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XVII
時間已是夜晚。炙熱的太陽依舊高挂于不見月亮的天際,維持着白晝的晖光,向廣袤的卡塔特山脈噴吐出溫暖卻不乏悶熱的氣流。
甯靜的龍海,徘徊于沉睡的邊際,平穩如鏡。“龍之力”輕盈透明的海面,也充分曝露在陽光的照曬下,反射出亮藍色的粼粼波光。
忽然,不知從哪兒刮過來一陣風,推動着海面,吹起層層漣漪。風力越來越大,海上的波紋也随之越來越動蕩,似乎在預示着一場暴風雨的降臨。
尼克勒斯睜開雙瞳,擡起埋在翅膀下面的腦袋,望了望無端興起劇烈山風的天空後,視線立刻轉向了自己的左前爪。
那個地方有不尋常的痛意,刺激着他的神經系統,就是這股痛意将他從睡眠中震醒。
驚疑之色爬上海龍面頰。尼克勒斯抖落身上的海水飛回岸邊,恢複人形,攤開手掌檢查自己的傷處。
雖說感覺到了一種被利刃刺穿的劇痛,但是平滑完好的左掌看不到任何傷痕。手心持續發散的痛意,無外乎一個可能——與他連結着契約的那個人類受傷了。
尼克勒斯當即作出了一個符合目前現象和共生契約特性的推斷——主人阿爾斐傑洛,陷入了一場戰鬥,并且手部負了傷。
想起近幾年針對龍術士的一起起事件,尼克勒斯猛然意識到濟伽王将這次誅殺的目标指向了阿爾斐傑洛。仔細追尋他的氣息,發現他就在阿爾卑斯山的某個地方。這時候大腿也感到了一陣劇痛,好像一根棒狀物插了進來——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鋼鐵柱!
如果連做過首席的那個人類都難以抵擋以至于手腳雙雙被敵人打穿,那就證明他遇到的絕不是一般的敵人,要麼是實力極其強勁的對手,要麼敵人的數量非常龐大,遠超過他一人所能力敵的範圍。
“該死的……”
忍受着襲遍神經的痛楚,面臨艱難抉擇的海龍猛地用牙齒咬住嘴唇,從喉間發出鼻音極重的咒罵聲。
尼克勒斯不是沒有幻想過,或許将來某一天,他和阿爾斐傑洛可以一笑泯恩仇。然而這樣的幻想永遠隻出現在夢裡。每次醒來,他都會苦澀地嘲笑自己。
雅麥斯毀了他一生。自己先是聽從他的蠱惑,代替他給阿爾斐傑洛當了從者,之後又在他的命令下與自己的主人作對。世上還有比自己更愚蠢的家夥嗎?
是的,真正害自己陷入這個境地的是自己的愚蠢。得不到主人的諒解,失去了最親愛的兄長希賽勒斯的信賴,永遠徘徊在痛苦的深淵悔不當初……真正毀掉尼克勒斯人生的,是他對雅麥斯愚蠢的盲從和對人類根深蒂固的偏見。事情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如果不是因為尼克勒斯自身存在被他人攻陷和利用的弱點,外人根本找不到插足進來的裂隙,自己也就不會被雅麥斯牽着鼻子走。
但是後悔和埋怨解決不了問題。隻有承認并改正自身的錯誤,才可以做到贖罪。并不是一定要獲取某些人的原諒,而是讓自己的心靈獲得平靜。在過去那麼漫長的時間裡,他都沒有嘗試這麼做過。
尼克勒斯不禁為自己的愚笨搖了搖頭。在迷茫、糾結中,自己錯失了太多東西。隻要回首過去,更正錯誤,不就足夠了嗎?也許現在就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援助阿爾斐傑洛。
這樣,一定就可以重新得到哥哥的愛……
在不确定敵人的具體數量前,自己隻身前往救援,顯然有些冒失。但尼克勒斯的出擊并不是為了與異族部隊交戰。把在這附近陷入重圍的阿爾斐傑洛接回來,帶到安全地帶就已足夠。
主人所在的位置離卡塔特并不遠,隻要暫且擊退異族,載他上山,就能擺脫追兵的糾纏。當這個想法堅定地浮現在腦海裡,化身為巨龍形象的尼克勒斯立刻振翅往彩虹橋的方向飛去。
“尼克勒斯大人,什麼事這樣慌張?”
望着掠過頭頂的巨大黑影,很快就要結束一天值勤工作的守橋者杜拉斯特仰起腦袋,大聲朝他叫喚。
“啧。”
不得已放慢速度的尼克勒斯朝下方的守護者磨了磨牙,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煩躁地移開視線。要是讓别人知道自己準備給那個男人幫忙,實在太丢面子了。卡塔特人盡皆知過去的二十多年自己一直躲避着阿爾斐傑洛,互為契約者的兩人不僅沒有任何來往還幾乎把對方當作仇人一般。盡管尼克勒斯已經決定要與那個人類冰釋前嫌,但這并不代表他願意告訴旁人自己多年來的堅持是錯誤和愚蠢的。
倔強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向杜拉斯特做任何解釋。匆忙趕路的海龍隻來得及朝橋上的人回了句,“我有急事出去下!去去就來!”便快速離開對方的視野,一道煙飛走了。
CCXVIII
深夜的卡塔特,正處于一天之中最寂靜的時間。挺拔的龍山,壯秀的龍海,都靜幽幽地沉睡着。但是,沒有聲息的夜裡,卻忽然響起了一批不合時宜的腳步聲,踏着山道上的石階,顯得格外雜亂和響亮。突如其來的紛擾打破了原有的甯靜。一股不安的氣氛,正在山間悄然蔓延。
“火龍王大人,海龍王大人,”一名守護者神色匆匆步履急切地走進殿内,在離台階十米的位置半跪下來,乖巧地向兩位族長彙報,“魔法渡鴉都已經出發了,沒有一隻遺漏。”
本應在翌日上午按時發布的召集令提前發布,緊迫的現實讓端坐在高處的老者焦躁不安。他們沒有回應,隻揮了揮衣袖,讓守護者退下。
寬闊到足可容納百餘人的大廳裡,龍術士白羅加孤獨矗立的身影被璀璨的燈光投射在鋪着紅毯的台階上,與寶座上的兩位龍王一起等待會議出席者的到來。
空氣中飄蕩着憤怒的因子,濃烈得幾乎能碰觸到人的肌膚。擅于察言觀色的白羅加見此情景,始終一言不發地卓立着,微微低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地毯,小心翼翼地保持靜默,以免觸動兩位族長的怒火。
餘光裡可以看到,海龍王手撫眉心,飽經風霜的臉龐被苦惱和疲憊占據着,頭顱好像不願接受現實般搖了又搖,似乎還沒有從先前聽聞報告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比他的反應激烈百倍,火龍王十指牢牢地扣着寶座扶手,肌肉緊繃的面龐好似幹瘦的樹皮,無數皺紋擠撞在一起,埋在枯瘠皮膚下的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在猛烈地暴動着。哪怕隻用眼角悄悄地瞥視一秒,白羅加都會因為無法面對他的怒顔而心生膽怯地把頭低得更深。
“說啊,”火龍王專橫而陰沉的目光緊盯住下方的龍術士,低聲怒道,“剛剛不是說得挺有理有據的嘛,現在怎麼不說了?啞巴了?”
“火龍王大人……”
“接着說。”
“是的。”白羅加在繼續報告之前,先哼了一聲,清理了一下嗓子,“那男人勾結異族,意圖謀反的迹象一早就有。那年我奉命審訊混入密探中間的細作,查到比爾和韋斯利,那男人卻跳出來替他們說情。事情過去沒多久,比爾就在随後的一次任務中被異族大卸八塊,這也太巧了,鐵定是自導自演的假死戲碼。對于異族的奸細,那男人選擇了包庇。”
“你那個時候的報告似乎不是這樣吧?你說首席幹擾你執行任務,控訴他和一些密探交往過密,卻對他與異族勾搭成奸的事隻字不提。可見你也是現在才把這些事串聯在一起的。”
“那男人說得言之鑿鑿,多少動搖了我的判斷。我還真以為……”
白羅加吞吞吐吐的回答,令火龍王更加不悅地昂起頭顱。“你當時拿這件事做文章,撺掇不少守護者聯名彈劾首席,原來連你自己也不相信首席是有罪的嗎?”
“算了,追究過去的責任對解決當前困局沒有一點幫助,就不要扯那些陳年舊事了。”海龍王有些強硬地插|入到談話當中,給了白羅加一個淩厲的眼神後,轉頭對火龍王說,“當務之急是要阻止阿爾斐傑洛那個叛徒。我們必須召回喬貞。”
與阿爾斐傑洛實力對等的龍術士隻有兩人。杳無音訊的修齊布蘭卡早已被判定死亡,眼下隻有重新啟用喬貞這一條路可走。
對海龍王提議深表贊同的火龍王帶着意味深長的表情點了點頭,心想着要即刻召喚守護者進來補發一道召集令,白羅加的辯解聲卻突然響徹大殿。
“我也可以平定叛亂,請給我一個機會!”喬貞的名字就好像一個魔咒般刻在白羅加的心頭揮之不去,終生都要活在他的陰影下。在聽到那個名字的下一瞬間,這位一直以“首席”為人生終極目标并不斷向其發動沖刺的龍術士立刻敏銳地覺察出自身微妙而又尴尬的處境,害怕寵信度的下滑使自己失去競争資格。他動作迅速地邁出雙腳,往台階的方向移了兩步,神色焦急地表示,“喬貞離開卡塔特那麼多年,誰知道他人在哪兒,一時半會兒不一定找得到他,而事發突然……”
“一些密探能找到他。”火龍王斜着視線,冰冷而敷衍地回答了下方失态的男子,都沒拿正眼看他一下,顯示出他對這名請纓者的不耐煩。
兩位龍王充分表明了自身的态度,失去信任的白羅加隻能将不甘的怒氣藏在心裡,暗自咬緊了牙。他本想繼續進行申辯,但守護者的通報聲阻止了他。
其餘出席者也陸陸續續地到場了。
這一夜的龍神殿熱鬧非凡。如果考慮到目前的時間是深夜,這人聲喧嚷的景象,簡直有些不正常。
年高德劭的九名長老全體出動,帶着滿臉的困倦悉數入宮,緊急的召喚使有些人來不及換上得體的正裝,就匆匆趕過來觐見。分兩列排開的九張座椅,把議事大廳最中間的位置占得滿滿當當。給長老們讓位的白羅加,自覺移動到座椅後方,與随後進來的菲拉斯、休利葉、希賽勒斯、布裡斯、雅麥斯一起在較偏的地方站着,目光凝重地投向台階。老當益壯的兩位龍王身着樸素的長袍,沉默而嚴肅地坐在王座之上,使得整個氣氛更加沉重。
“事情怎麼樣你們已經都或多或少聽到風聲了吧。”火龍王的目光朝列席的各位巡視一圈,停頓了片刻後,緩緩地說道,“白羅加,還是你負責說明吧。”
“是的。”得到允許的白羅加稍稍往前站了一步,“第二任首席阿爾斐傑洛·羅西與異族勢力暗通款曲,意欲裡應外合颠覆龍族的政權,事态已經很明了了。”
此話一出,原本肅穆安靜的議事廳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在緊張和慌亂的議論聲逐漸不可收拾地蔓延開來前,火龍王儀态威嚴地擡起手掌,壓下所有的細碎聲音,讓白羅加繼續說。
“叛徒明确說到與他合作的對象是刹耶王不是濟伽王。不僅求得了異族外援,龍術士中間也早有人選擇了背叛,投奔他的麾下。”
“濟伽隻是迷惑我們視線的一個幌子嗎?”大驚失色的特爾米修斯激動地從口腔中噴出一股氣流,吹歪了自己的胡子,“那孤塔遭劫的事……”
“賈修——那個重犯,難道被阿爾斐傑洛救走了?”瑟蘭崔斯面色訝然,不停張望身邊的其他長老。
“早知道他會被敵人所用,倒不如一開始就處決了他!”胡戈蒂斯憤怒地拍打着座椅兩邊的橫木。
在龍族招攬的龍術士中間,賈修可謂是一個暴戾恣雎、喪盡天良的惡棍。雖然這樣的人在整個群體中隻是個特例,但卡塔特确實用人失察,在龍術士選拔問題上,背負着不可推卸的責任。賈修還是訓練生時,屈服于嚴師的教棒之下,尚能克制自己的本性,大家隻當他是個吊兒郎當的頑劣之徒,覺得奧諾馬伊斯多教訓他幾次就會改好。直到受封為龍術士後,他才徹底暴露出他的劣根性,行事越發肆無忌憚。他對傑諾特做了十分可怕的事,緻使其傷殘毀容,破壞了龍王立下的龍術士不可私鬥的規矩,極大地挑戰了龍王的權威,本來是不可能寬恕的死罪。然而,倘若處決賈修,桑契斯作為他的從者也會死,這個損失是龍族承受不起的。所以他們隻能把他關進孤塔,永遠不給他自由,沒想到他居然離奇逃生,還當了反叛者的走狗……
“那麼英格利忒,波德第茲,麥克辛,修齊布蘭卡,他們的死,也都是阿爾斐傑洛勾結刹耶王所為嗎?”賽克斯圖斯帶着求解的目光看向白羅加。
“這些目前還不能确定。”白羅加眼神陰鸷,語帶機鋒地說,“可以确定的是,敵人的隊伍裡,恐怕不止賈修一個變節者,一定還有别的龍術士。也就是參與了此前讨伐濟伽戰鬥的某些龍術士。否則阿爾斐傑洛不可能知道那麼多與時俱進的消息。”
“和那個男人關系最密切的,不就是蘇洛和盧奎莎了嗎?”岡督伊斯發出苦悶的低吼,“那兩人是他的舉薦者。”
“混蛋!那個惺惺作态的叛徒,竟然戲弄了我等那麼久……”切齒的憤恨從努美索尼斯口中溢出,訴說着在座衆人的心情。
前任首席謀反的事實,讓所有人都陷入了直至現在都難以笃信卻又不得不去接受和面對的憤懑情緒中。聯想到阿爾斐傑洛卸任前數次下山的異常舉動,一定是想要尋覓同夥而在外奔波忙碌,為了讓自己能夠自由地在人界行動,鋪陳結盟事宜,他甚至主動向龍王請辭……徹骨的冷意貫穿了魔導團首席長老門德松提斯的脊梁。不常有的驚悚表情此刻完全占據了他老而彌堅的臉龐。所有的碎片全都粘合起來,化為一個殘忍的事實。隻要一想到阿爾斐傑洛躲在幕後做出的種種,門德松提斯就覺得渾身發冷,連舌頭都因恐懼而麻痹了,好像有一條用荊棘做成的鞭子勒住了他的頸脖,讓他難以喘息。
“其實,所有的陰謀皆有迹可循……隻是我們疏忽大意,才讓他鑽了空子。”門德松提斯艱難地從口中說出完整的字句,“一個被冤枉成兇手的人怎麼可能再為我族獻上忠誠呢?是我們縱容了他太長時間。一粒沙子很微小,總會被人自然地忽略掉,當一粒又一粒的沙子漸漸堆積成沙山,沉重地壓覆在我們身上時,才會發現一切都已經太晚。放虎歸山是一個錯誤。不得不說,我們太過相信孤塔結界對他的馴化。”
雖然并不知道是什麼外因促成阿爾斐傑洛如此輕松地擺脫了“甯神結界”的掌控,但門德松提斯所說的話也算屬實,因此兩位龍王聽到這露骨的言語後,隻是不滿意地揪了揪眉毛,沒有任何反駁。
“就算阿爾斐傑洛蒙受了不白之冤,對我族心懷怨恨,可是叛變……真的能做到嗎?”康德奈斯局促地摸了摸胡須,質疑道,“不要忘了我們實行人龍共生方案的前提。契約一方的龍族從者,始終是制約着龍術士的枷鎖啊。”
談話進行到這裡,火龍王環視了一周列席的衆人,尋找尼克勒斯的身影,視線中卻隻看到與他容顔體格相仿的兄長。希賽勒斯盡管身姿挺拔地面對台階,眼睛卻時不時地朝殿外瞟去,滿懷敬意和肅然的面容依稀帶着一絲焦躁,似乎也在疑惑弟弟何時到來。
“尼克勒斯在哪裡啊?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他身為阿爾斐傑洛的契約者難道要知情不報、逃避責罰嗎?”火龍王厲聲朝門外喝道,當班的守護者立即麻利地快步小跑進來,半跪在階梯下,恭敬地聽從他的吩咐。“快,去把尼勒克斯叫來!”
守護者領命退下後,衆人繼續接着之前的話題,讨論該如何應對這場由前任首席引發的叛亂風波。
“就算賈修已經被收買為阿爾斐傑洛的走狗,蘇洛和盧奎莎也都成了那個賊人的心腹,就算這些都是事實,我奇怪的是,為何他們的從者不向我族示警?”康德奈斯提出了這個頗為關鍵同時也深深困惑在場衆人的問題。“無論是桑契斯,許普斯還是吉芙納,包括尼克勒斯,都沒有及時向我等禀明阿爾斐傑洛的陰謀。意志薄弱的人類無法守住立場倒也罷了,但是我不相信我族子民中間居然也會出現叛徒,選擇為敵人隐瞞!”
“在我得到的消息中,特别提到了這點。”突然張口的白羅加恰如其時地把話語權接管到自己手中,“據說是用上了抽取靈魂的方式,迫使他們無法傳話,乖乖閉上了嘴。”
“抽取靈魂?”布裡斯不可思議地問道。
“傳聞中的極惡黑魔法,塵封于曆史的記憶中,如今,重現于世了。那些與叛徒契約相連的龍族,靈魂早已泯滅,徒留下一具空殼,成為供叛徒随意擺弄的傀儡!”
“居然會做到這種程度?難道那個時候和我們一起出戰的許普斯……”聽了主人斷定的話語,一向以沉穩慎重著稱的菲拉斯此刻無法掩飾他的驚惶。他挺立的身軀微微發顫,被自身情緒苦苦煎熬,因為沒能早點察覺阿爾斐傑洛對許普斯的贻害而感到徹骨的悔恨。即使發現許普斯的異常,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實際的行動去挽救。“難怪我會有那種感覺,覺得那樣的許普斯好像變了一個人。沒想到就連他也……可惡!如果我能更加堅持自己的看法,幫助他的話,或許就可以避免……”
火龍王雙耳被激烈鼓動的心跳聲淹沒,根本聽不見菲拉斯自我責備的話語。這名高傲自負的老者,心口翻滾着巨大的慌亂與惶恐,但這些情緒很快就被憤怒所取代。
“與外敵勾連,劫獄,殺同伴,斬斷契約從者的制衡,主動辭退,掙脫甯神結界……很好,很好。”不可宣洩的怒火漫溢出胸口,火龍王猛地擡起手臂,用力掌掴着自己的王座,因憤怒而高漲的力量變得比以往更加兇猛,搖搖欲墜的扶手幾乎被攔腰拍斷,“他用了好幾年的時間精心策劃,就為了報複我們!”
“他不但想要一雪孤塔之恥。他還想沖擊權力頂峰。”如此斷言的白羅加僅是輕輕努動嘴皮,卻無疑吹起了一場猛烈的風暴,“生性貪婪的人永遠都是欲壑難填。對最高權力的妄想,觊觎自己根本不應該得到的東西,曆來都是這樣。那個男人潛滋暗長的野心使他根本不滿足于安分守己地當一個首席。他真正想要的是比首席更高的地位。等這份欲望膨脹到再也無法壓抑的地步時,他就會舉起叛旗,用武力實現自己的野望。”
這話聽起來用心頗為險惡,但不可否認的是,白羅加所言确實切中了要害。龍王絕不會饒恕膽敢觊觎隻有他們才可以掌握的最高權力的狂徒。
那個躲在敵人陣營招降納叛的混蛋……
事情會惡化到眼下這個态勢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白羅加不安好心的挑唆話語,使火龍王難以抑制的怒火進一步升溫。隻聽見嘭的一聲,這位老者猛然站立起來,視線在大廳裡轉了又轉,忽然眼角瞥到了一個人,舉起的手臂顫抖地戳了過去。
“你——培養出一顆毒瘤!!”
失去理智的火龍王疾言厲色地痛斥着,将全部的怒火悉數傾倒在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奧諾馬伊斯,這位深受龍術士尊敬和愛戴的恩師身上。
聽到這個冰冷高傲且滿含怨忿的聲音,被狠狠責罵的這位海龍族男子眉宇間急劇劃過一絲不悅,像是和火龍王對峙一樣霍然離開座位站起來。
“是你們培育了它。你們。”奧諾馬伊斯的話聲很平靜,卻裹挾着暴雨将至的氣勢,“我給了阿爾斐傑洛堅實的技藝,讓他足夠禦敵,給了他堅定的心,讓他不會困惑于自己的使命。可惜他未能将高潔的信念貫徹始終,因為他被動搖了,被污染了。在他心中種下黑暗與邪惡幼苗的人,是你們。”
火龍王身邊的海龍王已經站起來做好制止他沖下去叫罵的準備,但是聽完奧諾馬伊斯發人深省之語的火龍王卻突然閉口不言,維持着死一般的沉默,十秒後方才坐下來。盡管沒有再說什麼,卻一直用苛烈的目光冷冷地瞪着依舊在原地站立着的那位長老,怎麼樣也不肯撤移視線。
令人恐怖的死寂瞬間吞沒了整個議事大廳。受夠了火龍王責備的奧諾馬伊斯又堅持與他對視了幾秒,終于黑着臉轉身出了大殿。
衆人無言地注視他離去,沒有人上前阻止,也沒有人敢于發聲。奧諾馬伊斯離開大殿沒多久,一位頭盔上插着蒼鹭羽毛、腰懸利劍身披銀铠的魁偉男子從殿外小跑着奔進來。他不是别人,正是杜拉斯特。這位忠厚可靠、從不擅離崗位的守護者離開本應守護的彩虹橋,神色慌張地沖進龍神殿,實在讓人驚訝他的出現,看來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要馬上禀明。
“尼克勒斯大人一小時前突然離開,不知去向,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擔心他出事了。”
“壞了,”聽完他的報告,白羅加不假思索地說道,“尼克勒斯的靈魂想必已經被奪去了!”
“什麼……”恐懼淹沒了希賽勒斯,幾乎貫穿他的脊柱。
抽取靈魂,剝奪自由意志,讓獨立、高貴的龍族淪陷為一具具行屍走肉,這樣的悲運如今降臨在了尼克勒斯身上。
弟弟慘遭毒手,靈魂被奪走……意味着他不再記得我,不再記得他以往相信的一切。希賽勒斯手捧胸膛,感到心髒一陣絞痛。
從者的感覺,化為了一條密流,淌進主人心底。同一契約下的主從,本就心意相通,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身旁的休利葉馬上感覺到對方的異常。
“希賽勒斯,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胸口的痛意是那樣明顯,連休利葉都覺得呼吸困難。這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從希賽勒斯那裡傳達過來的切身痛苦,憂心忡忡地看向了他。眼前的海龍族男子身軀半彎,臉色蒼白,眼神空虛遊移,卻又強打精神裝作毫無異狀,但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他随時有可能暈倒。
“不行,去休息一下!”休利葉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背,不讓他倒下。從未發生過的這個狀況讓他束手無策,除了用空洞的語言去安撫為弟弟擔驚受怕的希賽勒斯,休利葉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前,不要多想!”
就在大家都因為希賽勒斯的異樣而投去狐疑和關懷的目光時,唯有門德松提斯視線面對的方向與他們不同。他帶着寡淡而冷峻的表情,向兩位龍王進言。
“很明顯叛軍決定在我族派出大部隊第二次遠征濟伽期間乘虛而入。至今都無法查實刹耶陣營所在位置的我們不可能主動出擊,除了嚴防死守以外别無他法。我們務必用最短的時間确保龍術士集結完畢,遠方牽制濟伽的那支部隊也要在敵人進攻之前星夜兼程趕回來。所有人做好戰鬥準備,依靠彩虹橋隧道的優越性,給敵人迎頭痛擊,将阿爾斐傑洛的陰謀掐滅在搖籃裡!”
個别長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想要就此進行深入的探讨,卻被白羅加搶白過去。
“敢問長老,蘇洛、盧奎莎這對幫兇要如何料理?”白羅加雙眼浮動出毒蛇般狠辣的光芒,身子向前一探,恭敬地請示門德松提斯。
“一定要封鎖消息,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早已經有所準備。等他們上山,不管有沒有叛亂的意圖,都必須立刻控制起來,仔細審查。”
門德松提斯話音剛落,白羅加還來不及讓得意的笑容綻放開來,門外,急遽的腳步聲再次撞擊着每個人的心房。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一名守護者不顧場合地朝議事大廳橫沖直撞過來。
“龍王大人,不好……大、大事不好了!噢噢!”
在衆目睽睽之下跌撞着奔跑進來的這名守護者由于重心不穩,踉跄着栽倒下來,铠甲護膝砸在大理石地闆上,發出令人心驚的敲打聲。他沒有再站起來,好似被某種可怕的東西奪去了心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居然大失形象地在地面匍匐,手腳并用,往台階的位置爬。
所有人都帶着難以理解的目光望向他,就連海龍王都因無法容忍這名守護者魂不附體的窩囊模樣而忍不住發出怒喝。
“把你的舌頭給我捋直了!”
“是、是的……”跪在地上的守護者慢慢擡起下颚,打結的舌頭艱難地轉動着,說出了一個驚人的噩耗。“首席大人……不不,前任首席大人,打上山來了——殺人了!”
舉座皆驚,滿堂沸然。
始終一語不發的雅麥斯,瞳孔猛地一縮,兇暴的目光陡然凝聚起來,化為一條火蛇,朝殿外遠射而去——
在遙遠的卡塔特山脈的入口,溫熱斑駁的鮮血塗滿了七彩的道路。
事态無須多問,一目了然。
敵人——出現在彩虹橋盡頭絢爛缤紛的光暈中,翩翩走來的人影,其身形,其容姿,毫無疑問是第二任首席龍術士,阿爾斐傑洛。
第一個死者很快出現了。他是暫替杜拉斯特值勤的一名守護者。入侵的男子一上山就結果了他。
緊接着的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他們是路過的巡邏人員,發現同伴被殺,趕來查看情況。阿爾斐傑洛同樣沒有手軟,簡單明快地解決了他們。
應對這個男人的深夜突襲,從别處巡邏的守護者們匆忙集結,最先趕到彩虹橋支援的僅有十人。他們中間,有阿魯曼,托雷斯坦,艾德裡安等。當他們趕到現場與阿爾斐傑洛相見時,那位款款而來的紅金發男子腳下,已經躺着好幾具屍體了。
不會是真的吧?
在守護者們心中,對這個男人已完全與龍族對立的事實還存有疑慮,認為他再不濟也不至于真的叛變,和他們動真格吧。他曾是保衛卡塔特、戰功顯著的英雄,數次挫敗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大軍于前線,根本沒有人想過他會突然倒向敵人的懷抱,對自己人反戈一擊。
可是當看到同伴全身沾滿鮮血的身體,好像被扔棄的垃圾似的歪斜在地上時,這群對敵人尚存僥幸的守護者終于徹底醒悟了。
死者統統是被利器傷到要害部位。傷口之深、死狀之慘不由得讓人别開視線。或被割喉,或被洞穿心髒。雖是一招斃命,卻又在得手後反複補了數刀,刀刀砍在同樣的位置。
兇器是握于阿爾斐傑洛右手遍布血迹、長達一米的冰刀。從它捅得破受龍王魔法加持過的守護者铠甲的鋒利程度判斷,經由阿爾斐傑洛魔法制造的冰刀,足可與削鐵如泥的鋼劍比拟,甚至更加堅硬銳利。兇手沒有采取他最擅長的魔法手段實施殺戮,反以利刃代之,并且刀刀兇殘,絕不留活口,就好像在洩私憤一樣。
聚集在眼前的隻是群小蟲子。從彩虹橋緩步而來,目睹對方集結的阿爾斐傑洛沒有着急進攻,手持閃耀着微藍光芒的冰劍,氣定神閑地站在二十米開外。
有一條寬闊的浮空山道,與彩虹橋相連。它架在龍之心與龍之軀兩座大山間,橫跨龍之影、龍之淚、龍之血三片龍海,雖然中間幾經曲折,卻可以直通龍神殿所在的龍之巅。
如今,雙方就對峙在這裡。
如果死守這條山道,不讓叛徒通過,倒是很容易讓他的突襲計劃破産。可前提是對方也必須和守護者們一樣徒步留在這裡。他們面對的是具有飛行能力的龍術士。比起在山道上糾纏,召喚飛行工具繞開防禦的守護者直接飛往龍之巅,顯然更能達成目的。守護者們腳力再好,到時也隻能因為無法追上而放棄。
不過,在他們後方還有巨龍。雖然尚不知曉現在有多少龍族已經覺察到敵人的行動緊急聯合起來,但隻要阿爾斐傑洛敢越雷池一步,一定會遭到猛烈的阻截。就這樣貿然沖向龍之巅,單槍匹馬地與巨龍們戰鬥,簡直和自殺沒什麼兩樣。這個曾做過五十年首席的男人,應該不會蠢到就這麼去急着送死。
那他為什麼敢孤身一人進犯呢?無論怎麼看,在他身後都不像有援軍的樣子。
留給守護者們思考的時間着實不多。正前方,敵人有了異動。
阻擋自己前進的有十個人,之後還會慢慢增加,拿劍一個個去砍實在太費勁了,阿爾斐傑洛決定摒棄砍殺的戰法,像是要提醒對手注意躲避似的,高調地舉起了左手。
手背上,鮮豔的五芒星回路閃耀着血的色澤。
“不管是多麼弱的雜碎,隻要團結在一起就似乎有勇氣了啊。”
阿爾斐傑洛眉眼彎彎,笑中充滿了猙獰和殘忍。面對在自己失勢時肆意地嘲笑奚落、甚至屈服于雅麥斯的淫威誣陷自己入獄的小人,他不會留什麼情面。
耳旁呼嘯的山風,忽然變得熾熱幹燥起來,含着灼燙的高溫,仿佛要燃燒一切。所有人都能準确嗅到一股焦糊的糟糕氣味,就像是大火焚燒樹林後留下的灰燼與塵埃的味道。
刺鼻的氣味沖進嘴裡,艾德裡安連忙吞咽了一下口水。直到确确實實地感覺到空氣中的燥熱,這位矮瘦精悍的守護者才終于理解了阿爾斐傑洛的意圖,是真的要置他們于死地。
一枚枚飽滿的、炙燙的火焰魔彈破空而出,在耳邊轟鳴。搖搖晃晃的守護者們張口結舌地凝視這令人不敢相信的誇張景象。十個,二十個,四十個……被龍術士魔力賦予形态的火彈越來越多,到最後計數已經失去意義。可以确定的一點是,阿爾斐傑洛沒有任何保留。
随着火焰魔彈的不斷增多,眼前的色彩也變得逐漸濃郁起來。曾經殺死了無數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催命彈,現在要輪到這些為龍族而戰的守護者品嘗了。
“好了,祈禱的時間開始了。”
阿爾斐傑洛微攤開雙手,微微一笑。在衆人驚愕呆怔的目光中,爍爍閃耀的火焰魔彈開始了無情的碾壓。
平時訓練有素的戰士們,此刻忘記了揮舞光劍,忘記了戰鬥,忘記了自身使命,在敵人壓倒性的力量面前迷失了自我。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呆站着,發不出任何聲音。除了張大嘴巴接受事實外,沒有别的選擇。
兇悍的火焰橫掃着阿爾斐傑洛目光觸及的一切。面對大開殺戒的前任首席,臨時糾集起來的守護者小隊根本抵擋不了他的進攻。有人扭頭逃走,有人茫然無助地叫喊,還有人自暴自棄地站在原地,認命地閉上雙眼。不同反應的人們,迎來的是相同的命運。
所謂的守護者,在阿爾斐傑洛看來,不過是一群狗彘鼠蟲之輩罷了。火之魔彈群所到之處再也看不見一個活人的身影。陸陸續續倒地陣亡的龍族戰士們,都盡數化為了焦炭。
筆直向前的山道上,隻看得到焦黑的痕迹和被風卷起的沙塵。空氣中殘留下嗆鼻的濃重糊味,宣示着生命的逝去。
“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消滅了這群蝼蟻後,阿爾斐傑洛若無其事地喃喃自語着,撤去了火焰魔彈和魔法陣,手提染血的冰劍繼續前進。
一個頭頂深亞麻色亂發的高壯身影晃進了他的眼裡。
姗姗來遲的迪特裡希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握着佩劍趕了過來,快速張望了一下周圍的慘狀。黑灰的濃煙下,顯現出艾德裡安,托雷斯坦,阿魯曼等人難以辨識的焦糊屍體,把現場的氣氛渲染得格外恐怖。
“不夠聰明啊,迪特裡希,知道是我來了,不應該躲得遠遠的嗎?”阿爾斐傑洛用明朗的聲音跟他打招呼。
剛剛脫離睡夢、連全副武裝的铠甲都未能穿戴整齊的壯漢,從慢慢散開的煙塵中看清楚了那位容姿出衆的紅發男子,頓感五雷轟頂。
“你,這都是你幹的?”
迪特裡希質問的聲音裡,有着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顫抖。阿爾斐傑洛沒有回答,隻是用憐憫的眼神凝視他,好像在看一具屍體。
他不會放過我!與他遭遇的現在,已經不可能再逃了!一想到對手可是那個曾經被譽為首席龍術士的家夥,迪特裡希不由得咂了咂嘴。
他知道自己沒有松懈的餘地。唯一的活路便是先發制人,趁其不備一劍砍了他。
佩劍出鞘的響聲猶如冰塊滑入水面。迪特裡希二話不說拔出武裝,帶着非生即死的覺悟全力沖去,以殺死阿爾斐傑洛作為前提揮動鐵劍。
身前的人影沒有任何動作,不避也不閃,好像等着被刺穿一樣靜靜地站着。能赢嗎?
鐵劍頓停在半空的一幕,讓這名精壯的守護者一下子傻眼了。
“怎麼可能——?”
龍術士再怎樣強悍,到底還是血肉之軀,因此迪特裡希完全無法理解阿爾斐傑洛不用右手的冰刃,反而用什麼武器都沒有的左手去擋劍的這一行為。
銀色的脈絡仿佛伸展的樹枝,鑲刻在左臂的皮膚上。在強化魔法的加強下達到堪比鋼鐵硬度的手臂,不偏不倚地接下了砍來的劍,此舉簡直堪稱神技。
空手接白刃的勇氣和技巧已足夠令壯漢發出驚呼,更讓他震驚到合不攏嘴的,是阿爾斐傑洛不僅徒手承受住了這一擊,還順勢拽過劍身,握在了手心裡,而自己的劍,居然就在他緊握的下一刻融化了。
把熱量通過肌膚的接觸注入到人體内,燒爛其重要器官,在佛羅倫薩風起雲湧的幫派鬥争舞台上,以這樣的方式殺死過無數敵對幫派成員的阿爾斐傑洛,忽然湧起了想要重新用這招玩一玩的念頭。
受魔法加強硬度的剛拳足以抵住守護者的劍,更為美妙的是在緊握劍身後,将其汽化。
堅硬冰冷的鋼鐵頃刻之間如雪水般消融,蒸發成氣體,吹散在了空中。守護者唯一能夠依賴的武器就這樣被銷毀了。
由于燙手,迪特裡希立刻扔掉餘下的劍柄。他沉浸在深深的驚訝中,思緒停滞了片刻,就在這時,胸口頓時迸發出一陣痛意,冰涼和溫熱的感覺同時充斥心間。
阿爾斐傑洛的冰刃劍尖劃開了他的胸甲。幸運的是,貼着胸甲輕輕掠過而非筆直刺入的這一劍砍得并不深,加上迪特裡希本能地向後仰倒,才沒有受到重傷。
但幸運之神并未眷顧他太久。手無寸鐵的壯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防禦危機。阿爾斐傑洛當然不可能給他喘息的機會。猛然探出的冰尖快得就像是出擊捕獵的蛇頭,一劍刺中了他的右眼。
“啊啊啊啊——”
猩紅的液體炸裂般地狂撒,一時間血如柱湧。沖口而出的慘叫聲猶如遭到屠宰的豬猡。
阿爾斐傑洛停止進攻,看着壯漢俯身在地痛苦地悲鳴,愉快地笑了起來。比起之前一刀斃命地砍死了好幾名守護者,他沒有對迪特裡希下死手的原因看來是想要好好地戲弄他,出一口惡氣。
就憎恨的程度,迪特裡希可比艾德裡安之流要深刻得多。他是阿爾斐傑洛唯一深交過的守護者,然而信任他的代價卻是被無情背叛。
“該結束了。”
欣賞了一會兒迪特裡希哀嚎打滾的樣子,阿爾斐傑洛迅速調整姿勢再次揮砍而來。完全能夠奪命的一劍,足可削掉壯漢的腦袋,最終劈到的卻是某個剛硬的東西。
利刃相碰的脆響回蕩在狂野的山風中。透過彼此劍身隔開的距離,阿爾斐傑洛定睛一看,一雙寫滿堅韌意志的紫眸正與自己對視着。
必殺一擊被阻攔,阿爾斐傑洛順勢使出一記腳踢,逼退對方。突然闖入戰陣的這名救援者,是他此前從未見過的一名青年。
從訓練生服裝的打扮上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對方是一個在阿爾斐傑洛卸任後報到的新人。但真正讓這名前任首席龍術士感到震驚并為此暫停攻勢的,卻是青年手中的劍。
一束晨曦般缥缈美麗的白光,從劍柄處向上蔓延。在光束的籠罩下,完全看不到原本的鋼鐵劍身,卻有着足以格擋阿爾斐傑洛冰刃的威力。
“噢,這就是光劍嗎?”第一次見識到這項秘技的阿爾斐傑洛不由張大了眼睛,但也僅是好奇和驚喜的程度。
“不許你傷害他。”
持劍擋在迪特裡希身前的青年——T,壓低嗓音冰冷地說道。即使周圍到處都是同伴慘死的屍體,他也沒有在與眼前兇殘的敵人對峙時有半點害怕和退縮的意思。
雖然還沒有正式成為守護者,但在一個多月前就被授予光劍的T,經過奧諾馬伊斯的傳授,早已經深谙光劍的正确使用方法。
守護者所持的光劍,平時隻是把普通的鐵劍,隻有啟動了蘊含在其中的力量才能夠無堅不摧。剛剛倉促進攻的迪特裡希忘記了劍的要義,才會被阿爾斐傑洛輕易毀掉。
“初生的牛犢果然是無所畏懼呢。雖然我和你無冤無仇,但你想要庇護那個男人,我可就無法忍耐了。”紅發的男子獰笑着舉起了冰刃。他對守護者光劍之奧妙深感興趣,也很想親自領教這位新人的劍技。“就讓我看看你的這把劍能不能阻礙我吧!”
在沸騰的鬥志驅使下,T咬緊牙關,提着劍迎頭而上。
雖然阿爾斐傑洛由于其精湛的魔法技藝聲名在外,但在以劍相拼的白刃戰中,他無疑也是一名高手。
十個回合。因為對手完全沒有敗迹,T的心中開始閃過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