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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芳菲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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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天澗位于距苴城三十裡外的一處山谷中。

許是段家人經常往來的原因,這一路上十分平坦,都是馬車可順暢同行的大道,并無難走的林間小道。

但馬車内的氣氛于段菲菲而言卻有些難熬。

無他,太安靜了。

她看看身邊的兄長,隻手執一卷書借着車廂外投來的晨光靜靜翻看着;再看着對面的商成洲,隻抱着那把黝黑的長刀靠着馬車箱壁閉目養神。

唯有斜前方的齊染,一根黑色的發帶松松紮起如瀑白發,額邊落着幾縷碎發擋住了低垂的眉目,手上拿着龜甲和銅錢随意地搖晃着,發出一些聊勝于無的聲響。

好難熬的氛圍……

她看看自己不成器的兄長,試圖用眼神示意他說些什麼。

然而段采全神貫注地看着手上這卷書,似是完全沒有感受到她的焦慮。

段菲菲坐得屁股發麻,努力打破寂靜。

“齊、齊公子,你這是在蔔卦嗎?”

齊染微不可見地輕一點頭。

要不是臉側的碎發晃動了一下,完全看不出來這是個點頭好麼!

段菲菲在心裡絕望呼喊道。

這人昨天不是還看着和哥哥有說有笑的,怎麼今天就成了悶葫蘆了啊!

“齊、齊公子,敢問,這是什麼卦象?”

齊染看了會兒桌上散亂的銅錢,袖擺一掃就把龜甲和銅錢都收了起來。

“離卦,九四。”

他竟回應我了!段菲菲先在心中一喜,随後一驚。

父母雖不拘她學什麼,但是有個逼她讀書用功的哥哥。因此她于這方面了解不多,卻也知道這卦象的意思。

離卦,九四: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

本意為宿鳥離開了巢穴,飛來落在羅網上,拼命掙紮,氣力耗盡死于羅網之上,随後被抛棄于地上。

她隻覺得有些手腳發涼,沒忍住轉頭看向了兄長。

段采果然将視線從書中挪開,擡頭看向了齊染,一雙黝黑的眸子明暗不定,可他卻并未開口。

商成洲睜開眼睛,問齊染道:“是好卦象嗎?”

齊染隻搖搖頭:“無事。”

于是商成洲“哦”了一聲,就繼續放松地靠着車廂壁閉上了眼。

哪裡無事了!這根本就不是個無事的卦象啊!商公子别信他啊!再多問兩句啊!

段菲菲在心裡呐喊。

嗚嗚好想見母親……這幾個人都是鋸嘴葫蘆……

于是她蹭地騰身站起,喏喏道:“快、快到了!我先用輕功過去,去和母親通報一聲!”

段采點點頭道:“去吧,可還記得路?”

段菲菲一邊向後瘋狂擺手一邊鑽出馬車:“記得記得,别擔心,我走啦!”

于是紅衣少女的身影幾個閃爍便消失于林間。

馬車内又重歸寂靜,隻是齊染轉過頭,掀起簾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車外。

段家的駿馬肌肉雄壯,不一會兒就載着衆人到了此行的終點。

段采請兩人下車,撥開掩映的樹木與雜草,隻見山石之間竟留有一條一人寬的小道,幾人魚貫入内,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山坳之間,隻見兩側半山腰上,竟皆種着層層疊疊的桃樹。雖已是初春時節,山坳外百花仍含羞待放,此處卻是山桃紅花滿上頭,舉目望去盡是桃紅姝色。

桃林間隐約可見段家紮營的帳篷,段采引着兩人走到最大的一面白頂帳篷前,段菲菲和另一位女子已站在帳前了。

那女子一身白衣,頭上綁着簡單的發髻,斜插着一根頂端鑲玉的木簪子,腰間别着一把烏金扇。她背着手和段菲菲側着頭說着話,臉上的笑意十分柔和,但眉目較尋常女子而言卻更為英挺,眉黑目深,鼻挺唇薄,隻眼角有些許歲月雕琢的痕迹。

這多半便是段家家主段霖了。

這樣一看,段采原是随了母親的長相……商成洲在心底感慨道。

段采作中,為雙方引見。

“兩位,這便是我母親,當代段家家主。”

“母親,這便是我先前與你通信時說的兩位貴客了。”

“我名段霖,兩位不用客氣,一路辛苦,先入賬吃些東西吧。”未等下人動手,段霖便自己随手掀開了帳簾,請二人入内。

幾人剛剛坐下,就聽見段霖坐于上首招呼道:“小齊大夫。”

齊染一頓,緩緩擡頭看向她,卻看到段霖朝他輕巧地一眨眼,露出個和她年紀不算相稱的、些許俏皮的笑來。

“我也算虛長了你十幾歲,可以這麼稱呼嗎?”

齊染沉默一瞬,微微點頭道:“自然,可以。”

“那便好,我其實多少從母親那邊聽過一些你的事,今日總算得見真人了。夫君先前已與我通過信,也總算解開了我這些年的疑惑。”

她頓了頓,臉上笑意卻更顯柔和:“昔年母親隻與我說,是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小大夫,出手救了父親。小大夫年紀雖小,确有一顆慈心,将來定是一名懸壺濟世的好醫者。若哪日小大夫登門,定要好好酬謝一番。我曾疑惑誰家小孩小小年紀能有這麼大本領,卻未想到小齊大夫是醫谷中人,那便甚是合理了。”

“無論如何,小齊大夫于我、于段家而言都有恩。當年……母親随父親相攜離世,我也曾有怨怼之心,但後來遇到了許多人與事,慢慢也就懂了母親當年的心願了。”

商成洲聽及此處,沒忍住看向齊染,即便他也能聽出來,段霖多半是知道同命蠱的事情了。

齊染卻隻靜靜垂着眉目,未發一言。

“罷了罷了,不提這些,”段霖擺擺手道,“今日你們好好休息,此宴就當我為你們明日入天澗踐行了。”

衆人紛紛動筷,侍女也開始往來傳菜。

“商公子,先前菲菲跟我說了你與她切磋之事……不若,待酒足飯飽,稍作歇息,我們也來一場?在這山頭待久了,手都癢了。”

“娘!說了我不要叫菲菲了!”

“胡鬧!你改成什麼名在娘這裡都是菲菲。”

商成洲:……真是親母女。

他輕咳了兩聲打斷母女間的争執,隻道:“可以。”

于是段霖更加熱情地招呼起來。

不過多時,衆人便站在半山處,圍觀着山坳内這難得一見的熱鬧。

商成洲依舊提着那把黑刀端端站着,但面對段家家主,即便是他,也無法像面對段菲菲那般從容不迫。不過畢竟是切磋,點到為止,因此烏焰刀依舊藏于鞘中。

段霖與段菲菲一樣,修行的是段家的月移花影一脈。商成洲能隐約感受到,段霖也留了三分力,她輕功未施展到極緻,隻專注比拼招式。

因此,段霖并不若段菲菲那般,攻勢如落葉飛花、連綿不絕,而是虛實相合、動靜相輔,如月中遊影,叫人眼花缭亂,難以辨明真假。你若看扇,則腿如長鞭提劈身前,你若隻看腿法,卻有扇如薄刃破風而至。

商成洲僅有一把未出鞘的長刀,卻舞得圓融通意,如臂指使。段家身法極快,衆人隻見商成洲剛一個微微後仰躲過腿勢,段霖卻已閃至他身後,一扇往他頸後劈去,而商成洲右手輕輕一提,反握刀柄,竟直直戳向段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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