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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Chap.3:荷雅門狄(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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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V

- 八年後 -

布置在公墓外的結界年久失修,早已流失了大部分力量,荷雅門狄很輕易就突破了它,沿墓道筆直挺進。可是,她幹淨的鞋底才剛接觸到墓穴地下室的血水,她就有些為自己這莽撞的決定後悔了。

陳腐的氣息溢滿鼻腔,全身的皮膚和毛發都因濕漉漉的觸感而顯得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擋不住龍術士的眼睛,在隻有一束射進天窗的月光照明的幽閉環境中,荷雅門狄看到了那個東西,險些以為自己誤入了地獄。

臭不可聞的氣味,近乎毀容的外形,淌滿一地的污血,觸發了人内心最深層的恐懼,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那個活物。

“……真意外,居然會有訪客……”

地下室中間鋪有肮髒毛毯的躺椅上,勉強能被認為是男人的那個東西痛苦地蠕動着他血肉模糊的身子。他好像剛從睡夢中蘇醒,受來訪者驚擾,懶倦地把目光探尋過來。雙方四目相對。隻消一眼,荷雅門狄就辨認出,這是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人。

她步伐緩慢而謹慎地穿過滿目狼藉的殘垣和穢物,盡量不去破壞這脆弱生态中的任何一處細節,最後在對方身旁蹲下,微微仰頭谛視他。男人殘破的身軀歪斜地癱坐着,頭頂的月光将他可怖的臉龐照得慘白如鬼魂,掏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他原本的黑發已差不多掉光,腦袋坑坑窪窪,遍布着許多大小不一的紅色斑疹,仿佛一個個血池。臉上的血池更多,凹凸不齊,溝壑縱橫,如同患了嚴重的麻風病。身上的鬥篷破破爛爛,藏污納垢,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顔色了。破鬥篷底下是黝黑幹枯、宛如殘枝的手臂,上面的肉幾乎和躺椅扶手粘在了一起。他左手隻有四根手指,右手隻剩三根,缺失部分已不可找尋。鮮血從皮膚各處滲出來,淌過潰爛流膿的傷口,順着衣物和座椅往下滴,最終彙聚在地上形成一條條血溪。大家都說,麻風病患者是被上帝抛棄的人,即使沒有天主教信仰的荷雅門狄,此刻也無法對這種說法發表微詞。她默默觀察了他一會兒,悄悄将五感中的嗅覺用魔力摒除在外。心中早已将答案猜得七七八八,她不想有任何保留,決定直截了當地問出她想知道的結論。

“是誰把你關在這裡的?”

“一個男人……一個,一個龍術士……”男人用力嗫嚅他破裂的唇。艱難擠出字句的樣子,仿佛他剛剛學會言語。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讓荷雅門狄更加确信他與龍族有關。“他叫什麼名字?”

“白……羅加……”

“……”她失神了一秒,在腦海中盡力搜尋與這個名字相符的形象。

“……你認識他嗎?”似乎有些好奇她沉默的原因,男人微微歪過腦袋,用布滿血絲的雙眸看向她。他眼睛周圍的皮膚早就深度腐爛,毫無規則地塌陷和隆起,好像一個滿臉猩紅的肉瘤怪物了,唯有堅毅的雙目依然保有淡淡的理性,閃爍着尚能被辨認的人類之光。

“不認識。但我知道這個人。經常聽人提起他。”荷雅門狄未能在擔當首席龍術士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裡與白羅加相識,但不可否認,他是一個在卡塔特知名度相當高的龍術士。

“是他,把我困在這裡的……我本該在,頭兩三年就死的,可我,憋着一口氣……撐到現在。我想要反抗他,想要努力……活下去……”

腳邊成堆的死老鼠和不少鳥類被吃剩的遺骸殘羹,與滿地散落的陪葬品碎片混在一起,這些污物揭示出他殘酷的生存狀态。室内之所以臭氣熏天到讓人聞一下就想吐,除了男人渾身上下的血腥傷口和他常年不洗漱的惡劣生活條件外,這些小動物的屍骸也同樣功不可沒。

被封印結界阻隔的這個地方,一切與魔法絕緣的生物都隻能進不能出,沒有魔法知識的凡人亦無法窺見墓穴中的真相。身中詛咒的男人靠滴落天窗的雨水和外面鑽進來的老鼠等動物為生,頑強地熬過了不知多少個歲月。

可憐的人,她想。“空間轉移”可以帶他逃離,但這高深的空間魔法絕非他這樣級别的術士能輕松駕馭的。哪怕他沒有被詛咒所困,他也使不出來。更可悲的是,在他執着求生的信念裡,有被催眠暗示類黑魔法強化的痕迹,她隻是稍稍探知就明白過來了。很顯然,白羅加不允許他的獵物逃走或自殺。他希望這個男人如垃圾一樣,永遠爛在這裡。

不過說到底,白羅加隻是龍王的爪牙。真正在後方運籌帷幄的主謀,是那兩個僞善冷酷的老人。

“你做了什麼,值得龍王這樣重罰你?”

“哈……還能因為什麼呢,無非就是我……說得太多了……把他們激怒了……”被勾起往昔回憶的男人,聲音裡不自覺染上了一絲悲怆,“我說,卡塔特很美麗,像人間仙境。達斯機械獸人族很狡猾,吃起人來眼睛也不眨……密探都是自私自利的陰暗鬼,守護者都是愛說三道四的長舌公……而有些龍術士,又太喜歡吹毛求疵……但總體來說,給卡塔特打工還算不錯……雖然幹的活兒又累又危險,至少能撈到點油水。我喝得太高了,腦子一團漿糊,甚至叫我的鄰居……跟我去面試碰碰運氣。哈,也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當初說的那些醉話。或許……早就沒人記得我了吧……”

卡塔特向來把保密原則看得最重,所有違反者勢必受到重處。這個第二等級的術士,因言獲罪被懲罰後,以常人不及的毅力苟活到了今天,此情此舉也許連龍王都未曾想到吧。可是再堅忍不拔的生命,也終會凋零。距離他步入人生盡頭的鐘聲,已經敲響了。

“從最初胸口發悶、偶爾昏迷的輕症,演變到現在這副模樣,過了多少年?”迫切想知道答案的荷雅門狄露出她平時鮮有的不淡定情緒,面目緊張地問着。

“……可能十年,可能十五年……也可能二十年。啊……我甚至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早就沒救了。哪怕是治愈術一流的大魔導師特爾米修斯長老,在面對這個垂死的病人時也隻能搖頭。以荷雅門狄的推測,男人的壽命不會多于一個月。

或許,正是親眼證實了這一身中無可救藥的詛咒類黑魔法的受害者的悲劇下場,她才終于完全接受了自己也即将命不久矣的現實。

顫抖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她的憂思。“太可惜了啊……你的身上,有和我相同的味道……”

“是。”荷雅門狄冷靜回答。在這個命運凄慘的男人面前,她覺得自己可以說出一切。“我也被龍王詛咒了。”

“啊……果然。否則……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座位上的人凄苦地笑了笑,嘶啞的嗓音聽起來仿佛破損的沙漏在漏沙子。“……你想過自救嗎?相信我,沒用的……很快你就會悟出真谛,與其慢慢腐爛發臭,屎尿與血污橫流,倒不如……趁早了結生命,保留最後這份……作為人的體面……”

“你剛剛還說,你想努力活下去。”她不禁擡高嗓門,比起激勵男人更像在說服自己。

“……最開始是這樣。現在……已經不想了。我,放棄了……”

“我不會放棄。我會找到延緩詛咒或者治愈它的方法。”

“那你必須——殺死,詛咒的發起者……!”始終都有氣無力說着話的男人,劇烈起伏的語調裡首度有了絲兇狠的意味。“哪怕……隻殺死一個……也好!”

荷雅門狄盯着男人的冰眸瞬間黯淡無光,遊移着滑向地面。

她何嘗沒有想過要複仇呢。所有的仇與恨,都必須以加害者的骨血來償還。她簡直做夢都想殺上卡塔特山脈,親自手刃那兩個兇手。每日每夜,她都因為這難以單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實現的渺遠願景而煎熬。

不知是否感受到她的滿腔恨意,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也慢慢變得熱烈了,“如果你辦得到的話,就……放開手腳,大膽地做吧……連同我的這份仇恨,去釋放,去宣洩。可如果你……失敗了,我奉勸你……别猶豫……像你這樣的女性,還是盡快,自我了斷吧……相信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等你到了我這個階段再回首過去,一定……悔不當初……”

按捺下胸中震蕩的複仇激流,荷雅門狄與他靜靜對視了幾秒,而後,輕輕地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他微笑了下,一顆搖搖欲墜的牙滑落口腔,掉在了血迹斑斑、髒亂不堪的地上。荷雅門狄低頭看着那顆又黑又蛀的爛牙,聽見它的主人顫顫巍巍地說,“記住我……”

她有些吃驚。原以為他會請求她動手給他一個解脫,好讓他不帶痛苦地離開這令人絕望的世界,可是,他卻隻輕聲呢喃了這個。

這一刻,荷雅門狄突然發現,自己想要記住他。即便他不這麼要求。

記住他慘絕人寰的遭遇,記住他躺在血泊中的畸殘形狀,記住他哪怕被欺騙被蒙蔽也要活下去的信念,記住他說過的話,記住他這個人。

他就是她的鏡子。

不久的将來,自己也會變成這副模樣,必須接受以這副不似人形的模樣活在世上。

“你叫什麼名字?”荷雅門狄輕柔地問。

有求必應的男人這一次沒有再作回答。二人的交談以一種十分突兀的方式終止了。她等了一會兒,在他表情難辨的畸形臉上,确定了他的雙眼已經閉合。興許是這番促膝長談耗費了他太多心力,在靜怡的月色下,他失去意識,沉沉地睡了過去,一如她剛來之時。

荷雅門狄不記得自己花了多久才回到住地的。隐秘暗室中的一切,她動都沒有動,保留了它們原有的樣貌。把不知姓名的瀕死者孤零零地丢棄在那裡,或許很殘忍,可難道該攬下這樁閑事,擅自替他的命運做主嗎?她無法裁決,甚至沒有勇氣再踏入那個墓穴深處第二次。明哲保身已成為她逃難以來維持多年的慣性。茫然離開陵墓,如一具行屍穿越大半個布達,當她回過神志,天邊的雲朵已顯露出魚腹般的白。老舊的公房輪廓在她的視網膜上逐漸清晰,它矗立在淩晨的微弱月光下,挺拔而親切。

鄰居們都尚在呼呼大睡。整整一天遊蕩在外的荷雅門狄疲憊地回到房中,餓意恰好在此時來襲。她蹑手蹑腳地到公共廚房生火熬了一小鍋粥,端進屋内吃。

香甜又熱乎的荞麥粥有着仿佛能使人心情瞬間變好的奇幻魔力。然而,當她看向碗裡的胡蘿蔔,準備用調羹舀起它們時,那陌生男人臉上的無數肉疙瘩和血窟窿忽然浮現在她的眼前,頓時一陣惡心,胃口全無,忙把粥放回桌面。曾經,她在自己的左胸也看見過類似形狀和質感的傷口,盡管它們很快就被她豐盈的魔力強行催合了起來,迄今為止,心髒處的傷始終維持在不足一個拳頭大小的狀态,周圍的肌膚發黑變硬,偶爾破裂流血,可總算是沒有大面積擴散出去。

她是龍術士,魔力無疑比那位和自己同樣受了罰的男術士更充足,有源源不斷的魔力作為支柱,一定能使抵抗詛咒的時間加倍。還有一個她無法回避的原因——強大的契約龍族在無形間支持她。她相信自己可以扛得足夠久,但也總有一個期限。

會是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手指移到臉頰按了按,确保那裡的肌膚依舊光滑。還好。荷雅門狄松了口氣。至少現在,它們還沒有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抵抗多久詛咒。等到再也控制不了傷口的潰爛與擴大、人體表皮被不斷抛出,連内髒都全面衰竭的那一天,我也許會在漆黑的夜裡,孤獨而醜陋地死去吧。至少,不希望有人看到我那時候的樣子。

意志力的松動,帶來了現實防備的懈馳。熟悉的紅光在桌邊女子後方的空地亮起了。她感到脖子背面有些許刺痛感,腦後短俏的卷發因屋内忽然刮起的一陣輕風微微搖動。闊别了八年之久的身影,又一次霸道而猝然地出現了。

“主人。”

會如此呼喚她的那名火龍,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用她完全能想象得到的熱切眼神凝注她。

荷雅門狄整個人都焦躁起來。她不禁捏緊了手,心髒因忐忑的情緒而縮緊。

“主人——”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也不肯轉身面對自己,雅麥斯忍不住前傾了半個身位,離她更近了些。他巧妙而謹慎地保持适當的距離,面目緊張地盯着她直挺挺的背脊。

“……你還有臉出來見我?”荷雅門狄終于緩緩站起來正視這個脫離了她封印魔法陣束縛的男子,兇狠的目光幾乎要射穿那張令她憎惡和反感的臉。她沒有心思去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傷勢加重了才讓他有能力逃出來,她隻想快點把他趕走。

“你不該把我關那麼久。”略微出乎她預料的是,他竟然用埋怨的語氣沖她低吼,盡管眼神裡流露出的複雜神色充分顯示了他有多麼痛心和悲傷。“還記得你上次問了我什麼嗎,問我想不想回卡塔特。結果你非但自己沒回去,還把我關了那麼久!”

雅麥斯拒絕被關在契約魔法陣的态度非常堅決。若非荷雅門狄剛才恍然間失神了片刻,對封印魔法的魔力輸送比平常弱了幾分,他壓根不可能突破那個她特别為他定制的囚籠。這些年,為了能在狠心的主人手中獲得自由身,他費盡了心機,卻甚少能夠成功,眼下好不容易才抓住機會,突破了出來。

“這是你該得的。”冷漠的女主人昂然宣告,“我還會更加——”

堅定的尾音被猝不及防的咳嗽聲取代了。由于一時間太過激動,荷雅門狄咳出了一點血,隐蔽地挂在她的嘴角,盡管它們不易察覺,然而在雅麥斯敏銳的豎瞳裡,那肉眼可見的血迹簡直比自己過去受的任何一次傷都要鮮明。他的眼眶不禁瞪大了。

“先别和我吵。我必須搞清楚你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能明顯感覺到,這裡很痛。”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将一個充滿疑問的眼神抛給她,渴望能得到她的回答。

“哦?你不知道為什麼?”她扯開一抹嘲諷的笑容,冷冷反問他。

火龍心虛地把腦袋低了一下,目光稍稍偏開,猶豫了半晌,複又擡起頭來和她對視,“我的意思是……它不該到現在都還沒好。還是說,你最近又受傷了?”

“哈,難不成我還能被同樣的伎倆傷到兩次?”她冷笑着,冰藍色的淩眸死死瞪着他,“不,雅麥斯,我不會再被你騙到了。絕對不會。”

“我隻想關心你……”被深愛的人斬釘截鐵地拒絕着,雅麥斯心痛得無以複加。他手撫自己的胸口,面容憂傷、隐隐含淚地望着她,“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是吧,痛得簡直想死掉吧?”她卻給了他緻命一擊。“那就去死吧。”

談話進行到惡意咒人的地步,是雅麥斯事先萬萬沒有料到的狀況。她就這樣憎恨着他,絲毫不容他辯解嗎?他好想擁抱她,用他的愛,他的包容和體貼,化解她的恨。可如果魯莽地沖上去,隻會比現在更糟糕。現實迫使雅麥斯隻能咬住牙默默忍耐。

“别生氣。留着點力氣等以後再罵我吧。”自嘲地苦笑一聲後,火龍轉而用有些讨巧的口吻叫出對她的敬稱,想試圖喚起她對自己的憐惜。過去,他的這招屢試不爽。“主人,我是真的很擔心您的身體狀況。無法與您相見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着您……”

“不要再那樣叫我了!”荷雅門狄怒不可遏地駁斥道,在情緒的帶動下身體甚至小幅度彈跳起來,嫌惡的表情和體态像極了被某種特别惡心的東西粘上了一樣。“我不是你的主人,火龍王和海龍王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這卑鄙的告密者,全然忘記了那一晚自己做過什麼嗎?!”

雅麥斯的大腦嗡嗡炸響,一片空白。腫脹酸澀的眼眶,在先前就已被某種濕潤的無色液體所填滿,隻是勉強靠着驚人的忍耐力才沒有流下。然而,在這深入靈魂的诘問下,淚水終于沖破最後的關口磅礴而出,宣示了他的情緒徹底失控。

“不!不是……不是的……”寬厚的手掌用力按住臉,不讓她看到他這一刻的軟弱和悲傷。這頭高傲自大、唯我獨尊的火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驚惶到哽咽痛哭,泣涕如雨。可是主人冰冷的話語使他回想起了最不願意面對的那幕場景。無邊的害怕和懊惱擊垮了他。他完全無法停止哭泣。

火龍的失态在荷雅門狄看來隻不過是拙劣虛假的演技。她并沒有因此而停止對他的指控。“我真沒想到會被你這家夥給算計了。枉費我那麼信任你,親近你!”責問聲滲入他的五指縫隙,紮得他血淋滿面。“現在,隻要一想到我必須依靠你的力量才能維持生命,我就想吐!”

“不是的!”雅麥斯一個勁地搖頭否認。突然,晦暗的眼底閃過一道光。他擡起頭,用充滿忏悔和期盼的眼神望向主人。“您聽我說,我會為我做的事贖罪的,我懇求您給我一個機會!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回卡塔特,讓我向族長解釋這一切!他們會重新信任您并且重用您的!我發誓我一定——”

“在他們屠了我的村落,奪走我的親人後?”

“……”聽到這幽幽的反問,雅麥斯眼中的希冀之光瞬間滅絕。淚水凍結在他玻璃珠質感的眸仁,他的眼神極其脆弱,看起來好似受了重傷的野獸。

“真是天真又傲慢的龍啊。竟然覺得隻要認個錯,就可以重新回到過去,當一切都沒有發生?”白發的主人朝他走近一步,将譏諷和痛恨的話音灌進他耳裡,“聽清楚了,你的好祖先不僅詛咒了我,還殺了我的家人,奪走了我此生所有的歡愉。一切都結束了。我不想再見到你。”每一個詞的發音都極冷極狠,顯示出她千萬鈞重的決心。吐字铿锵有力,像是在敦促自己也要牢記。

反複确認了十數次,他才終于将那一個個分離的單詞拼湊成完整的句子,理解了它們的含義。雅麥斯呆若木雞,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他提醒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這不是一個小誤會,小矛盾,而是足以葬送他們愛情的緻命危機。他沖動的行為,毀了她的一切……

想沖上前抱住她,哪怕是強吻也好,或者别的什麼手段,隻要能堵住她的嘴,那張吐露着真相、卻不斷在傷害二人感情的那張嘴。

必須糾正……

可是荷雅門狄沒有讓他得逞。

“BIN DahSONPaal——!”(神形寂滅)

伸向主人的手垂在半空,指尖是滿腔的悔恨、遺憾和欲念。配合龍語的念誦,封印魔法有了更強韌的封鎖威力,荷雅門狄抓準時機詠唱咒語,使雅麥斯的觸碰差之毫厘,扼殺了他的希望。那張可恨的臉徹底消失了。一個象征着封印之力的銀色魔法陣橫空出世,在地面迅速畫了一個六芒星,送走目标後,慢慢湮滅。

光芒散盡,如釋重負的荷雅門狄感到所有的精力都被掏光了。她精疲力竭,隻想快點躺到床上去,可身體卻違背了大腦的指令,軟軟地跪倒在地。唇角餘留的血絲同樣不受控制地滑了下來,在下颌處綻放出一朵凄絕而豔麗的災厄之花。她癱坐着,默默想着心事。少頃,空寂的屋子裡,傳出了低沉的啜泣聲。

陰魂不散的契約從者,就像一抹她這輩子都甩不掉的幽靈。即使她用盡一切手段、付出大量的魔力壓制他,他還是有辦法入侵她的生活,在她每一夜的夢中大肆彰顯他存在的力量。更讓她崩潰的是,她很少夢見自己的父母。小時候的許多記憶已慢慢變得模糊,卻被那可惡的火龍占據了她幾乎全部的虛幻世界。

“既然我能發明咒語讓你來我的身邊,難道會想不出讓你消失的方法嗎?這是專門用來對付你的。好好受用吧。你别想再溜出來了……!”

恨恨地兀自發了一通牢騷,荷雅門狄試圖讓自己振作起來。她把尚留有餘熱的荞麥粥一口灌下,到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直存放着的東西——自制的羊毛水彩畫筆、提取自礦物質和野果的十多種顔料,和一打質地優良價格不菲的畫紙。這些東西始終如珍貴的财寶般被她細心收藏。

在她的單人床邊,放置着一個她專門請木匠打造安裝的畫圖架子,是這間不大的單人房裡最引人注目的器具。她取了張畫紙,讓它與畫闆緊密貼合。盡管隻是初學的業餘愛好者,但畫畫着實是一種能讓人抒放心情的減壓方式。除了靠此掙錢,她隻要一有空閑,總會畫上一兩幅。

今天,她打算畫一張兒時一家人帶有日常生活氣息的群體肖像畫。這不是她第一次畫父母和自己,卻是第一次以五彩斑斓的顔料進行實踐繪制。以前她更多嘗試的是用木炭筆畫黑白素描。全新的挑戰促使荷雅門狄拿出全部精神力,耐心而認真,一筆一筆地添加,生怕會出錯。

記憶慢慢浮現在她的眼前。她開始落筆,按印象中的模樣勾勒出框架,把顔料一點一點往裡塗。牆和天花闆使用雪白色,地闆用暗色調的黃,床和椅子用亞麻色,櫥櫃則是沉穩的深藍和稍淡一些的水藍。她最喜歡門口和窗邊挂着的貝殼簾,它們五彩缤紛,好似滿天星鬥。窗外本沒有海,但她把那邊她經常撿貝殼的大海拼接了過來,顔色介于深藍和淺藍之間。場景完成,接下來是人物。父親被她設置在屋外砍柴,上半身側對着窗。腦後的辮子、雙臂的紋身以及他剛毅的側臉是她描繪的重點。母親踩着凳子仰頭裝飾貝殼燈,含笑的慈愛面容非常專注,金色的發辮垂落在她的肩頭。下方是一臉童稚的荷雅門狄,正興奮地拍着手望向自己的母親。畫幼年時候的自己沒什麼難的,父母各自的動作和衣着也很快就填充完整了。可是,他們的臉,他們的樣貌……眼睛……

狹小的屋内安靜得不可思議,耐心的畫者在畫闆前坐了四五個小時,當作品接近收尾時,陽光早已灑進她的窗頭,留下滿地金黃和一些斑駁的陰影。荷雅門狄終于放下筆和調色闆,左看右看。

不像。她在心中埋怨。盡管她無比用心,傾注了全部的情感在這副畫作裡,但他們就是不像她的父母。

時間是一種很強大的東西,它能把一段痛苦可怕的記憶逐漸侵蝕成模糊的畫面。記憶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有些刻骨銘心的畫面,永遠也不會離開。

親人去世時,想着他們曾對自己的好,總是可以哭上好一會兒。可随着時間久了,眼淚也越來越少,再往後就哭不出來了。逝去的親人,早已經淡成了朦胧的影子,一個符号,一個概念。這時硬要自己流點淚,反倒是一種矯情了。每當這個時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因為已經憶無可憶,念無可念。

她成功地逃走了,如願以償,卻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可倘若時光可以回流,倘若她知道逃走所要償還的代價,她還會不會那樣做呢?荷雅門狄想,自己可能依舊會作出相同的選擇。

沒有人會記得你們。在漫漫曆史長河中,昆特西雅和斯塔德隻是兩個微不足道的蝼蟻,但我不會忘記你們。我永不遺忘。

接下來的故事,将由荷雅門狄自己獨自書寫下去。離開了靠山雅麥斯,離開了施恩于她又利用和控制她的龍族,離開了所有束縛住她腳步的鐐铐。盡管過的是卑微而艱難的流浪生活,身心卻充滿了自由。從迎來獨立的那一刻起,直至生命終結的那一秒,她都堅信,自己能永遠自由自在地飛翔。

XXVI

- 十一年前~五年前 -

跟随林恩在卡特加特海峽遊曆的六年時間,是奇才荷雅門狄追尋魔導之旅中的第一筆财富。

一直以來,術士這類人都有着體質孱弱、壽命短促的特點。但荷雅門狄的師父顯然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打破了這個刻闆印象。與病魔纏身的少女相遇時,他已有六十二歲,就術士普遍不滿四十歲的平均年齡而言,無疑是個老壽星。

能保養得那麼好,得益于林恩從年輕時候起就一直專攻醫道,深谙養生之學。他從不濫用魔法,聰明而謹慎地最大限度保存自己的魔力,加之他的魔力儲備本就不高,隻是一個在第三等級中排名較靠前、卻從未真正邁入過第二等級領域的中庸術士,因此,才能夠以六十多歲的高齡在術士這類人中間成為一個傳奇。

但即便是為了長壽而隻能保守地使用魔法,早年的林恩也曾經是個血氣方剛的急性子小夥。他酷愛砸火球,最精通和享受的魔法種類便是與火焰相關的攻擊型魔法。這份執着,充分體現在他對年幼弟子的教導上。

荷雅門狄深受自身龐大而失控的魔力所累,身體常常處于乏力的狀态,很難長途跋涉堅持修行,因此林恩最先教她的便是魔力的同調,幫助她把它們控制住。在拜師學藝後的第二個月,她就以極高的天賦基本掌握了同調魔力的訣竅。随後,林恩開始了他任性的教學。他教她砸火球,他年輕時就特别愛幹這個事兒。拜師父所賜,荷雅門狄不到七歲就掌握了火焰魔法,對火的控制可以說是出神入化。至于其它的魔法,由于缺乏一個總大綱,林恩往往是想一出教一出,而他的那幫朋友水平還不如他高,完全提不出更多專業見解。荷雅門狄在師父近乎放養式的教導下野蠻生長,靠自身卓絕的天分攻克了一個又一個魔法。

在學會操縱火和冰這兩個基本元素後,八歲那年,荷雅門狄已經能召喚中小型召喚獸為自己作戰了。有了這項成績,她正式躍進術士中的第三等級,與師父林恩的實力差距也在日益縮小。學生的優異表現使老林恩在朋友面前非常長臉,多了不少炫耀的資本——盡管荷雅門狄相當不喜歡老師的那幫術士朋友,他們老聚在一起喝酒——而在私下,林恩看弟子的眼神卻總是意味深長,并不如他在公開交際中展現的那般高興,有時候還會陰陽怪氣地沖她發火,說些譏諷之類的酸言酸語。荷雅門狄看不透他對自己究竟抱持着怎樣的情感。

一天,林恩早早外出,留徒弟一個人看家。他在哥本哈根有座獨居的老宅,和他的幾個朋友伊薩克、艾瑞克、斯登的家都相距不遠。屋子裝修得很簡樸,但面積還算寬敞,有卧室和客廳兩間房,廚房和客廳連在一起,廁所在外面。收荷雅門狄為徒後,他便砌了一道牆把卧室隔開,分了一半給她住。荷雅門狄這些年跟着師父走南闖北去過卡特加特海峽沿岸好幾個城鎮,不過最經常待的地方還是這裡。難得能夠獨處,她很珍惜,離家後的日子裡很少有能讓她感到輕松和自在的時候了,在專心緻志地複習了一遍近幾周習得的一兩個魔法後,她忽然想起,月底的寄信日就快要到了。

每隔三個月,她被允許能寄一次信回家,這是她遠行期間最期盼的時光。她每次都會提前準備好,催着師父去找送信人,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在被自身的怪毛病和師父的怪脾氣折磨得意志消沉情緒低迷時,父母親筆寫來的書信總能激蕩她的心靈,讓她的身體充滿能量。從收到回信的第一封開始,她就把它們塞到床底的隐秘角落,不給任何人看,連林恩都無權過問,到現在,藏着的信已有厚厚的一疊了。

提起筆,不消片刻便洋洋灑灑寫滿了兩張紙,她重點解答了母親上回在信中提及的問題。三個月前的那次通信,昆特西雅又擔心起她的病情了。其實,在離開家的這四年裡,荷雅門狄的病情并沒有如她和家人預想的那樣變嚴重,而是得到了些許有效的控制。在曆經頭兩個月反複無常如同陰晴不定的天氣般的病情變化後,自從她掌握了魔力同調的要點,她的病就開始了好轉。荷雅門狄一度很痛恨自己所擁有的這些被稱為魔力的東西,正是它們把病痛帶給自己的,可如今,它們又給了她治愈病痛的力量。她默默使用着它們,卻無法甘之如饴。

把寫好的信放起來後,荷雅門狄無聊地在客廳轉了一會兒,給自個兒煮了根香腸吃。附近沒有同齡的孩子陪她玩,沒有樹林能供她探險,離海岸線也比較遠,她時常陷入寂寞和苦悶中,對故鄉的思念也愈發強烈。整個下午,她都坐在門口,眺望着遙遠的天際發呆,偶爾和路過的流浪狗玩一玩。

林恩在晚飯時間回來了,懷裡揣着包看起來有點重的東西。在他神秘而充滿暗示性的笑容下,荷雅門狄打開了這個包袱。暗灰色的奇怪物質映入她的眼簾,像某種冷血爬行動物的粗鱗,可又與她有限的知識裡知曉的任何一種生物鱗片都不同。

“這玩意兒是伊薩克給我的。他從一個密探那兒低價弄來的。”老林恩故作高深地說。

能讓師父那扣扣索索的朋友破費的東西,看來絕不是尋常之物,荷雅門狄有了些興趣。

“你試試看用你的魔力連接它,就像往常那樣,發揮你的創造力,賦予它形态。”

“……”女孩認真地抿了抿唇,微微閉合雙眼,調動起魔力。被她的指尖輕輕碰觸的灰色死物,像是頓時有了生命的活力似的,長出了骨骼,經絡,皮肉,在年幼術士的魔力撫育下,張開了它牙尖齒利的嘴。

那一晚,林恩異常欣喜,叫朋友們過來慶祝。荷雅門狄進步神速,她造的召喚獸體型突破常規,險些把客廳的天花闆撞破了,幸虧及時收手才沒有造成任何損失。當林恩笑着向朋友們訴說他得意門生的壯舉時,伊薩克、艾瑞克和斯登的臉上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們帶了好多瓶酒過來,照常胡吃海喝談天論地,房子裡布滿了令她不适的臭味。師父如牛飲水般喝下了五杯麥酒,老臉遍布潮紅,不知是神志不清醒還是怎的,竟要十歲的荷雅門狄坐到自己腿上來。她當然拒絕了。現場随之揚起一陣跑調的掃興噓聲,此起彼伏,聽得她頭皮發麻。師父的朋友們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格外露骨,毫不掩飾對她的玩弄心思。

“你把弟子調教得那麼好,我們哥兒幾個可真是豔羨啊。”盡管伊薩克嘴上說着恭維的話,眼中的笑意卻充滿了惡念。

“學魔法能掙幾個錢,學得再好不也隻能混成你我這個樣子,能改善生活嗎?依我看,不如去賣|身。”艾瑞克醉眼迷離地瞅着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的小女孩,臉上挂滿了淫|穢的笑容,“我看她底子不錯,有幾分姿色,是個美人胚子,等長大後沒準真能成為那種人盡可夫的女人。”

“對,艾瑞克,我喜歡你這個點子。你真是太有想法了。”斯登也加入到這場圍剿荷雅門狄的狩獵中,極盡所能地羞辱這個孤立無助的小女孩。

“不,聰明的是林恩這家夥。他竟然招了個女學徒。哎呦,我怎麼事先沒想到啊?”艾瑞克誇張地怪叫一聲,目光往荷雅門狄掃了掃,又看向大夥,“要不要現在就給她做個檢查?噢,林恩,你沒用過她吧?如果她還是處|女,那我們就可以高價兜售她的初|夜,然後我們每個人也分别去收一個女學徒,管她會不會魔法,隻要能張開大腿給男人|操|就行。我們合夥開個窯|子,養幾個雛|妓,好好地大賺一筆!想想吧,一群沒開過苞的青澀稚童,多有賣點啊!夠咱們下半輩子的酒菜錢了!”

“小荷雅,你過來,”斯登笑眼眯眯地向她招手,“讓我看看你的奶|子發育了沒有。”

排資論輩來說,林恩是這幫人中的老大。他們能當着老師的面,對她說出這種污言穢語,顯然是受到林恩默許的。

荷雅門狄感到人生中的莫大屈辱。她踢翻了凳子,在衆人的嬉笑聲下,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把自己鎖進屋内再也不出去。幾個男人絲毫不在意她落荒而逃的舉動,仍在激動地互相碰杯,一直喝到淩晨才散。

她不知道他們那荒唐惡毒的提議是醉酒後的玩笑話還是他們當真打算這麼做。比起他們的惡意,她更驚訝于師父竟沒有出口制止,任由他的幾個弟兄羞辱自己。平時,林恩在教她魔法之餘,還一直傳授她為人處世之道,但卻是把她往一個對大人言聽計從的乖乖女方向培養的。他要她禮數周全,矜持娴靜,屈從于長輩,比起學識,要更重視保持女性的傳統美德和恪盡為徒之責,不要太聰明,不要出風頭,不要争強好勝,要做個好女孩。但荷雅門狄從來沒讓他如過願,自始至終都盡力對抗着老師的權威,也因此時常惹得林恩不愉快。現在看來,他早就在為日後能夠打壓她的人格和尊嚴而鋪路了。

荷雅門狄是個天性要強的女孩,但這并不代表她喜歡無端的争執和鬥狠。假如别人隻是言語沖撞她,她很少記在心上,不會小肚雞腸到整天想着該怎樣去報複。可是,這次不同。如果她什麼都不做,這群無恥下流的惡棍可能真會把她送到妓|院。

在那場令她飽受折辱的晚餐結束後一周,林恩的幾個朋友陸續遭遇了一些離奇怪事,紛紛跌入人生的低谷。最先出事的是艾瑞克,他在和鄰居當街玩骰子時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傷了肩膀,索性沒中腦袋才幸運地撿回一命。很快伊薩克也遇險了,一輛馬車的馬突然失控,直直朝路中間的他撞過來,他雖然避開,卻一屁股栽倒在地,髋骨骨折。最後是斯登,在家中上茅廁時,地闆意外破裂,摔進糞池沾了一身屎。沒幾天,傷勢較輕的兩人去伊薩克家中探望他,不知是誰打翻了燭台,引起大火。在酒的助長下火勢迅速加大,三人雖然逃了出來,但斯登的大胡子被燒沒了,差點破相。伊薩克的屁股更痛了,之後接連幾個月都沒養好。艾瑞克更是吓出了一場大病,把自己關在家中閉門不出,誰都不見。

好友們接二連三倒了黴,林恩馬上就把懷疑的矛頭指向那段時間經常無緣無故出門的弟子身上。盡管知道是荷雅門狄在暗中搞的鬼,可既然她沒對自己下手,林恩也隻能啞巴吃黃連,裝作不知情。荷雅門狄純熟到毫無破綻的手法讓他不寒而栗,這根本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幹出來的事。她在警告他。可他卻沒法報複她。因為從那時候起,這個早熟又聰慧的少女會在晚上睡覺時用魔力把卧房牢牢包裹起來,以确保沒有人可以突破它。經由這個舉動,她甚至自行摸到了結界魔法的竅門。

面和心不和的這對師徒自此有了心結。荷雅門狄的魔法課程也逐漸荒廢了。林恩用他的實際行動表達了态度。從十歲到十二歲的那兩年,他幾乎沒教她任何東西。

随着雙方的關系漸漸惡化,她常常陷入愁苦之中,擔心師父還會不會遵守當年之約,在她十四歲時把她送回家。每當荷雅門狄為這事兒深感焦慮時,她就拿出床底的厚厚信件讀一讀,好讓自己心靜。

又是一個心情郁悶的夜晚,荷雅門狄吃過晚飯後早早上了床,卻輾轉反側始終都睡不着,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在翻看了一遍父母的親筆來信後,總算有了困意,她閉上眼,渴望能夢到點什麼。

朦胧的意識中,她感到有某個異物滑進了被褥。小腿的肌膚被人撫摸着,粗實的觸感令沉睡着的少女豎起了渾身汗毛。當那老樹皮一般的東西慢慢移到大腿時,荷雅門狄頓時清醒過來,兩隻眼睛驚恐地張大着。

“你……幹什麼!”黑暗中,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容。待看清楚爬上床趴伏在自己身上的陰影正是師父林恩後,荷雅門狄瞬間明白了自己當下的處境,脫口大叫。

老術士的手像捉小雞一樣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盡管年事已高,但他的力氣遠比一個未成年小女孩要大,輕輕松松就捂住了她的嘴。不僅如此,他還用身體的重量去壓迫她。荷雅門狄在他的身下無法動彈,無法逃離,連呼救都做不到。老人眼中釋放出熱烈的光芒。他今夜出現在這裡的意圖,自是不言而喻。

盡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突發狀況,但荷雅門狄并沒有放棄理智的思考而陷入到慌亂中。就在林恩自以為已經得手,決定進行下一步的侵犯時,房間内的魔力突然開始激增,并迅速地聚集在一起,發生了任何一個第三等級的術士都能敏銳覺察到的顯著變化。

一頭披着灰色機械硬皮的狼在林恩的腦後恫吓着。感覺到背後涼意的老人回過頭,一張血盆大嘴已經在等着他了。天賦異禀的女學徒在緊急關頭召喚了一頭由魔力編織而成的魔狼,彰告了她對林恩的宣戰。

林恩立刻跳下床躲過緻命的一擊,魔狼的飛撲雖沒有正中他,卻在他的右臉頰留下一道齒痕,劇烈的疼痛和汨汨流出的鮮血,見證着他險些命喪狼口的危機。

“好、好徒弟。别誤會。我隻是在門外聽見你在叫喊,叫得好大聲好痛苦,就來看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

“滾出去!否則就讓它吃了你!”

“乖徒弟。乖。”

被逼到牆角的老人一邊舉手投降,一邊憤恨地退出她的房間。

關門聲重重地落下了。荷雅門狄的心髒仍在激烈跳動着。她從沒想過師父會做出這種事。她哪有做什麼噩夢,哪有大聲叫喊啊。這一切都隻是他施暴的借口。

等心情平複後,她檢查了一下布置在房間周圍的結界,發現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缺口。林恩正是利用了這個被她忽略的缺口強行進到室内,為了重申他才是這段師徒關系中的主宰者,故意來教訓她的。

荷雅門狄委屈地想哭,又拼死忍住眼淚,在床上翻來覆去。她雖然堵上了結界的缺口,讓魔狼守住房門,卻始終不敢閉眼,生怕林恩再故技重施闖進來。失眠的夜晚,她就着昏暗的燭火,把藏着的信一一拿出來重新閱覽。她已經做過許多次這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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