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驟然縮短的刹那,商成洲嗅到一縷清苦的藥香,這氣息頗有些似曾相識,令他緊繃的肌肉都無意識松弛下來。
而這人這般被他膝蓋壓着腿腳堵在角落裡,眸中竟然絲毫不見驚慌之色。隻是在聽到他的話後,雪色睫羽微顫,似乎是略帶困惑地偏頭打量着他。
他這般微側着臉時,柔順的雪白長發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滑落,露出了長發掩映下的腥污血色——這人右半邊臉上竟赫然有一道一指長的傷口,皮肉翻轉着,血液都已凝固發黑了。
商成洲一眼便看出這道傷痕是外行人所為,所以近乎是用蠻力,才借着尖銳的刀具留下了這麼一道邊緣鋒銳但深淺不一的割傷。
他注視着這道傷口,隻覺得心中灼燒的厲害。一股難言的焦躁沸騰叫嚣着,方才那股被喊出名字的警覺,竟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得一幹二淨。
而就在此時,面前人竟突然擡起手,輕輕托住了他的臉,冰涼的拇指指腹在他臉頰某處淺淺一劃。
那冰冷的觸感讓他下意識汗毛豎起,猛地一個後仰,下意識便與這人拉開了距離,腰間的黑刀在青石闆上敲出清脆的“咔哒”聲。
看着他的動靜,面前人平靜無波的眸子裡緩緩蘊起了一絲淺淡的笑意。
他垂眸輕咳了一聲,輕聲道:“在下齊染。”
商成洲緊蹙着眉,一時間萬千思緒在心中輪轉。
此人是何方勢力派來的?又怎知他今日會進衛城?莫不是軍中出了奸細?還是說……
他握緊腰間的刀柄,指節微微發白。
齊染卻仿佛對他的戒備毫無所覺,隻用目光細細描摹着他的眉眼,緩聲道:“國主決意與仙人開戰,引得百姓惶惶不安。但他非但不想着如何安撫民心,反而下令嚴鎖城門、違令者斬。”
“如此殘暴肆意、獨斷專橫之人,我若是援軍,見城門緊閉,必遣斥候來探。”
“今日城門出了如此騷亂,若進城查探,必不會放過這裡。”
“因此,某在此處恭候多時了。”
齊染聲音很清淺,卻條理清晰,這般娓娓道來的時候,帶着一種令人不自覺信服的味道。
但商成洲緊皺的眉頭卻沒有松開:“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何會認識我?”
齊染眉頭一挑,似乎是微微訝然于他的敏銳。低頭沉吟片刻,再擡眸時,眼底竟潛藏幾絲戲谑的笑意。
“如今雖絕地天通,但仙人威名尤在。敢以凡人肉軀力抗仙法,在下敬佩。某自忖還算有幾分智計,特來自薦。”
“請問,可還缺軍師麼?”
他微微傾身,唇舌碾轉間,輕聲吐出那兩個字。
“……将軍?”
明明應當是再熟悉不過的稱呼,可聽見這人這樣尾音微微上揚地喊着,商成洲隻覺得仿佛有個輕盈的氣泡在他胸中崩散,卻震得他尾椎骨都微微發麻。
他倏地直起身,第一個反應是他要走了,他不應該留在此處與這人多費口舌。
他今日還有正事,城外還有親兵在等着接應他。
誰知齊染竟直接伸出手,仰頭看着他道:“将軍,勞煩拉我一把。”
莫名其妙,一個手長腳長的大男人,連起個身都要别人扶嗎?
商成洲心裡确實是這般想的,可待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握住對方蒼白細瘦的手了。
齊染借力起身,站直時身形還微微搖晃了一瞬。
商成洲蹙着眉,強忍住了上去攙上此人一把的沖動,有些犯難。
齊染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能放他留在這裡,若是他多嘴說了些什麼,幾國的盟約都會受影響。
最好的法子是将此人扣回中軍,細細盤問一番,可如今他自己尚在别人的地盤,如何翻回城外尚需随機應變,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将軍之後要去哪裡?”
齊染又将兜帽帶回,掩住了他那頭月光下極為顯眼的瑩白長發。
“帶上我如何?”
商成洲未加思索便斷然拒絕道:“不可。”
那放在兜帽上的手微微頓了頓,方才緩緩垂下。
“那不如這樣,”齊染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聲音依舊平靜如初,“我和将軍做個交易可好?”
“若我猜出将軍要去何處,将軍可否帶上我随你同行?”
“若将軍帶上我,”他頓了頓,微微側首看向身後高聳的城牆,“我便助你,在不驚動任何城牆守衛的前提下出城,如何?”
“這筆買賣,将軍不虧。”
商成洲并未說好或不好,隻擡了擡下颌道:“你先說,我要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