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将軍的臉上閃動着饑渴而愉悅的光,沉浸在掠奪的興奮中。四個顔色不一的光球從低處飛了過來,落入他攤開的雙掌。那是四名守護者的靈魂,全都是剛才突襲過他的人。吸食幾乎沒什麼魔力儲備和抗魔耐性的守護者,隻比普通人稍難一些,因此,華倫達因的行動沒費多少功夫,從出招到成功奪走靈魂,隻經過了短短兩秒。獵物們的臉上,甚至猶帶着迷茫。
華倫達因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十指扣緊,猛力一捏。靈魂的尖嘯直抵上天。山道上,對應的四人倒下了。漫天的石頭還在砸,山路徹底斷開,如脆弱的牙簽般被折裂了,四具新鮮的屍體和其餘守護者失去了支點,全部掉了下去。
終于擺脫了亂石轟擊的龍族部隊,恢複整齊的隊形,朝敵人所在的高空位置沖過去,火紅的龍炎和碧藍的龍雨從張張巨口中噴灑,射向敵人。
雷壓在刹耶王的身後迅猛張開。這些密度過大的能量顯示出深沉的暗紫色,一瞬間覆蓋了半個天空。細而密的射線傾灑而下,穿透了迎面而上的大片龍息,就像一塊布被許許多多的長針射穿了一樣。齊發的龍息被雷壓射線分割成零星的小火花和小水泡,威脅力降低了許多。刹耶揚起袖子輕輕一甩,就把它們揮滅了。
“打擾我和首席相見的罪是很重的。殺掉你們對我來說不過是多添幾枚戒指和幾根項鍊罷了,我可沒興趣浪費時間。”輕松制止了巨龍部隊的進攻後,刹耶悠然一笑,言語中的輕蔑和傲慢絲毫不加掩飾,“當然,如果要送上幾頭龍作為祭品才肯讓她出馬的話,那我會滿足她的!”
比起片刻前,刹耶王此時殺意更甚,證據就是他不再僅以束縛敵人行動力為目的使用重力壓制,而是召喚了緻命的結晶。
進攻受阻的諸龍為敵人的厥詞而感到惱怒,等他們發現身上的異樣時,橙紅色的結晶已經開始了侵蝕,飛速蓋滿了他們的半個軀體。
抽取生命力的結晶……又一個将軍的招數。
龍族部隊陷入巨大的恐慌,拼命揮動翅膀和四肢,想要甩落身上還在不斷蔓延的異物。這個敵人的潛力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完全猜不透他還會有什麼恐怖的花招。
刹耶王赤眸裡的火焰比極地的冰川還要冷酷。他昂手一揮,發動奈哲的能力「死亡珊瑚」,同時侵蝕40頭巨龍。這當然需要花費他很多的注意力和精力。但如此一來,就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撓他求見首席了。
然而突然飛來的無數巨石,卻給了他一個不小的驚訝。這顯然不是華倫達因之前掀起的那陣飛石——它們早已經落到最底下的雲海裡去了——而是新的敵人做出來的好事。
華倫達因本能地釋放閃電,為王阻擋攻擊。但岩石的數量還在增加,源源不斷而來,仿佛用之不竭。刹耶王冷笑一聲,在他的操作下,一股奇妙的引力移開了這些石頭,誘使它們砸向了因結晶的侵蝕行動不便的巨龍部隊,激起一片沉悶的撞擊聲,受創部位的結晶紛紛裂開,凹扁變形的龍鱗下,鮮血汨汨淌下。偶有遺漏的幾個石塊擦着空氣加速飛往正确的位置,卻在瀕臨刹耶面頰的瞬間變成了流沙,溫柔地拂拭他的臉龐。
“哪來的耗子,竟敢躲在暗處搞偷襲?!”
華倫達因由于敵人的卑劣行徑惡聲惡氣地大罵起來,身形如一道流星搖曳而過,追着四散哀嚎、血肉橫飛的巨龍部隊搜尋,想把偷襲者揪出來。可就在這個時候,又一陣巨石滾滾而來,飛舞得漫天都是。華倫達因催動意念,熾熱的高壓雷電在指尖聚集,正欲發射,身邊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由無數龍語字母拼接而成的環,猶如行星的光環一般将他團團圍繞,施加了沉重的拘束力量。
“用‘六角星封印之陣’!”
及時到場的九名魔導團長老在為首的門德松提斯的指揮下,展開了一個最高階級的封印魔法。
趁刹耶王一邊抵禦飛石一邊重新加固結晶而暫時分心的時候,賽克斯圖斯、努美索尼斯和胡戈蒂斯三位長老用魔力化解龍族身上的結晶,與刹耶的力量對抗,不讓它們繼續生長;門德松提斯、特爾米修斯、奧諾馬伊斯、瑟蘭崔斯、康德奈斯和岡督伊斯六位長老則合力對付華倫達因,暫時将他拘禁。
這六名長老分别位于六個點,相互間的站位連線形成了一個端正的六角星幾何圖案,魔法陣随之衍生,閃耀着銀中帶藍的光芒。正中心的華倫達因被封印魔法死死壓制,俊美的容顔因痛苦和憎恨而扭曲,他不斷嘶吼,渾身的皮膚都爆出了令人可怖的青筋。魔法一旦生效,被封印的人将會終生沉眠,意識永不得自由。華倫達因雖然不懂這個魔法的原理,卻并不妨礙他了解一旦讓敵人得逞後果會有多麼嚴重。不願束手就擒的将軍動員起全部的雷壓與長老們的力量進行抗衡。六位施法者必須時刻保持精神力的集中,在魔法的封印效果完成前壓制住他。
在九名長老後面,還有兩個老人。他們有長長的白須和白眉,頭上白發稀疏,面容高傲堅毅又不怒自威,聖潔的白袍迎風飄揚。
來的人不是首席,而是比首席地位高得多的卡塔特的統領者,火龍王和海龍王。
剛剛他們移動了“龍之骨”山腳的無數碎石——為紀念雅麥斯當年的錯誤而始終沒有把這座山修複好——給了刹耶一個不小的打擊,盡管沒有傷及他一分一毫,卻使他的愛将落入到封印的陷阱中,折斷了他的臂膀。
兩位龍王以人身使用浮空術,保持與刹耶王差不多的高度懸浮着。龍族的王和達斯機械獸人族的一位王互相對峙,這場面堪稱曠古未有,從兩個種族交戰伊始到現在,第一次出現。
火龍王和海龍王目光嚴峻地審視對方。他渾身佩戴的戰利品讓他們驚詫。盡管他們早已是耄耋老人,卻還不至于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龍族的眼睛足夠銳利,能看到那些項鍊和指環精細的做工,還有鼓動在他身後的厚重披風。它們很美,不知為何有一種親切感,非常具有紀念價值,看起來就像……
當意識到那些飾物都是取材于龍的不同身體部位制成的,兩位老者的瞳孔不禁睜大了。龍族子民的生命永遠被困在了敵人的身上。必須解放他們——
老人們那飽含敵意的注視讓刹耶感到厭倦。“我真的很意外,簡直太過意外了。”他說,“火龍族和海龍族的首領居然跑出神殿,親自迎戰敵人了?”他驚訝的樣子并不讓人信服,在他一貫的自信笑容下,這個表現甚至有些做作,“這種事難道不應該交給首席嗎?本王為她而來,她怎麼沒出來迎接我?”他點名要見首席,似乎對她高度重視,卻對龍族的兩位族長不屑一顧,他想用這種情緒上的失落和反差來挖苦他的對手,“快一點,叫首席出來與我站鬥。”
哪裡還有什麼首席?!這愚蠢天真又殘忍的吃人惡魔!這裡隻有叛徒,繼阿爾斐傑洛之後又一個背叛我族的叛徒!
火龍王當然不會把自己激烈的心事講給敵人聽,而且這個号稱刹耶王的敵人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在乎一個人類超過了龍族?原本還以為首席離開卡塔特的消息不胫而走,才使得敵人有膽量再次過來侵犯,想不到他們居然專程為她而來,為一個叛徒?
刹耶王自然也沒有蠢到看不懂眼前這個狀況。如果連龍王都不計身份屈尊出馬了,首席怎麼可能躲在裡面不出來?隻有一種可能,她不方便出來,更進一步說,她不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龍族内部發生了什麼變故,賓也沒有報告過這方面的事——或許他遺漏了,畢竟刹耶一直在叮囑他留意阿迦述和濟伽,精力有限的賓不可能對卡塔特山脈全天監控——但是刹耶王心中的這個猜想卻越來越清晰了。莫非自己白跑了這一趟?
“好長時間沒有換新的宿體了呢,近些年實在找不到能入我法眼的獵物,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居然就這麼讓她溜走了。”刹耶王深深歎息,表情難掩失望,“為什麼你們總是不能善待自己手中的王牌呢?”
火龍王被這逆耳的诘問激怒了。他打算進攻,讓這個敵人立刻消失。
雙掌凝聚的魔力頃刻間分化出許多閃亮的魔球,密密麻麻的大炮急射而出,在海龍王的密切配合下,魔力炮彈雙倍增疊。
刹耶王把身後的披風大力一拽,整個人蜷縮進去,龍皮制造的披風輕松阻擋了魔力大炮的轟炸,至于那陣陣打向自己的雨點般的物理沖擊力,他隻靠身體的強度就承受了下來。
年邁的火龍王雖然已很難再維持龍的姿态進行戰鬥,但他和海龍王是代表了卡塔特魔導水平頂峰的一位術者,可以說是比九名長老技術更全面的大魔法師,操縱自然界的元素對他而言并非難事。而由于他是一頭火龍,對火元素的親和力比其他元素更強,隻見火焰在他斑駁的老手上凝聚,隻用了區區一秒鐘就以火元素制造了一條拟态的火焰巨龍,揮舞着火爪朝敵人直沖過去,嘴裡噴射出焚天的熔岩烈焰。
這炙熱猛烈的赤焰,單靠龍皮披風确實有些困難,刹耶王于是讓冰晶浮現在皮膚上,給自己穿了一件冰築的盔甲,用已逝的蔔朗彭的能力幫助自己加強防禦。
冰晶沒有讓他失望,它們看似脆弱,卻遠超敵人想象的頑強和堅固,在火龍的烈焰下數次融化又數次重生,牢牢地護衛王的每一寸肌膚。
而就在敵人全身心投注于防禦時,火龍王和海龍王瞄準了這個時機,果斷施展了封印魔法。
二十多個龍語字母的符文像蒲公英的絨毛一樣飄浮過來,組成環狀把刹耶圍在中間,與拘禁華倫達因時候的有所不同,魔法陣的外部形狀不是六角星形,是兩道弧線相連而成的橢圓,最遠兩端的點上站着兩位龍王。
“誰來當我的刺客!殺死這個敵人!”
借機制約住刹耶後,火龍王向周圍高呼。與此同時,海龍王降下祝福,治療了那些被石頭砸傷的龍族,并給他們套上了水元素的氣泡作為盾牌。
可是,在三名長老和海龍王的治愈下恢複完好的這些巨龍,還來不及響應火龍王的召喚,場上的局勢就發生了變化。
刹耶王撐破了拘束自己的圓環,力量平衡喪失,強大的沖擊波反彈回兩名族長的方向,把他們震飛了十數米。
噩耗接連而至。康德奈斯突然身體僵直,兩眼翻白,嘴部張大,伴随着一聲“啊啊啊——”的慘叫,口中飄逸出一團閃着紅色微光的東西。那是這名長老的魂火。
“六角星封印之陣”的魔力輸送缺失了一部分,其拘禁效果亦大打折扣,華倫達因稍稍發力,就掙脫了束縛。
恢複行動力的将軍獰笑着收下了康德奈斯的靈魂,這回沒有掐碎,而是張開嘴一口吞了下去,樣子猶如一個饑渴的貪吃鬼,正如他這項絕技的名稱「無餍的餓鬼」。殺死康德奈斯後,他緊接着又揮出一道柱狀的閃電擊中奧諾馬伊斯,餘波震蕩到其餘幾位長老。銀藍的六角星魔法陣終于徹底消失。目送死者的屍身呈直線墜落而下,恢複自由的華倫達因一面高聲笑了起來,一面伸手把淩亂的頭發整理好。
“不要太得意了,惡魔!”眼見火龍族損失了一位長老,火龍王幾乎憤怒到了極點。
“以血還血!”海龍王同樣異常震怒,高吼道。
從遠古的神話時代并肩治理龍族至今,經曆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考驗,彼此間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言語或眼神來傳遞。兩人當即作出決定,既然防禦和封印行不通,就隻剩下攻擊一種選擇。他們打算運用自己最擅長的自然魔法,或者說元素魔法,來埋葬敵人。受他們支配的元素有水、火、風、雷、土、光、暗、氣。盡管年老體衰的因素使他們在身體對抗上占不到優勢,但是魔法可以彌補這個缺陷。
天空突然陰雲密布,閃起了打雷的火花。對于這兩個龍族首領的意圖,刹耶自然有所領悟。他不會放任他們舒舒服服地施展法力。
盤枝錯節的藤蔓憑空出現在兩位老人身旁,這些剛勁的植物好似青色的蛇一樣靈活,纏住了他們的身軀,把他們準備施法的雙手綁縛起來;同時,一道猛烈的沖擊波震碎了離彩虹橋最近的龍山“龍之頸”的骨架,與之毗鄰的龍海“龍之影”和“龍之怒”的海水大量湧進山體的裂痕之中,一時間,卡塔特山呼海嘯。
這災難般的一擊引發了強烈的地震,把“龍之頸”将近四分之三的部分撕裂,支離破碎的岩石滾落而下,推倒樹林,摧毀了守護者杜拉斯特的獨居屋舍,最後奔湧進深遠的龍海之中,激起數陣驚濤駭浪。其他較近的幾座龍山似乎也在這可怕的震動下岌岌可危,不停晃動。飓風在一片混亂的山石林海間盤旋起來,巨龍們倉皇逃離風眼,誰也不想被這恐怖的大漩渦波及。之前落到山體底部的守護者部隊被一些碎石砸中,傷者掩面慘叫,哀鳴聲接連不斷,還有些人氣息奄奄地躺着,一動不動。他們該慶幸龍王的結界隻有上面一半遭到破壞,另一半仍舊留存并發揮着作用,否則他們勢必會掉出卡塔特山脈的疆土,摔到人界然後粉身碎骨。
卡塔特陷入空前危機。兩位龍王依然被困于藤蔓之中。敵人在蹂躏他們的土地。這是他們的家,靠二人的力量維持至今。絕不能容許敵人侵害它。
天空持續陰沉,烏雲密布,一個翻騰着的巨大漩渦慢慢出現了。它好像永遠不會停息,瘋狂地旋轉,引導無窮的雷電降臨世間。它是火龍王和海龍王不顧樹藤的禁锢強行發動的雷系自然魔法。
怒火纏繞在火龍王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中。他那肌肉松弛但依然非常粗實的手臂繃起一根根青筋,蘊含其中的蠻力能徒手捏碎一個人的顱骨。他在持續發力掙開糾結住自己身體的藤蔓的過程中,扯爛了衣袍,雙臂破了一點皮,除此之外并無大傷。
海龍王擺脫這些植物的方式則相對優雅。土系魔法中的石化咒語幫助他增強了皮膚的硬度和身體的防禦力,藤蔓被一段一段撐開,直至崩壞。
天空烏雲壓頂,連續的、大面積的閃電從厚密的雲層中落下,并伴有雷元素幻化而成的雷龍。巨龍部隊的吐息和守護者部隊的光束粒子炮緊随而來,與天降的巨雷呈反方向奔流,一上一下,夾擊刹耶。在族長身先士卒的鼓舞下,所有人的鬥志都沸騰到了最高點。保衛疆土的使命,激發出他們的磅礴力量和無限的可能。
面對這席卷向自己的龐大攻勢,刹耶王再次使出了文坎普達耳操縱重力的絕技「輕風重舞」,調轉了火龍福柏斯和海龍法比絲的龍息,使其噴向守護者人群,誤傷了一批人,受波及者非死即殘,接着又用密集的雷壓射線戳破了福柏斯和法比絲的水泡盾牌,集中攻擊他們的頭部并殺死了這兩條龍。然而卡缪斯從一個死角噴來的“寒冰吐息”,他沒有留意到。大量凝着雪花的凍氣撒落而下,猶如一片潔白而冰冷的珠玉,包裹住兩位獸人族男子,減緩了王和他身邊那位靈活而又危險的銀發将軍的行動速度。完成對敵人的牽制後,龍王的法術不早不晚剛好到達,兩人沒能避過。
一路攻打到這裡,刹耶王那張總是洋溢着自信微笑的臉上,首度出現了一個和微笑無關的表情。落雷擊中了他,魔法幻化的雷龍甚至穿透了他的整個身體,然後在一聲滿足的長嘯中化為了青煙。意念的松懈使刹耶無法繼續利用南「想象圓舞」的能力召喚出來的樹藤約束龍王。這簡直毫無道理。他和華倫達因沒有實施躲避,并不單純是因為行動力遭到敵人凍結,其中的一個重要緣由,就是他們認定達斯機械獸人族天生對雷電免疫,然而,胸前的這個血洞,又該如何解釋呢?
雷元素的魔法無疑取得了效果,而它的真正威力,才正要顯現。
“咳——”鮮血從華倫達因嘴型完美的口中噴了出來,給他蒼白的薄唇塗抹上一絲妖異的绯色。超出預計的傷讓他的面容完全怔住了。即使被龍王的魔法命中,也隻是随便催動下雷壓就可以治好的小傷,但真實的情況是,他被打穿了三個窟窿,傷處血如泉湧,又熱又黏,内髒似在燃燒,仿佛融化成了一團漿液,每時每刻都在釋放出劇痛的信号。
“……”妖豔的赤眸微微睜大,看着指頭上剛從嘴部擦拭下來的一抹血絲,刹耶有點為這個狀況感到驚奇。他直面了雷龍,理論上應該比華倫達因傷得更重,但他深厚渾雄的雷壓使他抵消了大部分的雷電攻擊,僅僅隻是相當于被重錘猛擊了一下胸口的程度,他甚至都不覺得自己會吐血。
兩位龍王最為擅長的自然魔法具有内爆屬性。一旦在目标身上穿出了孔,就能在對方體内産生爆炸,效果非常驚人。而雷元素的貫穿力位列諸多元素之冠,最容易得手。
抓住敵人負傷暫時無力反撲的機會,火龍王和海龍王再接再厲,聯手施展光系魔法“日耀大斑”。
天邊,殘陽的光芒突然放大了無數倍,無情地照射地上的一切,遠比赤道地區還要強烈,完全不像是入夜前薄暮時分的日照。這幾乎要把人烘幹的熱度和強光,使刹耶和華倫達因一時無法睜開雙眼,隻能伸手遮擋。
門德松提斯趁機在敵人上空制造了大量的火球,進行大面積攻擊。特爾米修斯則召喚冰雹,如同一陣冰的暴雨傾盆而下,目标直指二人。
這兩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并沒有互相抵消,而是擰成了一股更加強大的能量。
傷勢沉疴的華倫達因暴露在火球和冰雹中,刹耶卻并不為此感到擔心。如果他連這些小麻煩都處理不好,那就不配被譽為自己手下最強的将軍了;他也不擔心這些絢麗的魔法能傷着自己。事實上,經過剛才幾輪的交手,兩位蒼老的龍族族長的體力在激鬥中早已耗費一空,全靠吊着一口血氣在強撐,刹耶早就看在眼裡。在火雨和冰雨的沖刷下,刹耶王套上「冰輪之铠」,傲然迎接這極熱與極寒的考驗,他将雙手攤開置于胸前,巨量的雷壓在兩掌中間盤旋,壓縮,形狀好似星系,準備給敵人一個令他們驚喜的禮物——操控足夠影響到整座卡塔特山脈的重力,使之從萬米高的空中跌落。
各地的龍山發出震動的巨響搖晃起來,經過幾次這樣的晃動後,部分山體出現了滑坡,道路紛紛斷裂,猙獰的碎石滾落大海,海水為之沸騰,就這樣,十三座龍山和七片龍海的廣大疆域,開始下沉了。
“你們這些為世界嘔心瀝血的龍族啊,一直都苦苦隐藏自身,不願讓人類知道你們的付出。”刹耶王咧開一抹具有強烈諷刺意味的微笑,高聲說道,“現在,就和人類的世界互相擁抱吧!”
敵人企圖讓卡塔特與地面世界相撞的舉動使龍王大驚失色,他們立即飛身迎向結界的底部,燃燒起如今這個狀态下僅存的全部魔力托住山脈,抵擋它下降。長老們也意識到事态的兇險,放棄對華倫達因的追擊,趕來幫助族長,一雙雙老而彌堅的胳膊托住結界底端的中心點,激蕩的魔力波在碰觸部位與空氣發生摩擦,向外擴散出一層層漣漪。
這是耐力的比試。哪方意志先跨,先堅持不住,哪方就會輸。
巨龍部隊在上空騷擾敵人,然而效果不佳。盡管沉痛的傷勢使華倫達因的行動變得越來越遲鈍,吸食靈魂的能力無法如往常那樣随心所欲地使用,但是在遭受了雷、火、冰三系魔法連環重擊之後,這名實力強大的将軍依然沒有喪失戰力,為了掩護全神貫注與龍族的大魔法師們對抗無暇他顧的王,他拼盡全力,把所有的雷壓都化作密如蛛網的閃電與幾十頭巨龍周旋,連給自己治療身上貫穿的傷口都顧不得了。
來自上方的刹耶王的控制力還在增加,卡塔特山脈正以極慢但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沉,聯合了所有族長和長老的魔力,都無法抵住對方一個人,一旦力量平衡被徹底打破,一切就完了。
思考中的海龍王稍稍分神,在山脈下墜的趨勢更加明顯之際,他做出一個決斷。洶湧的魔風塵浪把他的一頭白發全部吹到腦後,額頭清晰地露出來,上面赫然浮現出一個閃耀着淡淡暈影的藍色六芒星。
“——布裡斯,我的後裔,聽從我的召喚!”
身為創世神欽點的海龍族族長,利用「先祖之力」,對指定的對象進行召喚,隻适用于和自己有着同一血脈的直系後人。這是兩位龍王由神賦予的、與生俱來的權威。
卡塔特自從搬到北歐上空的位置後,和勃朗峰的孤塔的聯系就變得很弱,這次刹耶隻帶了華倫達因一個人,躲開了作為前哨站的孤塔的監視,因此喬貞和布裡斯并沒有察覺總部遭到攻擊。
前一刻還在東塔和喬貞一起吃晚飯的布裡斯,轉瞬間來到了天上的戰場,但他優秀的素質使他馬上就進入戰鬥狀态,剝離了人類的形态,以更為魁梧的本來面目現身。
“為您而戰!異族,去死吧!”
壯美的雄性海龍,以一陣絢麗的藍光為背景,出現在他的始祖身邊。他剛到這裡,就通過眼前看到的混亂景象判斷出卡塔特危在旦夕的形勢。騰飛至結界頂部的高空,噴灑廣範圍的“海洋之息”懲罰可惡的入侵者,布裡斯的反擊前後隻用了兩秒鐘就完成了。
華倫達因必須為全部心神都放在操控卡塔特山脈撞擊人界的刹耶王分擔傷害,他無畏地擋在王與龍息的中間,蓬勃的閃電在他周身爆發,像成百上千柄利劍,又像無數條白龍,呈發散狀劃破逐漸變得黑灰的傍晚夜空,閃亮的弧線一路狂奔,朝那團巨大的純藍龍息直飛而去,同時,他纖長白皙的手指指住布裡斯的胸口,想一舉抽掉他的靈魂。然而,兩個目的最終隻達成了一半,盡管他成功以閃電抵禦了對方的龍息,卻無法從他的體内收走靈魂。龍形态下的上位龍族遠比普通龍族或人形态的長老難對付。布裡斯咬牙挺住了異族将軍對自己釋放的惡意雷壓,剛猛的利爪掃過來,華倫達因避之不及,纖細的身子飛了出去。
刹耶王依然在專心緻志地加大卡塔特山脈的重力,以一己之力對抗十位法力高強的老者,但雙方并非久持不下,事實上,浮空的山體正一分分地往下掉,結界的裂口亦在一分分加深,已經有不少山岩漏出它的範圍墜入人界。守護者莫伊甯的下半身卡進了一個長條縫隙中,他的拼命掙紮反而加劇了自己滑落的趨勢,幸虧迪特裡希和T及時拉住他的兩隻手臂,挽救了他的性命,但他依然被吓得滿臉慘白。
龍王不得不做好最糟糕的打算。龍族的聖地豈能容賊人玷污,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重新把結界修起來根本不現實,那麼就隻剩下用最強力的光系防禦魔法“神光結界”這一種手段。
這個魔法防禦力超絕,缺點是結界内的人無法向外輸出攻擊。雖然這樣做會陷入敵人打不進來,自己也無法攻出去的地步,但總比卡塔特被進一步撕裂要好。兩位龍王互相對看一眼,了解到對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樣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龍族的兩位王準備展開光系結界保護卡塔特的時候,上面的情況發生了變化。
刹耶的身子輕晃了一下,聽到了一個聲音,手中的雷壓輸送慢慢減弱了。傳入耳裡的人聲,是身在喀爾巴阡山的基地,以「崩壞大腦」同步刹耶腦電波頻率的霏什将軍。
這位将軍與他人連結精神的絕學當然無法操控他的王,所能做到的程度僅僅是展開交談進行遠程通信。在刹耶王戰鬥正酣時打擾他的報告一定非常重要。而霏什強裝鎮定的慌張語調無疑證實了這一點。
「王,龍族的巡邏小隊發現了我們,在兩分鐘前對我軍發動了猛攻。現在情況很混亂。他們堵住了地下城的出口,殺死了不少逃出去的族人。劇烈的轟擊使山體塌陷,宮殿盡毀。我暫時無法統計傷亡情況,但是賓不幸喪生于殘壁斷垣之下。我和沙桀、米竺勒夫他們正在想辦法組織族人撤退,最大程度保障軍隊的生還。請您速速趕回主持大局!」
“——”
聽完霏什的報告,刹耶的心情經曆了從震驚到憤怒再到平靜的劇變。他沒有失态地咆哮或怒罵,面對如此局面,他反而笑了出來,不禁感歎他的夙敵,究竟是走了狗屎運,還是老謀深算呢?
距離毀滅龍族,隻差一步之遙。可是,他必須停手了。
火龍王、海龍王以及八名長老的頭上,群山下沉的力道非常突兀地消失了,卡塔特山脈不再受重力拖拽,靜止在了空中。
所有人都為他的舉動驚愕不已,暫停了動作,想看看這深藏不露狡詐奸猾的獸人族領袖打算耍什麼把戲。
“幸運女神真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婊|子啊。”刹耶王卸下了全部力量,安靜地懸浮在高空,感受風的撫慰,目光凝然望着遙遠西方的夕照,天空已經徹底黑暗,天地的交彙線宛若一條血紅的絲帶,其上是憂郁深邃的靛藍色,遼闊無邊。“你們得救了。”他微笑着面向衆人。
随後,他侵入了随行的将軍華倫達因的大腦,給了他一個撤退的命令。滿身是傷的将軍沉默地飛到他的身邊,俯身彎了下腰表示遵命。
“各位,後會有期。我會随時再來。”
刹耶說完這句話,就和華倫達因雙雙化作柔美虛幻的星屑殘光,朝遠方疾馳而去。
結束了。龍族成功化解了一場災難,保住了自己的家園。當來之不易的勝利降臨後,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輪也終于在渺遠的天際隐沒了。他們艱難地趕走了野蠻嚣張的入侵者,然而大半個結界損毀的卡塔特山脈卻失去了太陽的庇護,堕入真實世界的黑夜。冰冷的星光照亮幸存者們疲憊的臉龐。周圍的殘骸中,沒有劫後餘生的慶賀聲,沒有一絲歡笑和雀躍。衆人在星辰的注視下緘默不言,各自哀傷。他們失去了太多。
XII
- 六天前 -
沉重的眼皮撐開一條縫。最先映入眼簾裡的,是一個放大了的、微凸的紅點。随着視線的逐漸清晰,眼前的玩意兒開始回歸它初始的大小。荷雅門狄盯着它,懵了半晌,當猛然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後,立刻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身體往後彈跳。
後頸被一條結實的手肘卡住了,她沒能真正蹦起來,最終隻是把臉稍微往後仰了一仰,對那顆灼熱的玫瑰色小點進行了避讓。
意識從睡夢中完全抽離。她躺在雅麥斯寬闊的懷抱裡,在他的胸前醒來。
“終于醒了,小懶豬。”溫柔的耳語響起了,一股熱氣撲向她的臉,感覺又癢又麻。
她擡起頭,惺忪的睡眼正對上那雙屬于雅麥斯的紅眸。
“你睡了很久哦。”火龍唇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伸手撥開她的劉海。
她口齒不清地“嗯……”了一聲,一手仍抵在雅麥斯胸前輕輕按着,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使勁兒揉了兩下,“我真的太累了……”
“我知道。”他開始撓主人後腦勺的頭發,嘴邊笑意更深,“就是不确定,是因為戰鬥消耗太大了,還是被我——”他故意放慢了語速,等她的反應。
荷雅門狄的眼睛睜大了。
卡塔特保衛戰之後,無論是魔力、精力還是體力,她都耗損巨大,本想趁晚上開飯前睡個午覺恢複一下的,結果雅麥斯卻把她拖上了床。
她醉倒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欲望裡。她在結界外的空中戰場,與敵人進行了一場惡戰,緊接着又在住處卧室的床上——也就是二人目前躺着的地方——進行了一場激烈程度完全不亞于前一場的床戰,掏空了所有的氣力。一想到自己竟然屈服于雅麥斯帶給她的持久快感,她就想狠狠地罵自己。
“閉嘴。”她把氣撒向了罪魁禍首,兩眼發直地瞪着他。經過他這麼一挑逗,荷雅門狄此刻徹底醒過來了。
“想讓我閉嘴嗎,得用這個。”
雅麥斯垂着眼睛,突然低下頭,想來個突襲式的吻。但荷雅門狄提前一步别過腦袋,狡猾地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讓他吻不到自己。
“不行,我還沒刷牙呢!”
“我不介意。我也沒有刷。要臭也是一起臭。”
“我介意!”
無論他怎麼懇求,她都不肯松口。兩人在床單上滾了一會兒。看她拼命掙紮,雅麥斯也不好硬來,隻能暫時壓抑住吻她的欲望。
“好,好。先放過你。”雅麥斯不再對她貼身緊逼,稍微挪開身子,并順手幫她把剛才被自己扯下來的睡裙别針固定好。
荷雅門狄努力坐起來,推開他的手,自己把衣服整理妥帖。這件睡裙在他們激情歡愛時是脫掉的,但雅麥斯似乎在她熟睡後替她穿了起來,讓她有點意外。“慶功宴開始了嗎?”她問。
“你說哪場?”雅麥斯單手托腮,玩味地瞅着她。
“……嗯?”荷雅門狄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這句話有什麼深刻的……含義嗎?”
“真是個小傻瓜。你在我的懷裡躺了四天呢!”雅麥斯話聲帶着寵愛,捏了捏少女的臉,趁她呆愣之際,胳膊摟住她,讓她再次躺回自己身邊。
這會兒,荷雅門狄終于知道他為何會在自己剛醒時,以“小懶豬”叫喚她了。也終于明白,他沒好意思讓自己裸着睡覺的原因。
“四天?那……我錯過了?”
“對,你錯過了。我替你解釋了。族長看你這麼勞累,也不便把你叫醒。哪想到你會貪睡成這樣。看來我真不應該把你搞得那麼……辛苦的。”火龍壞壞地偷笑道。
他們在這裡度過了十分美妙的時光。雖然真正纏綿的時間隻有一小時——若不是這位無精打采的主人體力不支,這個數字原本還能擴大——但荷雅門狄很快就墜入了夢鄉。雅麥斯把徹底累趴的少女摟進懷裡,看着她沉沉睡去。宴會開始一刻鐘前,有守護者過來通報,說傳召荷雅門狄去龍神殿,兩位龍王要對她進行單獨表彰。雅麥斯沒讓他進卧室,隔着門叫他離開。在主人昏睡的四天裡,雅麥斯除了到議事廳向龍王說明了一下她不能赴宴的原因,然後在宴會廳待了片刻接受人們的敬酒外,其餘時間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他睡得很少,大部分時候都抱着她發呆,偶爾下床洗漱找點東西吃。他喜歡靜靜凝注睡着時的她,欣賞她安心的睡顔,傾聽她悠深綿長的呼吸,讓他感到十分甜蜜。他懷中的白發女孩睡得很沉,即使守護者敲門,說話,她都沒有一絲要醒的迹象,就這樣足足過去了四個晝夜。
“不過,别着急。你隻錯過了前四場。”雅麥斯頓了頓,好心告知,“還有六場宴會在等着你。”
“居然還沒有結束嗎……”荷雅門狄無語了,想到必須要出席這最令她頭痛的大型社交活動,她就好像自暴自棄了似的捂住自己的臉,“天啊,饒過我吧。”
“嗯?”火龍發出一聲表示疑惑的咕哝,“你不想去?”他把她的手撥開,讓兩人的視線可以相觸。“這次我族大獲全勝,戰績勝過以往所有,慶功宴自然要更加隆重。”
“我沒說不參加。”荷雅門狄咬了咬嘴唇,“可是,連續十場啊……我還以為族長隻是随口說說的呢。”
“這種事怎麼能随便說?”
“這簡直比和你同床共寝還可怕。”
“有什麼可怕的,我又不會吃了你。”說着老套的情話,雅麥斯趁機湊上去偷親了她的額角一下。“這樣多好啊,安安靜靜地躺在我懷裡,什麼都不用想,也不會争吵。”
基本上,火龍剛這麼說完,就自己感到後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為什麼要在這甜蜜的時刻扯什麼吵架不吵架的事。如他所預料的,荷雅門狄沒有接話,隻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下,讓雅麥斯一陣難受。
主人想要離開卡塔特。她渴望回歸人界,不願繼續留在這裡當首席龍術士。從他們第一次為這事兒争吵,已經過了小半年。雅麥斯不确定他們倆現在究竟算怎樣一種狀态。在過去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争吵的次數和劇烈程度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峰。直至有一天,理解到誰也說服不了誰的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放棄了這毫無意義的拌嘴,随後就是令人心悸和絕望的冷戰。長久以來,雅麥斯始終堅持到主人的居所陪她用餐,有時還會留下來過夜,荷雅門狄則偶爾光顧他的龍穴作為回敬,在那裡繼續他們形影不離的美妙時光。可在最近這段冷戰時期,從前每天都要花很長時間獨處的兩人總是吃完午餐就分手。明明有不少可以深入交流的契機,卻都被他們态度消極地放棄了。他們甚至會有意無意地在交談中避開這個話題,從沒有積極探尋過解決的方法。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之間那種親密和諧的氛圍不見了,相處要變得小心翼翼,說話要提前琢磨合不合适,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對方生氣。想到這一點,雅麥斯心裡不由揪痛起來。他把荷雅門狄摟得更緊些,用自己的臉頰去貼住她的,無言地撫慰她。
現在,是否連他的溫柔情話和擁抱,都無法拴住她的心了?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安靜地互相依偎了一會兒。距今晚的宴會開始隻有不到一小時。當他們分開後,荷雅門狄先下了床,雅麥斯跟在後面。經常在主人這兒留宿的他放了好幾件睡袍和便服在主卧室的衣櫥裡。他取了一件黑色的開衫長袍,沒有把腰繩綁起來,隻是随意地披挂于身,任其敞開,袒|胸|露|乳。在出門前,他們還得洗把澡。
來到浴室後,雅麥斯提出共浴,荷雅門狄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晚宴不能遲到,一起洗太費時間,她想一個人快速沖一把。她對雅麥斯的企圖再了解不過,每次和這頭火龍鑽入同一個浴盆,都會發展成不可描述的狀況。盡管這理由讓人挑不出刺,可雅麥斯總覺得她在故意疏遠自己,目送她進去的時候,表情有點陰郁。
好在這座華麗的三層樓别墅不止一個盥洗室,雅麥斯隻好跑去樓下清潔身體了。
他比号稱要速度沖涼的主人更快出來。當他回到二樓浴室門前時,裡面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果然,所謂的不能遲到隻是個拒絕自己的幌子。她怠慢的态度足以證明她根本就沒把宴會和龍王的褒獎放在心上,正如她對自己逐漸消退的愛。不過雅麥斯沒有冒失闖進去,隻是站在外面輕敲了兩下門,催促道,“這次的狂歡宴就像你的功績那樣是史上規模最大的。你是首席,一定要賞臉。别拖拖拉拉的了。”
裡面傳來含混的應答聲。
望着被水汽氤氲了的鏡子,荷雅門狄對自己作出個苦笑的表情。熱水順着脖子滑向全身,幾乎要淹沒她的思緒。她想自己或許不應該表現得這樣懶散,讓雅麥斯在外人面前沒有面子,畢竟他們打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勝仗,在龍族上上下下都處于極度亢奮的狀态時,鬧情緒唱反調不太合适。
過了一會兒,荷雅門狄裹着白色浴袍出來了。她想要緩解之前和雅麥斯間的尴尬氣氛,于是在看到這個等候自己的男人時,踮起腳尖,印了一個輕吻在他的臉頰邊,然後湊向他的耳畔。
“我不是有意拖時間的,隻是有點不好意思面對那麼多人。”她主動去拉他的手,“你的陪伴,已讓我相當滿足,完全賽過十場筵席。”
她的話擊中了火龍心中最堅硬的部分,讓它變得柔軟了。經過荷雅門狄的這番安慰,雅麥斯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眼中的陰郁完全消失了,整個人都放松不少。
——不過,如果能回去和父母一起享受這份歡聚的喜悅的話,那就更好了。
荷雅門狄絕對不會把這句足以使雅麥斯暴跳如雷的話說出來。
他們回到卧室,挑選适合晚宴的盛裝穿戴整齊。因為急着出門,他們随意用了些守護者兩小時前送來放在一樓飯廳桌上的下午茶,在迅速消滅掉幾塊甜松餅、兩顆桃子和兩杯早已冷掉了的紅茶墊墊饑後,就手拉着手往龍神殿趕去。
等來到宴會廳,喧嚣的氣氛幾乎讓人誤以為晚宴提前開始了。和煦的陽光從矩形的落地窗灑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八桌守護者分布在最外沿,是兩人最先經過的地方。這些人比定好的時間來得早,盡管還沒有上菜,但七成位子已經坐滿,甚至還有人開始倒酒,兀自牛飲起來,一副等得不耐煩的樣子。今天他們都身穿卡塔特的傳統服裝,不再是那副重铠大劍的笨重模樣。繡工精美的長袍禮服與氣派的大廳相得益彰。
首席的到來,無疑把現場的熱情點燃了。這位少女缺席了四場宴席,此時她一露面,就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大家都興奮地起身歡迎荷雅門狄,嘴裡高喊着“首席萬歲!萬歲!”伸長手臂觸碰她,好像這樣能給自己帶來好運,有的人甚至咧嘴發出粗糙的哄笑,一邊吹口哨一邊朝她使勁兒地抛媚眼。起起落落的踩踏聲如海浪一般,使宴會廳的地面輕微震動起來。雅麥斯把他們統統阻擋在自己的臂彎外,帶領主人在歡聲雷動的人潮中艱難通行。他的族人們聚集在大廳的中前段,稀稀落落地分坐于六張圓桌子邊,好多熟悉的面孔還沒有來,他們畢竟不如以精力旺盛著稱的守護者那般喜歡熱鬧。穿過龍族出席者們的位列後,兩人來到族長和長老所在的主桌。老人們早早到來,圍成一圈端坐着,三三兩兩間互相低聲密語。荷雅門狄過來後,他們的交談停止了。
坐在優質檀木椅上的這群老者必須用仰望的角度才能對上她的雙眼,但即使這樣,他們都沒有挪動尊貴的雙腳站起來。一雙雙淺色的尖瞳平靜地注視着白發少女,而她也以同樣的平靜凝視回去。
然而,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她的餘光瞄到門德松提斯長老和努美索尼斯長老臉上一閃而過的不悅神情,以及其他長老臉上逐漸漫開的鐵青色。除了她的授業老師奧諾馬伊斯外,這些老人似乎經常這樣面對自己,特别是看到雅麥斯和她親密地同進同出,這種帶有諷刺和羞辱意味的目光就更加明顯了,仿佛把她當成了一個傷風敗俗的娼妓看待。
“好幾天沒見了,首席。”發出這一問候的是火龍王。他和這一桌的人一樣保持坐姿,眉目間一片澹然。他布滿皺紋和老人斑的臉上已沒有數日前初得到捷報時候的那種大喜過望,眼裡的情緒平淡了許多,看上去不僅為首席大破敵軍的壯舉而高興,同時也為她的“姗姗來遲”而稍顯不滿。“你休息得還好嗎?”
他在詢問時,斜睨了雅麥斯一眼,給了他一個嚴厲的警告。幾乎是立即的,荷雅門狄感到雅麥斯緊握自己的手放開了。
“很好。”她微微低下身子,表示對族長的敬意,努力讓自己的禮節滴水不漏,“非常抱歉,我睡得太過頭了。”
“這都是我的錯,”雅麥斯湊近說,“是我不忍心喊主人起床,才使她錯過……”
火龍王又瞪了一眼這個不知禮數的子孫,後者皺了皺眉,讪讪閉嘴。當把視線撇向荷雅門狄時,老人的目光才變得稍微柔和,“你的身體是我族安全的保障,關乎我們所有人的未來。曆經如此激烈的大戰,徹底放松休息一下是相當必要的。”他淺紅色的眼珠轉了轉,臉上的神色有點意味不明,“和雅麥斯相處得順利嗎?”
白色的眉毛稍微擰了起來。她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勞您記挂,一直都很順利。”她露出一個讨好而卑微的笑容,“雅麥斯是一個強大、友好的幫手。我時常感念龍族對我的饋贈。”她禮貌地注視着璀璨燈光下這位鶴發雞皮的老者,等待他的下一個問題。
但是火龍王接下來的舉動并沒有依照她的設想。他流露出略微不耐煩的表情,揮手示意首席龍術士和自己的子孫入座,然後側過頭繼續和海龍王進行之前的交談。
盤問終于結束了,荷雅門狄長舒了一口氣。她和雅麥斯雙雙就坐于老人們隔壁的第二桌。又過了一會兒,随着更多的人入席,桌沿的空位被一個個填滿了,今晚的慶功會也正式開啟。樂師奏樂,侍者上菜,一切都是慣常的流程。由于之前已舉行過數場類似的活動,該說的慶祝詞早就說完,因此晚宴跳過了這個麻煩的緻詞步驟,直接進入到開懷痛飲暢吃的階段。
有一個留着紫羅蘭色卷發,脖子處紮着根短小辮子的年輕守護者,荷雅門狄注意到他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安詳的表情和樸素的裝束與氣氛活躍的宴席非常不相容。他用找人的目光在幾桌守護者之間巡視,尋覓無果後,隻好無奈地在一個他根本不想坐的空位子坐下。一個獨眼龍的大塊頭身穿黑白二色的緊身禮服——标準的侍者裝扮——在給他這桌端上鹿肉馬肉拼盤時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看來他這位不走運的好朋友今天抽中了一個不太妙的簽,不能随心所欲地放開脾胃去享受。這兩個守護者,荷雅門狄盡管都認識,卻并不十分熟悉,對他們的印象僅停留在能把臉和名字對得上号。至于為什麼會這樣,可就要歸結于緊挨她身旁坐着的那名火龍族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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