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察覺到動靜,擡起頭看到商成洲和飄在他身邊的芳君兩人,眼睛頓時亮了,頭頂着兩片雞毛招呼道:“商公子!你們聊完啦!”
商成洲環顧四周,發現他正站在這小院門前。院旁一條清澈小溪蜿蜒而過,通向不遠處一方石潭,石潭之上有一座細小的瀑布。
瀑布不算高,僅有幾道涓涓細流從青灰色的岩石上傾瀉而下,濺起細碎的水花。
再舉目望去,日光和暖,小院後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随着清風徐徐發出沙沙的細響,空氣中滿是草木泥土的清香。
明明方才滿鼻子都是灰塵和泥土的潮濕氣味,這醫谷谷主……
他大步上前,拎起程煜的衣襟道:“醫谷,是一處天澗?你們谷主到底是什麼人?”
程煜吓得眼睛都瞪圓了,手上好不容易抓到的雞也拍着翅膀飛走了:“啊?什、什麼天澗?我、我不知道啊……”
商成洲皺着眉頭看着他清澈茫然的表情,反應過來這也是個傻的。
他側耳細聽,卻除了山林鳥語再聽不見其他聲響:“這裡,就你一個活人?”
程煜撓了撓頭:“之前還有小師叔來着……”
商成洲輕啧一聲:“一直忘了問你,你師父是誰?”
程煜眼睛又亮了:“我師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閻王束手——”
商成洲放下他,轉身走了。
他懂了,這偌大一個醫谷,谷主是個不管事的野人,齊染在谷中長居二十年才出門,程煜是個傻子,醫谷的名聲竟然全靠孟淮澤一個人撐着。
孟淮澤還有那能改變樣貌的仙寶,想必今天一張老頭臉,明天一張老頭臉,這醫谷頓時就“人丁興旺”起來了。
“哎商公子,你去哪兒啊?”程煜小跑着追上他。
“随處走走,”商公子停住腳步,輕擡下颌示意仙靈碧桃的方向,“她們還有些事情要料理,你們谷主說後山有片地界要交給她們,正好你領她們去吧。”
“啊好,”程煜接下了這個帶路的活計,朝遠處的竹林指了指,“那邊是小師叔的屋子,商公子可以去那邊坐坐。”
商成洲面色沉穩地點點頭,目送他們離開,随即腳下一拐就輕手輕腳地往竹林摸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些什麼,也許未經主人同意不應該擅闖,但他實在太好奇了。
齊染那樣的人,他的房間會是什麼樣的?
未走多遠,果然見到一間質樸的小屋,商成洲在木門前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屋内十分昏暗,借着投來的日光,他剛剛推開門,就見到有什麼東西骨碌骨碌地滾到他身前。
商成洲撿起一看,是個人頭——大夫常用的針灸假人,隻是經年日久顯得十分破敗,連頭都滾下來了。
他提着假人頭走進一步,瞬間便被這屋子的布局震驚到了。
無他,這狂野淩亂的風格,和他想象中的畫面,說是大相徑庭也不為過。
書、手稿、竹簡散落在地上、椅子上,還有一些小山似得零落地堆在牆角裡。商成洲手邊的書頁裡還夾着幾根幹枯的藥草,顯然是被随手拿來當書簽用的。一面巨大的藥櫃幾乎占了一整面牆,但抽屜幾乎都半開半合着,其上也沒有貼着任何标簽。
房間中央是一張木桌,桌上放着幾本半開的書,散落着幾根銀針和不知名的藥草。地面上零散地鋪着幾張蒲席,還四處散落着幾個枕頭。
房間的角落裡倒是有一張窄窄的床榻,但被褥卻落在地上。
這真的是齊染的屋子嗎?真的不是那個野人谷主來過了?
商成洲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地上的物件,也沒有碰掉那些半搭在桌邊的針囊袋、藥瓶或者書冊。
他把假人腦袋按回了牆邊的假人身上,又在假人身邊的牆壁上發現了一些淩亂的墨迹,寫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那鬼畫符般的字樣,大概率便是齊染自創的那套文字了。
他又踱步到那張窄而小的床榻邊上,拎起床榻邊上的被褥,輕輕拍掉上面的灰塵,便靠着床榻緩緩坐下。
被褥上,除了灰塵的味道,确實能聞到齊染身上慣常的藥香。
商成洲把自己裹在被子裡,輕嗅着藥香,從這個視角觀察着這個房間,總覺得間歇性地窺視到了一點齊染真實的過去。
他喜歡看書,所以不管坐在椅子上還是地上,手邊總有一卷能随時摸到的書冊。
那牆上墨痕斑斑,他好似經常會有淩亂的想法,因此會随意扯來一張紙記錄些什麼,甚至直接拿着筆就順手寫在牆上。
他也許慣常熬夜,在夜間看書,看得犯困了便随意往地上一躺。因此地上四處鋪着枕頭與蒲席,而桌邊油燈的油也燃盡了。
商成洲側過頭,看向身後這張床榻。床榻四周都有一些劃痕似得磨損,不是刀刃刻下的痕迹,更像圓鈍的指甲。
像是有什麼人躺在這兒,因為痛得狠了,隻能無意識地用指甲抓撓着身下的床鋪。但這指甲刮擦的痕迹,随着時間消逝,也隻剩下光潤的劃痕了。
這床榻上的竹席雖然陳舊,但鋪得很規整,與這房間裡的其他地方相比格格不入,一看便沒有什麼使用痕迹。
為什麼呢?是因為在這裡承受過痛楚,所以下意識選擇不在這裡睡覺嗎?
情緒滿脹着幾乎要溢出,商成洲深吸一口氣,迅速起身将被褥疊好放回榻上,便推門離開了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