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靜默了片刻,一時隻有篝火噼啪作響。
齊染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間一副倦怠之色:“你知道仙遺器嗎?”
“我知道!”商成洲蓦然出聲,聲音很大,但說完,又安靜地思考起來。
齊染不懂這人為何像一隻炸毛的貓一般一驚一乍的,但他既然知道,自己也無需多言了。
兩百年前,天一劍仙一劍斷天門,絕地天通後,世間再無升仙路。
随着靈氣日益消散,眼看仙門日漸衰落,修仙大派們為維持地位,便更加瘋狂地劫掠人間财富,甚至驅動供奉自己的凡人國度,引發國與國之間的戰争。
一時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生民遇難橫死,怨氣結合世間四散的靈氣,竟在現世間開出了碎片式的罅隙,人們稱之為“天澗”。
天澗内潛藏凡人也能驅使的仙人遺寶,借仙寶之力,凡人便有了與仙人一戰之力。
終于在百年前的河洛之戰中,仙門覆滅,仙人的紀元徹底終結。
而仙遺器與一般仙寶不同,若仙寶隻是遺留下來的仙人寶藏,仙遺器卻是構建寶庫的核心,其珍貴程度毋庸置疑。
百年來唯聽到過一件仙遺器曾流落于中原,卻引來無數争端,最終還是被收入了洛廊山北大周朝的寶庫。
醫谷谷主這要求,說是強人所難都有些客氣了。
商成洲緊握着長刀,凝眉不語的時候,齊染則在靜靜地審視着這位将他一路“拐”來這山野洞窟的商兄弟。
他确實生得一副好體魄,夜裡林間已有些許涼意,他卻仍松垮地披着外衫,露出飽滿的蜜色胸口。那枚野獸獠牙的吊墜在鎖骨處松松墜着,腕上戴着獸牙和金珠穿成的飾品。
齊染的眸光一路劃至他緊握着長刀的手——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是一雙堅實有力的,刀客的手。
商成洲隐隐察覺到他的注視,隻微不可察地瞟了他一眼,卻并未感到冒犯。
無他,這雙灰藍色的眸子冷得像結冰的湖面,不帶半點情/.色意味,仿佛隻是在品評一匹騾馬的腳力。
“其實,我正巧知道哪裡有仙遺器可尋。”齊染突然輕緩地出聲道。
商成洲聞言,琥珀眸登時一亮:“天神呐,還有什麼你不知道的!”
他騰地站起身,一屁股便坐到了齊染身邊,毛茸茸的腦袋也湊了過來:“齊染,好兄弟,你可願和我講講?”
齊染微微側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此處以東八十裡外的苴城,有一處天澗。”
“據說,那天澗力量漸弱,已将近消散,守護天澗的段氏家族正廣布懸賞令,請諸路英雄入天澗取出仙遺器。凡有成者,必有重賞。”
仙遺器隻有在天澗徹底消散前取出,方能留存于世。而若仙遺器被取出,天澗以及其中潛藏的仙寶也會一齊消散。
這也是為何世間仙遺器如此稀少的原因。
商成洲迷惑不解:“段家這麼大方?随便讓外人入天澗?若有人從天澗中得到仙寶偷藏起來,段家豈不是虧大了。”
齊染輕咳兩聲,平靜道:“你可能不知,段氏天澗自開啟百年來,從無一人于此間喪命,也從無一人從此間得利。”
“商成洲,你可想去看看?”
“自然!”商成洲拍着大腿,興奮道,“這麼好的機會,隻要我能見到醫谷谷主,綁也得綁他回格亞草原。”
他一把抓過齊染的袖子,雙手撈起他冰冷的手,上下搖晃着:“多謝你告訴我了這麼多,你真是個好人!”
“你可有仇家之類的?報上名号和位置,明天我便提頭……提他的頭來見你。”
齊染輕輕地抽回手,順道往遠離這人的方向側了側:“我沒有什麼仇家,不需你為我殺人,但我确實有一個條件。”
“我的條件是,你帶上我,一起去苴城。”
沉默了半響,卻沒有聽到下文的商成洲驚訝地瞪大了眸子:“沒了?就這麼簡單?”
齊染輕輕一點頭,靠着洞壁找了個舒适些的姿勢,已然半阖上眸子:“嗯,就這麼簡單。”
他身體本就不好,今晚又被商成洲帶着飛了半晌,胸口已有些隐痛,早就想歇息了。
他半擡眸瞥了商成洲一眼,聲音已近氣聲:“你若答應,便早些歇息,我們明日便走。”
商成洲垂眸仔細琢磨着齊染的條件,但翻來覆去想着,總覺得這實在過于簡單了。他直覺其中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以齊染這身體,若他一人上路,怕是沒到苴城,人就要交代在半路了,尋個護衛也是應當。
于是在他一番“深思熟慮”後,終于擡起頭沉聲道:“好,我答應。”
但轉頭望去,卻看見身邊人雪白的長發披散,上身有些懼寒般得蜷縮着,唇色淺淡,一副病容,已是沉睡模樣。
也不知他聽沒聽見……
商成洲将火堆挑得更亮些,靠着洞壁,将手揣進袖子裡便閉目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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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商成洲是在一陣咳聲中睜開雙眼的。
身旁,就見齊染蜷縮着手腳,喘咳不已,雪白的衣角處沾染了幾分泥濘,顯得頗為狼狽。
這窟内寒涼,确實不适合病人。
商成洲猶豫片刻還是蹲了過去,扶着這人瘦削的肩膀,輕拍他單薄的背脊,看他咳聲稍止,便取出水囊遞了上去。
晨光熹微,昨夜在洞口織就藤網的影藤,不知何時已悄悄潛藏起來,不見所蹤。
借着投射的日光,商成洲細細打量眼前這人。
看他這症狀,像是得了民間說的痨病。但商成洲見過民間得痨病之人的面相——兩頰凹陷、雙目無神,臉色蒼白但喘咳時面上會泛潮紅。
可這人臉型飽滿流暢,剛咳得仿佛去了半條命,卻隻見眼尾微紅,眼下倒有隐隐的青黑色,想是沒休息好的緣故。
皮膚也絕不是得病之人的那種蒼白膚色,仔細看着甚至有些淡淡的粉,他左手靠着膝蓋,手肘微曲,隐約可見小臂内側藍色的血管沿着細白的皮膚如樹杈般蔓延開來。
商成洲低下頭,伸張着長着薄繭的大手,欣賞着自己随着手上動作繃緊又松弛的小臂肌肉,用力時甚至可見蜜色皮膚上浮現的青筋。
不愧是我,強壯如斯。
他擡眸,正對上齊染灰藍色的雙眸,神色恹恹。
“走麼?”
商成洲猛然回神:“啊?走。”
“……等下,怎麼走?”
“随你。”齊染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朝商成洲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五指微曲。
商成洲驚訝地發現這人直立行走的時候竟然身量不低,竟能與他持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思忖了下,背朝齊染,半蹲下身:“趴上來吧不然,我背你?”
齊染:“不。”
商成洲挑眉,不是說随我?
齊染一字一句地道:“壓着,難受。”
行。
商成洲蹭地站起身,隻道一聲“得罪”,便單手繞過齊染細瘦的腰,另一隻手托住他的大腿,一把将他抱了起來。
分量如他所想般輕,隻是齊染身量确實不低,這樣抱着,上身有些太高了。
且多半身體虛弱的緣故,他體溫很低,兩人身體相貼,商成洲隻覺得像抱着一塊溫涼的寒玉。
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齊染:“這樣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