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許久,才聽到那聲音道:“如此,也好。”
商成洲聞言猛然回頭,卻隻見一道身着素白長袍的清隽身影緩緩化散于灰白的霧氣之中。
“别走……别走!”
商成洲猝然睜眼,正對上齊染近在咫尺的面容,跳動的火光在他霜白的睫羽上勾出一層金邊,雪白的長發順着他的動作從耳畔滑落,發梢輕輕掃過商成洲的脖頸。
商成洲掃視了下周圍,卻發現除了那堆稍有些暗淡的篝火,竟然隻有他們二人坐在此處。
“他們都在帳中歇息了,今夜我來守夜。”齊染似是注意到他的視線,輕聲解釋道。
商成洲這才發現自己竟枕在齊染腿上。
他閉了閉眼,卻沒有挪開,隻順着這姿勢,動作輕緩地伸出胳膊繞過齊染細瘦的腰。随即雙臂微微收攏,将自己的臉埋在了他的胸腹處,深深呼吸了一口這苦澀中略帶冷意的藥香。
齊染一瞬間有些愣神,過了片刻方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頸,緩聲道:“做噩夢了?”
商成洲仍将臉埋在雪白的衣襟裡,隻微微搖了搖頭。
齊染頓了頓,随即一隻手繞過商成洲的肩頸,一手順着後頸的指節緩緩揉捏了幾下那處柔軟的皮肉,又輕輕拂過他軟厚的耳垂,最後将溫涼的手掌落在了毛茸茸的頭頂。
他也沒有再說話,隻是一下一下地用冰涼的指腹梳理着商成洲蓬松卷曲的黑發。
“齊染。”商成洲的聲音有點發悶。
“嗯?”
“我在想,也許我們上輩子便認識了。”
“嗯……那也很好。”
“可你上輩子對我不好。”他近乎有些孩子氣地指責道。
齊染手上的動作微頓,又将手落回懷中人的後頸,将下巴輕輕抵在他頭頂,收緊這個小小的擁抱,從善如流道:“那是我不對。”
“齊染,我想回草原了。”
“好,我們很快便能出去了。”
“……齊染,别走。”
齊染捏了捏他的後頸,輕聲道:“在呢。”
過了不知多久,商成洲方才将自己的臉移開,重新躺回了齊染的腿上,從這個角度定定地看着他瘦削的下颌和淡色的唇。
齊染卻對這視線仿若未覺,隻若有所思地凝視着跳動的篝火。
“在想什麼?”商成洲問道。
齊染聞言,微微垂眸看着他,頓了片刻,方才答道:“在想先前你和我說的那句家鄉話,是不是‘喜歡你’的意思。”
這就有些出乎商成洲的意料了,他耳尖頓時熱得發燙,隻稍稍側過頭,小聲道:“不是。”
卻被一隻有些涼意的手将臉扶正,随即雪色長發若簾幕般落下,遮住了跳動的火光。
略有些涼意的溫潤觸感緩緩落在了商成洲眉心,一觸及分。
商成洲愣神了許久,小聲問道:“這是‘喜歡你’的意思嗎?”
齊染微微側過頭,雪色長發柔順地滑落到一側,篝火發出噼啪聲爆散出瑩亮的火星,點亮了他灰藍色的眸子裡星星點點的笑意。
“不是。”他含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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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齊染讓兩名小兵先走一步,其餘幾人卻向密林深處行進。
“薛将軍若還有軍中事務要忙,先回去便是。”
齊染扯着缰繩,端坐于馬上。身後商成洲靠在他肩頸,呼吸沉緩,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了。
薛恒幫謝南枝牽着馬,隻垂着頭仔細看着腳下的路,低聲道:“拿下落雲關後,後續的戰事自有父兄跟進,左翼軍守好關隘即可。”
齊染:“不過落雲關,又是從何向北的呢?”
薛恒:“從東邊的河陵國借道而行。”
他頓了頓,補充道:“絕地天通後,原統領河陵國的妖族一夜湮滅。隻剩下了人族和半妖争得厲害,各方都想拉攏戮仙軍,但終究不夠太平。”
齊染了然,這種亂地,戮仙軍能借威勢借道而過,辎重卻不能。因此左翼軍原先的職責,應是從石城一路往落雲關打通糧道。
齊染若有所思道:“聽起來戰事已然平穩,怎還會生出事呢?”
薛恒沉默了片刻,隻道:“總有不測風雲。”
齊染勒馬停住,此時幾人正到半山處,遠遠可見山坳呈合圍之勢,正将石城半圈在其中。
齊染眺望着遠方的石城,問道:“将軍可知‘龍吐珠’?”
薛恒一愣,搖頭道:“不知。”
齊染輕夾馬腹,讓馬兒緩步前行,手指向遠方群山:“洛廊山貫穿東西,是神州大陸地脈所在。此處山勢如遊龍,石城所在正如龍口含珠。一般風水記載稱其為‘龍吐珠’,若想要布上個什麼天地大陣,這便是陣眼絕佳之所在。”
薛恒聞言,腳下頓時停住,身後的馬兒也随之駐足,噴了一個響亮的鼻息。
而馬上的謝南枝隻安然坐于原處,面色并未有絲毫波動,仿佛隻是在靜靜地聆聽着。
商成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什麼……天地大陣?”
齊染輕輕拍了拍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無事,再睡會兒。”
随後他回眸看了眼身側同乘在馬上的阿蘇爾和孟淮澤,緩聲道:“将軍先前說,隻在此間見過我二人,我便已有疑慮。直到後續将軍重傷,我又見到了師兄,才隐約明白了些什麼。”
齊染低下頭,看着指間那枚無色的儲物戒,粉綠光芒一閃,琉璃碧桃枝便靜靜地躺在他掌中:“在下曾有幸見過生死輪轉的輪回,尚需天界靈物并有劍仙大陣全力相撐。”
“而此間時空無限輪轉,即便我對仙法所知甚淺,也能猜想其所需的力量何其龐大。”
他輕擡眉目,眸光清淺地落在了端坐馬背的青衣仙君身上:
“薛将軍……不,謝仙君,在這一切尚未開始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