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内一時十分安靜。
反而是商成洲先打破了寂靜:“其他不說,我能聞見,那個芳君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他看了一眼牆角的段菲菲:“若是按段采所說的,兩名女子融了一身血肉才能‘開谷’,那芳君要你的血與肉……”
段采一雙黑眸郁氣深深,隻冷冷笑了一下,顯然還沒緩過氣來。
段菲菲擡頭,想說什麼,又癟了癟嘴,繼續裝蘑菇。
反倒是齊染緩緩道:“也不盡然。”
“我在想,為何此處除了‘外面的仙人’,都是女子?”
段采低頭沉吟片刻:“天澗……是世界的罅隙,是生者怨氣和散落的靈氣結合在常世中開辟的一處小空間。我們看到的這些人和事物,或許因為生者的怨氣而部分扭曲,但在過往的常世中卻多半真實存在過。”
“若真有那麼一處山谷,全是女子聚居此處,且甚少與外界溝通……她們如何生活,又依靠什麼延續呢?齊公子問的在理,如若能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就能發掘出此地的秘密了。”
商成洲脫口而出:“難道是母樹?!”
段采疑惑道:“母樹?”
商成洲與齊染對視了一眼,磕磕巴巴地組織着語句,盡量解釋了一下齊染先前和他說的關于母樹與此地異常生氣的問題。
段采思索了片刻,輕歎一聲:“當年河洛之戰凡人得勝後,大周朝開國皇帝誅滅一衆仙門,又廣搜仙人心法典籍,盡數焚毀,以至于區區百年,凡人對仙人仙寶已知之甚少。若有典籍記載,或許還能知曉這‘母樹’究竟是何物。”
齊染卻向床尾蹲着的段菲菲招手道:“段姑娘,勞煩,幫我看看此處外面的窗台下可有新長成的細芽。”
“有複葉,橢圓形,體被短毛。”
段菲菲聞言,拍了拍衣裙從角落裡站起身,立刻哒哒哒地跑到房外窗下,不一會兒就舉着一根草興沖沖地跑回來。
“齊公子,你說的可是這個?”
齊染接過隻掃了一眼,就點頭道:“是。”
“這是黃芪的幼苗,我儲物仙寶裡有一些沙菀子,即黃芪的種子,被帶進這裡前便随意在窗下灑了一點。”
他舉起這棵小苗,對着窗戶的日光靜靜地看着:“不過兩個時辰不到,便發出了芽。”
段菲菲震驚不已:“撒種就能活嗎,還長得這麼快?我們走之前要不要挖點土看看能不能帶出去……嗷!段采你又打我!”
段采面色平平地收回手,仿佛一切無事發生:“齊公子,這莫非就是母樹的力量麼?”
齊染點頭:“多半是的。”
他轉頭看向商成洲:“可知你我今年幾歲?”
商成洲:“啊?之前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今年……”
齊染擡手打斷,指着自己道:“我是說,泠泠。”
又指指商成洲:“還有鈴星。”
商成洲撓了撓頭:“這我倒确實不知。”
齊染:“我猜想,應當都是十八歲。”
他轉頭看向房間裡的梳妝台:“那處妝匣最下方的抽屜裡有一個木盒,盒上刻着星辰的圖案,盒内墊着紅紙,有十八件樣式不同的首飾。”
段菲菲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果然發現了盒子和钗環。
“是生辰禮物嗎?也許隻是正好放了十八件首飾?”段采質疑道。
段菲菲卻道:“不,齊公子說的沒錯。”
她雙手微傾,向幾人展示盒内的钗環:“這九成九應當是泠泠姑娘給鈴星姑娘準備的生辰禮物。”
商成洲往盒内瞄了一眼,瞬間被盒中灼灼的金光閃瞎了眼。盒中的首飾多用黃金和紅寶石打造,他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扮,頓時信了十分。
段菲菲輕輕撥拉着金燦燦的首飾:“咦?好多腰鍊啊,這可不常見。”
齊染隐晦地掃了一眼某人腰腹處滾動的金鍊,隻輕咳一聲道:“生氣能催生作物,卻生不出黃金這般死物。”
商成洲恍然:“之前青姨是說,鈴星帶着泠泠偷偷随芳君出谷了。我這身衣服,也說是外面的仙人幫忙置辦的。那這些首飾應當也是從外面得來的?”
段菲菲看着盒子裡的首飾,有幾分豔羨:“所以難得出谷一趟,泠泠姑娘便為鈴星姑娘将十八年的生辰禮物一口氣補齊麼?她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啊。”
段采走到妹妹身邊,端詳着盒内的首飾,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微微瞪大了眼:“三十六年未有外人入谷,卻有兩名女子生于十八年前?”
齊染灰藍色的眸子靜靜投向窗外,遠處青山翠樹,一副早春之景:“此處生氣瑩然,撒種成苗,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知種人……可否生出人呢?”
“林木尚且從土壤中汲取養分以成活,若真能種出人,母樹需要從何處得來養分呢?”
齊染轉回眸子,看向面色肅然的段采:“是從外面的仙人處?”
他又看向一臉怔怔的段菲菲:“還是……女子的血肉?”
突然,一陣奇異的風掃過,窗外桃枝簌簌搖落起來,斜枝碎影在青磚地面上猛然晃動。蓦然間,屋内響起了一陣女子的輕笑,輕柔妩媚,卻隐隐帶着幾分霜雪似的冷意。
段菲菲感受到了幾分熟悉:“啊,這是……”
站在她身旁的段采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蓦然瞪大了眸子,閃電般地探出手來,在指尖堪堪觸及妹妹的肩膀時,段菲菲的身形竟如琉璃崩散一般瞬間爆散開來,化成一團粉色的桃花花瓣,如落雨般飄然四散。
“咣當”裝着首飾的盒子摔落在地上,閃着金光的首飾淩亂地散落在粉白的花瓣間。
“菲菲?!”
段采怔怔地看着手中下意識抓握住的花瓣,肩頸緊繃着微微顫抖,他方才與妹妹的距離不過一步之遙,可竟眼睜睜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消失。
“諸位這話,說的可太難聽了,莫吓到我的菲菲了。”
女子的聲音在屋中回蕩。
“芳君。”
齊染灰藍色的眸子沉靜地看着空茫的空氣,低聲問道:“你究竟所求為何?”
女子卻不回答她的問題,隻帶着柔柔的笑音回答。
“後日,桃君宴。我們母樹前再會。”
随即,忽有一陣穿堂風卷起滿地落紅,攜着話音與飛花一同散碎在澄澄日光裡。
房間内再無聲息了。
段采用左手扣住右手的手腕,平複自己的顫抖。
隻聽段菲菲之前的話,芳君至少對她還有幾分善意,雖然或許謀求她的血肉,一時半會兒應當不至于丢了性命。
齊染道:“段公子,莫着急,我們還有時間。”
商成洲也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那個芳君既然把人抓走,說明齊染之前的推測肯定很有道理,她急了才會出手。她急了,我們便不能急。”
段采輕吐一口氣,他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方才妹妹驟然在他面前化為飛花消散,而他卻無能為力,這讓他猛然意識到人力在仙法面前的渺小。
決不能,再如此任人擺布。
“笃笃笃——”卻有敲門聲從外面響起。
“鈴星?泠泠可好些了?你要繼續在這兒守着,還是與我回桐隐院?”
商成洲用口型向兩人示意這是青姨的聲音,齊染向他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段公子,可否勞煩你繼續去打聽一下外面的仙人之事?】
卻是齊染傳音來了,段采一驚,迅速以仙寶建立傳訊回話。
【可以,隻是他們的屋舍我進不去。】
【我們進不去,卻不代表天澗中人沒有辦法。】
段采看向齊染,點了點頭,遠遠抛給他一塊小小的八角銅鏡,快步走到門口。
在門推開的瞬間,他臉上便挂上了和煦的笑容:“青姨,您來啦。”
青姨看到是段采開門,微微一愣神,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啊……是、是阿采啊?阿采怎麼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