信自己的感覺。

在母體的苗床裡互為依存地活着,彼此間有着罔顧生死的感情……那位最親最近的弟弟,已經确确實實地離開了自己。

噩夢太過真實。在夢裡,弟弟向他求助,可是他無法幫到他,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樹枝吞沒。令人恐怖的這一幕,讓希賽勒斯深深地體會到,想讓失卻靈魂的尼克勒斯恢複原狀,已經是件不可能回轉的事情。今後,他再也不可能與那個笑容開朗、嚣張甚至有些欠揍,與自己有着同一片美好記憶的弟弟相見了。

心中的遺憾,悔恨,要如何才能傳到他的身邊,讓他知道呢?

希賽勒斯無力地低着頭,面部被大片陰影所掩埋。幽藍的長發披覆下來,散落在胸前,完全遮住他的容貌。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了。被淚水、悲痛填充的身子越來越輕,人也跟着越來越自由……所有的悲傷和煩惱,都慢慢解開,離他而去了。

有一雙隐形的翅膀,在帶他遠離這個隻留下無邊黑暗和絕望的世界。頓感輕松的海龍無比欣慰,眉頭一舒,笑着擡起了頭。

在休利葉眼中,忽然仰頭對虛空微笑的希賽勒斯靜谧的臉龐,被白茫茫的陽光模糊了棱角。他無法阻止希賽勒斯的意識跌落進死亡的深淵,正如夢境裡希賽勒斯無法阻止尼克勒斯被吞滅的命運。在一陣莫名襲來的恐懼中,休利葉聽見了他最後的心跳聲,微弱到幾乎不可耳聞,然後慢慢地滑向了靜止的邊際。與他共生149年的契約者,如一口耗完使用年限的大鐘,坐在那裡,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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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陽光喚醒的城市——亞眠,今天依然披覆在名為日常的面具中。民舍、商鋪的大門一扇扇打開,街道被來往人流和商販占領。雖然才剛過早飯時間,整個城市卻已經處在十分熱鬧的氛圍裡。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龍族的密探将自己隐藏于黑夜般的鬥篷下,兩顆腦袋湊在一起,互相交換情報。

“好久不見了,羅賓。長話短說吧,龍王想見喬貞大人的心情非常迫切,我實在沒有耽擱的功夫。快告訴我,上哪兒能找到他?”

密探皮特帶着懇求的目光望向身側。接到龍王命令的他,日夜不休地趕到這裡與同事羅賓接頭。羅賓是這些年一直負責與卸任的前首席喬貞“打交道”的一名密探。這樣的密探本來有好幾位,但大多因年齡的緣故退休了。如今這個擔子,落在了羅賓肩上。自他接任這項工作,已有十九個年頭。要找到喬貞的蹤迹,問他是最合适的。

“喬貞大人在巴黎住了九年,之後搬去了裡昂,圖爾,南特,在多個城市輾轉。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個月前,就在亞眠的一家劇院裡。”

“三個月?會不會有點失職?”

被同伴如此詢問的羅賓無奈地攤了攤手。“哎,實在是沒有什麼可查的。每次我跟蹤喬貞大人,哪怕隐蔽得再小心,都會被他發現,但他一次也沒有怪罪我,對我的糾纏更是毫不避諱,還經常請我喝酒。龍王要我每隔一個月報告一次。其實都是做做樣子而已。”

所謂的“打交道”,隻是換一個好聽的詞。羅賓身負監視離任首席的職責,他的工作勢必會妨礙到喬貞的人身自由,但是這位心胸坦蕩的男人從來沒有刁難過羅賓,反而相當配合他的調查。羅賓聽說第二任首席阿爾斐傑洛也有幾個同行在緊盯暗訪。然而那份工作,可要比應付喬貞難上好多倍。被愚弄被戲耍以緻于最後空手而歸,狼狽地接受龍王的訓斥,幾乎是常态。

“哇,看不出來你和喬貞大人的關系不錯嘛。”

“可不是麼,聊着聊着,他都快摸清楚我的三個女兒叫什麼名字,分别幾歲,還有我家住在哪了。”

兩名密探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短暫的輕松,猶如是陰天貪睡的太陽,很快消失在雲後。感受到任務重量的密探們,臉龐不禁染上了凄厲的神采。能夠驚動初代首席的事情,是龍族有史以來從未出現過的動亂。卡塔特,莫非要變天了嗎?

“在沒有别的地方可去前,就先到你說的那個劇院碰碰運氣吧。”皮特建議道。

羅賓點了下頭,走在前面給同伴帶路。

兩條漆黑寬大的鬥篷逆風飛揚,身着鬥篷的人在街上奔走着,拐過一個又一個路口,終于在半小時後到達了目的地,一座被粉刷成象牙白色的屋子——

擡眼看看,皮特發現這是一家很小的露天劇院,兼有酒館的性質,會給每一位前來欣賞演出的觀衆供應餐食和飲品。挂在門梁上的老舊木頭招牌畫着一個大胡子的小矮人,随風搖擺,吱咯吱咯地亂響。沒有頂棚的屋子外,能時不時聽到人們歡騰的喝彩聲,顯然已經開始了一天的表演。

鬧哄哄的劇院裡,有七八排位子,參差不齊地錯落在舞台下,每個座位旁都配有一張放酒放食物的桌子。看見新的客人進了門,漂亮的服務生小姐熱情地過來招呼,兩人敷衍地打發走了她,目光仔細地掠過一排排座位——

“在那裡。”羅賓朝第二排角落的一個位置指了指。

果不其然,在他指明的那個地方,有一個身披墨綠披風的男子背影。

喬貞翹起二郎腿悠閑地坐着,旁邊的桌子上有兩個空空的碟子和一杯黑啤酒。台上是一出喜劇,喬貞津津有味地看着,盡管他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是什麼。這個講述發生在三個平民家族間的浪漫愛情故事的喜劇,他已經看過兩次了。

心想着就這樣上去打擾會不會有些不禮貌的兩名密探,已經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後,那位專注于話劇的觀賞者,依然沒有半點反應。羅賓隻好伸手從後面叩了叩他的肩膀。

喬貞回過頭,看到這張熟悉的老面孔,又把頭轉了回去,為了不影響周圍觀衆而壓着聲音說,“終于等到接替你的家夥了,羅賓?真是個好消息。來,自我介紹一下吧。”

來訪的目的被輕而易舉歪曲的皮特不禁露出了苦笑,但随後就調整為嚴肅的姿态,微微屈身,“喬貞大人,我的名字是皮特,我是奉兩位龍王大人的命令召您回卡塔特的。打擾到您我感到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立刻跟我走。”

“演出還沒有結束,我需要一點時間。能不能過會兒再說?”

“我也不想這樣的。幫幫忙,喬貞大人。龍王大人已經急瘋了……”

“你們沒買票子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消費吧?既然這樣還是到外面等我比較好。再過十五分鐘左右,我就出來。”

卸下鎮守卡塔特山脈的重任,離開龍族聚集地回到人界近半個世紀,期間從未被委派過一次任務的喬貞,拿起桌上的黑啤酒喝了一口。他的目光始終正對舞台上的演員,不與任何一個密探交彙,固執地不問他們找上自己的緣由。

“哎,這實在……”

皮特拿這位态度堅決的初代首席龍術士毫無辦法,小眼神使勁兒朝一旁的羅賓飄,希望他能夠幫忙勸說一下。

“喬貞大人,您打算違背兩位龍王大人的命令嗎?”羅賓果斷地接過話茬,有點強硬地問。

“說實話,我有些生氣了。”喬貞緊握酒杯的右手,指關節微微發白。在密探們看不到的角度,喉結猛烈地顫動了一下。“他們把我當什麼了?沒用了就讓你們看着我,有用了就把我叫回去。難道我該為他們終于想起來還有我這麼個人而感到歡喜,心懷感激地前去謝恩嗎?龍術士有那麼多,可以替代我的人也有不少。既然他們遺棄了我,不再任用我,我希望這個期限是永遠。”

喬貞言辭激烈、充滿恚怒的抱怨聲,讓皮特瞬間像株葉子萎了的植物似的耷拉下肩膀,慫到了一邊,隻有與他暢談過很多次的羅賓,知道他是個内心柔軟的男人,因此毫不氣餒地挺立着。

“即使第二任首席發動叛亂,您也不願意出山嗎?”

“叛亂?阿爾斐傑洛?怎麼可能?”

密探的話語,移走了喬貞藍灰色眼睛裡的頹廢之氣,随之而來的驚訝和困惑,占據着他突然轉向對方的目光。台上即将演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劇情,這是喬貞最喜歡的部分,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繼續往下看的興緻。

“羅賓,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我當然願意即刻與您分享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報,但恐怕這會延誤我們不少時間。您疑惑的詳情,還是等上路了以後再說吧。”

喬貞垂眼沉默了半晌。一陣微風吹進沒有屋頂的劇場,好像一個心靈手巧的少女,輕柔地拂動着他微微滲灰的蓬亂黑發。喬貞雙眸中忽而閃現出一道微亮的光,片刻後又恢複了常态。他将放松的身體埋入椅背的擁抱,對身後的密探們,用冰冷的言語進行驅逐。

“你們出去等我。”

“可是……”

對于這名賴着不肯走的執拗男子,皮特正要用狐疑的聲音提出抗議,卻被他嚴厲地打斷了。

“出去。馬上。”

一瞬間仿佛變成了兩隻遇到天敵的老鼠,兩個密探膽怯地垂下肩膀,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終于無可奈何地鐵青着臉退出了嘈雜的劇院。

出門的時候,一個擦肩而過的熟悉身影,頃刻間俘獲了他們的神志。這個身軀偉岸的男人,藍色的眼眸掃射出示意他們安靜的冷峻目光,随後大步流星地踏入室内,徑直走向了第二排的位子。

喬貞安靜地坐着,欣賞台上的話劇。他的身旁空無一人,但他卻作出邀請的手勢,把盛着清爽啤酒的杯子,傾斜着遞給了身邊的空位。

“要來點酒嗎?”

“我對人類的粗質劣酒不感興趣。你必須承認,論釀酒的工藝,還是龍族更好。”

布裡斯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他的身旁。

“啊,這就是你拐騙我的借口嗎?”收回酒杯,小小地啜飲一口,喬貞仰頭朝布裡斯望去的神情中,隐藏着思念的情愫。

“喬貞,跟我回去吧。我們需要你。”布裡斯省去了熱絡寒暄的功夫,直接奔入主題,但他平靜的話語,分明含有一絲壓抑着的激動。

“真難以置信,你會親自跑一趟,看來卡塔特确實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啊……”雖然心底的湖泊已經泛起了不小的波動,但是這個感情含蓄内斂的男子,并沒有讓喜悅的情緒過于外露,極力地保持鎮靜,“龍王竟然把你搬出來了,就這麼怕我不給其他使者面子嗎?”

“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要過來的。”

“這樣啊。”

胸前陳舊的銀飾吊墜迎着陽光倏忽亮了下,把主人頰邊的笑容襯得更加耀眼。在聽到布裡斯不假思索的話語後,喬貞忍不住讓嘴角現出了微渦。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得不出山了。”

CCXXII

晌午的卡塔特,一片碧空如洗。純淨的、淡淡的藍色,帶着些許憂郁,像是舞台劇的帷幕背景,鋪滿蒼穹。太陽從雲縫間探頭出來,溫柔地傾吐着暖流。光與影編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夢幻的畫面。

山間的迷霧,在陽光的照耀下逐漸蒸發,慢慢顯現出來的冷峻龍山,仿佛一個個逐漸成像的幽魂。龍海仍在流淌,靜默着不出聲音,但倘若仔細聆聽,會發現它們正在低聲啜泣,好似在為逝去的生命哀悼。

從昨夜遭到阿爾斐傑洛突襲以來,龍王就明令宣布戒嚴。卡塔特的戒備提升到最高等級,各地巡護的工作不再交由守護者,而是巨龍。

每兩頭巨龍編為一組,在空中時不時地飛過,這在過去幾乎是難以想象的光景。巨龍在龍山龍海間認真巡視,在阿爾卑斯山把守彩虹橋隧道。就連守橋人也換了。一個名叫紮傑斯的海龍族男子,代替胸傷未愈的杜拉斯特,鎮守在卡塔特的出入口。

整個卡塔特,都沉寂在一片緊張和壓抑之中。如臨大敵的氛圍,讓所有人都不敢言語。

突然,寂靜中傳來一陣陣撕裂的破空聲。

巨龍飄飛,沖破龍王結界的迷霧,急急掠過天穹,落地時化為人身。他們不是巡邏的龍族,是兩頭來自人界的契約龍。

丹納和亞爾維斯一前一後降落于彩虹橋前的山道。寬闊結實的空中石路上,還留着一絲焦黑的痕迹。

收到渡鴉信号的人們,日夜兼程地趕來。他們發現這次龍王的召集令中加入了不同以往的緊急措辭,因此沒有任何延誤。短短一小時裡,就有四名龍術士抵達。

引頸駐足而望的守護者們,像是見着了救星似的,用熱烈和期盼的眼神歡迎他們。

接受兩位族長的召喚,龍術士們趕赴到卡塔特山脈這個與世隔絕的龍族故鄉,最壯麗雄偉的場所——龍神殿。

耶蓮娜緊緊握住雪白的法杖,在丹納的陪同下攀上長長的山路,來到神殿外花圃邊上的空地。她今天的打扮格外靓麗,一襲藍綠色的長裙清雅又溫柔,細節處繡了幾隻紅粉色的小鳥,一雙寬大的水袖唯美迷人,與長至腳踝的大裙擺相得益彰。整條衣裙走動起來尤其飄逸,猶如翩跹起舞的仙子。

可即使是和耶蓮娜始終保持百米距離悄悄跟随的派斯捷,今天都沒有心情贊歎心上人的美麗。他與亞爾維斯并肩行走,在去“龍之巅”的途中,注意到一個現象。守護者們雖然很高興他們能來,眉宇間卻盤踞着消沉之氣,亞爾維斯更是從幾個龍族同胞哀痛的表情裡發現了異狀。卡塔特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氣氛中。舉目望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挂着悲怆的神色。

兩人拉來一個恰好路過身邊的守護者詢問緣由,這才知道了一個讓他們難以相信的噩耗。

就在今晨,希賽勒斯和休利葉雙雙死去了。

最先發現這個情況的,是給休利葉送早餐的一名守護者。他在擅自推門闖入前,敲了五六下門,都沒有人回應。他将餐具留在了客廳桌上,卧室半掩的房門中透出來的一束微光讓他既好奇又不安,阻止了他離開的步伐。事後,在向旁人訴說時,這名守護者垂淚表示,這或許是他一輩子都會感到後悔的一件事。

“他們”就在那裡。床上,床邊的座椅上,都是“他們”曾經活在世上的證明。大片大片的粉末散落着,重合着,與肢體焚燒後留下來的骨灰一樣破碎,在生命的終焉之地,開出了一朵凄絕的灰燼之花……

“明明是個大鐵龍,卻有着玻璃一般的心,怎能不叫人發愁啊。”

用譏諷掩飾悲痛,亞爾維斯嘴裡低聲咕囔着。他了解那對兄弟的感情。希賽勒斯與休利葉的猝亡,他雖然很傷心,卻沒有表露出過多的驚訝。一切都符合常理。這是隻會發生在龍族身上的悲劇。

亞爾維斯揮了揮手,等守護者識趣地離開後,偏過頭看向身邊的主人。以往總是和從者嬉笑怒罵的派斯捷,現在卻低頭僵立,靜靜地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盯着殿前空地上的日晷雕像,好像丢了靈魂的人是他。休利葉……繼修齊布蘭卡之後,又一個友人離開了。派斯捷頓覺生命了無生趣。

後背貼上了一個熱熱的東西,亞爾維斯用手撫摩他,給予他安慰。派斯捷終于擡起頭,望着比自己高出至少一顆腦袋的從者,勒令僵硬的面部肌肉做出一個微笑。

“如此一來,我們那位令人敬仰的前首席大人,身上又要多一筆血債咯。”

亞爾維斯的這句調侃,意在緩解派斯捷低迷的心情,讓他重振精神,卻将幾十米外陪在耶蓮娜身旁的丹納吸引了過來。

“那個人類一直都盡職盡責,沒看出來有哪裡不正常,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跟我們作對了?”丹納蹙起柳眉,美豔的容貌染上了一抹陰郁的色彩,語調中帶着莫名的恨意,“我到現在都好像在夢裡。”

“那隻能說明,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亞爾維斯若無其事地嘲諷道。說完後,馬上撇過了臉。

丹納朝他瞪過去,眼中卻沒有怒意,反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聲音輕微得隻有自己可以聽見,“确實是差。”咕哝了一句後,又恢複到正常音量,“曾經忠誠的仆人,原來是一個兩面三刀,橫生叛心的騙子,還真是讓人不可小觑啊。”

一陣低啞的男音,由遠及近地飄進了衆人耳裡。“火能燒毀森林,但是火燒不了石頭。能點燃的,一定是本身就易燃的物質。”柯羅岑背着沉重書袋的孤單身影,朝同伴們靠攏過來。從者丁尼斯被編入到巡邏的隊伍中,沒空陪他一起來谒見族長。

派斯捷望着娓娓而談的柯羅岑,一雙淡藍色的眸子透着迷惑的微光,“我說,這是你從書本裡總結出來的知識嗎?”

“是人性,人性。”這位脾氣古怪的學者好似不願多做解釋,用他渾濁的黃綠色眼睛在眼前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身上瞅了一眼,拉了拉肩上的帶子快步走開。

稍後趕到的傑諾特獨自躲在遠離人群的大樹陰影裡,頭不自然地偏側,好讓旁人看不到自己被燒傷的臉孔。他安靜地傾聽同伴們的交談,卻始終沒有介入。在看到那個怪人先行一步踏上龍神殿的階梯,其他人也跟着進去後,傑諾特這才大大方方地讓自己的身形袒露在陽光下,加入他們的行列。

“龍之骨”一處山崖上,有兩個男人站立着,在暗中觀察一切。

從這個高處,能俯瞰卡塔特大部分區域,數個龍山龍海一覽無餘,視野從“龍之巅”一直延伸到彩虹橋,能同時兼顧兩頭的情況。

“還有三個人沒來。”說話的男子,低沉的聲音分辨不出情緒。但他望向身邊友人的眼神,卻帶着一絲奇妙的依賴感,而不像平常對待其他人那般居高臨下。“除了那一位,另兩個要時刻留意動向哦。”

“明白。”另一個男子點點頭,用非常有把握的語調回應着,“人我已經布置好了,随時供你調用。你就放心吧。”

“啊,柏倫格,有你辦事,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白羅加輕笑着說道,遠遠眺望同伴們進入龍神殿的身影,目光一片平淡。

“這回終于能安下心來了吧?”柏倫格與他望着同一個方向,臉上的神情無比安然,“我的潛藏總算沒有白費。”

“還是稍微多繞了幾個彎,讓那男人又苟延殘喘了一陣。”白羅加變幻着笑容,時而陰險時而得意,“不過,為了赢取他的信任,那些都是必要的。”

“不得不說,那個男人的運氣真是太好了。一次次地化險為夷,反複被予以重用,就好像受了神的庇佑一樣。明明天命所歸的人是你啊。”視線轉向身旁的男子,柏倫格金色的眸子,映襯着天邊的暖陽,臉上谄媚之色盡顯。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那個家夥……”白羅加目光偏轉到彩虹橋,突然凝滞了,笑意僵在嘴角,涼涼的語氣透着不忿,像是在控訴命運之神的不公。“那個家夥至今仍在阻撓我……!”

柏倫格注意到,他的視線凝結在了一個地方,于是立刻看了過去。

彩虹橋末端傲然伫立着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穿戴于身的白色麻布襯衣和深黑色長皮褲樸實無華,書寫着白晝與黑夜的情懷,長筒軟皮靴包覆着小腿肚,勾勒出精悍緊緻的腿部線條,長及腳踝的墨綠色鬥篷微漾風中,拍打出獵獵響聲,脖間隐約可見的純銀吊墜微微泛着冷光,将襯衫下的鎖骨遮蔽得若隐若現。這個男人,無疑是龍族的福音。

布裡斯相伴喬貞左右,與他一起過橋。這時,彩虹橋的守衛紮傑斯叫住了這位海龍王後裔,表情露出一絲難色,似乎有什麼事要告訴他。布裡斯便讓喬貞先去,表示自己一會兒就跟上來。

走過散發着缤紛炫光的弧形道路,穿行于直通“龍之巅”的山道,喬貞的身影成為了萬衆矚目的焦點。

白羅加、柏倫格默默望着數英裡外的那個男人大步移動的身影,竟是一時失了神。不止他們,所有人的眼光都亮了,不約而同地回過頭。

卡塔特久違的風光,讓喬貞滿懷感慨,但腳下的步伐沒有任何留戀,快速在浮空山道上走着,目标是兩位族長久居的神殿。

如果不是有十多個守護者擁上來把他圍住,按他的速度,早已經進入大殿了。

“喬貞大人,太好了!您終于回來了。”奎特爾梅用他龐大的身軀擠出人群,站在最顯眼的位置,讨好般地朝喬貞行了一禮,“有您出面主持大局,我們心裡就有底了。”

“聖母在上,卡塔特有救了!您一定要手刃那個叛徒。”莫伊甯邊說邊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喬貞輕輕擡起一隻手,阻止了那含着熱切期盼的顫抖嗓音繼續說下去,但是衆人的熱情顯然超過了他的想象,其餘守護者也紛紛向這位一去多年的男人傾吐出他們的懷念之情,團簇在他的周圍,眼底閃耀的光芒,幾乎有些狂熱了。

哎,這可如何是好啊,要是讓龍王看見你們這樣擁戴我,會不會立刻把我轟下山去呀。喬貞俏皮地在心裡想着。

接着,守護者們用凄凄慘慘的語調争先恐後地向第一任首席大人講述起昨日夜裡發生的可怕慘劇,好像在開一場訴苦大會,在言及殺死了諸多同伴之元兇的阿爾斐傑洛時,全都流露出深惡痛絕的表情。怪不得那兩個老龍王如此心急如焚地召喚我啊……

這位賦閑在人界小鎮多年無籍籍之名的男人,有些不太習慣像如今這樣被人簇擁。别人崇拜和敬慕的目光,總讓他感到無所适從,對于如何應付他人的恭維,更是非常無能,在眼下這個場合,隻能是嚴肅着面目,裝出很認真傾聽的樣子,一抹尴尬的笑容,若有若無地挂在嘴角。

這群家夥喋喋不休,足足說了有十分鐘,俨然把喬貞當成了一個救世主,請求他為同伴報仇。聽夠了守護者們唠叨的喬貞咳了咳嗓子,透露出想要離開的意思。揣摩到他的心意,周圍人立刻為他讓開一條道來。

喬貞朝台階遠望過去,看到兩個人類形态的龍族在殿門口站崗,看來不僅彩虹橋,連這裡都撤換了人手,也難怪無事可做的守護者們來找他傾訴了。兩個守衛盡量用平靜的目光面對喬貞,顯露在臉上的憂愁之色,簡直與那位紮傑斯一模一樣。剛才他與布裡斯通過彩虹橋,紮傑斯支開了他,隻單獨和布裡斯叙說。一想到這,喬貞不免好奇起來。

身邊透着哀怨的風聲,遠方“龍之角”祭壇傳來的悲歌,天空巡邏小隊的竊竊私語……喬貞屏氣凝神,靜下心來,靈敏的感官接收着來自各方的訊息,幾乎可以斷定,除了十五名守護者的死訊外,一定還發生了其他的變故。但他不想給那群守護者繼續聒噪的機會,也不好意思過去問那兩名守衛,隻好暫且按捺住心底的疑惑,直到他看見布裡斯從遠處快步走來。

彼此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人,不需要過多言語,就能理解對方的意思。僅僅看到喬貞投視過來的眼神,布裡斯就猜到他想要問什麼。

“希賽勒斯于清晨溘然長逝,與他契約相連的休利葉,亦在同時消亡……”布裡斯臉色發白,話到一半,不忍再說下去。他也是剛剛從守橋人紮傑斯那裡得到的消息。

喬貞的心髒,幾乎要從口腔中狂亂地跳出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親愛的孿生弟弟出事了,太傷心了吧。”布裡斯白淨的面龐慢慢恢複紅潤,露出一個接受現實的平淡笑容,“這更加說明尼克勒斯的靈魂已經被強行奪走了。希賽勒斯正是因為感應到弟弟的絕境,才會傷心過度,以緻心碎而死。隻是可惜了休利葉。”

在往卡塔特趕的路上,喬貞從布裡斯口中得知了很多有關阿爾斐傑洛叛亂的事,包括投靠叛徒的契約龍被剝奪靈魂的這個細節。盡管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但他依然呆怔了好幾秒鐘時間,才續上話。“……這說不通。雖然我對希賽勒斯印象不太深,但我不記得他是這樣一個脆弱的人。布裡斯,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希賽勒斯是龍。不要用人類的标準看待他。”

“弟弟不在了,做哥哥的是會難過。我沒說希賽勒斯不應該難過。可我總覺得他的表現有些過頭了。”

“在你的認知範圍裡,這種事兒是很少見,但不代表它是荒謬的。”布裡斯語氣變得有些激烈,但比起責怪喬貞,更像是為那些無法逃脫命運牢籠的同胞們憤憤不平。“為自己至親至愛的人,付出自己的心,很多龍族都逃不過這個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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