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該慶幸,是自己締造的空間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他。如果荷雅門狄神杖中的魔力在釋放後沒有受到壓制,隻怕自己不會是胸口被貫穿出一個窟窿那麼簡單,大約已經是死了吧。
可盡管撿回一條命,随風炸裂而逝的破碎身軀卻再也無法束縛住身前的那名龍術士,瀕死的狀态也使他難以繼續為維持空間的運轉而源源不斷地供應雷壓。終于,伴随着強烈的震感,異世界的空間崩潰了。美麗的天藍色天空出現在得到自由的荷雅門狄眼前,清澈而迷人。
她大口吸着新鮮空氣,将先前的憋悶感一掃而空。突破的時機剛剛好,若是再晚個一、二分鐘,她八成會倒在持續性的缺氧上面。那樣的話,她佯裝在敵人面前從容不迫的面具也将要戳破了。
“很好!很好!我不會再心存仁慈了!”對着絕境中做出驚人之舉的敵人,渥茲華撂下狠話,“如果為了活捉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用的龍術士,而要折損同伴,隻怕得不償失!”
“前半段話也是我想說的。”盧奎莎已然蘇醒過來。她直起身子望向敵人,聲音低微卻透着堅定。盡管紅潤的臉上仍殘存着一絲因窒息留下的餘韻,但自從複歸到這個生氣勃勃的熟悉環境中,就不再需要靠燃燒魔力來進行呼吸。随着恐懼的感覺慢慢消失,那些被渥茲華強制攫取的魔力也逐漸流回她的體内,她恢複了些許戰鬥狀态,加上荷雅門狄的強力支援,她有信心料理掉剩下的那個将軍。“該算算過去的舊賬了!”
暫時将瀕死的墨裡厄交給部下照看,渥茲華不顧以一對二的局面,揮動着觸須,迎難而上。一些士兵想援護這位身處劣勢的長官,卻被雙方間風起雲湧的劇烈鬥氣阻擋在外面。
龍術士再次召喚出強悍而忠誠的機械巨獸,與異族将軍長而有力的觸手和銳爪形成對攻之勢。同時,以魔力催生的導彈也像不要錢似的拼命往敵人身上砸,碰撞出一個又一個美麗而危險的火花。渥茲華謹慎應對二人的進攻,驅使着他那看似笨重實則極為靈活的巨型海怪身軀,在魔彈齊發的逼仄空間内飛速移動,防守之餘,一身的鐵爪鋼鈎時不時地淩厲射出,粉碎一兩頭步步壓境不知輕重的魔獸。一時間,竟難以決出勝負。
“你還能用剛才那一炮,把這隻纏人的章魚怪也幹掉嗎?”盧奎莎坐在一頭機械獅鹫的背上。久攻不下讓她感到煩躁。她一面指揮愛寵們,一面側過頭詢問她的隊友。
荷雅門狄則以機械龍作為禦下坐騎。神杖的魔力填充對她而言就好比打個響指那樣簡單,可是,基于對當前戰局的判斷,她卻搖了搖頭。“同樣的招數恐怕很難重創一名将軍……不,在有所防範的情況下,能不能打中他都是個問題。”剛才的數輪魔彈射擊,都無一例外被渥茲華躲了過去,因此荷雅門狄才會這麼說。
“你不用特意瞄準。朝他的方向揮動就行。趁我用水晶線牽制他的時候發射。”盧奎莎斜嘴一笑,“能一擊轟殺固然好,就算隻削斷幾條手腳,或打爛那張可惡的俏臉,也算是賺了。一旦那家夥再生的速度比不上我們這邊的破壞節奏……”她沒有說下去,結果可想而知。在消耗戰下,敵人早晚會敗北。
“行得通。”荷雅門狄點頭道,“再拖下去隻怕他同伴的傷也要好起來了。我們得趕在那個蘑菇頭進來攪局前,将其拿下。”
對面的女人們好像在謀劃什麼,渥茲華不敢放松,加快了揮動鈎爪的頻率。他很驚訝這兩個龍術士分明隻是在半路偶遇,看不出有多大交情的樣子,可聯起手來居然能打出如此精妙的配合,面對她們的攻勢,他隻是剛剛抵得住。如果不能迅速擊潰她們中的一個,拆散她們的聯合……
兩名龍術士突然分開,駕駛着各自的坐騎撞向渥茲華,想給他來個左右夾擊。渥茲華冷哼一聲,七八條腿腳蓄力收縮,然後快速彈起,像有一股氣在推動他的屁股似的,一下子就蹦到了空中。然而,在離地五百米的地方,這隻持續升空的龐大異形怪物卻突兀地停止了步伐。并非出于自願——有一種透明、柔軟但堅韌無比的線狀物纏上他的身體,仿佛女人溫柔卻怎麼也甩不開的手一樣,封鎖了他的行動。
無論是舉起上肢,還是收縮觸須彈動身體,都無濟于事,甚至有六處地方出現了貫穿傷,仿佛被蛇的毒牙狠狠攀咬一般,紮出了六個小而深的血孔。顯然,這些束縛住他的特殊織物是由龍術士的強大魔力構造而成。它看似纖巧,實則鋒利異常,削鐵如泥。雖然能用肌肉力量暫時抵住這些細密絲線的切割,可如果不掙開,缺胳膊少腿是遲早的事。
當然,用蠻力掙脫是得不償失的——水晶線會毫不留情地割裂目标全身,造成大面積的創傷和大出血。但将軍另有解決辦法。
“雕蟲小技!”渥茲華發出鄙夷的鼻息,渾身的雷壓瞬間凝聚并燃燒起來,用以融化這些煩人的網狀物,“區區一張小蛛網,也想困住大……”泛濫的銀光霎時間照亮了他的側臉。遠處,白發龍術士再一次掏出神杖,杖中魔力盈滿,在渥茲華的尾音還沒落下前,魔力光炮就打了過來,“……象?”
畸形的機械海怪被這一巨力轟得失去平衡,整個人翻轉過來,倒栽蔥般跌了下去。眨眼之間,他就被炸得皮開肉綻,面目全非。碎肢、斷臂順着能量的輻射四散而去,并伴有漫天飛舞的黑色血漿,猶如烏賊遇險時噴射的墨汁。
位于爆破點中心的将軍處在一片混沌之中,短時間内難以觀測其全貌,不過,盡管身體炸裂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慘烈,卻始終沒有重要器官的殘骸向外溢出。
“被那家夥扛下來了嗎?”荷雅門狄淡淡地注視前方,一臉沉思。她覺得自己的魔力炮彈多多少少轟碎了對方的一些軀幹,可那不足以對他造成緻命性的傷,無法将其完全摧毀。
漫天的塵埃随風彌散,渥茲華的身形終于浮現出來。他賭上了全部雷壓,與神杖的魔力相抗衡,這才免于被擊殺的厄運。胸前的人臉目眦盡裂,眼神兇狠而透着驚奇。
幸虧孤注一擲,才總算保全了這條命,可雷壓的巨大犧牲還是太過遺憾。如今,渥茲華已失去與兩名龍術士争鋒的資格,再繼續鬥下去,隻怕兇多吉少。就算墨裡厄趕來支援他,以他倆戰損的狀态也不可能速勝敵人,針對首席的抓捕工作無疑陷入了瓶頸。
“看來也隻能……”嘴角漏出一絲苦笑,渥茲華殘敗的身軀滑入低空,以頭朝下的姿勢搖搖墜落,仿佛一隻随波逐流的脆弱水母。雷壓的殘光閃動在傷口創面上,一點一滴地進行修補。
卯準了他的慘狀,一頭莽撞的機械風神翼龍從高處滑翔下來,想乘勝追擊這位虎落平陽的将軍。渥茲華尚未複原完全的觸須猶如含羞草下垂的葉片貼在身體側部,無力地飄動着,看起來已無法再應對這恰時而來的迅猛突襲。翼龍摩拳擦掌,乘着氣流掠過渥茲華身邊,用鋒利的喙部對準他脆弱的胸口心髒處。就在嘴尖即将刺中對手要害部位的那個瞬間,枯萎的觸須突然像是一朵受了外力刺激急速綻放的食人花。張揚可怕的深海巨獸複蘇了,根根利爪向四處瘋狂擴張,擰斷了風神翼龍的長頸,使它一瞬間就命喪黃泉。四散的魔力因子沒入空氣,消弭無痕。
解決了眼前的憂患後,渥茲華在空中猛地翻過身軀,以昂首屹立的姿态面對敵人,狹長的眼睛透出精光,爪間還沾着死去的風神翼龍的幾塊鱗片。他本以為它的主人也會魯莽行事,騎着機械座駕朝他一頭栽過來,然而事情卻沒有按照他心目中的劇本演。
龍術士們十分輕易就看穿了這拙劣的陷阱。敵人隻是想賣個破綻,引誘她們深入。将軍級别的獸人族即使負了一些傷,也仍有一戰之力。雖然正面抗敵已無完勝的可能,但偷襲則另當别論。很顯然,他想趁她們輕敵冒進之際,迅速打傷兩人中的一個,從而瓦解二者的同盟。可惜,他打錯了如意算盤。面對仍想要負隅頑抗的異族将軍,荷雅門狄和盧奎莎所要做的僅是以逸待勞,消耗他的耐力以便進一步蠶食他,便足可立于不敗之地。
敵人沒有上當,終于,渥茲華斷念了。“走吧,墨裡厄,今天不是追獵的好日子。”他向悄然來到身邊的夥伴和部下說。
脫離了生命危險的墨裡厄一臉陰郁。在他剛剛長好的軀體上,顔色較淺的新肉還在緩慢蠕動中,弄得他渾身都在發癢。雖然内心的怒氣早已到達臨界點,目視敵人的眼神卻極其嚴肅,仿佛是預見到繼續對抗下去隻會招緻更為不利的結果,甚至有可能命喪于此。這次行動早在調兵階段就出現了失誤。他們對投誠的族人們誇耀安眠藥效果的詭計過于相信,錯估了任務的難度,緻使出動的兵力太少,随機應變的能力又不足。迷藥失效是一個意外,第二名龍術士的出現更是意外中的意外。當面臨突發困難時,單靠兩個将軍根本不夠對敵人形成威懾。他們為自己小看了荷雅門狄而付出代價,如今也隻能望洋興歎了。
“算你走運。”扔下這仿佛詛咒一般的憤怒低語,墨裡厄帶着部下們消失在迷霧中。
渥茲華多逗留了一會兒。他用一種深奧莫測的目光看向那個白發藍眸的女人,眼中富含着不可明說的深意。荷雅門狄挺身站着,接受了他的審視,與他目光相遇時,她感到了一絲奇怪的、說不清的感覺。這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的内心被人窺探了一樣。但她沒打算問,因此,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将軍的這番凝視用意為何。那是隻有對體察人心、操縱人性十分享受的渥茲華一人專享的秘密,在調換她的所有物與所需物的那個時候,他所感受到的——
這一定是個經曆非凡的女人吧。渥茲華想着,不禁為自己的躊躇和矯情笑出了聲。在那個恐怖的異世界,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刻,他奪走了她身上的一件東西,并強制予以了另外一件東西,而它們居然是……
前者是「恨」,無窮無盡的悔恨,後者是「複仇心」,無窮無盡的複仇的欲望。從左右戰局的角度看,這完全是兩個“廢物”。因此,并沒有對當時的荷雅門狄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可渥茲華卻對“答案”很好奇。他太想知道了,究竟是怎樣的經曆,才造就了那樣一個扭曲的生物?她的内心被痛悔與憎恨支配,仇比海深,迫切地希望複仇,好似一個渾身填滿仇恨的毒罐子。在那溝壑縱橫的黑暗欲念中,渥茲華感到了一絲絕妙的快感,品嘗那些情緒的過程,就像是親眼見證白雪染上污泥,花朵從開蕾到腐敗,善良的靈魂堕入地獄,而自己分明有能力拉她一把,卻見死不救,眼看着她掉下去。還真有些期待能和這樣的家夥成為同事呢……
不過想歸想,渥茲華可不會将自己置于被敵人夾攻的危險中。龐大的身軀往後跳開了數十米,接着他便消失了,隻有這片空曠大地上盤旋的風為他送别。
敵人撤退了,兩名龍術士不再戀戰,解除了一切布防。魔獸們挨個消散,激鬥中臨時架設的結界也逐漸隐去。蒼涼的荒野上,除了幾棵被連根掀倒的山毛榉昭示了剛才的生死較量,再也沒有任何痕迹。
XLI
本章第二部分發不出來,大意是以盧奎莎視角講述她越獄流浪後這些年的生活,詳情請移步凹三。
XLII
- 四年前 -
火龍王神情凝重地站在寝殿卧室的一扇窗子邊,兩隻長袖背在身後,閉目養着神,似乎在等待什麼。
他又大又豪華的寝宮是龍神殿一處裝修細緻的重要場所。房間與房間之間并沒有用牆和門隔開,而是布置了典雅華貴的屏風作為分割物,這樣能方便他在起居室一眼望到玄關處。為了将寝宮周圍的狀況時時刻刻精準掌握,老者特意安排了這個設計。即使已到了期頤之年,作為一頭龍,他的視力依舊上佳,聽力也足夠靈敏。
一陣鞋底與地面碰觸的聲音,由遠及近傳入老人的耳道——不用懷疑,他對腳步的主人很熟悉,那是他毛躁的後裔。此刻,他正奉族長之命在谒見的路上。火龍王很少要求對方請早安,昨夜卻特别差人關照他,于今晨八點前過來。
門口的守護者向這位尊貴的大人殷勤問候,毫無意外被他忽視了。沉默的火龍推開門,在會客室等候着。火龍王故意冷了他兩分鐘,磋磨他的耐心,等他不耐煩地伸直脖子朝内室張望,才踱步走出去。
“吃過了嗎,雅麥斯?”火龍王停在他面前,“平時這個時候,你都在膳房用早餐。”
“還沒有。您的傳喚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自當先來拜見。”在外人眼前不可一世的雅麥斯,此時面對威嚴的長輩,乖得像一隻幼獅,恭恭敬敬地彎着腰,“而且我也不是每天都會來膳房。您該知道,我的巢穴裡儲藏着豐厚的食物,足夠我吃好幾個月。不過我今天什麼都沒吃,隻喝了兩口水就直奔于此。我想……您應該不會留我在這兒用膳吧?”他紅色的眸子閃着真誠的光,假裝很關心地問着,心中卻對火龍王的回應抱有十分的把握。這對祖孫單獨在一塊吃飯的次數非常少,隻在他年幼時有過那麼幾回,成年後就再也沒機會享受那種阖家之歡了。
果然,白衫老者擺了擺頭,“我剛用完早膳。現在,隻想跟你談一談正事。”
“那……您應該不至于和我談到中午吧。”
“我要是留你到中午,可就要錯過我叫你來的目的了。”
目的?雅麥斯直起身子,眼神閃動了一下。
“你今天心情看上去很不錯。這倒是讓我想起來,我去你洞口堵門的那一次。你那個時候,臉黑得都快跟香爐裡的灰燼一個顔色了。”火龍王諷刺地說。
雅麥斯無法反駁,隻能傻愣愣地盯着他看,“我最近的表現應該不錯呀……對待那個人類小姑娘禮貌、友愛,善意十足,簡直是契約從者的模範代表。”他嘀咕着,忽然壯起膽問道,“身為您的後裔,我都這樣纡尊降貴,甘願與一個人類建立關系了,我甚至還給她重新裝修了居所,難道還不足以赢得您的贊賞?”
這傲慢的小鬼沒事兒就自吹自擂,大言不慚,顯得十分自命不凡,讓火龍王總是忍不住想敲打他。“你錯了,雅麥斯,我沒要你跟她做朋友,沒要你對她好。你的使命是監督,是鞭策。作為荷雅門狄的契約對象,你得确保她對我族的忠心。可令我失望的是,你卻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監督。是的,他怎會忘記。說得更确切些,是監視。族長要他監視自己的主人。打從遊說——不,強逼着他簽訂契約的一開始,他便對他提出了這個不容拒絕的要求。
火龍王觀察雅麥斯,從細微的神态和肢體語言中可以看出他已經失去了耐心,隻想快點離開。盡管他馬上又裝模做樣擺出聆聽的樣子來,但那片刻之内的不耐煩仍然刺痛了這名專權的統治者,令他大為震怒,其憤怒之深,不亞于被這不孝之徒當衆頂撞。“我很滿意你的主人。她是理想的首席龍術士人選。”他說着,一股陰沉的涼意劃過他的臉,“我們龍族能在軍事力量由盛轉衰的當下得到這樣一件寶貝,是十分幸運的。她的加盟是曆史的選擇,也是命運的安排。”
雅麥斯毫不懷疑他的說辭。他太懂族長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們并不樂見他善待荷雅門狄,隻是想通過他的契約連接來駕馭那個女孩,讓她為龍族賣命。一個區區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沒有根基,沒有勢力,也就等于沒有威脅,對龍王來說,無疑是最合适的打工仔,其容易控制的程度,堪比當年早亡的雅士帕爾,甚至比他更好用、更恰當,因為她年齡更小,還是個女孩……
“你很聰明,對新生事物總有敏銳的嗅覺——雖然更多時候是用孩子氣的頑固和倔強去抵制它們。但這次,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态度,你的決定,關乎的是種族的續存和未來。在這個大局裡,即便是我的後裔,也隻是一塊磚,一粒沙。我想你會做出正确的選擇。”老者以一個令人倍感害怕的眼神瞥視雅麥斯。
“您要我做她的……貼身護衛?時時刻刻看管着她,是嗎?”雅麥斯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也随之快速起伏,這奇怪的喘息出現在一個強壯而健康的年輕火龍身上,顯得那麼不協調。
“阿爾斐傑洛·羅西——這個名字,你不會已經淡忘了吧?就是那個受你迫害,對我族揭竿而起的男人。”突然被提及的這一姓名把談話導向了一個危險的區域。火龍王淺紅的眸子盯住雅麥斯的目光,他的用詞極其辛辣,完全不給對方留情面,“那個叛徒對我族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我不希望下一任首席重蹈覆轍。”
頭一次,雅麥斯失去了以往的冷靜和從容,盡管臉上的慌張神色很快就消失了,幾縷冷汗卻順着額角流了下來。火龍王的警告無疑驚吓到了他,使他的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他非常憤怒于族長居然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難道這當中,火龍王和海龍王他們就沒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嗎?可雖然氣歸氣,雅麥斯卻不能不進行表态,“……我向您保證,絕對不會的!”
“你怎麼保證?光用你的嘴,卻拿不出實際行動來?”老人的态度愈加嚴苛,“難道你要像當年的尼克勒斯那樣對叛徒不管不顧,才導緻他最後有那麼多機會去謀劃他的那些陰謀嗎?”
“您這樣說,實在是杞人憂天!您不能因為出了一顆老鼠屎,就假定整鍋粥都是壞的!”雅麥斯邊說話邊搖頭,極力否認着,“我的主人明明什麼都沒做,您怎麼能把她和那個叛徒進行類比呢?這實在是——”
“與其急着辯解,倒不如扪心自問,這七八個月以來,你和你主人真正相處的時間有多少?你能看得住她嗎?不,雅麥斯,你這樣的監視簡直形同虛設。”
“可是——”火龍低頭歎了口氣,心中滿是怨念,擡頭發現族長正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自己,隻能悲憤地搖了下頭,徹底服軟,“我明白了……”他最後說,“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他僅用五分鐘時間,就從山頂的火龍王寝宮抵達半山腰的首席居所。呼了幾次沉重的氣,雅麥斯調整心情,叩響了那扇緊閉的門。
宅邸大門緩緩打開一條縫,探出荷雅門狄的半顆腦袋。她的眼前現出一張臉,一頭過肩的火焰色長發,一雙機警而陰鸷的赤色豎瞳——正如她所感應的,拜訪人是她的從者。
“啊,雅麥斯……”想起這頭火龍的“友善”叮囑,她硬是把“先生”這詞兒吞了下去,“你怎麼會來?”冰藍色的眼眸盛着好奇。
他沒吱聲,而是稍稍擠進半個身子,傳達他想要進來的意思。荷雅門狄便為他讓開了道,把他領到餐廳。
他們身前是擺了一桌子的營養早餐,滿屋飄香,尚有餘溫。顯然,守護者前不久才來過。“是奧利弗給你送來的?”雅麥斯随口一問。
“是。”她眨了下眼睛,“你出門撞見他了?”
火龍假裝點頭。是有個守護者與他半路相遇,還禮數周全地鞠躬緻敬。但雅麥斯壓根沒心情搭理對方,沒注意那是誰。他近日剛剛找瑟蘭崔斯要來守護者服侍首席的輪班表。長老排了足足兩個月的班,已被他從頭到尾研究了一遍,熟爛于心,所以才知道今日當班的人是奧利弗。哦,奧利弗……這人他有印象。他是個性情溫和的男人,走路時背總是挺得很直,逢人便露齒微笑,尤其喜歡搭讪他的主人。
思索了一會兒,他說,“我今天起得有些早,突然就有了閑情逸緻,想出去溜達溜達,順便找費揚斯他們吃個飯。可是……雖然心裡是那樣想,腳卻情不自禁往這邊挪了起來,等我停下,發現已經恍恍惚惚走到了這裡。既然來都來了,正好陪你一塊吃。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留下的話。”他磕磕絆絆地說完,像個背書的書呆子。
“好呀,那你有沒有帶什麼吃的來?”荷雅門狄朝雅麥斯背後探了探頭,想看看他有沒有藏東西,盡管對方的狀态早就一目了然,她還是做出了這個動作。“噢,似乎沒有啊。”
被她這麼一揶揄,雅麥斯頓時一陣羞愧,滿臉通紅地害起臊來。會陷入這個窘境隻因離開火龍王的寝殿時走得太急,忘了要到膳房取些吃食,如今兩手空空,反倒像是上門蹭白飯的。“我馬上就去拿……”他郁悶地撇了撇嘴,正要回頭,少女卻叫住了他。
“不用那麼麻煩。”她說,“膳房給我準備的食物總是太多,你正好幫我分擔一點,免得浪費。”
荷雅門狄善解人意的舉動,令雅麥斯更加無地自容。剛才他的拙劣謊話有沒有騙到她?他僵僵地坐下來,滿腹心虛。
首席龍術士規格的早餐很豐富,有雞蛋,豌豆,小米粥,黃油面包,熱肉布丁,一盤草莓和一壺溫牛奶,可它們卻提不起雅麥斯的一絲興趣。荷雅門狄胃口倒不錯,她瞄準了那碗帶着蘋果粒的小米粥,挪到自己這一邊,又叉了幾顆草莓,開始盡情享用,看來這水果和粥的組合甚是受她青睐。對面的火龍有點太安靜了,她便叫他一聲,想跟他聊聊最近的一些趣事。雅麥斯沒有回應。狐疑的少女擡起頭,發現他正盯着自己,滿臉專注,然而目光卻十分渙散,全然一副放空的模樣。
雅麥斯陷入大腦風暴之中。他的視線穿過荷雅門狄,停在她座椅後面的某個位置。他又想起了早上火龍王給予他的難堪,情緒冷了下來。荷雅門狄瞧出端倪,知道他并非真心實意坐在這裡陪自己,心底一陣難受。他為她裝修了這套大房子,卻還是對她忽冷忽熱。其實,她心底裡始終有些害怕這個身材高大、肌肉虬結、說話時時帶刺的“男人”,縱然他身上有一股非常好聞的陽光氣味,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在他努力了數次的求和之舉後,她也一直在說服自己,嘗試接受這個口不應心的家夥。可如今,他卻又對她冷淡下來。于是,荷雅門狄也不再多話,隻管埋頭悶吃。二人進餐的氛圍在沉默中滑向冰點。
“你如果心思不在這,可以不用勉強自己過來的。”
一直到少女拿起手帕擦拭嘴唇,起身留下了這句話,雅麥斯遊離的神志才終于飄回餐桌,意識到自己險些又要把事情搞砸。
“等等——”他立刻喊道。雖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先叫住她準沒錯。
沒必要沖這個女孩耍橫,你該對族長發火!他提醒自己。如果被強制要求做一件事的自己是受害者,那麼這個受他監視的女孩,和他的處境其實是一樣的,況且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因為一個險惡的目的才陪她吃飯,而不是他真想這麼做……和一個人類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表現得親密無間?不,這當然不是他的本意。
“你還沒吃完呢。”雅麥斯尋找着能讓她留下來的借口,指了指桌上剩餘的食物,無比懇切地看向她,“莫非這面包和布丁都不合你的口味?”
“那是留給你的。”她站在桌邊,“你從剛才開始連動都沒動一下。”
“我……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但我希望你能陪陪我。”雅麥斯懇求。
荷雅門狄聽他這麼說,稍微笑了笑,重新坐回座椅上。
見她留了下來,雅麥斯趕忙裝出餓壞了的樣子,撕開面包,把半截放進嘴裡嚼,又忽然覺得讓主人看着自己吃有點太失禮,便把熱肉布丁推到她跟前,朝她眨了下眼。少女接受了他的盛情,拿調羹刮下一小塊。一絲慶幸的笑容浮上雅麥斯的嘴角,思量片刻後,他打算找點話題,“你似乎一直都吃得不多,肯定是有什麼原因。是吃不慣膳房做的東西嗎?”
在這關切的問詢面前,荷雅門狄心中的不滿也煙消雲散了。畢竟這家夥隻是有點冷淡,并沒說什麼讨人厭的話。她一面希望這頭火龍能夠再對她态度積極些,一面坦誠回答,“沒有吃不習慣,這兒的夥食很好,而且我也不挑食。隻是我小時候——大概四歲多的時候,生了一種怪病。掉頭發,發高燒,眼睛和耳朵都退化得不行了,病情嚴重時經常下不了床,連飯都不想吃。雖然和你簽訂契約後恢複了健康,但胃已經養小了,所以往往沒吃多少東西就會飽。”
“是因為魔力的緣故啊。”雅麥斯略表同情地說,“打個比方,就像是用管子不斷往一個大水缸裡灌水銀,水缸頂上又用蓋子牢牢扣住,當壓力到達極限時,就隻能從内部釋放,最終把缸體撐破。被自身過于充實的魔力吞噬、折磨,那種滋味确實不好受。”
“聽起來你好像很了解這方面的事?噢,一定是其他龍術士跟我有相似的遭遇吧。”
“有是有,但别指望我能告訴你太多。”他又恢複了那股高傲的姿态。
“嗯,我想也是。你根本不屑于和人類打交道,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荷雅門狄直白地說。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再說了,我有那麼明顯嗎……雅麥斯不禁低聲念叨。
“因為我有超能力,能看透人心——龍也不例外。”少女眉眼彎彎,笑得像一隻白狐。
“這講不通。”他憤然道,“哪有這種超能力啊,就算是龍術士也絕無可能,你騙我的吧?”
“很不幸的是,從你激辯的樣子看,似乎是被我說中了呢。可你卻不敢承認。”
“我有什麼不敢的。我心裡想什麼自然就說什麼。我承認我不喜歡人類,這又不丢臉。況且人類本來就夠讨厭的。”
盡管有些受傷,荷雅門狄卻更想聽他的道理。“你不喜歡一樣東西,一個種族,總得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吧。還是說,讨厭人類是龍族普遍的特性,你也不能免俗?”想想對人類态度好的龍族在卡塔特确實不多,奧諾馬伊斯算一個,至于其他的……即便刨除雅麥斯這樣的偏激人士,其他龍族對她的态度也非常冷漠,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
“因為人類的行為讓我感到厭惡,甚至惡心。他們市儈,庸俗,自私自利,懶惰,渺小,滿身都是陋習。他們隻願為自己的利益而行動,内心非常黑暗,所做的大部分事情皆是為了錢财,為了欲望,為了虛榮。一半的人懦弱,一半的人愚蠢,還有的人既懦弱又愚蠢。你和他們多交流就知道了。”
“那麼,你下此結論,是基于你和人類這一群體多年交流後所得的經驗?”
“差不多吧。”他把另外半截面包塞進嘴,咀嚼聲掩蓋了他濃重的呼吸。
“你認識多少人類?”
“就你平常能看見的那些。”
“我懂,你說的是守護者。我和你一樣,每天都見得到他們。但你能接觸的人類比我要多一個。那就是‘我’。”女孩不卑不亢地說,“這是當然的了。如果把整個人類都囊括進來的話,我肯定也在其列嘛。所以,你就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她頓了頓,平靜地問,“一個市儈、自私、軟弱、愚蠢,内心黑暗的……生物?”
雅麥斯目瞪口呆,突然有些惱,“你耍賴,你這是故意套我的話!”
“可我也是人類啊。”荷雅門狄歎息道。
“你當然是人類,我很清楚。”火龍在位子上挪動,顯得焦躁難安。
“所以,你讨厭的家夥中間,也包括了我。”她不給他辯駁的機會,繼續說道,“命運竟讓我跟一個對人類充滿成見的龍族做盟友,請告訴我,難道我不該為此感到傷心?”
雅麥斯拿起溫着牛奶的壺,一口飲盡,多希望它們是酒。“忘了我的那些話。”他握着壺柄,指骨煞白,“不,不,我統統收回,那不是我的真實想法。”
“現在收回已經晚了。我都記住了,會帶進墳墓的那種。”少女抿着唇,似乎有點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委屈。
“忘了吧,忘了它們!”火龍族男子發覺自己沒有看對方的勇氣。他逃避着她的眼睛,惶惑地瞪向桌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不斷重複這仿佛企求一般的話語。若有所思地停了一會兒後,才又道,“我隻是說了些蠢話。在認識你以前,我片面地認為所有的人類都是不好的,而且大多數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蟻。我接觸到的人類除了守護者和偶爾的幾個龍術士外,也不會再有更多了。但你不同,我真的認為你不同。這不是客套話。好了,不多說了。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他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比起強迫,更像是一種請求。
“不,雅麥斯,我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荷雅門狄依舊不氣不餒地說,“我也會庸俗,也會唯利是圖,如果把我扔到極端的環境去,我甚至不一定能比小偷、強盜,騙子高尚多少。可即便這樣,你的話仍然不對,大錯特錯。就拿守護者來說好了,他們中間有些人的确讓人讨厭,粗魯,低俗,沒什麼素質,還很勢利眼,我也不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但是,這種種醜陋的特征其實并不分職業、身份和地域,哪裡的人都一樣,沒必要把守護者妖魔化。”說到這裡,少女腦海中浮現出第一任師父林恩的身影。在被他坑騙、控制、打壓以及強|暴未遂前,以她的淺薄閱曆,很難想象人性中的惡可以發揮到什麼程度。教會她這堂課的,正是林恩。她能記住他一輩子。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少女的生命并不總是盤踞着黑暗,仍然有光明的力量在眷顧她。比如守護者奧利弗就對她很好,還有那個叫T的年輕人,雖然和他并不熟,但他好打抱不平的正直感卻令她很是感動。更何況,還有給予她無限愛意的父母……荷雅門狄突然感到一陣酸楚,抽動了一下鼻子。“同時,”她接着說,“美好的品質也不分種族和國界,高低和貴賤。雖然人類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總體還是好的。他們有開拓世界的銳意,有探索未知的勇氣,有艱苦恪守的美德,有自我反思的謙遜。所以,你不該以偏概全。一竿子把所有人都打進水裡,是不公平的。”
雅麥斯默默聽着。為了掩蓋内心的驚慌,他把手抵在唇邊,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縱然他有鐵石心腸,在荷雅門狄挑明了他的惡意言論對她的心靈造成傷害後,他也無法再堅持己見了。“确實,”他輕喃道,“即使是龍族也難免會有卑劣者,而人類中間亦有道德高潔之人。”
“不對。你的看法仍然很主觀。你認為龍族大多崇高,而人類大多卑劣。所以,你才會強調那些‘特例’。”
“你要這樣較真,那就沒意思了啊。”
“我是不打算再糾結下去了,不過,我還有别的想法。”莊重的神色從少女臉上剝離,她忽然露出一個壞壞的笑,“我來卡塔特已經快八個月了吧,事實上,我每天都在觀察你們龍族。這樣一個強大、高貴而又神秘的種族,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集齊了我對神話故事的全部幻想,怎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呢。所以啊,我就暗地裡偷偷給你們打了分,依照你們對我的态度好壞,排了一張評分表。所有我知道名字的龍族全都榜上有名,你要不要聽聽?”
雅麥斯完全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發少女,眼睛張得足有桂圓那麼大。這個人類女孩給他的印象,已經徹底脫離了他的設想。他不禁後悔起自己怎麼會一開始把她看成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兔子……
“你不敢。”她用陳述句的語氣,十分肯定地說。
“從我們剛才的談話看,你肯定把我的分扣光了。”他也用陳述句,語氣卻是不确定的猜疑。
“你認為你是零分?”
“我不知道……!”火龍咬着牙,“也許,也許是負分。”
“沒有哦。”她說道,表現得不急不躁,“我還沒有給你打分。我覺得,它仍是未知數。”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次驚訝了。他遵守火龍王的命令,假借吃飯的名義來見一見她,原本隻是樁任務,是一個憋悶、難熬,又不得不走完的流程。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充滿了戲劇性。他們交換了各自對人類的看法——盡管發展成最後幾乎演變成一場辯論。可這個針對人類本質探讨的深奧話題似乎并沒有把他們推向對立的兩岸,反而在一點點拉近二者的距離。少女吐露的話語中不僅有着對未來的彷徨和不确定,還包含了一絲隐隐的、寄希望于他能夠有所改變的期盼。他想,這一定是她的肺腑之言。“好吧,事實證明我是錯的。對于人類的看法,是我太過于局限了。”掩藏起聲音中的顫抖,雅麥斯語速緩慢地說,“但你也有一點說錯了。你确實跟那些家夥,跟其他我所接觸的人類不同。你會跟我說這個。這就是你的不同之處。”
“那是因為……”不知道他是真的認識到自己錯了,還是明知她表達的意思卻故意混淆重點,荷雅門狄頓時感到有些飄忽,話聲含糊了起來,“因為……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雅麥斯瞟她一眼,沉聲道,“也許我今天來是個錯誤。”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個錯誤,但我很驚訝你今天會來。”荷雅門狄遲疑了一下,問,“我們剛剛算是聊崩了,對嗎?可我沒想過要跟你吵架。”
“不,我們沒有在吵架,”他馬上搖頭,“我們隻是在讨論一些事情,彼此的觀點不同,又過于固執己見。我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我也不讨厭。至少,不算很讨厭。如果你能更友善、客觀一些的話。”
很明顯,她希望他能夠陪她多待一會兒,聊聊更多的事。借着這個由頭,他們便聊起了守護者。雅麥斯打趣地問起少女,有沒有守護者的評分表。荷雅門狄當然沒有這種東西,卻樂于進行這個話題。她希望能趁此機會打消這頭火龍對人類的偏見,而雅麥斯也正想聽一聽她是怎麼看待每一個守護者的。
他們邊聊,邊吃完了剩下的東西,最後,餐盤被一掃而空,吃無可吃了。可他們還在聊,十分投機,半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直到屋外的拍門聲打斷了這美好的良辰。
守護者奧利弗推門而入。雅麥斯仍在興頭上,對外人的攪擾非常不開心。他知道他不該責怪奧利弗進來收盤子,他是個盡職盡責的人,可雅麥斯就是看不慣他——原因可能就在于荷雅門狄在剛才的談論中給了他很高的評價。不過,也正是奧利弗的出現,讓雅麥斯意識到一個事實,自己竟陪着主人閑聊了一個多小時,這在來之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他待得時間已經夠長,也許是時候道别了……
奧利弗收拾完東西告辭後,雅麥斯又坐了片刻,才戀戀不舍地推開椅子,“明天我還能來與你共進早餐嗎?我是說,如果我今後每天都來,你會不會嫌我煩?”紅眸中壓抑着緊張,和一絲難以辨明的期待。
“我想應該不會。”荷雅門狄也站起來,與他四目相視。
很好。他想。事到如今,我完美地執行了族長對我的指令,從現在起,我就能以“陪伴”為名,行“監視”之實了。我可真是沒良心。
“晚些時候我給你帶一些珍藏,彌補我唐突登門的失策。下午一點碰面怎麼樣?”
“可能不行,那個時候我已經在訓練場了。我的魔法和劍技都還要繼續練習。練完後,沒準我還會到别的龍山轉一圈。你那時候來,恐怕會撲一場空。”
“那麼晚上……不,還是明早再一起吃吧。”
“就按今天這個老時間。”荷雅門狄說。
“好,真好。”他露出微笑,握着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