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倒是識趣。”
薛慎輕歎一聲道:“隻是如今仙人顯頹敗之勢,百姓又積怨已久,正是最義憤填膺的時候。”
“我薛家如今聲望正盛……實話與仙君說,我并不想讓恒弟與仙君牽扯過深。”
“如今這世道,與‘仙’字沾邊帶故的,可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負手在身後,眸色黑沉:“仙君若逃了,便也不過是一時的糾葛。可仙君未逃,反叫我難辦了。”
一瞬間,牢房外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片刻。
謝南枝微微擡起頭,了然道:“你想殺我。”
畫面外的灰蛾又開始劇烈扇動着毛茸茸的翅膀,卻被謝南枝一指頭戳翻了個,好不容易才撲騰着爬回他的肩膀。
畫面内,薛慎凝視着在這方囚籠内依舊顯得飄然出塵的青衣仙君,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道:“若是我殺你,恒弟會難過。”
謝南枝:“若我逃了,殺我的便不是你了?”
薛慎:“可以是很多人,但不會是我。”
謝南枝聞言,卻面色如常道:“……薛慎,我們做一樁交易如何?”
薛慎:“什麼交易?”
謝南枝端坐于髒污的地面之上,微微垂首道:“我會去赴死,但你要幫我做三件事。”
“其一,将石城百姓盡皆疏散,城中不留一人。”
“其二,尋個由頭讓薛恒離開石城,越遠越好。”
“其三,借你承影劍一用。”
他頓了頓,又輕聲補充道:“另外……待我走後,煩請将這封信,轉交予他。”
他從大袖中取出了一封素白的信箋,遞向了薛慎的方向。
薛慎卻未接過這封信箋,隻沉沉打量着他,低聲問道:“你想做什麼?”
謝南枝将信箋放回了腿邊,聲色清淺:“我要在石城,搭一處天澗。”
“……什麼?!”
薛慎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沉穩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波動,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天澗……是能造出來的?!”
謝南枝卻透過蒙眼的白布,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我知你在盤算些什麼。但這世上,能做到此事之人,雖不敢說隻有我一人,卻也屈指可數。”
“他的碎影槍,你的承影劍,都是威力非凡的絕世仙寶了,貪欲過甚,反損自身。”
薛慎聞言,似也微微冷靜了下來,隻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銀光流轉間,寒瓊琴已靜靜陳于謝南枝膝上,他輕輕拂過琴弦:“需要一枚仙人骨作基,再借清濁二氣構建輪轉。”
“我曾從化神跌落金丹,身負仙人骨,又有寒瓊在身,這一身血肉便已足夠。至于濁氣……這便是為何要借你承影劍一用。”
薛慎皺眉道:“這是何意?”
謝南枝指尖輕挑,琴音流轉間,石城的虛影如水幕般在空中浮現:“也是有人與我說的,石城這地勢乃‘龍吐珠’之局,神州大陸的龍脈在此交彙分流。”
“你的承影劍能暫存他人之攻勢,存至極緻可一瞬盡皆釋放而出。我需要用它來積蓄力量,才能破了這地勢。”
|
卻聽寒瓊突然铮然作響,那虛影上圍攏石城的山脈仿似被無上巨力劈開一道驚人裂口,山壁從中間硬生生斷為兩截。
霎時間,濃沉的灰白霧氣從地底騰升而起,這一線天般的裂口也變得無端詭異起來。
“若破了這地勢,那便是‘珠碎龍怒’之像。原先的地脈靈力,皆會轉為地煞之氣。”
謝南枝輕聲道:“如此,便成了。”
薛慎靜靜注目于那半空的虛影許久,聲色卻沉冷下來:“我不懂仙人陣法,這隻是你一面之詞,我不能信你。”
謝南枝聞言,并沒有驚訝,隻是輕歎道:“是啊,自是不會信的。”
“若不是他給我看了天一的手稿,我也不敢盡信,也是自己推敲了許久,才覺得此事能成。”
他低下頭,聲色輕緩道:“但你可曾想過,經年累月下,這世間卻有靈力複蘇的可能?”
“若仙人離開了這即将幹涸的池塘,重回大海。仙凡之境地,又将倒轉了。屆時……你們又将何去何從呢?”
話音未落,他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撫而過。
“琤琤——”
一道無形的音刃倏然間直直從牢門的縫隙中穿出,擦着薛慎的側臉飛過,割下了他鬓邊一縷碎發。
“公子!”一旁的親兵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拔出兵刃守到他身前,警惕地望着隔着鐵欄的謝南枝。
“退下!都出去。”卻被薛慎厲聲斥道。
親兵立刻收起兵刃,低垂着頭快步退出了牢房。
青衣仙君唇角含笑,側頭望來:“謝南枝的性命不能由薛慎來取,謝南枝自然也不會去取薛慎的性命。”
“我們都是為了同一人,不是麼?”
他聽着薛慎始終沉默不語,便又将膝上那張素白的信箋遞了過去:“若論我為何要這樣做,諸多緣由,卻是三言兩句講不清的,我便都寫到信裡了。”
薛慎伸手将信箋接過,卻聽謝南枝含笑道:“隻是這信,我施了仙法。薛恒看得,他人看得,天下人都看得,隻有你看不得。”
薛慎蹙眉道:“……為何?”
謝南枝微微擡起下颌道:“很簡單,因為你想殺我,而我并不喜歡你。”
“但算作補償,我願和你再講兩個,我從他人那邊聽來的消息。”
他收起寒瓊,慢條斯理道:“你可知當年,天一是如何一劍斷天路、分清濁?”
“他在神州大陸,東南西北四方各留下一處天澗,以濁化清、以清鎮濁,又有大陣潛藏其中,吸納逸散的‘氣’。”
“可惜這四方雖定,中部龍脈卻未穩。”
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頗有些驕矜的笑來:
“石城地勢得天獨厚,我若事成,便是這條困龍鎖。”
……
随他話音落下,一切圖景蓦然定住,随後如細沙般飛散而去。
黑沉的空間内,衆人皆被這消息震得失語,一時一片沉默。
商成洲喉結微動,啞聲開口道:“将這消息告訴你的人,可是……商黎嗎?”
青衣仙君循聲望來,卻隻低垂眉目,細白的指尖輕輕逗弄了下肩頭一動不動的、宛如雕塑般的灰蛾,輕聲道:“是。”
“天一的手稿,石城的‘龍吐珠’之局,如何構建這天澗,以及神州大陸的四方大陣——”
“皆是從他那處得知的。”