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天澗裡,是個晴空萬裡的好天氣,看着太陽的位置,此時應約莫辰時。
段采垂着頭,觀察着腳下的影子。
至少影子的動作與兩名女子的動作一緻,沒有出現任何奇怪的遲滞感。
好似除了融化的五官,她們與尋常女子并無其他區别,仍沐浴着陽光,歡聲笑語。
“阿采,阿采?”
段采擡起頭,下意識露出溫和的笑容:“我在,怎麼了?”
“阿采,可是緊張了?”其中那位身着水藍色衣裙的女子擡起手,輕輕摸了下他的頭,“莫怕,難得有外面的仙人進谷,好好招待便是。”
手指的溫度,竟也是暖的。
“外面的仙人……”段采順着她的話露出了微微緊張的表情,“兩位姐姐,外面的仙人是什麼樣的呢?”
“有什麼區别?大家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而另一位穿着翠色衣裙的女子随意撥了撥額發,語調顯得有些煩悶。
“想着外人要進來,總覺得谷裡的空氣都變得烏糟了。芳君說了,過了這三日,等桃君宴結束,大家便又能回到之前的日子了。”
芳君,又是芳君?明明之前的情報中從未出現過此人。
想到去尋芳君的妹妹,段采的眉頭微皺。
罷了,多慮也無用,還隻是第一日而已,而且自己的妹妹他再了解不過。
段菲菲雖然有時候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卻有種小動物的直覺,比自己更懂分辨他人的善意和惡意。
心裡思緒連篇,段采面上卻帶着平和的笑意,和兩名女子随意攀談着。
他們走過數個白牆小院,立在一彎清澈透亮的溪水邊。
段采意識到,這應當是他們進入天澗前看到的那條小溪,商成洲還借着溪水當了半天的鏡子。
但此處,除了遠處的青山橫霧,腳下的綠草茵茵,眼前的潺潺流水,一旁的雜樹綠蔭,再無他物。
一股奇異的違和感讓他悚然一驚,停下了腳步。
而他身前的兩名女子卻像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般,一左一右邁着尋常的步伐,站定到溪水邊。
她們伸出素白的手,一雙手骨肉勻停,指甲瑩潤秀美,甚至染着淡色的花汁。
可段采卻看見,當她們用指甲緩緩劃過手腕,那圓潤的指甲竟如鋒利的刀刃,輕而易舉便将皮肉割開。
頓時,赤色的鮮血從她們腕中噴湧而出,将清澈的水面染得一片赤紅。緊接着,溪水竟也開始以詭異的幅度莫名地湧動起來。
而那兩名女子,就如同日光下的雪人一般,從手指開始,緩緩融化成了赤色的血肉濃漿,汩汩流入清溪内。她們似還朝着段采的方向微微側首回望,半融化的紅唇微微挑起,露出下方染着鮮血的整齊牙床。
牙床開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先前還言笑晏晏的女子此時已化作了兩具染着鮮血的白骨骷髅。沒有血肉支撐,骷髅裹着水藍色和翠色的紗衣,隻能無力地倒在一片血肉泥濘中,散成一攤零落的亂骨,唯有尖利的嘶鳴在山谷中回蕩。
“開谷——”
吸飽了血泥的溪水湧動着直立而起,竟緩緩搭成了一扇拱門的形狀,拱門内卻隻有一片漆黑與虛無。
段采全程目睹了這奇詭的一幕,從兩名女子割腕時便從儲物仙寶内取出了折扇,緊緊捏在手裡,手心的冷汗浸潤了竹制的扇骨。他繃緊肩頸的肌肉,尋了棵樹輕巧地躍了上去,躲藏在樹木的陰影下,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那扇血水搭築的門。
誰?誰會從裡面走出來?“外面的仙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漆黑的門内,緩緩浮現出一排排虛白的身影,随着身影漸近,段采瞳孔驟然緊縮,眼中滿是驚駭。
一隊幹屍從血門中搖搖晃晃地出現,他們肌肉幹癟,青黃色的皮膚緊緊貼着骨骼,眼眶大而深,黑白分明的眼珠布滿赤紅的血絲,毫無規律地轉動着。
他們有些尚能保持直立,有些佝偻着背,有些甚至僅能在匍匐地上用四肢爬行,但随着他們踏出血門,每一步向前,仿佛都有那兩名女子的血泥融進了他們的身軀裡。幹癟的身軀一點點地充盈起來,露出了原本的相貌。
個個都是豐神俊朗的好相貌,但每雙眼睛都遍布血絲,定睛看去竟充斥着絕望與木然。
他們身着與齊染和商成洲二人一般帶着流光的華服,然而腳下的動作卻僵硬而沉重,仿佛雙足重逾千斤,明明不想上前,卻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驅使,不得不向前邁進。
血水充盈到他們的身體後,小溪又恢複成了清澈的模樣。
翠綠的草地上除了多了兩副雪白的枯骨,與先前再無不同。
段采屏住呼吸,看着這一隊行屍走肉般的人邁着奇異又整齊的步伐經過他停留的樹下。
突然,他們齊齊擡頭,一雙雙濃黑的眼睛同時看向了他躲藏的方向。
被發現了嗎?!為什麼?!
被這幾十道冰冷漆黑的目光注視着,段采隻覺得手腳如冰,心髒在胸膛裡“咚咚”地跳動着。
然而他們發現他後,竟僵硬地扯起了嘴角,漆黑的眼睛裡瞬間充斥着癫狂而渴求的光,每個人都鼻翼放大,一雙雙眼睛瞪得仿佛要脫框而出。他們蒼白的雙手向段采這邊擡起,在空中半抓半握着,似是要掙紮地撲向他。
段采緊緊盯着這些與他離得愈發近的手爪,捏着扇子的手指已然失了血色,随時準備施展輕功逃離。
可奇怪的是,這群“仙人”的足下似乎仍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動着向前。
“救……救救我……”
嘶啞到宛如碎石剮蹭的聲音響起,竟是有一個“仙人”開口說話了。
他仿佛許久沒有張過口了,隻艱難地蠕動着嘴和舌頭,發出了含糊嘶啞的語調。
“救救我……救……”
于是,更多的聲音響起,宛如地獄而來的呼嘯與回響。
“都是妖魔……她們,都是妖魔……”
“離開……讓我離開……”
他們歪着頭顱,扭轉着上身,曲張着手向段采的方向抓握着,但下身仍不受控制地邁着僵硬的步伐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